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評價電影《七十七天》?

《七十七天》是一部很有誠意的電影,當羌塘腹地的絕美風光展現在我面前,我慶幸自己來看了這部電影,因為終此一生,除了極少數人,我們可能都不可能進入到這裡,或者進入的這麼深。

當然有例外中的例外,那就是曾經的「湘西王」——陳渠珍,1909年他入川軍鍾穎部,隨軍入藏平叛,任清軍管帶,駐守林芝。在工布江達,風頭正盛的陳管帶,接受了當地土司的饋贈,與藏女西原締結情緣。

1911年10月,武昌起義爆發的消息傳到西藏後,進藏川軍中的哥老會組織積極響應,其部屬還殺死了協統羅長琦。陳渠珍為同盟會員,深知藏地不宜久留,於是率領手下115名湘黔籍官兵,取道羌塘草原,準備翻越唐古拉山取道青海返回內地,卻因途中被人指錯路而誤入羌塘無人區深處,全隊斷糧挨餓,茹毛飲血,絕地輾轉七個多月,直至民國元年(1 912)6月,才抵達西寧,此時隨他出藏的人里,僅有七人生還。西原護送他走出羌塘,卻不幸病卒於西安。

這個從羌塘絕境中走出的男人,後來成為了「湘西王」,他手下有個小文書,名叫沈從文。他留下了一本書,叫《艽野塵夢》。

陳渠珍當年誤入無人區,是時局和命運的捉弄,有一千一萬個不得已。而在差不多一百年後,有一些人,他們是主動想要是穿越羌塘。這些天生的勇者們,乍看起來像一群瘋子。而《七十七天》記錄的就是一個「瘋子」獨自穿越羌塘的七十七天。

值得肯定的是,相比《轉山》和《岡仁波齊》,《七十七天》明顯更克制,它並不刻意煽情,導演甚至不去鋪陳解釋自己所飾演的男主角為什麼會產生橫穿羌塘的想法。從本質上來說,這是一部少數人拍給大多數人看的電影,它追求的是呈現和接納,而非其他。

在世俗的認知里,冒這樣的生死大險必須有十足的情感需求。我知道一定會有人困惑,男主角這麼做到底是為了證明自己還是為了向生活宣戰?

抱歉,答案是,都不是。

導演是熟悉戶外圈的,我勉強湊巧也算是。所以我們能夠很自然的理解。有一些人決定做一些事是不需要理由的,不是因為生活中遭受了挫折,更不是因為要完成某個壯舉震驚世人,僅僅是因為發自內心的想要去做。

那些真正熱愛戶外,願意為之付出漫長的時間和精力,甚至付出生命的人,往往不是loser,而是世俗意義上已經小有成功,明明可以安然順遂終老的人。他們是一直或忽然有覺知,不能這樣一成不變的過下去。

如果你觀察過,你就會明白,這世上有千千萬萬的人,大多數都膽小怯懦,用心經營著自己的生活,不願也不敢打破秩序,走出那面目可疑的安全區。那些想做就去做,願意為之付諸行動,主動承擔風險的人是多麼的稀有。

從表面來看,他們是不滿足於安逸的生活,想要去探索陌生的世界,想要去見識更廣袤壯麗的山河。實則,他們想通過某種方式打破自我,突破自我。不願意過著「」30歲就死,80歲才埋的生活。」

我這麼說,當然不是鼓動年輕人去激情冒險。那些迷信旅行可以改變人生的人吶,通常並不清楚自己的人生bug到底在哪?一句「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就可以讓人心潮澎湃,蠢蠢欲動。你不是窮,你是傻,太容易被煽動,太容易想入非非,自己被自己感動的熱淚盈眶。

能同時清楚自己想做什麼,能做什麼的人並不多。大多數人只能想清楚其中一點,或者乾脆兩個都沒想明白,卻自以為旅個行,艷個遇,換個地方睡覺,曬個太陽吃幾頓飯就能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總有人標榜「身體和靈魂必須有一個在路上」,在我看來,這只是文藝青年不安於室,給自己出去浪找的好聽點的借口罷了!不用在路上,你的身體和靈魂從來就沒有彼此相認過。

我其實特別幸運,很年輕的時候就跟一群戶外圈上神級別的人混在一起,去了一些地方,見過了很多難以想像的美景。莫名其妙彷彿很資深的樣子,其實我就是個拉拉隊。

這些年走過大北線,也走過中北線,算是接近過羌塘。在我想起來,路上遇到的那些事是很有趣,但委實算不上驚險。真不知道那些蹭車走個滇藏線就敢號稱生死歷險的人是怎麼想的。

那一年轉山路上,車陷到河裡,我坐在副駕,估摸著且得拽一會,掏出本《菩提道次第廣論》看起來,對幾位下車推車扛鍬搬石頭的壯士說,不著急,你們慢慢挖,我先看會書。

某人說,嚯!心態真好!我說,嗯吶!擼起袖子加油干,不要考慮我的感受。差不多埋頭苦挖了一個小時後,我們順利的再次出發。

經驗和事實告訴我,戶外探險更多時候,是一群有經驗有把握的人去干一件有經驗有把握但是有難度和風險的事,低於這個界限,無險可探,那只是出去走走。超出了這個界限,也不叫探險,那叫作死(有時還捎帶手害人。)

那次也不算深入,只是在邊緣掠過。車行在茫茫荒原,草木荒疏,難覓人蹤,沙塵裹挾著細雪撲面而來,白日顯得格外漫長又分外短暫,眼前道路看似廣闊坦蕩實則難以揣測,猶如我們的平淡卻又偶爾奇崛的人生。

雪山湖泊美到令人窒息,卻一徑靜默如太初。我們這些偶爾經過的人啊!只是經過。和禿鷲、氂牛、藏野驢、旱獺沒有區別。

孤獨是可恥的嗎?並不。渺小是可悲的嗎?並不。人生本就如此啊!眾生平等,是人自詡矜貴。萬物皆有意義,萬事皆有定數,是我們想的太多又想得不太清楚。

觀影之後的分享會上,小江老師的一句話令我印象深刻。她說,其實,每個人內心裡都有一片無人區。

這句我深以為然。只不過有人心裡的無人區,是一座島嶼,有人是一片田園,還有人是像羌塘這樣難以言喻和概括的地方。有的人發誓用盡一切方法走出來,而有的人,卻是心甘情願的走進去。不管它是什麼,它都與我們最本初、最深刻的愛與憾有關。

因為人本來就容易孤獨,因為諸行無常,有漏皆苦,所以大多數人都是心有缺憾的過完一生……在我們內心的無人區里,有時藏著一個人,一件事,一座城,有時藏著一個遺憾,有時藏著一個期盼。

千山暮雪,世事荏苒。我們既盼著有人經過,又似乎盼著它永不被人發現。人就是這樣的矛盾,這樣的無可奈何。

實話說,涉藏題材的電影和紀錄片都難拍,難得有精彩,除卻客觀條件的限制,還有至關重要的一點是,是我們的淺薄。中國人擅長表達焦慮和爭鬥,我們拍權謀,拍宮斗,拍雞毛蒜皮,拍瑪麗蘇,拍得風生水起,花樣百出。唯獨不擅長表達信仰。流於煽情或流於空洞,都有可能,唯獨難得動人。

而西藏,偏偏是一個必須要有信仰,才能靠近,才能了解,才能試圖說明白的地方。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七十七天》的完成度還不夠。羌塘僅僅是男主角行動的移動背景板,他去橫穿了一次羌塘,失敗或成功,活著或死了,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普通觀眾很難產生共鳴和共情。(看到此處,我倒寧願這是個俗氣老套故事,男主角帶著身體殘疾的女主角,一起去轉山,一起走在路上,他們相愛卻不能相互理解,最後分手,各自天涯。)

女主角也一樣,我看他們去到岡仁波齊,在瑪旁雍錯(拉昂錯)邊喝酒,互相交心,回憶過往,心想這本該是很讓人感慨深思的一幕,他們該聊點啥吧!結果表達上卻出現了偏差。女主角表面陽光燦爛,內心卻一直覺得委屈不甘,她反覆在問,為什麼是我?我為什麼會遭遇意外,失去行動能力,從此被困在輪椅上站不起來。

作為一個腿腳不便有相似處境的人,我可以負責的說,沒有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是你?人生的本質就是「無常」,認知不到無常的存在,就會長久限於「不應如此」的痛苦中。然而,換一個角度來看,如果我能因此體驗分擔眾生的痛苦,那有什麼不好?

如果必須要有人來體驗這種痛苦,我寧願是我。我願意是我,而非別人。

而且啊而且,我們所失去的自由,受到的限制,何止是健康,不能自由行走這表面一點點,我們真正失去的自由是,生而為人,居然意識不到輪迴之苦,無明之害。

我們看起來那麼聰明,那麼強大,去過那麼多地方,見過那麼多人,用盡一切方法去追尋自由,去證明自己是自由的,是可以獲得快樂的,卻始終被我執所困,被一己悲喜所囿,不知道何者才是徹底的自由,這才是最大的悲哀。

亡牛刃游,罔象珠得。沙漠漠而鷗寒,天蒼蒼而雁沒。其實覺與不覺真的只有一線之隔,只不過道路阻且長。很多人走過千里萬里,卻在臨門一腳接近真相時放棄了繼續深入。

相比於身體,我們的靈魂更孤單,流浪在路上的時間會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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