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牌屋：蛇蠍夫婦的超越

03-29

追《紙牌屋》的幾年中，被問到最多的一個問題是：

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怎麼愛看這麼嚴肅沉重的政治劇？

政治題材熱門？故事劇情很贊？主演功底厲害？道具細節專業？……

在《紙牌屋4》之前，每次的回答似乎都游移不定，全面卻沒有一個能讓我脫口而出的切中要害。但現在，看過《紙牌屋4》，可以很明確的作答：這部劇最吸引我的，是這對蛇蠍夫婦之間非同尋常的關係，這種超越夫妻之情的相知與默契，太讓人著迷。政治傾軋的揭秘固然精彩，但下木夫婦的天作之合更讓人興奮。

回頭翻看自己對《紙牌屋》前幾季的短評，會發現這種喜好自始至終緊緊跟隨，不過是在本季終於明朗，頑石浮出了水面。

對引我入坑的第一季，當時的短評是「雖劇情陰暗一步步地刷新下限，但這對蛇蠍夫婦的愛仍讓人動容。天生一對兒。」如果沒記錯，劇情在這裡，弗蘭克還是黨鞭，克萊爾也只在公益組織，但二人已經開始了左膀右臂的政治角逐之路。深夜窗前聊天，分享同一支煙的畫面，實在是太美好，美好的以至於讓一切骯髒算計都變得可以理解，甚至雙手贊成。但與此同時，兩人非同尋常的關係，已經埋下伏筆——男主為了利益（當然也有性的成分）和小記者亂搞，女主也和她的攝影師情人藕斷絲連。彼此心知肚明，卻未見有多少心結。這種情形，豈是正常婚姻可以容忍的？而他們，卻深愛彼此，相扶相持，繼續作惡。

緊隨其後的第二季依舊精彩——「中間部分平淡無奇差點棄劇。後面疾風驟雨酣暢淋漓的幾集，才知道那時暴風雨前的平靜與鋪墊。蛇蠍夫婦的勝利。」機關算盡的弗蘭克歷經哄騙、危險與殺人種種手段，終於登上總統寶座，贏得了階段性勝利。而在這一排除萬難的過程中，與克萊爾吐露心聲、惺惺相惜、患難與共不曾缺席。可以說，二人的感情在這一季得到了升華，尤其當弗蘭克得知備受表彰的將軍曾性侵自己的女人時所表現出來的暴怒，遠遠有悖於一貫的冷靜克制，卻是那麼的真實動人。

註：這不是弗蘭克一個人的白宮，這是兩個人的勝利。

相對於前兩季，作為轉折季的第三季有些乏味。前兩季的弗蘭克的團隊所向披靡，這一季的主角眾叛親離，克萊爾更是給了致命一擊。人性蘇醒幾乎成為所有人都面對的拷問，從克萊爾，道格，雷米，到傑姬，雖然每個人都有私慾。前兩季情比金堅的蛇蠍夫婦，開始分崩離析。很多人認為克萊爾在這一季因為良心發現而拖了後腿，但我更傾向理解成一個不甘屈於室內的花瓶的內心探尋之旅。克萊爾從未將自己定位成男人可有可無的附庸，既然如此，已經在山野中肆意開放多年的花朵，怎麼可能安於一室供人把玩？隨著搭檔角色的逐漸消失，獨立與成就成為困在她心頭的揮之不去的過往。

而沉浸在登基之喜肆意妄為的男人，顯然並沒有像從前那般珍視這個一路走來的搭檔，如同他放棄心腹道格。直至他逐漸嘗到了自己種下的惡果，熟人皆反目，孤立無援手。令人棄劇的一季在最後時刻迎來了雞血——回歸的道格與弗蘭克雙手緊握。這個令人血脈僨張的畫面，好想讓人學習總統椅前的弗蘭克抬起手來狠狠的敲擊桌面，再配上一句義大利黑手黨般的低音：We』re back，let』s fire 。

本以為第四季將是最後一季，上演那眾所周知的弒夫大戲。但顯然，觀眾如我都失算了。道格的回歸，並未如料想般那樣成效顯著，克萊爾倒不出所料，在前兩集依舊反面作梗，直至弗蘭克中槍生命垂危。如果說第三季是克萊爾在自我審視，那麼這一季就是弗蘭克對自己及妻子進行重新定位。前三季乃至這一季開篇，他仍將克萊爾視為輔助之人，而後者則以一連串有力的、打擊式的行為證明了自己的價值，這令他憤怒不安，甚至在幻覺中欲除之而後快。但事實就是事實，躺在病床上的弗蘭克有著忠心超出妻子的道格，但真正懂他、能完成其事業的卻只有妻子。下木夫婦的字典里，本就沒有主副之分，勢均力敵是唯一正解，缺一不可。醒來後的男人，終於意識到自己之前所做有多麼可笑，以至於親口承認那句「你離了我，什麼都不是」其實是主賓顛倒。

註：暌違一季的窗前夜話，也終於再現。

於是，當戰線再次統一，取勝成為共同目標，昨日之種種皆可既往不咎，再續宏圖易如反掌。下木夫婦，從來都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政治聯姻，他們更像心照不宣的夥伴和銅牆鐵壁般的戰友，克萊爾口中的「搭檔」——

這段話可以說是對兩人關係最精準的描述。克萊爾渴望的從來不是相夫教子的幸福，平凡對她來說無異於慢性自殺。弗蘭克正因為看透了這一點，才能讓年輕時家境富裕的克萊爾心甘情願嫁給一貧如洗的自己——他們是同類，迷戀權勢地位，渴望地位光環，並為此不惜代價不擇手段。登上權力巔峰，傲視群雄，是他們唯一在乎的事情，至於肉體忠誠、日常恩愛這些凡夫俗子追求的細枝末節，在靈魂統一、棋逢對手面前不值一提。如果說他們雄雌同體，也並不為過。這些在第一季中克萊爾探望弗蘭克的警衛——那個病危的愛慕者時早已充分表明，她為對方手淫，卻充滿了鄙夷與嘲諷。與其說警衛在享受快感，不如說他在承受一場臨死前的精神羞辱：

「你知道弗蘭克向我求婚時說了什麼嗎？他說的每個字我都記得。她說，克萊爾，如果你只想要幸福，那就拒絕吧，我不會跟你生一堆孩子，然後數著日子退休。我保證你免受這些痛苦，也永遠不會無聊。有很多人向我求婚，但他是唯一一個懂我的人。他沒有把我看作什麼女神，也知道我不想被崇拜或者溺愛。於是他拉起了我的手，為我戴上了戒指。因為他知道我會答應的，他懂得如何獲得他想要的東西。」

註：第二季中，離總統寶座只差一步卻苦無計策的弗蘭克，被克萊爾一句話點醒。

事實也確實如此，第一季中弗蘭克對時任總統的背叛感到氣餒，身為妻子的克萊爾卻沒有任何安慰和鼓勵，而是冷言冷語地諷刺他當初錯信總統，低估了對手：我的丈夫從不道歉，即便對我。這並不是克萊爾有多冷漠，而是她懂的弗蘭克根本不需要憐憫和寬慰。雖然他們曾自省應在生活中多表達愛意，但這些從未成為他們披荊斬棘的必需品。愛和淚水是不值得花費時間的，甚至毫無意義，只有揮刀前進，血濺四方，才是唯一共識。

第四季中，湯姆成為他們婚姻中的最新介入者。這個曾以作家身份得以窺視下木夫婦真實情感的人，成為了克萊爾短暫的暖床人。他所給予的精神關懷與肉體慰藉，是軟弱、空虛的克萊爾所需要的，而這一面其實是後者極其鄙視自己的地方，也是她在與弗蘭克殺伐決斷之路上決不允許表露出來的。面對妻子的極力自持，早已洞悉一切且對女人興緻不再的弗蘭克，溫情脈脈地勸說妻子邀請情人同住：

「如果我們要超越婚姻，那就超越吧。我不能和你一起旅行，也不能像他那樣看待你，不能在夜裡讓你感到溫暖。一個人終究不能給另一個人一切，但是一個人……克萊爾，我們一直是一個強大的團隊。」

「團隊」，多麼熟悉的詞，和克萊爾的「搭檔」如出一轍。聽從召喚的湯姆對三人同室顯然倍感尷尬，但於下木夫婦來說，卻在尋常不過。無論是曾經唯一得到兩人真心的密査姆還是眼前的湯姆，不過皆是雲煙，有資格且能夠與自己攜手並進的人，只有對方。這一點在第一季已經開宗明義，那時面對攝影師情人「你可以選擇的，但你選擇放棄自由」的怒吼，克萊爾毫不猶豫的反擊——「不，我選了個能愛他超過一周的男人。」

註：和弗蘭克畫手指的歡樂時刻，像極了情侶生離死別前的最後晚餐。這個全劇最單純的忠犬密査姆，贏了下木夫婦（尤其是弗蘭克）的心，也在倒地的一刻賺了太多人的眼淚。

如果用數據分析師的話來概括，那就是——「你們不僅是夫妻，不僅是競選夥伴。你們兩者兼備，卻不止於此。你們代表了一種可能。康威夫婦有每個人想要的一切，而你們有每個人所夢想的一切。」

至此，經過第三季的同床異夢，蛇蠍夫婦終於再次合力。多麼讓人激動人心的畫面，哪怕出現再多的波折，再多的敵人，你都會覺得不過是為他們最終的稱王稱霸加磚添瓦，讓故事更加精彩以及激動人心，而故事的結局也只有一個，那就是勝利，只屬於他們的勝利。

據說在原著中，結局是克萊爾殺掉弗蘭克取而代之。但在此版美劇中，我更希望結局是弗蘭克自己在身體病變、時局脅迫的雙重夾擊下，與克萊爾不謀而合，以一死換取最終的勝利。

在那個理想的場景中，躺在病床多日的弗蘭克對克萊爾說：幹掉我吧，這樣對你、對我們的事業都有好處。如同克萊爾的母親那樣。

而後者一言不發的走上前去，乾淨利索的送他上路，自始至終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