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頓將軍》:好萊塢是如何塑造戰場英雄的

好萊塢善於造夢,造不夠的永遠是英雄夢。就像巴頓所說,美國人好戰,美國人愛贏家。古往今來,多少個戰爭片打著反戰的幌子,用暴力血腥的鏡頭滿足無數和平愛好者空虛貧乏的內心。暴力與性,是電影經久不衰,且永遠最受歡迎的主題。

《巴頓將軍》作為一部戰爭片,或是一部傳記電影,在渲染暴力上不溫不火,但是聯繫到整部電影的格調,算是十分恰當了。何況還有政治因素,那時候越戰還沒打完,還能再給廣大美國青年打一記雞血,但又不能太明顯。巴頓本人的性格和經歷,再加上喬治·C·斯科特(George C. Scott)出神入化的表演,真是佔盡了便宜,想不賣座都難。

巴頓倒是對女人興趣不大,假如他還是個情場老司機,那這片子的亮點還會更多。不過他經常自詡為詩人,有著常人無法理解的古代戰爭情節,倒是給他增添了一點另類的優雅。

在如何塑造一個偉人方面,好萊塢當仁不讓,威廉·華萊士式的英雄太過烏托邦,巴頓才是真的是肉血有肉,他都自稱為狗娘養的。這部片子在整個基調上,就不是那種正統的英雄史詩,而是一個人的傳奇。

電影從頭至尾,焦點都在巴頓身上,當然不是說,攝影機就盯著他一個人,而是影片中的情節(幾次戰役)、其他主要人物、眾多次要人物,都為巴頓一個人服務。當然,巴頓也幾乎是每一場戲的中心。

導演為了達到目的用心良苦。情節的編排不用多說,為了營造巴頓的偉大形象,他在二戰中的所作所為和其他人事都進行了大刀闊斧的修改。僅在視覺上,就無所不用其極。

巴頓的氣質是演員本人呈現的,也是攝影機所賦予的。竅門是抬高的下巴和無處不在的仰拍。當巴頓一身戎裝,手握馬鞭,腰跨象牙手槍,胸前徽章閃爍,站得筆挺行軍禮,頭髮和眉毛都灰白了,但掩蓋不住一身的氣宇軒昂,一位身經百戰的老將軍!就問你服不服?

開頭的這場戲是全片的重頭之一,導演很有心計,讓攝影機架在演講台下,雖然沒有給台下鏡頭,但我們知道底下是許多將去前線的士兵,巴頓在給他們戰前動員。於是我們就會有和士兵們一同聆聽巴頓演講的錯覺。

鏡頭始終固定,但有時會切到中景或特寫。假入坐在電影院中,再假如自身就是巴頓口中那些「崇拜冠軍,熱愛勝利」的青年,情緒之激昂,肯定又是另一層次了。

縱觀全片,會發現在所有高級軍官或政府要人中,就屬巴頓最高。他不僅高大,在車上還很少坐著,總是站著,拿著他的馬鞭,而且不避炸彈。路邊炸彈齊鳴,天上敵機橫飛,他也不管不顧。很多個鏡頭給了那輛從兩星升到三星又升到四星的吉普車,我們遠遠就能看到車隊中的那輛車,以及車上的巴頓。

片中對巴頓有大量低角度仰拍。比如巴頓打飛機那場戲,仔細想想,其實是很滑稽的,而且有一處紕漏。但是觀眾們買賬,看到巴頓不顧死活,一翻身就從陽台上跳下去,開始打飛機。幾架敵機的子彈霹靂乓啷砸下來,竟然沒傷到他分毫,如有金剛不壞之軀,其膽量,其氣魄,怎能不令人折服?情緒激昂之下,也就忽視子彈從巴頓兩腿間打了一溜,卻沒把他劈兩半的漏洞了。

隨後的重頭戲是一場戰役,在這之前呈現了戰前一靜一動的兩處場景。一個是巴頓的卧房,副官在為巴頓著裝,基調是安靜而莊重的,節奏緩慢。而戰場上正由靜轉動,駱駝騷動起來,人們感覺到了什麼,開始逃跑。一緩一急的交叉剪輯之間,我們知道有大事要發生了。

最後巴頓對著鏡子中的自己說:「我這一生,都想要率領千軍萬把決一死戰,這個時刻到來了。」這是儀式,生活中需要儀式,故事中更需要,它帶來緊張感和使命感,往往是戲劇高潮的前奏。事實上這個「前奏」真的出現了,仔細聽,會發現兩個場景都間歇出現小鼓點。

再看巴頓觀戰的段落。對這場戰役的描畫並不突出,甚至不算一個小高潮。因為巴頓的對手隆美爾並不在其中。不過巴頓仍然以他勇猛的軍人姿態感染著我們,站得筆挺,顯得比其他人都高(別人趴在壘牆上),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望遠鏡。

對戰役的呈現並不充分,但在大遠景、中景、近景、士兵特寫間來回切換,形成動(戰場)靜(巴頓)的明顯對比,能感到衝突不斷積累,節奏不斷加快,直到第一顆炮彈打響。

牧師來視察軍人精神生活的部分,也是一個大角度的仰拍。畫面中,巴頓靠近攝影機,站在最高處,隨後的特寫還是微微仰拍。不仰拍的時候,巴頓往往會抬起他的下巴,面露一副唯我獨尊的不羈氣勢。

好萊塢很懂得誘導觀眾的情緒。好萊塢的理論是,故事中一定要體現人物弧光,就是說,除了要揭示人物性格,還要呈現人物性格的變化。如果人物性格一成不變,那麼故事就不會有發展。

巴頓的性格孤光很明顯,從一開始,直到巴頓要搶在蒙哥馬利之前到達巴勒莫,三人召開作戰會議,都是以褒為主,影片基調也是上揚的。這個作戰會議,是巴頓唯一一處「矮」下去的,不知何種原因他躺在了沙發上,另外兩個人站著。他們言辭鑿鑿,而巴頓理虧,我們意識到,巴頓犯錯誤了。

接下來他果然犯了一系列「錯誤」,巴頓的形象開始走下坡,視覺方面馬上跟上來了。先是橋頭打驢,巴頓已經從一個堅毅果斷、不畏生死的將領逐漸淪落為一個急功近利的戰爭瘋子。驢被扔下河,馬上接上士兵們震驚不解的表情。然後是山谷中撤職,巴頓走了,攝影機留下,那兩個人罵他是狗娘養的。

這下好了,從此巴頓就成了個狗娘養的。公路上,抬著傷兵的擔架示威般的停在巴頓車前,傷病囁嚅著「送我回家」,巴頓冷眼觀瞧,不為所動。同樣的,車開走了,鏡頭留給傷兵們。「血膽老爹走了」,「對,我們的血,他的膽」。

巴頓在逐漸失去人心,並在打膽小鬼一節達到最高點。但是,巴頓的形象下滑到一個殘暴無性人的戰爭狂魔,只是為了展現巴頓性格的其中一面,是「弧光」的一部分。

果然,對全片中巴頓最「殘暴」的描繪,導演手下留情了。在打人之前,他先讓巴頓跪在重傷兵的床前,悄悄抹掉眼角的淚水,正如看到士兵橫屍戰場的那場戲,我們還沒來得及痛斥戰爭的殘酷,抱怨巴頓的好戰,就給來了個巴頓親吻士兵額頭的鏡頭。天,他一這麼做,我們就原諒他了,即使沒原諒,也在心裡為他找好借口了。「他打人,是因為一個鐵血真漢子見不得旁人懦弱」。這下,幾巴掌扇下去,「力道」並不大,從這之後,人物開始轉向正面。

巴頓道歉的那場戲,用了整部電影最大的全景俯拍、極低角度仰拍、大特寫,這些都是正面的視覺提示。看巴頓從去教堂到開始演講的幾個場景,他像不像一個去認錯道歉的軍官?不像。反而像一個忍辱負重、具有強烈尊嚴和正義感的人。巴頓開始講話後,鏡頭數次回到士兵們中間,就像影片開頭一樣。

這裡的鏡頭語言絲毫沒有貶斥巴頓的意思,反而在提升巴頓的人格。而且導演煞費苦心的設計了鏡頭與台詞的接合——一到承認錯誤的台詞,攝影機就不拍正面了,讓我們看大全景,看群眾。

一個異曲同工的鏡頭是,在科西嘉島,巴頓告訴記者他的下一站是馬爾他,一名記者問:「您還打算在那裡打士兵的耳光嗎?」巴頓沒有回頭,沒有答覆,只給了巴頓背影一個超低角的仰拍。

巴頓與布萊德利、蒙哥馬利的對比,也為其形象塑造做了貢獻。布萊德利太過溫和,存在感極弱,蒙哥馬利將軍則是一個矮挫的有著滑稽英倫腔的人,幾場和巴頓的對手戲都從視覺上有意「矮化」蒙哥馬利,最明顯的就是兩國軍隊先後進入莫西拿後,巴頓和蒙哥馬利見面,巴頓是仰拍,蒙哥馬利是俯拍,顯得他更加矮小了。

影片前半部分節奏很好,有張有弛有亮點,後半部分就稍顯拖沓了,而且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結尾和蘇聯將領互罵狗娘養的確實很逗),某些段落十分牽強。比如要表現巴頓性格上的轉變,讓巴頓走進士兵們中間,與他們說說笑笑,某國的新聞上,不是常能看到這樣的鏡頭嗎?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親民的巴頓更符合歷史上的巴頓,據說巴頓去道歉的時候,他一要道歉,底下就開始咋呼,結果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法說,士兵們就這麼幫他給糊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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