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態殺人犯的大腦

在暴力犯人中有五分之一的人,是所謂的心理變態(psychopath) 。這個比例遠遠高於正常人中1%的心理變態流行率。也就是說,心理變態的人比起一般人確實更容易犯下暴力罪行。大腦研究告訴我們,心理變態犯人的大腦和正常人的大腦相比,似乎不太一樣。

變態罪犯往往被電視和小說描繪成冷血的捕食者,研究發現確實也是如此:心理變態的人對其他人疼痛的感知,跟一般人是不同的。

當我們看到別人的身體受傷或者感到疼痛的時候,我們也會在心理上感到一定程度的疼痛,這是一般人都有的共情。心理變態的犯人對於自己的疼痛感覺是正常的,但是對於其他人的疼痛卻沒有太多的共情。換句話說,他們沒有辦法很好的感知到別人的疼痛。

科學家用一個功能性核磁共振的研究說明了這一點。121個犯人根據他們的心理變態程度被分成三組,然後讓他們觀看一系列物理疼痛的場景,比如說手指被門夾了,或者腳趾被某個重物砸了,讓他們想像這件事情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或者發生在別人身上。

當心理變態程度高的人想像這個疼痛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 他們的大腦活動和正常人典型的大腦活動差不多:負責疼痛的腦區活躍度都增加了,這些腦區包括前腦島,前扣帶回,身體感覺皮層,和右側杏仁核。但是當這些心理變態的犯人想像疼痛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時候,這些負責疼痛的腦區卻沒有太大反應。更有甚者,當他們想像是其他人在經歷疼痛的時候,他們的腹側紋狀體的反應增強了,而這個區域是負責愉悅感覺的。另外外,他們的大腦腦島和腹內側前額葉的活躍程度是負相關的,這個腹內側前額葉涉及到共情決策能力。這意味著,心理變態程度高的人,當他們想像其他人經歷疼痛的時候,不僅不同情,甚至還有點享受,反正他們並不在乎他人的痛苦。

上述研究中大腦右側杏仁核的活躍程度。

在筆者和湖南湘雅二院的合作者共同的研究中還發現,有品行障礙的少年犯(反社會人格的前身),大腦默認網路的連接程度比一般青少年要弱。默認網路是大腦中幾個不同腦區組合成的共同活躍的一個網路,負責一個人的自我反省、自我思維和白日夢等等。也就是說,一個在成年後可能成為反社會人格的青少年,他們的大腦在青春期就展現出了明顯的功能變化,比如他們對自身思考得更少。

心理變態犯人很難體會到他人的痛苦,這是他們傷害別人的原因嗎?事情沒這麼簡單。共情能力低下,只是讓傷害別人變得容易了一點而已。而讓他們作出傷害他人決定的,則是大腦功能的其他方面,也就是基於獎勵和懲罰的決策功能。心理變態犯作出暴力和其他反社會行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做決策的能力特別差。

哈佛大學心理學系副教授Buckholtz對接近50個犯人進行了大腦核磁共振掃描,發現了一個明顯的現象:心理變態犯會過度看重當下即時的獎賞,而忽略危險的或者不道德行為的在將來潛在的結果。也就是說,情緒上的缺陷似乎不是他們主要的犯罪原因。更大的原因,可能是他們做決策的大腦區域和大腦獎賞系統的交流跟一般人不同。

科學家讓這些犯人做了一個經典的選擇:馬上得到一筆獎賞,或者晚一些時候得到一筆更大的獎賞。這個選擇類似於「朝三暮四」這個成語講述的故事:讓猴子選擇早上吃三顆棗、晚上吃四顆棗,還是早上吃四顆棗,晚上吃三顆棗。

結果發現,心理變態罪犯,在面對馬上可以獲得的獎賞的時候,大腦腹側紋狀體的激活更強。而這個區域,是和評價主觀獎賞有關的。也就是說,心理變態程度高的罪犯會覺得即時獎賞的價值更高。

心理變態罪犯大腦的腹內側前額葉和紋狀體的連接也更弱。腹內側前額葉和我們心理上的「時間旅行」有關:預期行動的未來結果,改變紋狀體對獎賞的反應。所以,變態罪犯大腦的腹內側前額葉和紋狀體的連接更弱,可能意味著當下即時獎賞的價值對他們來說,比即時獎賞對一般人的價值要大得多。

大腦前額葉負責展望性的決策,讓我們知道一個行動在未來對我們的影響,比如我殺了人,未來就會被監禁。當前額葉和紋狀體的連接被損壞,一個人就會開始做糟糕的決策,因為他們無法得到前額葉帶來的,基於展望未來的好的結果的正確指引。所以所謂的「變態殺人犯」,更大的原因是因為他們衝動且不擅長做決策。

心理變態犯人的重複犯罪率也比一般犯人高。被抓過一次,知道自己的行為會有糟糕的後果,為什麼這些人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罪呢?

因為心理變態暴力犯的大腦中,負責從懲罰中學習的腦區跟正常人不同。

加拿大蒙特利爾大學的教授Sheilagh Hodgins等人,發現了更多心理變態犯人和一般的刑事犯在很多方面的不同。比如一般的罪犯對於威脅都有著過激的反應,容易憤怒,而且好鬥。但是心理變態犯人對於威脅其實反應不高,他們會表現得很冷淡,而且他們的好鬥是有事先準備的。一般的刑事犯人和心理變態犯人相比,從年紀很小的時候他們的大腦發育就表現出了不同。

這個研究用核磁共振機器觀察了12個反社會人格且心理變態的暴力犯人,20個反社會人格但是心理不變態的暴力犯人,和 28個健康的對照參與者。犯人的罪行包括謀殺,強姦,殺人未遂以及嚴重身體傷害。核磁共振對於大腦結構的觀察發現,心理變態的暴力犯人,他們大腦兩側的前額葉皮層喙部和顳極比那些不是心理變態的暴力犯人更薄。 這些大腦區域負責我們的共情,親社會情緒的加工,比如說內疚或者尷尬,以及道德推理。變態犯人大腦背側的扣帶回有白質(神經纖維)的異常,這一片白質連接後扣帶回和內側前額葉,也和變態犯人共情能力的缺失有關。這些區域也同樣參與到從獎賞和懲罰中學習的功能。也就是說,心理變態犯人不僅負責共情的腦區和常人不同,他們負責從獎賞/懲罰中學習的腦區也有缺陷。

我們在社會活動中為了學會合適的行為,一個必要的步驟就是從懲罰中學習,無論這個懲罰是真的還是想像的。但是變態暴力犯卻似乎不怎麼會從懲罰中有效地學習。

科學家讓這些人做一個測驗,這個測驗是簡單地配對一些圖片,配對的結果一開始是獎賞, 接著逐漸會變成懲罰。結果發現,心理變態犯人雖然完成了這個任務,但是他們沒有辦法從懲罰中學習。他們沒有辦法隨著測試結果從獎賞變成懲罰,而改變他們的行為,最後導致決策結果很差,而且他們做出一個決策花的時間也比較長。與此同時,他們大腦的後扣帶回腦區的活動也跟其他人有所不同。也就是說,心理變態的暴力犯人從懲罰和獎賞中學習的腦迴路跟一般人不同。

當做一個決策的時候,我們會對積極和消極結果有著不同的權重考慮,盡量選擇那些帶來積極結果的行為,避免可能帶來消極結果的行為。但是心理變態犯人更多考慮到行為帶來的積極結果,卻無法充分考慮到可能的消極結果,所以他們的行為常常導致最終的懲罰而不是獎賞。而因為他們沒有辦法有效地從懲罰中學習,所以也無法通過懲罰來改變他們的行為,這可能就是他們容易一再犯罪的原因。

不過,這些大腦差異的研究發現也給我們帶來了希望。因為人的大腦可塑性是終身保留的。也就是說,我們的大腦結構和功能會隨著經歷的不同,而隨時被環境改寫。而童年和青少年時期,是大腦可塑性的巔峰。在這個大腦發育的關鍵時期對一些問題青少年或者問題家庭進行干預,改變他們的大腦結構和功能,可能會大大降低他們成年後犯罪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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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Joshua W. Buckholtz et al. Disrupted Prefrontal Regulation of Striatal Subjective Value Signals in Psychopathy. Neuron, July 2017 DOI: 10.1016/j.neuron.2017.06.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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