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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死亡九分鐘(上)

作者:喬治·李齊(選自《死亡九分鐘》一書,從他急救時死亡以後,靈魂離開身體講起,到他復活結束)

  突然,我驚訝地坐起身來,現在幾點了?我瞧了瞧床邊的桌子,但是他們把鬧鐘取走了,其實……其實,咦,我的東西跑那兒去了?火車時刻表、手錶呢?!

  我四周望了一下,發現自己在一間從未見過的小房子里。借著夜燈的亮光,我看出這張床差不多已填滿了整間房子;靠門邊有一張白色的木椅,連同床、桌子,全部就是這麼多!

  我到底在什麼地方?

  還有,我是怎麼跑到這裡的?

  我試著回想一下,X光機器——對啦!他們把我帶到照射X光的部門,然後……我大概是昏倒或怎麼了。

  啊,火車!我會趕不上火車!我驚恐地跳開床鋪,尋找著自己的衣服。X光部門的人當然不知道我要趕火車的事,所以他們把我擺在這裡,而沒有送我回到等吉普車的地方。

  我的制服不在椅子上?!我前後左右找了一回,連行李袋也不見了。這麼一間小屋中,他們又能把東西藏於何處?大概是床底下!於是我轉個身,剎時僵在那裡——床上有個人躺著!

  我倚近了一步,看出他是個短棕色頭髮的年輕人,靜靜地躺著。但……這是不可能的事啊!我自己剛剛才從床上跳下來的呀!瞬間,我糾纏在這件神秘的事件上,越想越發令人感到奇怪——管他呢,反正我時間不夠了。

  病房小弟?對,也許我的衣服在他的房間里!我急忙衝出這小房間,四處張望。病房中,兩排夜燈映照在牆上,我覺得自己似乎從未到過這間病房,但是難講呢,這些病房看來都是一模一樣的。

  我正對面的貯藏室的門開著,燈也亮著,但是病房小弟不在。我踏了進去,雖然架子上擺的仍是相似的裝備,但卻看不到衣鞋的蹤跡。醫生、護士的辦公室里一片漆黑——也沒有人!靜寂地走過這間大房子里兩列睡著的士兵當中的狹道,我疑惑著,他們會不會把我的東西放在這兒的某個地方?但是燈光微弱得什麼也看不清楚。此時,除了鼾聲和偶爾爆起的咳嗽之外,一片死寂。

  我回頭經過了辦公室,踏進了走廊,這時候,一位中士拿著一個布蓋著的工具盤,迎面而來,也許他是什麼也不知的,不過我很高興能發現至少有個人是醒著的,因此朝他走過去。

  "對不起,中士,"我說:"你沒有看到這單位的病房小弟呢?"

  他並不回答,甚至瞄都不瞄我一眼,只是徑直衝著我,毫不減速地筆直走過來。

  "小心啊!"我叫起來,並閃開一邊去。

  剎那間,他已越過我朝長廊走下去,彷彿沒看到我似的。我簡直不明白剛才是怎麼回事,我們竟沒有撞在一塊?!

  然後我發現有個東西激起了我的新念頭。走廊遠遠的另一端是一扇通向外面的後重金屬門,於是我朝著它匆匆過去。即使趕不上火車,我總得找其它的法子到達利趣門啊!

  幾乎是不知不覺地,我發現自己已置身外面,迅速地往前飛奔著,事實上,我移動的速度之快,是有生以來所不曾發生的。而且,天氣也不象早些時候那麼冷——其實我即不覺冷也不覺熱。

  低頭一看,我驚覺那在我腳下的不是地面,而是豆科灌木的頂端。當我加速飛躍那黑暗冰凍的沙漠時,巴克利營早已遠遠地落在後頭。思想不斷地告訴自己,我現在所做的乃是不可能的事,然而……畢竟是發生了!

  一座村鎮在我底下一閃而過,有些警戒燈在交叉路口眨著,簡直是不可思議!不靠飛機,人類是飛不起來的——話又說回來,飛機也無法像我飛得這麼低呀!

  底下的鄉村,現在樹越來越多:一片白雪遮蓋的地面有黑黝黝的樹林圍繞著。偶爾我會看見一條路,但在這種夜深時刻,幾乎是沒有交通可言,而且我所越過的村鎮全部是黑漆漆而靜悄悄的。

  我正前往利趣門,這是從我衝出醫院門口的那一刻就知道的,而且我比世上的任何火車都要迅速百倍地奔向利趣門。

  但是……既然想及此,我怎麼能確定這是通往利趣門的路?從德州到維金尼亞州,我只旅行過一次,而且是反方向的呢,何況當時火車大半是在夜晚行進的。為什麼我會認為自己能單獨找到回利趣門的路線?

  有一條十分寬廣的河流正在我底下,其上有一座長而高大的橋樑,而遙遠的對岸還有一個大城市是我必須過去的,我盼望能下到那裡去,找個人指示我方向。

  幾乎在同一剎那,我注意到自己緩慢了下來。在兩條街道交匯處的下面,我瞥見一團閃爍的藍光,那是來自一間紅屋頂、一層樓建築的門上的霓虹燈,它隨著那"派伯藍帶啤酒"的招牌立在前窗。門上有個慌張閃爍的字"咖啡",而燈光就從窗口射在人行道上。

  瞪向那些燈光,我明白自己已在此時停止移動了。但發現自己不知怎的竟懸在五十尺空中,感覺上比剛才旋風似地飛行更加奇怪。然而我實在沒有時間困惑了,因為下面的人行道上,有個人正輕快地走向這整晚開放的咖啡店。至少我可以向他打聽,這是什麼城市?我正朝哪個方向走?我想。就在這念頭臨到我的同時——似乎思想和行動變成同一回事——我發覺自己已在人行道上,急急地走到他身旁。他是個約四十或四十五歲的老百姓,穿著外套卻沒戴帽子;很顯然地,他忙著在想某樁心事,因為我靠在他身邊踱步時,他絲毫沒有瞄我一眼。

  "拜託你告訴我,"我問:"這是什麼城市?"

  他依舊走著。

  "先生,拜託你!"我大聲些講:"我對此地完全陌生,如果你能告訴——"

  我們走到了咖啡店而他轉身去扭門柄,莫非這傢伙是聾子?於是我伸出左手去敲他的肩膀。

  但我什麼也沒摸著!

  我站在門前,張著嘴,望著他開門消失進去。那彷彿就像再摸……稀薄的空氣!就象根本無人在那兒一般。然而我是清楚地看見了他,甚至看出他下顎冒出的短須是再需要刮一颳了。

  因著無形體的男子的神秘疑雲,我倒退了幾步,倚在一支電線杆的拉繩上,準備好好想一想。但我的身子穿過了拉繩,彷彿它也不存在似的。

  在這無名城市的人行道上,我想了些不易令人相信的是,是我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奇怪、困難的想法。那咖啡店中的男子、這支電線杆……假設這些都是全然正常的,而又假設我自己是唯一改變的?萬一是在某種不可能而無法想像的變化中,我失去了我的——我的硬殼!失去了那種與世界接觸的抓東西的能力?甚至無法被人看見?剛才那傢伙?對,很顯然的,他根本沒有看見或聽見我。

  由於我正在面對事實,因此回想及醫院裡的中士,他也沒看見我?!不是嗎?對這兩人來說,似乎我根本不存在一般!

  如果那兩個人無法看到我,何以我認為維金尼亞醫學院的人就能夠看得見我呢?這種令人困惑的思想不停地翻騰著。如果我到達利趣門而沒有半個人知道,那麼我魯莽地沖往那裡又有何意義?

  聖誕節也一樣——萬一我回家過聖誕節,竟連家人都看不見我?一種可怕的寂寞感淹沒了我。不知怎的,我又決定設法回到——那個別人能看見也能反應的硬殼裡去。

  突然間,我想起我見過那位躺在醫院小病房的年輕人,萬一那是……我?或者說,是我那物質、堅硬的部分,是以某種不可解釋的方式而與我分開的。萬一留在德州醫院病房中的那個身軀,正是我自己?!

  我又開始移動了,飛快地離開這個城市。在我下面就是那條寬闊的河,顯然我正在往回跑,徇著原路回去。而且我似乎比先前更迅速地、閃電般越過了空間!當我以一種堅決的直線途徑飛越過黑夜裡的大地時,高山、湖泊、農場都在我底下輕輕滑過。

  終於,下面的樹木稀少了,接著出現熟悉的感覺,我看見底下出現德州西部的豆科灌木與無水溪谷。巴克利營的兵營屋頂在白雪遮滿的大地上顯出黑而長的輪廓。現在我降低了些,速度緩慢下來,接著我站在基地醫院前面。

  我積極地進去,這是十天前我辦報到入營的部門。很明顯的,時間還在半夜,因為辦公室還關鎖著。我沿著左邊的長廊開始找起,不過當我看見它通向大眾餐廳時,我停了下來。早些時候我睡醒的房間在何處呢?

  穿過幾個迴廊,我終於來到一間狀似熟悉的大房子,沿著兩旁的牆各排著一列有形的軀體睡在其上的床,但我所要找的那一位——如今我確信是屬於我自己的那位——應該是在靠門的小房間里,這是我相當有把握的。我急切地查過這三間房子,但其中兩間是空蕩蕩的,而最後一間里,一個男子的兩隻腳包裹在石膏模里,高懸弔掛著。

  我回到走廊,左嘆右望猶豫不決。何處是那個小房間?他究竟是在這龐大醫院的哪一側呢?

  我絞盡腦汁,希望記起一些東西——什麼都好——只要能幫助我找出位置!但是絲毫無效。他們從X光室是把我移到那裡時,我準時在昏迷中,加上我一醒來,滿腦中纏繞著的都是趕往維金尼亞的念頭,因此我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問題是,在這兩百多個營房中,只有某處的一個小房間,對我而言,具有無比的重要性——偏偏他又可能是其中的任何一間。

  接著產生了一個前所未有、最奇怪的搜索——尋找我自己。我急忙地經過這大而複雜的醫院,一間挨一間的,我停在小房間里,彎身去審視那睡在床上的人,然後又匆匆離去。這裡有成百放單人床的狹小病房,一間間看來完全相似,而大病房又都一模一樣,所以很快地,我便迷糊了,搞不清自己進過哪些病房?亦或只是再三地重複自己踏過的腳步而已?

  逐漸地,一種令人更加驚異的真相開始形成。

  那就是,我從未見過自己啊!

  並非全然如此,而是我從未以觀看別人的方式看過自己。當然我見過胸部以下這範圍內的自己,但是肩膀以上呢?現在我明白了,原來我只曾從一面鏡子里望見過那兩度空間的影像吧。偶爾拍的一些照片呢?同樣也是兩度空間而已!癥結就在這兒!那種圓渾、生動、而佔住空間的自己,是我從來不知的。

  現在我才發覺,我們彼此辨認的方式,並非單憑著鼻子的模樣或是眼睛的顏色,而是借著所有的特徵同時交會於三度空間而認出的。

  當然羅,我知道自己的體重與身高,"六尺二寸,一百七十八磅。"我不斷地呢喃著,彷彿在牢記一個陌生的人的特徵。話又說回來,如果這人躺在床上,那麼我記著這些又有何益?此處一排排的軍人幾乎都與我同高同重,大半像我一樣,年紀在十九、二十歲左右,都穿著醫院的睡衣服蓋在棕色軍毯底下,而且每個人都剪著陸軍頭。

  我唯一能抓住的要領是,我要找的身軀比是在大病房前端三間單獨的小卧室中的一間。然而我所巡過的房間里,約有十來人和我想像的自己看似完全相同——可是我幾乎才在"開始"搜尋這個迷宮呀!我又怎能認出自己呢?會不會剛剛我就經過自己而絲毫辨認不出?

  我不停地徘徊、停下腳步、認一認臉、轉身而去。方才在陌生城市中所感受的寂寞,現在正達到痛苦的巔峰;我已與這世界上的每個人斷離關係,與物質界的硬質分開……甚至與自己的本體也隔離了。

  倘若望見床上的人是個胖子,或有金髮,或長雀斑,我就迅速越過。然而在微弱的夜燈亮光中,甚至連這一點特徵也不易辨認。簡直毫無希望!我靠著牆,(牆壁和傢具均無法支撐我,這個事實我是熟悉的,不過這種姿勢卻已成了習慣),我苦思著一些身體上的記號,一些生理上的特徵,以便我能從這些睡著的二十歲左右的士兵中把自己認出來。手上或是臉上有什麼記號,腫瘤或疤痕之類的?

  那隻費·加瑪·德塔戒指!

  對啊!那隻上頭鑲有金色貓頭鷹的卵形黑瑪瑙戒指……剛才我為什麼沒想到呢?現在只得從頭開始,我必須回到每個房間,其中每張床上總有一個傢伙好像我已看過一般。於是我循原路回去。

  看來看去就是這麼一回事,一切都顯得如此混淆;相同的病房通向相似的走廊。我急急地在那一個個單獨的小房間中穿進穿出,如果發現是左手露在外面,我則謹慎地瞥一眼,然而,他們的左手通常總是藏在被單底下,這時我只好等待那睡著的人改換姿勢了。

  有一次,我在一位黑髮年輕人身旁坐了許久,他的嘴和下巴在昏暗的光線中,令我想及父親。他輕輕地呻吟著,向左側而睡,並將左手壓在枕頭下;我越瞧越相信他就是我肉體上的自己。我三番兩次地想抓住枕頭而甩開一邊,然而我的指頭總是抓空。最後他自己以手肘撐起身子,摸索著黑暗中桌上的水罐,此時,他的左手上露出一隻金質結婚戒指。

  我一間接一間的搜尋,經過了不少醒著的士兵,他們沉默地瞪著天花板,或坐在床沿吸著煙。也正是因為這些醒著的人,讓我的孤寂感顯得格外可怕;踏進別人睡著的房間而不被注意,這是一回事,但若碰到別人正面望著你卻一點不覺得你存在似的,那完全是另一回事。在通道上遇見一個護士或侍者時,我總是改不掉的向旁邊閃開,明知現在我們是不會撞在一起——甚至摸都摸不著對方——不過,讓別人穿過我所站立著的空間這種想法,我總是不能適應。

  終於我漫遊到X光部門。起初我所遇見的那位穿白衣的技術人員,他坐在書桌前,閱讀者書報夾上的紙,他就是最後一位與我講過話的人。

  "看著我,"我對著他叫道:"我站在這裡!"

  他拿開筆套,在紙上匆匆記了些東西。我被放在擔架並抬進這房間是否僅是數小時前的事?恐怕是數星期之前,數年之前吧?或者……只是幾分鐘而已?在空間、速度、實質體等定理都被丟棄的境界中,時間也是很怪異的觀念。對於一個經驗是否發生於一瞬間、或者延續數小時,這種直覺我已全然失落了。

  我深深發覺自己很不情願離開這位剛被我認出來的人,但最後,很難說經過多久,我還是繼續遊盪下去。更多的走廊與病房不斷出現;沿右邊牆有十二張床,沿左邊牆也是十二張床,另外在門邊有三間辦公室,他們正對面也有三間房。處處是睡著的人,醒著的人,厭煩的人,畏懼的人,但從未見過帶有貓頭鷹戒指的人。

  在一間小房子里,一個年輕人啜泣著,也許是思鄉吧!尤其在這聖誕節時分,我們之中很多人趁沒人注意時哭個不停。第二間小卧室——沒人,床上的被單剝走了。至於最後這間——

  我震驚地倒退幾步,因為在床上有個人躺著是沒錯,但被單竟一直蓋到他的頭,僅留下手臂露在毛毯外面。頗奇怪地,那雙手硬梆梆而且直挺挺地,看來很不自然,而且比手反轉,手掌下垂……

  在左手第三根指頭上帶著一隻卵形黑瑪瑙戒指,戒面上有隻金色小貓頭鷹。

  我提心弔膽地慢慢靠過去,兩眼盯牢著那隻手,它顯得相當可恐怖,即使在這種昏暗不明的夜燈下,我也看得出那隻手出奇的白而光滑。以前我在何處見過這模樣呢?片刻間我記起了:達比尼爺爺躺在苔邊的客廳時。

  我倒退到門邊。床上的人死了!我感受到上次與死者同在一間房裡的那種不情願的滋味,但……如果這是我的戒指,那麼——那麼他不正是我嗎?躺在被單底下那分離了的部分的我?是否這等於我已經……?

  在這次經驗的整個過程中,"死亡"這字,首次配合著所發生的事而臨到了我。

  但我沒死呀!若我死了,我怎會是醒著呢?而且在思想、在經歷著呢?死亡不是這樣,死亡應該是……哎,我不知道。死亡會不會是空虛、烏有?但我是全然清醒地,我還是我,只不過缺少了一具物質的身體來發揮功用吧。

  狂亂中,我抓住了被單想要往後拉,使勁要掀開看一看床上的身軀,可是我費儘力氣,卻一點也無法在此寂靜的小房間里激起一絲微風。

  結果,在絕望中我跌坐在床上,或說心理上覺得自己跌坐在床上,實際上這個缺少軀體的我,根本無法和床發生接觸。我自己的形狀和實體雖然就在此處,然而我感到我們相隔之遙遠,彷彿分居於不同的星球似的。將一個人的某部分和另一部分分割開,這就是死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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