拊石集丁酉稿

資膚也存一份吧……

序

書雲，擊石拊石，百獸率舞。是知古之善樂者，以石之難和亦成至音。而必以石者，其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乎。雖然，擊罄硜硜，不為無心足矣。

渡海

渡海原非人可渡，看來全似未行舟。憑誰振奮波濤力，擊破青冥見九州。

貓有長椅行

人皆求片瓦，以為身所存。士雖無恆產，亦用一衡門。貓之有長椅，可以有所恃。視人不仰頭，然後免慚恥。並坐共親暱，忘形相汝爾。以首摩我手，以耳動我指。定非久無歸，愛此嗟來食。飢時情宛轉，飽後便遠匿。兼異潭府居，威儀難揣測。再三呼不答，四五一鼻息。夜深自觀省，我性固遠仁。富貴必驕人，貧賤益驕人。願有薄田畝，餘資止潤身。如貓有長椅，漸覺世可親。

春菜詩

時矣薰風，惠我無餘。雖有食肉，不如飯蔬。採薇于田，掘筍在山。剖彼蕉心，折此蕨拳。紅蕨宜辛，水蕨忌腥。滑蕨柔膩，苦蕨之清。紫蘇薄荷，以烹石螺。茼蒿枸杞，園圃臨河。洗蕺之根，剪椿之芽。羊蹄紅背，羊角白華。春韭既雨，春菘自肥。二物信美，求奇何為。況寄吳中，山羞難得。停箸遠目，懷我南國。

雜感

思作豪俠，不怒不駡。抽劍殺人，聲如斷蔗。奸誅益多，折鋒滅穎。雪易為泥，及時自剄。

短歌行

長安高城，層樓亭亭。月隱不見，自為晦明。道路在下，既正且平。種竹樹杉，肅肅前庭。貓之無家，載顧載行。新漆鐵柵，柔蔓所縈。風驅敗葉，破碎其聲。忘我舊雪，言觀春櫻。咨爾萬類，於時滋榮。忽然畏死，忽然畏生。

悲歌行

四座且勿喧，我歌由是起。請說情為物，此物絕無理。適我或輒去，趣我或不止。或常專所專，或亦美眾美。或遠在幽明，或近至違禮。或者寄非人，或者遂在己。或者無所存，浩蕩滄溟水。原此情為物，非心所能使。為不可思議，兒童視螻蟻。我為千里遊，彼掌一紋裏。我為千種態，彼意一時喜。惟彼多巧能，令我緒紛詭。我生既有情，思之竟何恃。在情不在我，一生聊爾爾。或作王伯輿，盡命不自恥。或作山季倫，聞言甘奴婢。世既有情人，復當有情鬼。乃至湘與洛，雖神亦唯唯。四座不能聽，背對爭充耳。兼有二三人，茫然忘坐跪。我欲竟此曲，此曲悲無已。不憂知者希，所慮聲先死。

食桑椹詩

仙人竟不來，滄海揚塵久。桑椹新攜歸，出自此田畝。我抱學鳩心，醉若飲醇酒。俊風和夏初，隨時取適口。南溟鵬所圖，一旦為無有。

夜中

省身論跡勿論心，從古自欺容易深。二十年來七千我，略無三四是知音。

詠鵝

白鳥集我池，羽儀方鶴鶴。信嘉蘋藻羞，此水清且弱。夜鳴感風雲，微波不勝搏。徘徊塵霧內，心力兩剝削。意氣坐相失，骨肉還自縛。憶過上林苑，銜蘆避矰繳。

丁酉六月雨

好雨信快哉，激盪此積鬱。雲霞漫浩汗，雷霆得彷彿。天地虛白生，江海反為汔。千里平如砥，萬里平如熨。意而安恣睢，帝堯勞詰詘。其神雖可凝，誰能濟外物。

夜起

深廊懸綠光，往來風井井。嚮壁照人形，虛樂生於靜。是聲復作響，罔兩亦有影。令我久息心，去事俱還省。多惑願不爭，詹言謂可屏。善行在轍跡，遂用挫囊穎。

故地遇貓行

率性日就狷，交親日就疏。況久在塵垢，頗謝昔賢書。及情無可慰，苑結當誰攄。未飲輒如醉，物象固為虛。時運一何迅，六月漸有餘。草木極榮盛，蔽翳此丘墟。新貓或上下，見我轉躊躇。音容非所識，意態何相如。悅慕不能近，思求二寸魚。起將適南市，一黃來牽裾。右耳既已剪，左鬢髮少除。知是曾攜者，未棄舊林廬。萬緒入懷抱，惟有息相噓。天地雲委順，避趨誠在予。世雖多鄙陋，君子用得輿。莊周能販履，卜商慚索居。但使泥沙輩，勿濁崑崙渠。

丁酉六月

欲求無問津，將至有回轍。世事所違多，南風忽受節。芙蓉生澤中，千里能相擷。桃李空芬芳，冰霜徒皎潔。

詠蝶

昔宿雜花間，復遊落花裏。心既感花深，亦成容易死。血肉重且濁，見愛於螻蟻。雲霓為羽衣，斯己而已矣。

苦停水停電行

六月風燒面，停水復停電。停水猶差可，停電實殺我。冰箱無冷飲，空調無冷氣。嗅之有餘寒，閉目尚回味。吳牛喘月輪，我併碗碟畏。靜且汗如泉，動輒汗如沸。過午汗稍收，膠黏如漬漆。雖謂如漬漆，無由處蔭室。一日攝衆日，夷羿射乏術。彌天願作山，日入遂不出。日入豈雲涼，地熱方炊爨。星星石內火，擊之滿銀漢。君看萬物黑，陰陽為鐵炭。疲弊不得眠，翻覆似在鍛。吟呻歌漸長，長夜聊有以。我欲竟此歌，手機沒電矣。

高居

高居嶺雲上，風多無片塵。出倚長松坐，想像世間人。

蜂鬥行

群蜂造蜜時，出入各魚貫。遠憂秋且涼，近慮日已晏。胡蜂卒來寇，驅我群靡亂。三斥輒三還，知我不免難。振羽協我聲，會誅此桀悍。先登何矯捷，陣形方變換。強援用齊攻，困敵復分散。翻飛將馳突，纏糾正抵捍。我師雖衆多，隕落忽無算。性命或存亡，肢體盡折斷。我亦有餘勇，莫令得逃竄。二士抱其首，同死盆花畔。養蜂人述此，對余久扼腕。此事不可詳，詳此止增歎。感義徒慨忼，小蟲本娛玩。世途多苦辛，贈君蜜一罐。

感小龍蝦

桂樹以芳剝，不芳亦可薪。我倖免湯鑊，則用食潛鱗。天地生萬物，一也獨誰仁。無為恃陋質，敢不樂今辰。

塔斯的布蕾妮

勇於言說者，遇事不足恃。勇於政令者，臨難輒退葸。勇於戰鬥者，郊野纍纍是。勇於理想者，惟此一女子。惟此一女子，時世可知矣。時世既如此，而此一女子。

詹姆 蘭尼斯特

桃李輕芳菲，願結芰荷衣。翡翠輕毛羽，願振鴻鵠飛。金璧輕名價，願揚霜雪輝。河海輕威勢，願含清淺歸。我輕人所妒，我願人所譏。半世生豪貴，一朝死是非。

詠鷗

白鶴之白色，白鷗莫與並。遠澹白雲態，清激白雪聲。故無聞在野，亦不舞於庭。止能窮海上，相逢一忘情。

花犯 無錫

太湖東，人家一帶，千燈護秋水。月明風起。吹萬頃雲波，都到來此。時時泰伯餘孫子。扁舟逢范蠡。但解説、無端釣得，鱸魚三四尾。

詩文漫有古今情，重尋弔古者，而今誰是。空見彼，紛紛寫、二公名字。當年自、避周避越，到對景、殊非真趣士。定不及、繞堤翁媼，行行還漫止。

老子

愛賢兼愛跡，跡有何可嘉。所以柱下史，去則蹈流沙。關尹道未至，留書強矜誇。遂使猶龍者，淪身同百家。

丁酉八月

平生如鬒髮，紛紛詎久在。未易即凋傷，終自奪光采。巍哉管幼安，任杖赴滄海。豈為老疾憂，但恐意氣改。鳳鳥遠斯世，忽然已千載。不死林薄中，誰知蕭與茝。

丁酉九月夜飲

薄寒之中人，勿惜斗升酒。深慚王孝伯，衰颯同秋柳。痛飲自超越，所期惟喪耦。吾我非良朋，況及盤桓久。一旦見披衣，天下俱烏有。回顧塵俗時，彼是何雞狗。且憑於役身，灰燼其枯朽。栩栩南園蝶，蘧蘧亦莊叟。從此樂幽獨，長歌以擊缶。

夜飲有聞

阮瞻執無鬼，時俗多不然。原其所以者，亦在愛長年。骨肉既消滅，精神願得全。豈意精神壞，常於骨肉前。故君雖最少，快飲勿流連。明日無真氣，空對酒如泉。

智齒詩

武成生齻牙，亦當二十歲。徐之才善諛，謂主壽與慧。壽誠不如舌，慧則何從計。但徒增痛傷，而無益齕噬。固知壽慧等，於人本形贅。然性既有此，終復使鑿枘。矯情以殘生，跖夷同一例。身德且支離，惟求心所契。所契在巢由，其齒聊可礪。

丁酉十月病中暮起

久病不知苦，暮寒多感懷。豈傷舊日往，但憂新歲來。填海反更溺，移山未一回。夏門既欲壞，桃林還頓摧。忽忽掛長劍，茫茫索冷杯。朔風時作雨，飄零如濕灰。

發胖詩

清虛日不來，滓穢日不去。幸有二三子，知之則我語。初聞何怵惕，未敢略舉箸。終吉酒食需，未事窮兇豫。每飲必沈酣，每飯必饜飫。鏡漸不可觀，形漸不可慮。潤身不以德，是亦不足據。願學藐姑人，飛龍輕可御。及其塵垢者，鑄為堯舜譽。

水杉

前舍水杉樹，方春多光輝。刷綠成新羽，高枝得所依。六月息未至，七月陽已衰。遂共飄蕩者，輕薄同煙霏。十月朔氣盛，終不能奮飛。念此淩雲意，清淚素緇衣。葉自年年落，人當幾年歸。鄉曲近尚爾，況其三秀畿。

鞋穿破了

好嚮奇峰作野雲，每因忘足便忘君。自知著有新鞋後，窗對西山坐到曛。

筆寫壞了

文不經心又幾年，君頭禿在我頭先。可能我亦天公筆，暫未勞書張旭癲。

酒放酸了

烈志淳風久自賒，真宜醋大共生涯。春來試薦青梅子，併憶當年犯雪花。

貓擼跑了

昔相親者不相親，自看都驚是兩人。可羨貓君能閱世，五千年未失天真。

池冰詩

池中靜如死，死且死久矣。有水不能安，波浪先風起。七十八十年，涓滴出池裏。幸值大凝寒，冰雪懷清泚。清泚本難期，冰雪流泥滓。泥滓多滋孽，亂離朱與紫。春物鳧藻欣，詩人歌信美。聖代永和善，誰念彼時水。曾是池中魚，泫淚無終已。

冬日夜出

雲晦不能朝，風曀況久暮。行人各戀家，交衢但長路。寒深衣欲浮，百骸斷親故。握手忽忘言，隨口生霞霧。永此帝鄉遊，沍冥華薤露。無為花盛衰，綿纏如寐寤。

望雲間 揚州

人海潮平，都市漸深，斜暉留影街燈。似寒爐爇雪，籬落煙生。棲鳥無風自語，依稀舊賦蕪城。趁長溝猶在，恨水仍流，能洗餘聲。

南朝粉黛，北國塵沙，只今岸遠波明。惟見滄洲疏影，江上青青。喬木信關興廢，年來渾忘言兵。不須弔古，一舟歸去，是更多情。

丁酉又立春

去者謂舊年，來者謂新春。此説大顛倒，古來多誤人。試看窗外物，誰較舊年新。反見鏡中影，每較舊年陳。所以有我生，惟在全我真。彭夭殤子壽，此説豈無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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