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廉頗藺相如列傳》有感

初讀《廉頗藺相如列傳》還是上高中那會兒，當時語文課本中有一節就是這篇列傳的節選，估計很多同齡人都有印象。

雖然教參上的「中心思想」一再強調藺相如的「高風亮節」，但我當時卻並不十分以為然。在那時的我看來，藺相如並沒有出什麼奇謀高招，只是仗著膽大敢玩命帶著和氏璧到秦國溜了一圈而已，買賣一樣沒做成，最後還是跟秦王弄得劍拔弩張，這其實跟趙國一開始就直接拒絕秦國的要求也沒啥兩樣……當然，後來藺相如謙讓廉頗，終成「將相和」的美譽，這還是比較讓人讚歎的，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今重讀此傳卻讓我對整個故事有了不同的認識。

應該說，藺相如靠著「不要命」去秦國「散步」是當時沒有辦法的辦法，或者說，這是當時的趙國唯一可走的路。因為正如藺相如對趙王所言：「秦強而趙弱，不可不許。」

趙國當時的軍事實力在各路諸侯中，應該和楚國並列排在第二位，趙楚兩國一個在北，一個在南，兩國打不到一塊去，所以我們無從比較。但是同時期，廉頗帶領趙軍先後收拾過齊國、魏國、燕國，都取得了勝利，尤其是跟燕國那一仗，是在長平之戰損失精銳四十五萬之後第五年進行的，結果仍然「大破燕軍於鄗……燕割五城請和」。而韓國雖然史料沒有記載跟趙國打過仗，但是作為戰國七雄中最弱的一個，估計趙國收拾它也沒什麼難度。趙國軍事實力的強大不能不歸功於趙武靈王的「胡服騎射」戰略，但是即便有如此精銳的軍隊，以及戰功赫赫的廉頗，趙軍卻對秦軍鮮有成功案例。完璧歸趙後秦即出兵趙，攻下了石城，第二年又出兵，殺了趙國兩萬人。後來趙國出了趙奢，總算是在閼與扳回了一局，結果十一年後，秦趙爆髮長平之戰，趙奢已經掛了，廉頗領兵，「秦數敗趙軍」，打得廉頗只能「固壁不戰」……也許孝成王聰明點不臨陣換將，啟用「紙上談兵」的趙括（趙奢之子，順便說一句，趙括他媽，也就是趙奢的老婆挺不一般），長平之戰趙國不會一次損失四十五萬精銳，但我個人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頂多是廉頗挨到各路諸侯來救，秦兵罷去而已……

說了這麼多，只是想讓大家明白，當時的秦國強大得是多麼可怕，自秦繆公以來，在五羖大夫、 商鞅、 張儀、樗里子、甘茂、魏冉、范睢等歷代名相的苦心經營下， 秦地「四塞以為固」，民「怯於私鬥而勇於公戰」，又有王翦、白起等一干猛將。如果趙武靈王的雲中奇謀能夠得以成功，或許歷史會重寫，但自沙丘之變，武靈王活活被自己的臣子餓死之後，其實秦統一中國只是時間問題。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秦國找上門來說要用十五座城換壁，其實根本就沒打算與你商量，也根本不會給你城。說的明白些，你趙國答應了，算識趣，我賬面上「欠你十五座城」，你說出去也好聽，不算喪權辱國，畢竟大家還是「公平交易」；你要是不識趣，那就別怪我自己動手了……

面對如此難題，趙國群臣束手無策，其實也不是真的「沒策」，因為這形勢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大家心裡都有數，關鍵是這倒霉差事誰去辦。你想啊，你如果臨危受命成為趙國「首席談判代表」，你怎麼去跟秦國談？說給，好了，回頭「應收賬款」不到位，老闆氣還得撒你身上；說不給，就算秦王不斬來使，回頭人家秦國打過來，不明真相的群眾也得說是你小子辦事不利，引來外患。即便趙王和其他大臣都知道你是冤枉的，但是這黑鍋你不背就得老闆背，你還能跟別人說「都是大王無能」嗎？雖說當時趙國也就相當於現在河北省那麼大，但是能爬到一省廳級的位置上，這些大臣們也都不傻，個個都默契的選擇了「束手無策」。

此時本文的男豬腳出場了，要說趙王以及舉薦藺相如的那位「中央辦公廳主任」（宦者令）可能心裡也明白，這時候就得找個「臨時工」了，於是趙王馬上召見當時還不是「公務員編製」（藺相如當時只是宦者令的門客，不算政府機構）的藺相如，在簡單分析了緊迫形勢後，單刀直入的問：「誰可使者？」，藺相如回答得也乾脆：偶去！

趙王估計此時心裡已經想好了這事兒後續該怎麼操作：先讓藺相如把壁送過去，回來後再催討催討秦國那十五城，當然了這城是肯定拿不到，催討個一年半載也就差不多了，此時把藺相如拉出來，說他「裡通外國」或者「辦事不利」，砍了以謝國民，然後再對秦國發表個「嚴正抗議」，最後號召國民「忍辱負重，韜光養晦」，再以藺相如為例整治下官場不正之風，激發下愛國情緒，等風頭過去，讓藺相如他兒子改個名兒，給個閑職或者官辦的買賣，這事兒就算皆大歡喜了……

趙王打定主意，正欲說幾句「先生真乃國之棟樑，此事就拜託你了……有沒有決心？」之類不咸不淡的話好快點把藺相如打發走然後繼續跟嬪妃們鬥地主的時候，誰知藺相如接著說：「臣願奉璧往使。城入趙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請完璧歸趙。」估計聽罷此言，趙王心裡一定犯合計：你小子就他媽嫩，跟秦王做買賣還指望人家先款？……行吧，你去吧，反正橫豎你也得死，懶得跟你廢話……

藺相如此時何嘗不知道趙王的心思，但是他此時有個更大膽的想法：我就是死，也不能白當替死鬼！……於是就有了大家都熟悉的後面的故事，藺相如去到秦國先是要跟和氏璧「玉石俱焚」，以此逼迫秦王口頭落實十五城的事，然後又逼著秦王為交接儀式齋戒五日，趁此機會讓人把壁帶回趙國，五天以後，直接跟秦王說：要壁沒有，要命一條……說白了，藺相如面見趙王的時候，就已經打定主意要用自己的命換這和氏璧，當然，更是換趙國的顏面。

這就是藺相如讓我欽佩的地方，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為了正確的事，為了「義」，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如上文所說，你覺得趙國那些大臣們想不到這個主意嗎？不是想不到，是沒人敢啊！

當然，故事的結局是不錯，秦王想要的是和氏璧或者出兵趙國的借口，不是藺相如的命。我相信，藺相如之前也想到過這個結局，但這是誰也不能保證的事情，就像我指著一個山洞跟你說：「進去吧，有一定概率死不了還能出來」，你就敢去？

不過秦王卻一定為放走藺相如而後悔，沒過兩年，藺相如又憑著「不要命」這招，在澠池之會上再一次羞辱了秦王。而這一次秦王不殺藺相如卻是因為廉頗事先做了周當的部署。

如果你認為藺相如只是個「不要命」 的傢伙，你可能又錯了。「將相和」之後，廉頗和藺相如分別領兵攻打魏國和齊國，兩人都取得了勝利……後來長平之戰，藺相如雖然因為病篤無法上陣，但是他對趙王以趙括撤換廉頗一事卻分析得鞭辟入裡：「王以名使括，若膠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讀其父書傳，不知合變也。」

藺相如不是「愣頭青」，起先總是出「不要命」的招兒，也是因為其地位低下，為了上位不得不搏啊。

為大義不惜己命，為大義不惜己名，文能出使而不辱使命，武能將兵而攻城略地，藺相如確實不負戰國一相之名。而「將相和」一事更突顯了他的胸懷。

相比之下，廉頗的心胸就要稍遜一籌。老兄一開始跟藺相如爭排位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後來長平之戰被罷免，他的賓客都離他而去，等到他官復原職，有些賓客又來投奔，老兄劈頭蓋臉就罵，這處理得就比起同時期的馮驩差遠了。這事兒後來，老兄又跟燕國跳槽過來的名將樂乘爭鋒，結果趕跑了樂乘，自己也潛逃到魏國去了……當然，老廉頗屬於性情中人，並不是心眼壞，而且骨子裡對趙國忠心耿耿，後來到了楚國，還一個勁兒的念叨：「我思用趙人。」趙王讓使者來探望他，他「一飯斗米，肉十斤，披甲上馬」，以示可用，可惜這個使者早就被廉頗的仇家郭開收買，回來硬是在報告中加了一句「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最終趙國坐失良將，空留了「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千古悲話。

值得一提的是這個郭開，哥們拿著趙國的工資，收著秦國的黑錢，坑了廉頗不說，後來又和昌後唆使趙遷殺了「匈奴聞之色變，十餘年不敢來犯」、又屢破秦軍的名將李牧，要知道，趙武靈王之後，打敗過秦軍的趙國將領只有兩人，一人是趙奢，一人就是李牧……李牧一死不要緊，王翦再無敵手，三個月後，馬踏邯鄲……

相比於郭開這種「嘴上喊著忠君愛國，骨子裡為了一己私利就誤國害人」之徒，藺相如就更加值得吾輩敬仰了。

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方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勢不過誅，然士或怯懦而不敢發。相如一奮其氣，威信敵國，退而讓頗，名重太山，其處智勇，可謂兼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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