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中國的語言,講中國的故事

首先要說明的是:這是一期非常任性的推文。

圖文有時相符。

前後未必呼應。

在J城以這樣的方式過年並不是第一次,但也許因為臨近畢業,又加之我的論文幾近完成,因此格外帶有一種「看世界的框架感」。當然,也同時,毫不猶豫和毫無懸念地,沾染上一股子窮酸博士的學究氣。

總有一些東西是不可避免的。只要你自己精神的荷包還能負擔。

這個年,在這樣的格局裡,我竟然過得相當「津津有味」。

有味的具體原因是——我彷彿置身於一個異域文明的世界。不過,這在中國的確並不稀奇。在這個國家裡,有些地方,你誤以為自己徜徉在後現代五光十色的萬花筒里。滾得、浪得自己都失去了方向感、分寸感。你的生命只是你自己一個人的線索而已。

請原諒我用了「生命」這個庸俗的、抽象的辭彙。

而有些地方讓你樸素、踏實。與泥土和生存緊密相織。你沉下來、被沉下來。在按照程序秒行的觥籌交錯里,將人生安排成一個莊嚴肅穆的俗世禮拜堂

這時候,你與「存在」這個話題如此接近,儘管你用一種並不哲學的路徑趨近這個問題的核心。

在大部分時候,以上兩種狀態只不過是整體文明中各自耀眼的兩級。你在方圓百里之內都可以迅速遊走於這兩端之間,戴上不同的面具、穿著不同的嫁衣、佝僂於不同的刻度。在平行世界裡,體驗著眼下這種現實文明。與此同時,又極度真實地臆想著另一重異域文明

這個春節對於而言我就是這樣的。

《隔壁的楊舒蕙》

我在2月21日晚10點56分的J城江邊,錄下了這段話:

我之前看過一段噪音的現場演出。整個現場空間局促、空氣絕對不流通。人們都擠在一起、眼神迷離。音響的聲音太大,擠掉了我的聽覺系統。我懷疑自己可能已經是個老年人,因為我覺得自己並沒有墜入這個氣氛當中,也並沒有墜入這個空間和這個音樂里。甚至不存在墜入的可能。

空間沒有形塑音樂,音樂也和空間無關。

我非常多餘、非常局外人。

所以,當這個音樂人戴著頭套走過來的時候,這麼瘦骨嶙峋的一個小個子,在觀眾,也就是我面前做出抽搐的狀態,發出凄厲的尖叫時,我只剩下尷尬。

我覺得這個場面甚至挺好笑。

我其實覺得我可能明白這種形式和當代藝術之間的關聯,它是一種combine。但是這套語言系統顯而易見很空洞。

你在表達什麼?

你只是在製作一種形式。

有生命力嗎?

沒有生命力。

這其實是我第一次觀看噪音現場。也是第一次站在那兒,就這麼站在那兒,非常陌生,但又很熟悉的一種經驗。我覺得我在觀摩形式。如果我接納了這套形式,我就得接納它。

是這樣嗎?

非得這樣?

所以重要的是形式對嗎?

形式就是內容嗎?

你可以玩兒得更好,讓演出更加完美,喚起更多人的更多聯想,但是我的心,我的這兒沒有被觸及到。

我不敢和別人分享我的看法,我很擔心啊,我怕別人會嘲笑我:楊舒蕙你根本就不懂,土鱉。

我就這麼著產生了知識上的擔憂,這說白了就是審美困境。這個東西和藝術本身是沒有關係的。

但又恰恰是今天藝術的全部組成部分。

那次以後我就在想,能不能找到一種方式,它是和大部分人的感受息息相關的。語言解釋起來的時候很抽象,但一經提煉,大家都能被觸電到。中國古人不是沒有這種能力。我其實並不對董卿有好感,但那天我在微博上看她一段秒拍,我為此思考了幾秒鐘。她說: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非常簡單、非常感乾淨的一首詩,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每個字你都認識,但它可以道出這麼普遍的一種心境。穿越千年都可以抵達心,抵達這兒。

我在想,這才是好的藝術。

我們長久以來受的學術訓練都是歐美舶來的,被老師和翻譯家三嚼四嚼過的,我們學了這一套敘事的方式,這一套大結構,請問,這和我們到底有什麼關係?我們怎麼樣才可以用地地道道的中國的語言,去講述一個中國的故事?觀照中國當下具體、細微但又普遍的一種感受?

這才是好的藝術。我越來越篤定這一點。

於是我就在想,拋開別的,艾的藝術到底有什麼問題?他花很多錢,大的俯視、多角度航拍,這一系列宏大的議題。難民,難民的隊伍那麼長,但他叩問的問題都非常表面,政治正確的一些東西,他自己還不斷出現在鏡頭裡。整個敘事不中不西、支離破碎,還有很多點留著懸念用於製造形式感。我很清楚,許多當代藝術家熱愛製造這種景觀,他們根本也說不清楚這個問題,只能推給形式。這和整個博物館體制、藝術史體制都有關係。但仔細想想,對,是我天真,我還在想這個問題,這些難民究竟和中國有什麼關係?再試想,中國有多少留守兒童?多少家庭根本就處在流離失所的狀態。

他們和難民真的有區別嗎?

我來這裡過年,對這一點感受特別明顯。在我成長的記憶里,我一直以為「獨生子女」是我們這一代的普遍狀況。可完全不是這樣,其實這一點上大學的時候我就感受深刻,整個宿舍只有我來自獨生家庭,這幾年裡,我聽到太多多子女家庭驚心動魄的故事。另外,我曾以為「父母在身邊」、「爸爸下班就回家,每周帶我出去玩」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就在這個小鎮上,一家人天各一方是一種常態,甚至是一種發達的象徵。這裡熱衷於給孩子過十歲生日,還有一名大人在酒店入口處煞有介事地收帳,但這個孩子在生日宴會上會說「我最大的願望是爸爸媽媽可以多陪陪我」。

不荒誕嗎?這種荒誕才是中國的現實。

那些藝術真當代,那種當代是一種形式,但和中國真的有關係嗎?和十三億人口有關係的事情,不也一定是人類的重大問題嗎?

但我覺得我很少看到特別好的當代藝術家在做這些工作,年輕藝術家也不是沒有,而是敘事能力特別弱,或者敘事結構混亂、語言啰嗦、複雜、百搭,大部分還非常有策略性,是個新聞議題、是個噱頭罷了。更多藝術家甚至避開這些話題,本鄉本土的經驗不夠世界主義、不夠「鮑德里亞」、不夠「本雅明」、不夠「布洛赫」、也肯定不夠「福柯」。

「打動人心」這個詞都變成貶義詞了。好像西化的、複雜的論述才是好的,這些高考語文成績都不達標的藝術家,怎麼樣能老老實實用中國的語言,好好講一個中國的故事?從一個小的口進入,一種論述的乾淨流暢、娓娓道來,收尾在合適的一個點上,給人以廣闊圖景之感。

這才是好的藝術吧,我覺得。

總是用抽象的概念去講故事,而不用具體的、鮮活的動詞,不把邏輯的結構融在裡面。

我自己都始終有這個問題。始終都是。真該死。

所以我在想,當代藝術不該囿於任何形式的不是嗎?媒介怎麼能夠成為一個美學標準?如果一幅畫就可以講清楚中國故事,那就不要搞其他的媒介,不要做成一個雜燴。如果這個故事的講述必須用到其他媒介,比如紀錄片或者小的短片,或者舞台劇,或者裝置等,那就用。是因為需要而採用,目的是為了講好這個故事。而不是為了那種搖頭晃腦的形式本身。

媒介是一種手段,而不能成為一個目的。在媒介的使用上,應當有潔癖。


《把臉埋進一個鴨絨枕頭裡》

《兩極》

《他認出眼前的女人是蘇然主任的妻子》

《吳曼娜感覺到周圍的人對待她不一樣了》

多麼偉大的作家,終其一生也不過是在書寫個人的片面而已。

《漢摩拉比法典》

《手足病醫生在浴室》

《無用的結構》

《年》

其實學社會學真的沒讓我更快樂。

雖然我變得更理性了。

Bourdieu寫中上階級的人會喜歡巴赫的十二平均律,中產階級選藍色狂想曲,工薪階層酷愛藍色多瑙河。

出身卑微的人接受教育以後會以為"社會是公平和開放的",但實際上成功機會的累計仍舊有利於擁有較高文化資本的下一代……

是啊,天天研究這些東西真的會讓人變成火眼金睛。

與人交談十分鐘就看出了ta身後的一切。

ta的知識體系,ta的教育背景,ta的階級屬性。

哪怕對於一幅畫,也被訓練成必須下出明確的美學判斷,學會拆解隱喻和製造隱喻的箇中高手。

可是我不快樂啊。

理性怎樣才可以使我快樂?

《楊庚接著講起了中蘇邊境一帶的氣候》

《你怎麼不叫我起床?今天大伯他們要過來》

《穿貂皮的男子》

《你來迎接這些榮光》

看到一句話,心裡一驚:

這些人只會翻譯死的東西,任何活現象都不會分析。

《=煮》

我把顏料踩破了……嗶嗶嗶嗶嗶,顏料管兒腹中射出無數道閃電,噴了我一臉。

《廢棄的吉他》

《山坡上的果園已經一派荒涼》

《在美國大家都不把知識分子家庭當回事,大多數孩子都能上大學,如果他們想上》

《冷盤和餃子一起端上來,桌子上立刻罩上了一陣霧氣》

半夜。

夜半。

想到生活滾滾向前。

語塞。

《一個主張改革的經濟學家》

今天晚上在廣州火車站,全是人。

所有的人,一個個蹲著,站著,拿著小包背著大包,一張張形容枯槁的臉。

那真的是烏泱烏泱的人啊。

所有的人一起排隊從四五個口子進站,一人拿著一張車票和身份證,車票的二維碼向上,下面墊著身份證,貼齊了對著機器的藍光,滴一聲,走一個,滴一聲,走一個……

廣播里一個粗糙的聲音在大叫:排隊排隊!你,過去,不要站在這裡!

大家就這麼沉默地走著。

猶如步入集中營,又猶如從集中營離開。

我想到四個字。

人如草芥。

《毛主席還說了: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親口嘗一嘗》

《只搞蝦,不瞎搞》

《五隻眼睛的胖墩兒魚》

人們了解的只是自己所在的這個領域。

《這不是一個關於摩擦的問題》

最近我一直在想:我們到底失去過多少種生活?

這句話看上去似乎有點抽象和病句,但實際上我最近一直陷落在這個問題當中。

Papuna Papaskiri,一個從????????逃離出來的難民,這是一個蘇聯解體後宣布獨立卻又沒有得到任何國家承認的自治共和國,而他現在住在喬治亞首都第比利斯的老城。

他在廣告公司工作。

93年戰爭期間,他和幾千名難民一起逃入高加索地區,整七天,路上不斷有人死掉。

山賊還會來搶劫這些將死之人,他們每天晚上靠著篝火入睡,第二天醒來,頭髮一根根地被凍住。

他想念自己在戰爭前的生活,他每天早上吃麵包乳酪和黃瓜,再喝一點自己釀的葡萄酒,他熱愛藝術,因為藝術,他找到了工作,沒有死於吸毒過量。

他每天在網上看故國的視頻,搜集老照片。

雖然那種生活已經不存在了。

《莫斯科只相信眼淚》

《雞胗和鴨肝》

《我已經是一個油膩了的老男人》

《在法拉盛很難交異性朋友,尤其是你想保持一種長期的、嚴肅的關係》

《長筒靴使我忐忑》

這有什麼奇怪的。

大部分人都會結婚生子。

婚後條條都是忠犬。

布爾喬亞class比你想像得要保守。

一點點撕裂都不行,OK綳也是要成本的。

誰都油膩,誰都不會是清癯少年到永久。

不到三十歲,全部凋零。

《我交過兩個女朋友,她們都離開了我。現在每當我要接觸女人,那些分手的記憶仍舊螫痛我的心》

無論你做出何種作品,都會有欣賞它的一攬子觀眾和一套恰如其分自圓其說的美學觀念。藝術學院培養的無非是藝術從業者對於藝術界創作和生存慣例的敏感與熟練度,而這些人中的絕大部分只會成為日後的觀眾群主力,購買那些實驗性作品,成為那些庸常藝術的固定消費者。

一句話,學院是自產自銷的大本營。

這就是一個大坑。

和人類歷史上無數的別的坑一樣,坑遍你我他。

《鎮政府一定是貢獻出了滔天的力量,才能才在人民大道上建起這樣宏偉的建築》

所以你愛我的方式就是——迫使我成才。

你愛女人的方式很特別。

你陷落在沙發里,像個漫不經心的考官,訓練我闡釋、挖掘、分析、擱置結論。

十四年了,你終究當我是個小孩。

《你也知道,兩口子在床上啥事不嘮啊,越是閑得沒事兒,就越要磨牙嚼舌頭》

其實真的不必非得是藝術。

這十年我學到。

除了那個圈子裡的藝術,還有文學,也還有哲學。

真的不必非得是藝術。

《姍姍來遲的白求恩》

《海蜇皮好吃》

《四十一歲生日》

《現在整個公司都實行了軍事化的管理,這麼說吧,就像是一個營》

《時間證明不了任何東西》

聊了一晚上馮小剛的low。

其實最讓我疑惑不解的是他對自己的low是否自知,如果自知又如何自處。

回來的路上,又想了一遍這個問題。

釋然了。

因為low的這個問題在我自己身上就大量存在,畫了那麼多low暴了的作品,寫過那麼多low暴了的文章,很多還就是前幾天發生的事兒而已。

再看看前幾年寫的東西,已經沒法下眼。

這樣一來我又羞愧起來,有什麼資格去質疑別人呢。

其實我應該想想,怎麼才能敏感地觀察到自己的low,怎麼能迅速找准自己的坐標,怎麼用第三隻眼看自己。

我總是萬分困難地觀察自己,大多數時候都不太清醒。

《打麻將贏了兩千塊的男子》

所有東西都是可學的。

你們去造神。

我負責去魅。

《你就是那個卸載了莫蘭迪的空間》

描繪那個空間。

全是自卑和無安全感。

全是眼兒。

感謝這種不踏實。

抱住這種不踏實。

我得戳住了,我得站住了。

我得粘住。

《你數學那麼好,為什麼不讀理工科》

泡了一個熱水袋。

青綠色的橡膠皮子熱水袋。

滾燙的開水,煮沸的。

把它放進被子里。

我滿意地、緩緩地沉入我的被子,

滑向這滾燙的核心。

用大腳趾,小腳趾,

腳心,

碰一下,

逃掉。

再碰。

裹住了。

被滾燙纏住了。

滾燙的橡膠皮摩擦起來竟如此灼燒。

冬天的美妙啊。

公廁邊上有個母嬰室。

挨著。緊挨著。

沙發和木凳彷彿長了遍體青苔。

要不,就是染上了公廁里濡濕和腐爛的氣味。

還貼什麼牆紙呢。

背面刷著膠,膠都是濡濕的,帶著公廁的鹹味。

就好像洗完腳沒擦乾,

濕腳和被褥摩擦,

怪異得如同甘蔗與可樂同食。

《我64歲了》

在鎮上玩兒的時候,我太開心了,覺得可以拍的,好玩的東西太多了。對著錄音筆都可以暢所欲言。

可是一回杭州,又聞到了桂花藕粉和龍井茶的香氣。

故鄉使人靈感盡失。

杭州太乾淨了。

太想成為國際大都市,它毀掉了自己的煙火氣。

《這一天的崇拜已經開始了》

每當深夜我洗完澡,披著越來越長的頭髮,穿過漫長的走廊,在一片漆黑中緩慢地,伸手不見五指地流向我的床。

在這延長的步伐里,我彷彿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水滴沿著發梢,洶湧地往下滴。


徐童當年是有想法有念頭,想寫小說,加上自己喜歡市井生活,所以去城鄉結合部「體驗生活」。寫著寫著,隨著思考逐漸深入,才慢慢有了拍紀錄片的想法。最後成就了那個三部曲。我越來越覺得這是創作最好的一個狀態。所以他的東西好壞不說,至少有生命力,有細節,不疾不徐。

要記住這種創作狀態。

我其實真正要學,要做的是,如何用中國的語言講述一個中國的故事

《這裡原本放著一打海鴨蛋》

微信公眾號:《俺們屯的維納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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