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的哥們死了

2018年2月1日,星期四,晴

我很少寫日記,偶爾幾次寫,不是為了慶祝,就是為了緬懷。今天是因為後者。

樓上的哥們死了。

說起我認識這哥們的經過,聽上去頗有些可笑。

我租住的地方,是那種老舊的城中村。和其他城中村的情形一樣,這種靠近大都市繁華地的村子佔據著天時地利,當然想從這繁華中分得一杯羹。於是原來的平房被一層層加蓋,在裡面分出一間間小屋子,租給附近打工的人。

在這樣狹小的空間里生活,著實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當然令人不高興的東西還遠不止於此:天井中不時滲出的雨滴,晚上鄰居無休止的聒噪(屋子隔音效果極差),公用衛生間(嘔)……

不過也有令我高興的地方。

我是一個對周圍事物並沒有多大興趣的人,也不希望別人對我產生任何興趣。巧的是,這棟樓里的租戶似乎都屬於此類。大家各做各的事情,擺出一張張冷漠臉,互不交流。

從我的角度看來,這很好。

在我進入到這棟樓最初的半個月里,我只和自己的鄰居說過一句話。

「誒,美女,這裡的wifi密碼是多少?」

正在公用洗漱間洗衣服的她表情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說出了一組數字。

第二天一早這位女鄰居就搬走了,然後又來了一個新的。

而我認識樓上的哥們,是在來到這裡一個月之後。

那天早晨,我正在屋子裡蒙頭大睡,突然聽到三樓傳來了類似彈珠掉到地上的聲音。

「叮叮噠!」

聲音很清晰。頭天晚上和同事喝酒喝到很晚的我被擾了春……清夢,很不高興地低聲咒罵了一句,然後翻個身繼續睡。

然而,兩秒鐘之後,又是一聲。

「叮叮噠!」

如果說聲音止於此的話,我也不會怒上心頭提起褲子罵罵咧咧地找上去。實際情況是,之後這種彈珠落地聲接連不斷響起來。

「叮叮噠!叮噠叮!叮叮噠叮噠噠噠……」

當我跑到樓上狠命踹著那扇發出類似破鑼響的房門時,滿眼血紅的我已經做好了開門的是女人就揍一頓是男人就被揍一頓的準備。

門開了,一個男人探出頭來。

而我之所以沒有逃跑,是因為對方的表情中竟然還帶著笑意,問我道:「醒了?」

咋?還是故意的咋的?

沒等我發作,這哥們突然變戲法似地從身後拿出一個大鬧鐘,指了指上面的時間:「八點二十分,離遲到還有四十分鐘。」

我愣了一下,然後瘋子一般地跑下樓去。

從這天開始,我就算是認識了這哥們。

從那天開始,樓上的哥們似乎養成了一種習慣,每天八點多,就會在地板上弄出「叮叮噠」的聲音。因為這,我再也沒有上班遲到過。

或許我還應該感謝他。

也因為這種獨特的交流方式,我和他漸漸熟了起來。早晨在樓道碰個面,一起出門到公交車站,這一路上總會聊上幾句。

時間長了,我發現這哥們其實是挺有意思的一個人。

九零後整天捧著個諾基亞玩兒貪吃蛇的,在我認識的人中他是唯一的一個。而據他自己說,他是搞手機app開發的。

有一天,這傢伙突然神秘兮兮地問我:「你難道一點兒都不好奇,那天我是怎麼猜到你要上班遲到的?」

說實話,我確實有點好奇。

「那天晚上我拉肚子,正巧三樓的廁所馬桶壞掉了,我就跑到了你們二樓。好傢夥,你正抱著馬桶在那兒狂吐呢。為了能拉泡屎,我在那兒足足等了你五分鐘,五分鐘啊哥們!」

我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忘了。」

又有一天,在一起等公交車的時候,這哥們說起了旁邊那棟樓里的美女。

「每天晚上從二樓走到三樓的時候,我總會在窗口看到那個小丫頭。挺安靜的一個女孩子,每次我見到她,她都是在桌子前面寫寫畫畫。身材也好……」

對他的行為,我表示很鄙視:「你還有偷窺的愛好?」

這哥們連忙擺手:「我可沒有。兩棟樓的間距就這麼大,我他媽的還能看哪兒?」

想想也確實如此。這裡樓與樓之間距離出奇的窄,街道上面一線天。從樓梯上往外看,一定會看到對面樓屋裡的東西。

從那開始,這哥們不時就會提到對面樓里那個姑娘。就連我這種單身狗都能看得出來,這哥們八成是喜歡上人家了。

「很漂亮?」我問。

哥們搖搖頭:「不知道,沒看過臉,每次看的都是背影。不過背影很好看。」

終於有一天,在這哥們的不斷慫恿之下,我也好奇地跟著他登上了通往三樓的樓梯,想要看看這個傳說中背影很漂亮的姑娘。

然而,對面的房間裡面漆黑一片,什麼東西也看不到。

「姑娘呢?」我問。

哥們也顯得很詫異,甚至可以說是焦躁了:「不對啊,每天她都會坐在那裡的,今天怎麼不在?」

我笑著搖搖頭,下了樓。

然而,從那天起,對面屋子裡的燈光就再也沒有亮起過。

(先記到這裡,樓下警察正挨家挨戶找人做筆錄,我下去看看。)

2018年2月2日 星期五 多雲

晚上警察記錄到很晚,隨後又被朋友拉去唱了一晚上的K,所以後面的日記只能放在今天早上寫了。

接著說樓上那哥們。

那哥們或許真的動了情,每天早晨幾乎都會和我抱怨,怎麼對面的姑娘不見了呢?

就在前天,當這哥們又跟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忍不住道:「既然喜歡人家,你不如直接到對面樓里去看看,總比和我抱怨有用。」

那哥們想了想:「也對。今天下班我就去對面樓里找她!啊,真想看看這小妮子到底長什麼樣。」

這事兒很快隨著一天繁瑣的工作被我拋在了腦後。

下班回到住處這裡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八點多。我發現周圍所有的樓都黑著,突然想起早晨聽房東說過,最近這附近要檢修電路,會不定時停電。

城中村嘛,這種事情很常見。我低聲咒罵了電管所一句,摸黑回到自己的屋子裡面。沒有電就沒有水,洗漱自然是不可能了。忙碌了一天的我躺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凌晨兩點被尿憋醒。我睜著一隻眼睛,憑感覺摸到了廁所裡面,解決完了之後出來,習慣性地看了一眼窗戶。

夜色不錯,還有月光。據天文台報道,晚上有百年難得一見的超級藍血月,效果果然不同凡響。

然而,下一秒鐘,我卻被樓梯口的一團黑影嚇得起了一個激靈,頓時睡意全無。

一個人形的影子。

剛一開始,我還以為那是某個人晾曬在那裡的睡衣,但是隨後便發現樓道裡面有風,但是影子卻並沒有一絲波動。

「誰在那兒?」我壯著膽子問了一句。

沒有應答。

就在我感到精神壓力即將到達極限的時候,突然聽到從那團影子的位置傳來了輕微的呢喃聲。

「她沒有走……」

雖然聲音不大,但是我立刻就聽出來是樓上那哥們。

「媽的!原來是這傢伙!」

我咒罵了一聲,上前狠命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晚上的不睡覺,站在這裡幹什麼?裝月光下的佐羅?」

他卻沒有看我,眼睛直直地盯著前方。

「她沒有走……」那哥們呢喃著。

借著超級藍血月的月光,可以看到他的臉上帶著奇怪的笑。只是笑,沒有動作,甚至沒有任何一點作為活人應該有的生氣。

我突然覺得心裡有些發毛,低聲問道:「誒,你沒事吧?」

他卻沒理我,只是笑著重複著一句話:「她沒有走,原來她一直都在看著我呢!」

「她沒有走,原來她一直都在看著我呢!」

「她沒有走,原來她一直都在看著我呢!」

我脖子僵硬地轉動了一下,順著他的眼神看去,什麼都沒有發現,只有對面樓房那扇黑乎乎的窗子。

不過就在我即將收回目光的時候,突然看到在那扇漆黑的窗子裡面,似乎有兩點光斑在閃動。

兩點白色的光斑,很自然地會讓人聯想起動物或人的眼睛。

不知怎麼的,巨大的恐懼感瞬間攫住了我的心靈,身旁的哥們也讓人覺得可怕起來。

「我回去睡覺了,外面有點冷。」

說完這句話,我逃命似地奔回了屋子,鎖上門。在進入屋子之前,我甚至連回頭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躲進被子里的我仍然心中狂跳不止,生怕他過來敲我的門,怕看到他那張奇怪的笑臉,或是再聽到那句音調極其詭異的話。

然而這些讓我害怕的事都沒有發生,恐懼到極點的我也不知道何時睡著了。

那哥們當天晚上就死了,死法詭異。

他的屍體是最先被一個收破爛的老頭髮現的。

據警察透露,老頭凌晨4點30分從家裡出發,到這裡的時候在4點45分左右。因為沒有電,附近一片都黑漆漆的,加上老頭有點夜盲症,只能在巷子中慢慢前行。

可就在他走到這棟樓附近的時候,電突然來了。

我們樓前那個橫跨整條街道的「安平旅館」招牌上發出了猩紅色的燈光,刺得老頭雙眼生疼。下一秒鐘,老頭就發現了那吊在紅色招牌上的屍體。

大招牌所在的位置在三樓,屍體被一股細細的線懸著,整體位於和二樓三樓之間樓道平行的位置上;面朝南側,剛好面向他喜歡的姑娘所在的那扇窗子。

老頭當時就嚇得癱坐地上背過氣去了,差點兒沒見閻王爺。

而我後來看到的還是警察沒有移動時的樣子。樓上哥們的屍體眼睛大睜,已經扭曲的臉被紅色燈光渲染得猙獰可怖,就那麼一動不動地懸在那裡……

這事兒幾乎把整個村子的人都驚動了,而附近幾棟樓的房東都覺得喪氣而憤怒。毫無疑問,這會影響他們的生意。

前天,警察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在附近調查這件事,而我作為最後看到死者的人,更是被詳細詢問了好幾遍。

「你是說他當時一直在看對面樓里的姑娘?」

「沒錯。」

警察點點頭,記下了這條線索。趁著這空當,我有些惴惴不安地問他:「老哥,這哥們的死亡時間……到底是幾點啊?」

「你剛才不是說了兩點還看見過他,那就證明死亡時間是在兩點到四點四十五之間。」他頭也不抬道。

「別介,你們不是有什麼專業的測定方法么,說說唄。」

警察表情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還有沒有別的細節?」

我搖搖頭,他便轉身離開了。

然而,下午的時候這警察又找了我一次,並且還帶來了兩個助手。

「經過我們的調查,對面這間房裡根本就沒有人居住。」警察道。

「不可能吧……」

他們把我帶到二樓和三樓之間的樓梯上,「你自己看。」

果然,裡面除了落滿塵土的破爛桌椅以外,的確別無他物。

我驚愕地站在那裡時,另一名警察道:「對面這間房子里是不可能有人的。三年前,一名女孩兒在裡面自殺,那個案子就是我接手的。據她的同事說,那女孩子生前總是說這棟樓裡面有一個臉上有道疤的男人偷窺她,所以晚上不敢回頭,甚至有時候連燈都不敢開。後來搞得神經衰弱,服用大量安眠藥,趴在桌子上死了。」

聽到這番話的時候,我只覺得全身發冷。但是那警察依然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說起來那件案子也夠奇怪的。我們當時來這棟樓房裡檢查時,根本就沒有找到臉上有疤的男人,而且據房主回憶也從來沒有這樣一個男人入住過。所以當時那案子就以女孩子有妄想癥結案了……」

可是,樓上那哥們臉上有道疤啊,還挺深的……

所以,照那警察的說法,樓上那哥們看到的,是早已經死去的女孩兒;

而那女孩兒在三年前看到的,是前些日子才住進這裡的樓上哥們?

無法解釋。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不知道在何處見過的一句話: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一個地方能出現時空交錯的話,那麼這個地方一定是地獄。

或許真的如此。

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我能早點兒對他的異常產生重視,或者當天晚上沒有因為恐懼逃回自己的屋子,這一切可能就不會發生了。

唉,然而現在說什麼都太晚了。

……

好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還是記點兒高興的吧。

昨天晚上和同事飆歌,我突然發現自己的高音又提高了一度,每天在辦公室吊嗓子沒白費力氣。照這樣下來,不出半年,唱青藏高原毫無壓力。

可惜了這麼有磁性的嗓音,一塊兒唱K的都是大老爺們,沒勁。

話說馬上就要過年了,放假回家之前還得抽空把我的臟衣服都洗洗。記在這裡,千萬別忘了。

OK,今天的日記就這些。八點多了,上班去嘍!

嘿,話說樓上這哥們還真準時,又「叮叮噠」地喊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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