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真實不在，善良有毒

對馮小剛的良好印象從《老炮兒》持續到去年12月15號。《老》雖不是馮導導演作品，但我還是對他的演技萌生不少好感。愛屋及烏，念其導演水平也不會差。

這不，15號上映了《芳華》。名字：芳華——平淡；演員：？？孤陋寡聞，都不認識；題材：文工團——好像挺無聊。

原諒我第一次聽到《芳華》這部電影，就是這個印象。說來也有給我信心的興趣點：馮小剛導演。出於這點考慮，我看到這部電影的初步態度成了：大概不爛。

其實這部電影的前期宣傳給我留下的印象點除了：文藝、馮導，還有一個就是編劇。嚴歌苓，一位當代偉大的小說家，美籍華人，比肩甚至超越林徽因一眾，他的小說作品，文藝、現代，又極具時代感——這些都是大眾對她的評價，而我僅看過她兩部作品的開頭，加起來大抵還不到萬字，也就是說，出於懶的緣故，她的故事啊，我都還沒入戲呢。但口碑擺在那裡，看到她的名字，我對《芳華》更多了一份信心。

這兩年來，愈發覺得一個劇本的好壞對後期電影的成功與否基本起到了一半決定性。《芳華》是嚴歌苓的劇本，想必電影已成功了一半。骨架齊全，形囊易塑，嚴歌苓必能給《芳華》一個好的骨架。

影院里的前半個小時（這裡只是約數），一切都太過平淡，平淡到讓人竊喜：倒不是爛片。影片中人物平常的經歷故事，清晰明了得被交代清晰。我們可以在這三十分鐘里看到何曉萍因出身與不相容的習氣遭受到的委屈待遇與只有自己體會得到的心理打擊，那一陣陣習以為常的悲涼在文工團里大概只有「活雷鋒」劉峰能給她一絲溫暖。當何曉萍偷拿林丁丁軍裝被室友發現後，承受了新一輪的排斥甚至欺凌，在受害者林丁丁宿舍內對峙何曉萍時，林告訴何曉萍：如果你光明正大地跟我借，我也會借給你。

可是又怎麼會呢？

平時因為嫌棄何曉萍的出身，這群舍友對何百般刁難與嫌棄，嫌棄她身上臭、嫌棄她沒見識過日日有熱水淋浴的生活。在這樣的前提下，林丁丁會樂意把自己心愛軍裝借給一個臭烘烘的鄉下姑娘嗎？何曉萍若非明白這點，也不會為達自己有苦難言的目的而做出「偷兒」的行當。

林丁丁用一句話扮演了一次大好人——「如果你跟我說，我也會借你的。」可這看似善良的言語，是施於何的一劑毒藥，裝出來的寬宏毒打了備受排擠的何曉萍，襯托出她的卑賤。林對何的嫌棄沒有錯，責備也沒有錯，但沒有真實為基礎的「善良」真不太適合。

文工團和諧與矛盾中點點滴滴在影片的開頭被娓娓交代。故事充滿矛盾，氛圍平淡日常。其中最主要兩個主人公：「活雷鋒」劉峰與鄉下女何曉萍，愛恨情仇、世俗百態圍繞兩人而展開。劉峰做好事不分你我，遇到戰友新婚，幫別人自製一對沙發；食堂吃飯都把好菜留給別人；豬圈豬丟了都要他去幫忙找，實打實的活雷鋒。放在當今社會裡，一定會被大家當作busyboy。

他太忙碌了，忙碌到忘了自己需要什麼；忙碌到聽到鄧麗君的歌聲就彷彿遇見了新的自己，他開始擁抱自己，他開始在跟林丁丁獨處時向她吐露暗戀她多年的心聲，他開始實實在在展現出男人的一面，情不自禁得擁抱著林，雖然就擁抱了一下、或者說兩下……事情很快被傳了出去，「活雷鋒」成了猥瑣男、耍流氓，不得不離開文工團。善良就此離去，何曉萍的心也因這個好人的離開而失去原有的光亮。

當林丁丁跟室友哭訴時說到：好好的一個活雷鋒，突然說暗戀自己好幾年了，放棄機會沒離開文工團就因為自己。她感到恐懼，感到噁心。平時看起來很好的一人，突然說對自己盯了好幾年。

相較於前期的「活雷鋒」，吐露真情時的劉峰簡直像惡魔。反差太大，不知「雷鋒」真假。

為「好事」忙碌了太久，忘了自己，善良便像一個軀殼，裹住了真實的自我，哪天「自我」露頭，軀殼裡面的東西總會因「罕見」而令人畏懼。

離開文工團之後，幾經輾轉，昔日「活雷鋒」成了軍人連長，當自己臂膀被打穿那一刻，他拒絕了戰友的意見、堅持留守營地，如影片旁白一樣，他需要證明自己，在戰場上光明犧牲，或許還能換回一個戰鬥英雄的稱號，就如昔日「活雷鋒」稱號一樣。

此時旁白下的劉峰是令人動容的，此時的影片是令人感動的。我分明看到了右手爆米花不遠處的中年婦女擦拭著眼淚。在那戰爭場地的草叢沼澤中，每一發子彈、每一塊血肉都那麼真實無比，都容不得一絲虛假，即使想讓別人記住自己，要做出的抉擇也要以生命為代價。

動蕩的國情下，人命因真實而觸動人心、揪人眼淚，可惡至極。

不久，戰爭結束。隨著國情的轉變，裁軍的政策直接影響了文工團，劉峰原在的文工團解散了，待他回去探望昔日戰友時，卻只見到了即將離去的蕭惠子。劉峰還是那個活雷鋒，遇到破開的地板堅持要修，卻意外發現多年前何曉萍初來乍到偷軍裝去拍的照片，粉碎了的，又像是昨日剛拍的。

失業的劉峰在當代經濟速發展的浪潮下跑去海南，當起三輪車拉貨工人，昔日「活雷鋒」、戰鬥英雄照樣被派出所人員訛詐，甚至推倒在地、假肢摔落。命運卻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這一幕被帶著孩子的當年文工團戰友郝淑雯撞見，一身摩登靚麗的服飾與市井模樣的劉峰形成鮮明反差，上來對著公安仗義大罵：他媽的，你們知不知道在你們面前的是戰鬥英雄！

痛快、豪爽。可為何昔日戰鬥英雄就無法為自己發聲？大抵那只是昔日的罷了，如今更是一名三輪車夫而已。

戰友們都過上了靚麗美滿、跟上時代的日子，有的老公為生意奔走全國；有的遠嫁澳大利亞，過上了肥胖的生活。而那兩個始終不被善待的人在影片的最後一幕依偎在了一起。

正如影片所說：一個始終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識別善良，也最能珍惜善良……剎那芳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一代人的芳華逝去面目全非，再見面雖談笑如故但仍難掩歲月帶來的改變。唯有劉峰和曉萍兩個始終沒被善待過的人過得平淡知足。

保持善良的兩個人，開始生活在真實之中，平淡而又知足著。這知足的景象卻讓人心生憐憫，活雷鋒與戰鬥英雄卻在歲月洗禮中成了當下這幅清模樣。又何必當初那麼忘我善良過？

影片所承載得太多太多，同樣是講「真實」，相比之下，《無問西東》就不知大費周章又有何必要？不如直接扔一句：「泰戈爾說，要直面真實的自我」來得得當。《芳華》的好，在於不拘泥於一人一事的心酸得失，它展現出的是時代的痕迹，以及時代與真實人物的關係寫照；在於平淡、緊湊得當的敘事與清晰順暢的人物邏輯交代。講了一個厚重的故事，講得也很真實。

祝願劉峰：若有來生，依舊善良如此、勿要忘我施捨。真實不在，善良有毒。真善美三者，永遠是真實在前，善良墊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