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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的不堪——「人」與「哲學」

我相信文字是活的。

這是一個漫談,雖然或多或少會需要讀者有一丁點哲學底子,但我並不想把它寫成什麼難懂的玩意。讀研以來,我筆下的所有文章都源於充分的腹稿,事先的結構編排,我討厭這種寫作,或者說這不是寫作。高中的時候,我的寫作里會大量出現「我」這個字,我的寫作往往只面向我自己以及另一個人——主要仍是面向我自己。其後的很多年裡,我開始為「別人」寫作,別人是一般的別人,但為別人寫作並不意味著殺死寫作,這是我剛剛意識到的事情。因此這篇文章,我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避免腹稿,我知道它大致的主題,大致的要說的條目,如此則已。唯獨題目,按照我此前的習慣,我會在如何讓題目短以及如何讓題目有味道保持偏執,這次就暫且算了。(這兩段並不是胡JB扯,它與後文是有對應的)

慣例,交代寫作場景:本文寫於周三下午,看過了紀錄片《夢與狂想的王國》之後,寫作背景音同樣是這個紀錄片的音軌(B站直接開了洗腦循環),想說這個紀錄片的名字起得不夠味啊,接下來正是開始。

哲學,哲學是什麼,事前有寫過一篇以此為題的角度不那麼超脫的文章,所謂角度不那麼超脫,指的是當時的我是以哲學從業者的自覺出發,以探討哲學問題的姿態在談論哲學是什麼。這一次呢,並不是以哲學論哲學,我想說一說這個時代的哲學這個行業(是行業),哲學從業者這批人。

這個詞每次說出來,即使是入哲學坑十一年的我,依然會感到一股「脫軌」的味道,一種與此時此地此岸相疏離的味道,這是誠實的交代。對一個人解釋我是學哲學的,這個詞一旦說出口,我就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這樣的味道,只不過在這種場景下,脫軌的不僅是哲學,也是我自己。哲學從業者亦是一個很有趣的詞,我十分喜歡使用這個詞,這個詞表達了哲學是一種行業,它以「行業」的形態與人連結起來,以哲學而言,這個詞從頭到腳都充滿著諷刺的幽默感,與之前那種彼岸的自知形成對子。哲學真的可以是一種行業嗎?無論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什麼,如今的哲學確實如此。

因此,作為行業的「哲學」,與作為從業者的「人」,這對組合相遇時的奇妙反應讓我……簡直算是魂牽夢縈:我時常思考二者,思考自己以及其他同行與哲學的關係。不得不承認我喜歡諷刺和乖離感,從事哲學這個選擇就印證了我如是的傾向性。或許這樣的乖離一旦被指出,正常情況下對於哲學從業者而言是一種冒犯,會令他們感到挫敗,但我的變態另有深層次的「哲學」的理由,我想,如果同時指出此二者(二者就加粗的那兩個詞),大概能得到同行的理解吧,但我似乎並不具備同時指出二者的能力。

當代哲學已經發展為一種學術工業,自擁一套嚴謹的體制,它(或許)喪失了古時的自在魅力,它就像我讀研以後寫的文章一樣,力圖精準與科學性,謀求在新時代里能被人認可的新位置。它就像一個老人,一個不甘落後的老人,一個不甘落後卻不再泰然的老人,時間跨度上看它也確實是老了:它的老態隨分析哲學這個流派的產生展露出來,它的老態暫時不會消失,可以期待一個光怪陸離魔幻現實交織的未來,換句話說,一個科學不再統御文明的未來,它能夠涅槃重生。它又像一個孩子,一個急於得到認可的孩子,一個不再可以忍受離群的孩子,它看到科學被頂禮膜拜,它心生妒意,但它不介意照著科學的樣子改變自己,從哲學工業的誕生來算,它也確實只是個孩子。

於是我提到了分析哲學,分析哲學於我,於哲學本身而言皆是一個矛盾的存在。它誕生的初衷之一是使哲學人不自說自話,為了讓哲學人真的能群策群力,共同推著哲學往前走,這是美好的初衷。可另一方面,為什麼哲學人突然需要群策群力了呢?為什麼哲學人突然迫切的需要交流了呢?為什麼哲學人突然認為「個別哲學家」已經無法獨力推著哲學往前走了呢?

答案是哲學在這個時代的自卑感與自恃甚高的矛盾,答案是哲學對科學的妒忌。

分析哲學仿照科學建立了哲學的範式,創造了哲學共同體,推進了哲學的產業化。哲學漸漸剝離了自身的藝術感與生命力,它有了內部的話語體系,它被賦予了複雜的技術,變成了一個允許集體運作的學術——同時它也不再允許圈外人的介入。它改變了哲學人,從此「哲學人」應當被稱作「哲學從業者」,「民哲」這個辭彙像「民科」一樣有了自己的所指,並且不被包含於「哲學從業者」之內。

人是哲學的什麼?就哲學本身而言,人是哲學的對象;就哲學學術或哲學行業而言,人是哲學的主體。毫無疑問,不是只有哲學變成了「行業」,一切學科亦然,但為什麼偏偏哲學的行業化是難以接受的?不得不承認,哲學與人本身就是疏離的,一本500頁的哲學史,30頁以後的哲學就已經不再是求知慾這樣的「性」(重音落在人字)可以概括的東西了——顯然這是一種理想主義,一種只在概念上為真的事情,與哲學在這一點上類似的還有「神」:迄今為止,「神」不曾被證明其客在,「神」作為人的造物,概念上亦理應與人疏離,但誰又不曾被理神論說服過?我們只能充當兩面派,一方面覺得神理應無關與人,一方面同意神是人的造物。

哲學從業者亦是如此的兩面派,他們一方面難以放棄哲學至上的執念,一方面又不得不努力使哲學成為允許被集體運作的、契合本時代的學術工業。後一句話並不是一種選擇,是無奈。知乎上幾乎所有表現活躍的哲學從業者,其文章都表現出鮮明的分析風格,這也不是因為分析派勢眾(雖然分析派在國內確實勢眾),而是因為非分析的套路根本無法在知乎這種以「構建交流」「傳播知識」為己任的問答平台找到適合自己的角色。或許意識到這一點的答主,其本人並非分析派,只是精通分析技術罷了,另一部分則傾心於分析哲學本身,但絕大多數人,則並非傾心於哲學,而是傾心於「身處哲學行業」——哲學是一種工作,雖然它本不應該是一種工作。

當平台從知乎擴大為整個哲學圈,結論依然類似。世界上有多少哲學從業者,是哲學作為產業所需要,而哲學作為哲學所不需要的呢?有多少高校哲學研究人員以「產業」謀生計,而無法為哲學本身貢獻哪怕一絲一毫呢?哲學工業這個詞立於哲學來看已經足夠不堪了,那哲學商業呢?

哲學實然是人的哲學,但我以為的應然則是:人對待哲學,能夠像對待藝術,對待自己的孩子,對待某種生命體一樣。哲學應是作品,在這之後它才可以成為產品或商品,而非僅僅成為產品或商品。

而最有趣的問題我打算避而不談,以下是上文中該問題的另一種描述:哲學這個東西,真的會在「交流」中成長嗎?它真的像數學及科學一樣,適合被當做一個集體運作的對象得以進步嗎?今天的多數哲學從業者是否有足夠的勇氣與魅力承認哪怕討論,「哲學是個人性的」這句話呢?(你已經知道我個人的態度了)

再加一個問題:選擇從事哲學時,人應該選擇什麼,應該放棄什麼,又難以放棄什麼?

寫到這裡,我覺得本文可以收尾了。

我絕非意在批判,絕非試圖置自己於鄙視鏈的頂端。我的態度是溫和的,我讀研的選擇也印證了這一點,但不得不承認,否定他者是次有效的固化手段,否定他者藉以建立自己的高位是人類的日常活動,我之所以否定自己在否定,那是因為我知道,自我否定才是最有效的固化手段呀~

啊,題圖無關,要圖的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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