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和馬科思：從前的日子慢

緬懷青春的電影泛濫大屏幕，2009年的它至今無一超越。

很多大人排斥動畫片，90年代在沒有那麼多玩具之前，粘土是小孩最喜歡的玩具之一。

粘土動畫講述一個孩子的成長心理不是再恰當不過嗎？

艾略特一人完成劇本、導演到繪製故事，

因為他的心裡住著一個孤獨簡單喜歡做各種小玩意兒的孩子。

童年時居住在澳大利亞的鄉下，父親是個默劇小丑演員，同時經營著一個養蝦場。母親是個美髮師，他還有三個兄弟姊妹。

因為生性羞澀，艾略特總是把自己鎖在房間里畫畫，用雞蛋包裝盒、衛生紙筒做各種小玩意。

他也有一個筆友，和馬科思一樣，猶太人，體型龐大，患有自閉症，兩人聯繫了20多年。

艾略特坦言，正是他的生活激發了自己的靈感；「雖然我們從沒見過面，但他看了這部電影，知曉關於這部電影的一切。在拍攝之初，我就把劇本寄給他看過了。」

有人說艾略特太頑固，在CG技術泛濫的今天，他還固守著粘土和定格動畫這種傳統手工製作模式：

「粘土動畫是世界上最昂貴的藝術形式，從構思故事框架到登上大銀幕前後歷時5年，僅拍攝就長達57周，照這個速度，十年內我只能拍兩部電影。

「我選擇定格動畫而不是CG的原因很簡單。《瑪麗和馬克思》如果用CG來拍不僅成本更低，而且可以加入更豐富的特效。但這種動畫片總讓人生疑，因為所有人物都是一堆數字的產物。定格動畫就不一樣，那一團團的橡皮泥會讓你有種真實感。」

歡快沉穩的小提琴音樂帶入瑪麗生活的小鎮，地上歪倒的垃圾桶，烤腸上面飛來飛去的蒼蠅，屋頂的橄欖球，晾衣架上的短褲……

這不是一個臆想的動畫世界，是普普通通原汁原味的生活。

一次和朋友走在異地的小路上，抬頭看到樓上窗戶外掛著2條短褲，隨風輕輕搖擺，

頓覺欣喜，因為這就是拋開外界的所有文字圖片評價，撕下光鮮亮麗外表看到的真實。

畫面顏色拙樸，像夏爾丹的復古色，

但有幾撇鮮艷的大紅色突出顏色的高潮，

紅色的舌頭，紅色的發卡，馬科斯頭頂小帽上面紅色的絨球。

Mary，泥漿色的眼睛，屎黃色的胎記，養一隻雞，

沒有朋友，憂傷的時候便是吃東西，最好的朋友是動畫片諾布萊一家，

不是商店裡賣的而是自己用貝殼橡膠綵球甚至晚餐的雞骨頭做的手工品。

最喜歡棕色，最喜歡吃甜煉乳，第二喜歡是巧克力。

最喜歡的茶包是灰伯爵牌，因為喜歡灰伯爵的發音「EARL GREY」

這些無厘頭的歡喜，是一個8歲孩子所有的樂趣。

她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為什麼爸爸寧可與死鳥陪伴，也不喜歡和她玩，

為什麼自己的出生是一個意外，為什麼媽媽總是喝那麼多雪莉酒。

聞著濕漉漉的雞散發的氣味，聽著雨點落在屋頂的聲音，吃著罐子里甜絲絲的煉乳，看著自己喜歡的動畫片諾布萊一家，是瑪麗最喜歡做的事情。

她在郵局的電話簿里記下了一個來自美國，聽起來有趣的名字，嘗試給他寫信。

馬科斯，44歲，身體肥胖，猶太人，喜歡吃巧克力，發明了巧克力熱狗，

喜歡看諾布萊一家，因為他們生活在一個紀律分明的生活結構里，永遠那麼和諧，相處融洽，同時因為他們都有很多好朋友。

喜歡買彩票，養一隻小金魚，命名亨利，亨利八世死後，準備去買亨利九世。

以著名科學家名字命名的蝸牛，長尾小鸚鵡，小貓;

痛恨別人隨地扔煙頭。

我們的90年代，沒有網路科技的恩澤，

懷揣著雲中誰寄錦書來的美妙期待，用膠水把郵票仔細粘貼好。

或錯過或交織的緣分，那時候的日子過得很慢。

在車馬郵件都慢的日子，一生也只夠愛一個人。

記得早先少年時

大家誠誠懇懇

說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車站

長街黑暗無行人

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 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

鑰匙精美有樣子

你鎖了 人家就懂了

敲擊鍵盤的咔咔聲逐漸替代了鋼筆寫字的沙沙聲，

郵件嗖一聲就可以到達世界任何一個有網路的角落。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的朦朧相思美也消逝殆盡。

東崎潤一郎在《陰翳禮讚》中描述對於傳統紙的迷戀，

對悠久時間感的古老事物存在的心安與踏實：

「我們對於西洋紙單作為日用品使用以外，沒有任何感覺，可是一看到唐紙與和紙的肌紋，總有一種溫情親密之感，即會心情安適寧靜。同樣一種白色，西洋紙的白與奉紙、唐紙之白不同，西洋紙的表面雖有反光，奉紙與唐紙的表層卻嬌柔得似瑞雪初降，軟蘇蘇地在吸取陽光，而且手感溫軟，摺疊無聲。這與我們的手接觸綠樹嫩葉一樣，感到濕潤與溫寧，而我們一見閃閃發光的器物，心情就不大安寧了。」

馬科斯告訴瑪麗，美國的小孩不是從可樂罐里出來的，

4歲的時候媽媽告訴他是從猶太祭司下的蛋里孵出來的，

如果不是猶太人那就是從天主教的修女下的蛋里孵出來的。

瑪麗總是無法正確的表達自己，因為胎記被其他小朋友戲弄嘲笑，

馬科斯告訴她擁有巧克力色胎記的人在天堂可以掌管巧克力。

他也有很多不明白的事，當印度兒童飽受飢餓的時候，人們為什麼把食物扔掉，

當人們需要氧氣的時候為什麼還要砍伐樹木，為什麼公交從不守時卻還安排時間表。

患有亞斯伯格（自閉症的一種），面對新事物和壓力時心神不寧，行為錯亂，脆弱的自我存在感。

他不懂愛，愛對他來說和潛水一樣陌生；

從來沒有恰如其時的流過淚，切洋蔥流的淚不算，

瑪麗便收集自己的眼淚裝瓶送給他。

人是一種感情動物，希望有人可以分享自己的喜悅、痛苦，或是美景美食，

人是一種沒有安全感的動物，可以與紙筆另一端或是網路另一頭的陌生人毫無隱晦地講述種種；

亦或是把自己隱藏在小說里的「我」之後，通過「我」或者某個杜撰的人名，

講任何故事任何言語。

陌生與距離，才是兩個安全因子。

瑪麗的父親母親相繼去世，失意，不知道該如何去愛，

他送她偶然得來的一塊餅乾，上面寫著 love yourself first 。

自卑迷茫的時候，只有馬科斯用特別的方式陪伴她。

自卑迷茫的時候，

只有馬科斯用特別的方式陪伴她，喚醒她，

讓她得以屹立於高山之顛，

得以遨遊於大海之深；

讓她變得如此堅強，讓她得以重生。

十幾年前《You Raise Me Up 》由布蘭登填詞創作，神秘園演唱的老歌，

小提琴低沉的前奏，高亢的高潮，

似是在講一段又一段一個孩子的成長故事。

When I am down and, oh my soul, so weary;

When troubles come and my heart burdened be;

Then, I am still and wait here in the silence,

Until you come and sit awhile with me.

You raise me up 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

You raise me up to walk on stormy seas;I am strong when I am on your shoulders;

You raise me up to more than I can be.

後來瑪麗寫關於亞斯伯格症的書，希望可以治癒這種疾病，

寄給他，卻另他非常憤怒，甚至拔下打字機M字母；

她粉碎了所有已經印刷的書，生活開始再一次孤獨，

就像遇到馬科斯之前一樣，失去所有情趣愛好甚至迷失自我，

像以前媽媽一樣喝大量的酒，強把心情付濁醪。

他讓她走上人生的巔峰，變得快樂自信，

而現在他對她如此憤怒，她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彌補。

她頂著一頭亂髮，混混沌沌的在罐子上寫上I』M SORRY。

每天期待他的回信，除了幾隻爬來爬去的蝸牛，信箱里什麼也沒有，

最後卻等來了丈夫戴米恩分手離婚的信。

她神志迷糊得站在高高的椅子上打算結束自己的生命，眼前閃過所有的影像，

小時候額頭上屎黃色的胎記，爸爸媽媽的照片，結婚照等等，

她又回到那個8歲的小女孩，孤獨無依，對這個世界充滿疑惑。

就像瑪麗可以在恰當的時候流淚一樣，

艾略特恰是時候得選用Doris Day的這首老歌，

「當我還是個小女孩，我問媽媽我會變得漂亮嗎富有嗎？

媽媽說，順其自然，順其自然，未來不是我們所能預見的。

當我上學後，我問老師應該嘗試畫畫還是唱歌？

她說，順其自然，順其自然，未來不是我們所能預見的……」

When I was just a little girl

I asked my mother What will I be

Will I be pretty

Will I be rich

Heres what she said to me

Que sera sera

Whatever will be will be

The futures not ours to see

Que sera sera

When I was just a child in school

I asked my teacher What should I try

Should I paint pictures

Should I sing songs

This was her wise reply

Que sera sera

Whatever will be will be

The futures not ours to see

Que sera sera……

當她聽到敲門聲從椅子上下來開門，看到他寄去所有諾布萊的玩偶，

作為原諒她的回復。

當他知道她把他的病寫入書中，如嘴被訂書器訂上般痛苦，

「原諒你是因為我們都不完美，接受自己的缺點和全部，

我們無法選擇我們的缺點，它們也是我們的一部分然而我們必須適應它們。

然而我們能選擇我們的朋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們的夢想並不偉大，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如何與這個世界交流，

但他知道她8歲時的小小夢想。

正如艾略特自己所說， 「我的所有角色都是不完美的，因為我堅信，所有人都是有瑕疵和缺陷的——只不過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把這些隱藏起來了。我的想法就是把這些缺陷展示出來，並且為人們的不完美、不純粹的東西鼓掌。我本人也有些生理問題，我的手常常會不自覺地顫抖。有時候，手的顫抖會對我的工作產生一點影響，卻也變成了我繪畫的特色。在很多情況下，我們應該用更積極的態度去面對生理的瑕疵和限制。」

當她最後終於背著孩子，帶著歡快而輕鬆的心情去找馬科斯，

他卻在那個早晨喝完最後一罐甜煉乳後，平靜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沒有一聲再見，正如他來到這個世界一樣平靜。

房間里靠窗的位置放著和她通信20年的打字機，

她輕輕的把那個拆掉的M放進去，

然後坐在他身邊輕輕的握著他的手，房間另一邊放著她送他的那瓶眼淚，

她8歲時的畫像夾在鏡子邊縫，牆上是她20年所有的信件。

一半墨字

一半白

惟君方解其中味

今生不得見

滿目紙中言

眼淚從她泥漿色的眼睛中流出……

「總有一個人，他的出現，解釋了在此之前發生在你身上的所有的錯誤和不幸，

為了不辜負這樣一個相遇，縱使經過漫長的等待，經歷難忍的孤獨，也要盡自己所能，去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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