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堡異聞錄 之 酒神

加州三藩市的丁氏經營著一間已經開了幾十年的小中餐館。餐館面積不大，丁氏全家平時就住在頂樓。夫妻二人勤勉操勞，生意繁忙之時，住在家裡的年方蘿莉的小女兒菲菲，也會主動幫忙招待。此間餐館靠近田德隆區，治安失穩是常有的事情，夫妻二人久居於此，早已見怪不怪。附近街區流浪者成群，無論膚色年齡，都會時而上門乞討。丁氏對乞討財物者一律予以斥責，而對索要食物的都會順其意而招待。

一個生意冷淡的下午，丁氏夫婦在後廚休息，菲菲獨自坐在餐館裡招待客人。這時一個瘋瘋癲癲的流浪漢，渾身酒氣，跌進餐館。只見他一頭蓬亂的金髮，因為長時間未能打理已經郁纏成結，一身大氅上污漬遍布，不知從哪裡撿來的褲子也頗不合身，褶皺地堆積在腰下。菲菲見狀，就拿出飯食招待這位流浪漢。

而流浪漢卻不要飯食，口中念念有詞只是一個「酒」字。菲菲於是從吧台拿出招待平常客人的韓國燒酒，給流浪漢斟滿一杯送上。流浪漢只用嘴唇沾了一下酒，就把酒杯推開，眉頭緊皺，口中繼續仍然只是一個「酒」字。菲菲又拿出加州本地所產的干紅葡萄酒，給流浪漢斟滿。流浪漢小抿一口，仍舊把酒杯推開，繼續索酒。菲菲將店中各式好酒都依次呈上，流浪漢無一滿意。菲菲只好將父母珍藏的鎮店之寶，八十年陳釀杜康老酒拿出，依舊是斟滿一杯送給流浪漢。

流浪漢將杜康老酒一飲而盡，喜笑顏開，口中連稱好酒，滿意地轉身離開。

此後時間，流浪漢每天都會到餐館中來，依然是不要飯食，只索好酒。菲菲依舊拿杜康老酒奉上，沒有絲毫不恭。對流浪漢不知所云的胡言亂語也是微笑而津津有味的傾聽。如此一月有餘，店中珍藏的那瓶杜康老酒漸漸將要見底。

丁父發現杜康瓶中愈發見少，查閱帳目並不見有客人飲用，由此發現了每日都會到店中的流浪漢。丁父心疼杜康老酒的價值，重重責罵了菲菲，嚴辭不許她再拿杜康招待乞丐。

第二天，流浪漢還是準時前來，對著菲菲傻笑，依舊索要好酒。菲菲想起父親的責罵，心裡稍微猶豫。但看到流浪漢，心中已然把他當作好友。於是把心一橫，拿出杜康老酒，將瓶中所剩全部盡數倒出，給流浪漢微笑奉上。

流浪漢將酒飲了一半，長嘆一聲：「此生何幸，遇此佳人！」長長的指甲指著半滿的酒杯：「這最後半杯美酒，請您和我一起喝乾。」

菲菲知道這杯酒喝完之後，店中就再無流浪漢愛喝的好酒；又想到流浪漢孤身一人，終日露宿街頭，喝酒也一直無人作陪，心中也是略微悲涼。就端起酒杯，將半杯杜康一飲而盡。酒一入口，就覺異香四溢，滿齒生馨。

抬頭再看流浪漢，只見他微笑頷首，全然不是之前的瘋癲模樣。流浪漢緩緩開口：「我是美酒、假日和歡樂之神——狄俄尼索斯。你小小年紀，善心無所染塵，又有如此修養，當真難得。財富、美貌和智慧，是世上女子之所求。你可在這三者中選擇其一，我保證你之所選此生用之不盡，當世無雙。」

菲菲當時見聞仍淺，不知曉財富對人生的意義；心智也尚未成熟，覺得自己天生麗質，也不需再徒增外表；只想到自己上學讀書，功課艱難，有時感覺力有未逮——於是便向狄俄尼索斯要求智慧。

狄俄尼索斯仰天大笑道：「果然是個有見識的女孩子！」說罷手指往菲菲眉心一點。

菲菲只覺得自己剛喝過的酒在腹中蘊出層層熱氣，直上入腦，轟然一聲盪開。隨後但覺心中一片澄明，天地萬物盡在其中，有序繁複而精確，彷彿精神到達另一番境界，奧妙不可言說。

流浪漢返身飄然而去，轉眼就不知所蹤。

菲菲把此事告訴自己父母，丁氏夫婦慌忙出店，四處尋訪那個流浪漢，但終於一無所獲。

自此以後，菲菲上學考試果然毫不費力，數學物理化學外語歷史地理無不精通。最終一路全優，十六歲就被麻省理工全獎錄取。

=====================================================================

我於今年年初在南加州參加學術會議，在某一會場見到了丁菲菲，被她優雅的談吐和恬淡的氣質所深深吸引。於是學術報告之後，約了她到海邊的酒吧喝酒聊天。酒過三巡之後她給我講了上述這個故事。

丁菲菲和我年紀相仿，雖然學術上頗有所成，但卻二十多年一直孑然一身，常感嘆知己難覓。

我聽見她的感嘆，心中覺得有趣，就問道：「如果狄俄尼索斯再給你一次機會，財富、美貌和智慧——三者選一，你現在會選擇什麼？」

海邊的晚風吹亂了丁菲菲的頭髮，雪莉酒使得她的臉頰帶上了一層緋紅。她褐色的眼眸映著銀白的月和彩色霓虹燈的輝光，反射出的是帶著微笑的堅定眼神。

「當然還會選擇智慧。」

——改編自明代洪邁《夷堅志·石氏女》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