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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萬曉利、周雲蓬:中國新民謠的前世今生 | 讀者來稿

圖為周雲蓬巴黎彈唱會「沉默如迷的呼吸」圖片來源:youtube

從90年代末葉到2013年,大陸新民謠的發展走過了一段不短的路程,這段時間的發展也奠定了它詞重於曲的風格。社會貧富的加劇、階級的相對固化、就業的壓力、高企的房價、傳統家庭的瓦解和公權力的腐化長期壓抑著青年的心態。2010年初大陸持續迄今的「喪文化」、「葛優躺」的流行和台灣小清新退潮後的「魯蛇世代」,無不是量變積累到了一定程度的總爆發。鄉村的故根被挖空,城市又阻絕前路。改變世界是那麼遙遠,而順應又是如此無趣。處於這種境況的青年們與地下音樂產生共鳴自然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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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瞳之刀語·蒲

編輯:耄耋

美編: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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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出時代銀行的後門 撕開夜幕和喑啞的平原

越過淡季森林和電 牽引我們黑暗的心

——萬能青年旅店《揪心的玩笑與漫長的白日夢》

發軔與延伸

「新民謠(Neo Folk)」這一概念源於歐美。Bob Dylan於六七十年代將如火如荼的「搖滾樂運動」與民謠音樂結合起來,成功復興了Guthrie與Baez之後衰頹近十年的民謠,「新民謠」由此誕生。它的文化內涵十分雜糅,一面沿襲了歐美六十年代的左翼反文化思潮,具有反商業化、反中產階級文化的特點,一面也為保守主義所影響,反對嬉皮士等大眾文化的流俗。這些對大陸新民謠有著深刻的影響,然而大陸新民謠與其相比,有相同更有不同。

歐美新民謠傳入大陸的時間相對較晚,而自90年代中葉以後,校園民謠內容單薄、題材狹窄的缺點逐步暴露。當年時事紛繁,社會激蕩,一些不滿足於校園民謠的歌手開始轉戰地下,利用當時較為發達的信息傳媒,直接從校園民謠與台灣民謠運動的源頭——歐美新民謠汲取營養,並且融合了「黃金時代」搖滾樂的一些元素。2000年仍有校園民謠色彩的專輯《第一直覺》,一些歌曲已經具備了大陸新民謠的雛型。

此前,在1996年即已躋身「麥田三傑」(另兩位是葉蓓、朴樹)的尹吾,音樂理想與執著於校園民謠的麥田漸行漸遠,於1999年推出了專輯《紅色》。這張專輯的內涵深刻程度遠超同時的校園民謠,在題材與旋律上對於新民謠有著重要的奠基意義,其中反覆詠唱的一些主題,如遠方、理想等,已成為今日新民謠主流之濫觴。同年,野孩子樂隊第一張引發樂壇迴響的小樣《咒語》,在曲唱與配器上引入了大量地域與民族元素,為新民謠的擴大音樂受眾打開了一扇大門。

2002年萬曉利發行一專《走過來走過去》(即首張專輯,編者注),他在這張糅合了尹吾題材擴展與野孩子音樂創新的專輯裡,以當時民謠圈尚不多見的輕快人聲,娓娓道來自己的生活,取得了比前兩者更大的社會影響。新民謠由這一年開始登堂入室。2004年,周雲蓬一專《沉默如謎的呼吸》在大陸首開「抗議民謠」支脈,以不俗的詞曲功力為新民謠趁熱打鐵。2005年,唐磊一專《丁香花》的慘淡銷量為校園民謠的棺材釘上最後一顆釘子,校園民謠歌手開始大量減少頒獎禮與音樂節的出席,新民謠歌手取而代之,就此完成易代,舞台上黑色的幕布開始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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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6年,後來成為中國獨立音樂一代宗師的李志連發三專,他「Blue&Black」的音樂精神亦隨著當時尚只賣八塊錢的這三張神專,在民謠圈內激蕩至今。2006年,萬曉利的《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蘇陽的《賢良》、鍾立風的《在路旁》三張專輯與李志的三專一起,令大陸音樂圈在90年代中葉後首次被民謠震撼。這種音樂有著過去校園民謠沖淡的感覺,卻也富於搖滾樂的憤怒與人文關懷,很多重新矚目民謠的樂迷與媒體並不能區分它與校園民謠。為了正本清源,周雲蓬在同年一次接受音樂媒體的採訪中創造性地稱它為「新民謠」,用以闡釋這些源自社會中下層人士,蘊含著濃厚現實氣息的新音樂。由於很多人認可它們的共同點,這個詞最終成為了這類音樂的名號,並在13年後定義了華語音樂圈的一個時代。因此,2006年被很多民謠樂迷與樂評人稱為「新民謠元年」。新民謠就此步入了火箭般躥升的「延伸時代」。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21世紀初,校園民謠已是將死之軀,新民謠尚在積蓄力量。此時對於不喜歡沙啞的男聲「民謠嗓」,而期許輕柔女聲民謠的歌迷來說,無疑是最黑暗的時代。筠子由於情感糾葛而帶著幾個月的身孕自戕,葉蓓遠離民謠的同時風光不再,姜昕的氣勢隨著搖滾黃金時代的結束黯然而收,王澤為了學業飄然遠引,而此時尚轉戰地下酒吧賣唱積累經驗的王秀娟絕想不到,自己會在數年後成為大陸最具統治力民謠組合的主唱。在這種情況下,小柯的助手曹方於2003年發行一專《黑色香水》,其創作成為校園民謠時代末期不多的亮點,就此登上大陸民謠一姐之位。但是王座沒坐熱校園民謠便作為一項運動衰亡了,而台灣的「知性民謠」才女陳綺貞、張懸等大舉進軍內地。曹方審時度勢,淡化創作中的校園色彩,在部分歌曲中加入新民謠盛行的搖滾風格。而且,她成功打造了不同於以往民謠的文藝、清新、獨立的歌曲風格,其後她自己霸業雖終,這種風格卻統治了女聲民謠將近十年之久,直至2012年才一度為「小清新背叛者」花粥所顛覆,但它最終還是壟斷了2013後演變的新民謠。此外,不同於當時多數歌手以地下酒吧作為主要演出場所的選擇,曹方借鑒了陳綺貞的做法,在大陸首開把livehouse,民謠餐廳作為主要演出場所的先河。這種演出方式在2010後基本擴展到整個民謠圈,並為新民謠在2013後稱霸華語音樂圈的新人新歌領域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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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2006年,中國新民謠基本發展成型。而與歐美新民謠不同的是,它是一種結合了傳統民謠範疇的城市民謠(Urban Folk)與鄉村民謠(Country Folk)的音樂形式,同時體現了傳統民謠在旋律與配器方面的創新。此外,有一小部分音樂人的作品發展到民謠搖滾(Folk Rock)、反民謠(Anti-folk)與電音民謠(Folktronica)這些大陸民謠領域內的處女地,為它題材與概念的大幅深化與泛化增光添彩。而新民謠成型的過程亦伴隨著搖滾黃金時代的死亡,它屍體上殘留的養分幾乎被新民謠全部吸收。大陸搖滾與民謠的界限愈發模糊,民謠歌手開始頻頻拿走搖滾圈的格萊美——迷笛音樂獎,兩個圈子的歌迷與樂評人不時為了歌曲的形式與鄙視鏈吵架,都是從00年代中葉開始的。

地下音樂的勃興與新民謠基礎的夯實

90年代末葉,由於社會原因與魔岩三傑的一些個人原因,搖滾黃金時代告終。大量搖滾樂隊與歌手因為公開演出機會的大幅減少而不得不轉入地下。大陸地下音樂由此誕生。而尚處校園民謠時代的國謠與國搖幾乎同時開始中衰,一些音樂人認為由唱片公司工業製作的校園民謠已經使校園民謠的精粹與青春感覺消失殆盡,不約而同地做出了與搖滾人同樣的抉擇。兩者在地下酒吧的長期碰撞中逐步融合,誕生了一種嶄新的、對之後的新民謠有著重大影響的音樂形式——民謠搖滾。此外,他們還於1998年錄製了一張以校園民謠為主,民謠搖滾為輔的專輯——《第一直覺》,並於2000年正式發行。這張專輯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隨著新民謠的成型,它一直是大陸地下音樂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並於2006年後成為主流。在曹方將livehouse作為主要演出模式之前,絕大多數歌手都只能流連地下酒吧。而在曹方於2005年達到個人的第一個巔峰之後,這種演出方式超過了地下酒吧成為地下音樂人的首選。即使在新民謠臻於極盛的2013年後,它依然作為民謠圈二線以下歌手和搖滾圈絕大多數歌手的主要演出方式一直延續到今天。

地下音樂與新民謠相伴相生,也相輔相成。它能夠在這一時期迅速勃興的的原因有以下幾點:地下音樂誕生即是為了躲避商業炒作和利用,反對音樂工業的生產模式,自然製作上會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再加上人們自我發現的意識隨著時代變遷逐步覺醒,客觀上起到了趁熱打鐵的作用。而且,與歌手高高在上的大型演唱會不同,地下酒吧、livehouse、民謠餐廳這樣的小型現場中,可以隨處走動的參與者作為音樂受眾,與舞台的距離被無限縮小,歌手亦可以在小型空間放肆的嬉笑怒罵,兩者之間互動的參與性被空前提高。這種自由的左傾「無政府」狀態無疑令不少樂迷樂在其中。正如一位工人樂迷評價愚青(2016超女「民謠三傑」之一,17年聲名鵲起)的現場演出:「愚青在給我簽名時問我在微博上透露出的生活境況,她知道我是誰並能夠在現場認出我,這是我看陳奕迅演唱會所無法體會的。」

就內容而言,這一時期以新民謠和搖滾為代表的地下音樂主要抒發對遙遠故鄉今昔變化的懷舊之情與城市底層青年對現實社會無望的挫敗感。00年至10年是中國經濟極度繁榮的十年,也是社會急劇變動的十年。人口地域流動的加強使由內地向沿海、從鄉村到城市的移居家庭大為增多,城鎮化建設亦深刻地改變了鄉村的面貌與家庭。這兩個群體中經歷此種轉變的青年自然會有一種文化尋根的懷鄉之情。

而城市生活亦非一帆風順,社會貧富的加劇、階級的相對固化、就業的壓力、高企的房價、傳統家庭的瓦解和公權力的腐化長期壓抑著青年的心態。10年初大陸持續迄今的「喪文化」、「葛優躺」的流行和台灣小清新退潮後的「魯蛇世代」,無不是量變積累到了一定程度的總爆發。鄉村的故根被挖空,城市又阻絕前路。改變世界是那麼遙遠,而順應又是如此無趣。處於這種境況的青年們與地下音樂產生共鳴自然順理成章。

2007年,白水將具有川南風韻的短笛與鼓點融入了民謠之中,並配以一點電音元素,發行了一專《時間》。這是大陸第一張具有不俗影響力的實驗民謠(Experimental Folk)專輯。他與小河承繼了野孩子樂隊與蘇陽在旋律與配器的地域化、民族化創新,而又不局限於鄉村民謠這一形式,從歐美的電音、實驗、世界音樂吸取了諸多養分,最終開拓了實驗民謠這一嶄新領域。同年,周雲蓬二專《中國孩子》引起不小轟動,將「抗議民謠」這一與歐美新民謠題材最接軌的題材在大陸推到了最高峰。

2008年,郝雲發行了一專《北京》,這與趙雷2011年發行的一專《趙小雷》一起,並列為大陸城市民謠發展史上的兩大里程碑。其實李志是大陸城市民謠的真正先驅,但是他的早期歌曲題材廣泛,天馬行空,城市與鄉土齊飛,抗議共文藝並舉。他的城市風格歌曲在當時不免沒於鄉村民謠與抗議民謠的大海之中,而郝雲與趙雷最終在他的基礎之上完成了城市民謠這一領域的構建。在2013年新民謠抵達巔峰並完成演變之後,城市民謠最終統治了整個民謠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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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雲蓬為了幫助那些家境貧困的失明孩子(他自己就是盲人)購買他們需要的樂器、mp3與學慣用品,於2009年發起了一個幫助貧困盲童的計劃。他邀請眾多民謠圈內的歌手無償錄製了一個童謠專輯《紅色推土機》。這次演出網羅了當時民謠圈的半壁江山有餘,是新民謠發展到一定階段的重要標誌。有朋友對新民謠的早期諸賢感興趣,自應尋它。2009年亦是新民謠史上一個劃時代的年頭,在這一年和2010年,李志接連推出了《我愛南京》和《你好,鄭州》兩張專輯,引爆了全國獨立音樂愛好者的熱情。這兩張專輯是李志創作的主要題材轉向城市的重要標誌,使李志在2011年成為了中國第一個實體專輯銷售破百萬的獨立音樂人,「李志風暴」席捲全國。而萬曉利與周雲蓬在2007年後出的專輯雖然質量仍然不錯,但是與各自的巔峰比不免遜色。此後周雲蓬雖在2011年憑藉《不會說話的愛情》拿下人民文學獎,勢頭與07年前比卻仍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以李志為首的「民謠六超」開始登上一線舞台,李志更是一直牢牢把持民謠圈的第一把交椅直到今天,新民謠在不知不覺中一代新人換舊人了。

2009年的女聲民謠亦經歷了一場地震。當時大陸的兩大霸主曹方與王箏的人氣不相上下,而正在她們為獨立流行類型的音樂獎(作者註:當時絕大多數音樂獎並沒有像今天這樣為民謠頒發單獨音樂獎的情況,曹王的歌雖以民謠為主卻只能以獨立流行評獎)拼得精疲力竭之際,北大畢業的邵夷貝卻以《大齡文藝女青年之歌》崛起於網路,並以自身不弱的綜合實力與強大的關係運作在接下來的一年多時間裡為三部電影、紀錄片打造主題曲並演唱,最終在歌曲的下載量與流行度方面將曹王逐遠王座,成為了兩人五年此消彼長鷸蚌相爭的一位漁翁。邵夷貝是第一位在網路錄歌發歌並以之成名的歌手,她之後成名的新民謠歌手無不起於網路,兩者最終密不可分的結合對於新民謠後來一些雙刃劍般的演變有著重要意義。

邵夷貝的音樂承襲了周雲蓬的「抗議民謠」與曹方的文藝清新兩大傳統,並且都能有所發展。但是她的歌進入鼎盛時期後卻遇到了曲高和寡的問題,廣大中下層青年對於抗議與文藝的結合併不感冒,偏偏此時豆瓣月亮組又爆出了她崛起時的一些黑歷史。她的霸業隨著2012年花粥《屌絲之歌》的大火而終止,此後便心灰意冷,平均一兩年才能出一首歌了。

2011年,馬頔和幾個朋友在豆瓣組建了「麻油葉」音樂廠牌,這是屬於民謠音樂人的第一個獨立廠牌,對於此後新民謠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2012年宋冬野發行了金曲率高得驚人的神專《安和橋北》,使自己躋身「民謠六超」之列,亦使得題材更加註重個人情感探索與文詞更加直截的麻油葉聲名遠播。2013年,在豆瓣與電視節目發生的一些事件的共同作用下,民謠的盛世在自然而然中到來。

行將收尾之際,我們將目光轉向組合民謠。野孩子樂隊在新民謠的成型時期曾經長期統治這一領域,但是04年主唱小索的辭世使他們頓失魂魄。之後幾年組合民謠陷入戰國時代,幾支民謠搖滾樂隊各具特色,其中最出色的是痛仰。到了08~11和11~13年,小娟&山谷里的居民(主唱王秀娟)和萬能青年旅店(主唱董亞千)巔峰期雖前後相繼,卻風格各異。他們演出的足跡遍及兩岸三地,後者甚至間接造就了當今台灣民謠的第一巨擘——草東沒有派對。

從90年代末葉到2013年,新民謠的發展走過了一段不短的路程,這段時間的發展也奠定了它詞重於曲的風格。萬青《揪心的玩笑與悠長的白日夢中》中的部分歌詞事實上可以比擬這段路程:校園民謠銀行的儲備金在通貨膨脹的時代急劇貶值,而早有預見的新民謠從銀行的後門溜出,跨越民謠的茫茫黑夜,攻克現實的重重險關,只是憑藉本心所向披靡,最後終於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只是這曙光會把他引向何處,他此時尚不明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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