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顰兒——兼說林黛玉的病(上)

印象中林黛玉是體弱多病的。無論作者如何以神話故事來安排黛玉的結局,但作為人,林黛玉的身體還是令人堪憂的,而作者在整個書中,也自始至終在明寫暗寫黛玉的病況。只是我們有時候會被作者的障眼法蒙蔽了——或者作者並不想蒙蔽我們,只是我們自己因為自顧看故事入情而忽略了顰兒的身體。

一、自幼體弱

書中第二回寫「近因女學生(即指林黛玉)哀痛過傷,本自怯弱多病,觸犯舊症,遂連日不曾上學。」及至第三回進賈府時,「那女學生黛玉,身體方愈,原不忍棄父而往,無奈他外祖母致意務去……黛玉聽了,方灑淚拜別。」說明此時,身體只是稍好了一些,但體弱的現實還是無法改變,這一點,家中有小孩的都知道,7歲左右的孩子是易感多病的,若是體質自弱的,父母便有操不完的心。

進賈府以後,林黛玉的生活狀態自是沒有問題的,這點有賈母老太君在,還是可以保證的。但一則有身體虛弱的天性,二則,家中有多病久病之人者,就會知道,人的心理狀況跟身體狀況的關係是極其緊密的。偏偏林黛玉有是懂事、守禮、內秀的孩子。所以她小小年紀就知道一應人情世故、眉高眼低的事情:「這林黛玉常聽得母親說過,他外祖母家與別家不同。……因此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恥笑了他去。」

這裡需要說明一點,據推斷,作者在安排林黛玉進賈府的時間問題上是出現過反覆和猶豫的,而現在遺留下來的書稿中並沒有將這個問題完全統一。按照推斷,最初的安排應該5歲左右(甚至更早),而按目前文本推斷應該是12、3歲的樣子。這兩者差距較大。若是前者,則黛玉到14、5歲時愈發體弱的問題就可以解釋為與她在賈府積年累月地「步步留意、時時在意」有很大關係;而如果是後一種情況的話,則可以理解為作者強調了黛玉原本體弱的問題。

到後來,書中強調黛玉因病而夜不能寐,一年中也睡不了幾個安穩覺,這無疑更加重了她的虛弱。

二、顰兒病根

一直有人在研究林黛玉所患何病。其實,作者在書中已經表述的很清楚了——不是病理上的常病。

第三回寫到:眾人見黛玉年貌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態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問:「常服何葯,如何不急為療治?」黛玉道:「我自來是如此,從會吃飲食時便吃藥,到今日未斷,請了多少名醫修方配藥,皆不見效。那一年我三歲時,聽得說來了一個癩頭和尚,說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從。他又說:『既捨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時,除非從此以後總不許見哭聲,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親友之人,一概不見,方可平安了此一世。』瘋瘋癲癲,說了這些不經之談,也沒人理他。如今還是吃人蔘養榮丸。」

所以,人蔘養榮丸只治得了黛玉身體上的病,卻治不了黛玉心裡的病,更醫不了黛玉的命。要醫好她的命, 「除非從此以後再不許見哭聲」——這如何才好?!

其實,想來也簡單,顰兒本來衣食無憂,對世間俗事本也並不存心在意,但只有一點——寶玉不能惹她不高興。因為黛玉此生至今,心裡眼裡除了父親之外,只有寶玉一個人對她最重要。

然而,這恰是她的病根,寶玉恰是她黛玉病根。作者明寫黛玉是為還淚而來,淚盡則去,但細想一下,當一個人心裡只有一個人的時候,豈有對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不關注不關心的,而既然如此關心了、關注了,豈有時時處處都順心如意的?為他傷感、因他落淚也就似乎成了必然。而在她的必然,久了,也就成了別人的習慣和自然。所以,黛玉身邊的丫鬟們到後來也都見慣不怪了。

甚至,連賈寶玉都習慣了。雖然他已經盡心竭力地對黛玉好,但他卻不知道,正是因為他,林黛玉的病才不但不見好,而且天天都在加重。

三、顰顰心事

林黛玉進賈府見寶玉第一面,就因為這個混世魔王發飆摔玉而暗自泣哭半晌——不能明著在人前哭,還得自己一人偷偷地垂淚。

而作者(在當前的文本中)則毫不懈怠地寫出,黛玉到賈府第二天,就得知薛姨媽一家要進京的消息。寶釵到來,寶玉自是歡喜,但對於黛玉而言就另有一番感受了。第五回:

如今且說林黛玉自在榮府以來,賈母萬般憐愛,寢食起居,一如寶玉,……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人多謂黛玉所不及。而且寶釵行為豁達,……,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頑。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鬱不忿之意,寶釵卻渾然不覺。那寶玉亦在孩提之間,況自天性所稟來的一片愚拙偏僻,視姊妹弟兄皆出一意,並無親疏遠近之別。其中因與黛玉同隨賈母一處坐卧,故略比別個姊妹熟慣些。既熟慣,則更覺親密,既親密,則不免一時有求全之毀,不虞之隙。這日不知為何,他二人言語有些不合起來,黛玉又氣的獨在房中垂淚,寶玉又自悔言語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漸漸的迴轉來。

這恐怕不是某日偶然,倒像是日後常情了,所以,寶玉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更是時刻牽動這黛玉的心扉。而偏生寶玉是個無心而熱情好動的,就連周瑞家的送來兩支薛姨媽送給黛玉戴的宮花,他都要搶過來先自己先玩賞一番(第7回),而且冷不丁的還敢私自跑去探望寶釵(兩人不是住一起嗎,不是一塊在寧府看戲么,為什麼不能一塊去看寶姐姐呢?哼!),這也罷了,卻又剛好被黛玉碰在當面,好一番熱鬧的口水戰,黛玉雖然嘴上佔了上風臉上看著高興,其實內心裡不知該多失落呢!(第8回)——其實,我們也該體會一下,自己大小一起玩慣了的夥伴,忽然一下子將注意力轉移去了別人身上,我們說不失落,是哄別人呢還是騙自己呢?何況多年來,黛玉就只有寶玉這麼一個玩伴,別無可求,亦無所求。(而事實上,無論出於什麼目標——當然,首先是為了做少年玩伴的關係吧,寶釵一直是在試圖加入寶玉與黛玉的小圈子裡的,但二人本能地有一種排斥,所以,寶釵內心理應也有著無限的惆悵和哀傷吧。)所以,當寶玉因秦鍾故而喜得去上學前,來辭黛玉時,黛玉故意將他叫住問:「你怎麼不去辭辭你寶姐姐來?」(第9回)

之後,黛玉暫時潛水,只是到十二回末交待一句她回家探父病,十四回賈璉帶信說林父喪,十六回才又跟著賈璉回歸賈府。這期間雖然寶玉未再氣黛玉,但黛玉的情狀也可想而知了。

本該好容易才得「回來」,但「見面時彼此悲喜交接,未免又大哭一陣,後又致喜慶之詞。」可知,這「不許再見哭聲」竟是一句虛言。

寶玉遊園題詩大大瀟洒了一回,被一幫小廝借記擄去身上所有香囊扇墜等(17回)。回來少時,「襲人倒了茶來,見身邊佩物一件無存……林黛玉聽說,走來瞧瞧,果然一件無存,……,賭氣回房,將前日寶玉所煩他作的那個香袋兒,做了一半,賭氣拿過來就鉸。之後寶玉忙把衣領解了,從裡面紅襖襟上將黛玉所給的那荷包解了下來,遞與黛玉瞧道:「你瞧瞧,這是什麼!我那一回把你的東西給人了?」林黛玉見他如此珍重,帶在裡面,知是怕人拿去之意,因此又自悔莽撞,未見皂白就剪了香袋,因此又愧又氣,低頭一言不發。寶玉道:「你也不用剪,我知道你是懶待給我東西。我連這荷包奉還,何如?」說著,擲向他懷中便走。黛玉見如此,越發氣起來,聲咽氣堵,又汪汪的滾下淚來,拿起荷包來又剪。寶玉見他如此,忙回身搶住,笑道:「好妹妹,饒了他罷!」黛玉將剪子一摔,拭淚說道:「你不用同我好一陣歹一陣的,要惱,就撂開手。這當了什麼!」說著,賭氣上床,面向里倒下拭淚。禁不住寶玉上來「妹妹」長「妹妹」短賠不是。(18回)

四、顰顰心事(下)

轉年正月十五,元春省親,舉家歡慶,黛玉雖欲展詩才而不得其宜,但幫寶玉寫了一首詩交卷,也算略舒心懷,但畢竟身體虛弱,正月十六一天好睡,十七直到晌午,還懶懶地賴在床上,直到寶玉怕他貪睡故意找借口來鬧她,兩人相與甚歡。(19、20回)倒是看起來讓人心情輕鬆一些。

正月十八,史大姑娘大說大笑地來了。黛玉正跟湘雲敘舊,寶玉寶釵款款來見。黛玉瞧問寶玉從哪裡來,寶玉如實答說從寶釵處來,黛玉大惱,賭氣回房,寶玉偏要當下消解嫌隙,不想惹得黛玉說出「倒不如死了乾淨」的話來,恰其時,寶釵進來為湘雲推走了寶玉,黛玉一人「越發氣悶,只向窗前流淚。」「沒兩盞茶的工夫,寶玉仍來了。林黛玉見了,越發抽抽噎噎的哭個不住。」寶玉措手無策,情急之下說出「親不間疏,先不僭後」等語,黛玉胸中塊壘方略消減。卻被湘雲進來嫌怨二人不理遠客。黛、湘二釵好一番文斗加武鬥——心情好起來的顰兒,竟有這番豪情,不懼跟江湖大俠史姑娘動武。(20、21回)好令人動心的場景!

黛玉是暫且開心了,寶二爺卻無端惹了一腔委屈。因為自小跟黛玉、湘雲相與甚歡,所以對黛玉湘雲比別人更覺親近的賈寶玉,一大早臉也顧不得洗,就急不可耐地又去看望二人。實在太早了,寶玉忍不住鬧醒了酣睡中的黛湘,並情不自禁地故作小兒狀,要湘雲幫他篦頭,恰被前來找他的襲人看到。寶玉回去被襲人一番規勸惹惱,起心動念,續了一篇《南華經》,反被黛玉嘲笑一通。(21回)

正月二十一是寶釵的生日。這個生日隆重熱鬧,但黛玉心裡多少又有點不舒服,因為名義上確實是給寶釵過生日,而並沒有如賈璉建議的參照往年「給林妹妹過生日的例」。我也糊塗了,不知道到底是林妹妹小心眼——還是真的這種排場讓人頓生厚薄有別的感覺。總之,這個生日過得蹊蹺。(這一階段的故事從時間上安排真是緊鑼密鼓啊——我曾疑心作者原本不是安排在正月二十一,而是二月二十一,因為中間大段寫巧姐生病,時間跨度不小,然後轉回來寫王熙鳳與賈璉商議給寶釵過生日的事情。但其他情節又似不對榫,如寶釵過完生日後元春才送來燈謎——難道真的是二月二以前都還算過年么?但62回中,探春明白地說寶釵生日是剛過了元宵節,且與老太太「遇得巧」,說明極可能老太太的生日是正月二十一。因此,有人認為給寶釵過生日是虛名,其實是給老太太過,因為避諱什麼而不能公開過,所以,才讓鳳姐為難。但總體捋下來,正月二十一的可能性大。這樣的話湘雲真的是「只住了兩天」就說要回去,因為寶釵生日才多住了幾天——難道她和林黛玉竟都不知道老太太的生日在哪天?)(22回)

但真正讓黛玉不快的確是史湘雲說她長的有幾分像某個戲子的話,這也罷了,賈寶玉還跟湘雲擠眉弄眼的,讓人看著不由得上火!不過這畢竟可恕,不可恕的倒是他勸和湘雲說什麼不好,偏要說黛玉同學「是個多心的人」!這話說也罷了,不想還竟被林黛玉同學全聽了去,然後,然後……大家知道,他就去寫詩了——不對,不是寫詩,是「偈」——實在是受不了這群小女生的折磨了,要看破紅塵了!不想這次更被三位姑娘一齊大大地嘲笑了,出世也不得其門,只好又轉回來。(22回)

五、顰兒傷逝

從二十三回開始,黛玉寶玉一眾少年便住進大觀園中。本該雲開見明月了,但世外桃源一樣的環境和翻花爛漫的錦繡文章,並不能醫治顰兒內心的傷感和孤獨。從前回可知,薛寶釵已過了十五歲生日,而寶玉黛玉也年齡也該十三四歲了。在那個年代,這是一個極其特殊而敏感的年齡,很多大家公子小姐都該說媒定親了。但林黛玉的未來,會如何呢?有誰真的為她著想、替她籌謀呢?

少女的心思是要讓人猜的。可偏生,賈寶玉在此時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閱讀限制級讀物上。但機緣巧合,他偷偷躲去看書的「沒人處」,也恰被林黛玉選作葬花之地。於是,一幕幕動人心魄的凄美場面接連上演:共讀西廂,聞曲驚心,黛玉葬花……(第23回)

有人曾問,黛玉為什麼要葬花?大概書中也是有明言的:「撂在水裡不好。你看這裡的水乾淨,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髒的臭的混倒,仍舊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個花冢,如今把他掃了,裝在這絹袋裡,拿土埋上,日久不過隨土化了,豈不幹凈。」賈寶玉將落花兜了抖進水裡,是視角上的美和感情上眼不見心不亂的表象,殊不知這裡的誰也是要有一些流過滴翠亭的——一笑。而林黛玉的美學則是深入骨髓的,天地間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是一樣該珍重的,不僅不忍落花被踐踏,甚至不肯想其隨波逐流陷於污淖之情境。若再聯繫「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你在幽閨自憐」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水流花謝兩無情」之句,再又有詞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之句,以及《西廂記》中「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之句,「都一時想起來,湊聚在一處。仔細忖度,不覺心痛神痴,眼中落淚。」(23回)

至此時,黛玉所在意的已不僅僅是寶玉一人一心,而是對人生命運生出無限悲涼——若再往前,更是對生命短暫的感傷。而這樣悲傷是無葯可醫的。

其實,我們每個人的生命歷程中,都有那麼一個階段,會對生命產生感動、感慨、感傷,有些人很快就過去,而有些人則可能很久都過不去,而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過不去。

按照作者原來的安排,林黛玉自23回故事以後,病情是日漸加重的。因為第28回有回前批語【庚辰:……自「聞曲」回以後,回回寫藥方,是白描顰兒添病也。】,雖然對此批的斷句有不同看法,但對其大致含義認識上卻並沒有太大分歧。但現存版本中,23回至27回並沒有直接寫到與黛玉有關的葯或藥方,很可能作者後期改寫時刪掉了。這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作者覺得明寫無益,第二種是作者覺得黛玉的病非常葯可醫,倒是要讀者自己去看情節,而不要被藥方誤導了。

25回,寶玉被燈油燙傷,黛玉雖然痛心,但畢竟無大礙。但鳳姐無端地當著眾人面說出了黛玉的心思,卻令人大大驚異了一場。寶玉自是歡喜,「拉著黛玉的袖子,只是嘻嘻的笑」。然而就在此刻,趙姨娘的魘魔法生效,寶玉鳳姐雙雙瘋魔——難道真的就是好事多磨嗎?!林黛玉大喜瞬間轉為大悲,令人心碎。寶玉稍有好轉,便無數遍念佛——在書中,整日念佛的是王夫人,可見,黛玉也是病急亂投醫了,其情堪傷。卻被寶釵笑話了一番,惱得黛玉撂下狠話摔簾而出。

六、顰兒傷逝(下)

26回,賈寶玉三十三天後痊癒。想這一月有餘,顰兒如何挨過?!又流了多少窩心淚。好在石兄有情,牽引著寶玉不由自主踱步瀟湘館,剛好聽到黛玉「每日價情思睡昏昏」。二人正逗嘴甚歡,不料被呆兄假託政老之名喚出寶玉,前去跟馮紫英等吃喝飲酒,全不知黛玉心中擔了半日的憂心,其情不想可知。至晚聞聽寶玉回來,前去探望,偏親眼看到寶釵已先進了怡紅院,只能略緩片刻,但仍忍耐不住心焦,前去叩門,不想被晴雯隔牆說了幾句重話,登時委屈痛苦一齊襲來,一時淚灑溪澗花梢,沉魚慟雁——古人云感時花濺淚,臨別鳥驚心,顰兒一哭感花驚鳥。

27回的對照,讓人莫名地凄傷。說是對照,其實根源還在26回黛釵探怡紅的不同遭遇。雖然,黛玉被拒門外,作者有一萬多種合理的解釋,但只有一個事實,她真的就是被據在門外了。「話說林黛玉正自悲泣……望著門灑了幾點淚。自覺無味,方轉身回來,無精打彩的卸了殘妝。紫鵑雪雁素日知道林黛玉的情性:無事悶坐,不是愁眉,便是長嘆,且好端端的不知為了什麼,常常的便自淚道不幹的。先時還有人解勸,怕他思父母,想家鄉,受了委曲,只得用話寬慰解勸。誰知後來一年一月的竟常常的如此,把這個樣兒看慣,也都不理論了。所以也沒人理,由他去悶坐,只管睡覺去了。那林黛玉倚著床欄杆,兩手抱著膝,眼睛含著淚,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方才睡了。一宿無話。」好個「一宿無話」,大約也是實情,便只有流淚到天明了。

次日便是四月二十六芒種節,大家都在園中祭花神,好不熱鬧!寶釵有心,未見黛玉,便想到去喚她來大家同樂,不想遠遠望見寶玉進了瀟湘館,只好自己去撲蝴蝶玩。寶玉沒事人一樣到了瀟湘館,原以為還能再續昨天被呆兄攪了的話題,卻不知昨晚的一段公案,已然讓黛玉心灰意懶,只不理他,交代好家事,就自己出去且往園中無人處傷心——大約是傷心吧,總不至於是開心,亦不會是一般所謂的散心,黛玉的方式是葬花,是自己傷心,亦是感懷萬物而傷逝。寶玉追尋黛玉時,「因低頭看見許多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錦重重的落了一地,……便把那花兜了起來,登山渡水,過樹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處來。將已到了花冢,猶未轉過山坡,只聽山坡那邊有嗚咽之聲,一行數落著,哭的好不傷感。」嘔心瀝血《葬花吟》!(27回)

是否此時,林黛玉已經對生命有了新的感悟,雖然,兒女私情在她不可或缺,但對終將逝去的青春和生命,她一定有了與眾兒女不一樣的體會。

林黛玉傷心流淚,賈寶玉聞詞驚心慟倒,各自忘情痛哭。此時,黛玉一見寶玉,前嫌已釋了一半——是啊,面對這落花流水,人間多少愛恨情仇都只好潺潺流逝了——但此刻,卻又生出別一樣惱來,只一句:「啐!我道是誰,原來是這個狠心短命的……」話一出口,罵的是對方,傷的卻是自己,只好且不理他,自己走開,不料被寶玉追上,說了一番驚心動魄的話,並解消昨日誤會。黛玉完全明白了寶玉的心思,自此,不再疑心寶玉。二人消解心結,皆大歡喜,以至於賈寶玉情緒高漲,在母親面前都敢信口謅出「頭胎紫河車,千年茯苓膽,人形帶葉參,龜狀何首烏」這樣的藥方來。為圓此謊故,黛玉、寶釵與寶玉又鬥了幾句嘴,剛好薛蟠請寶玉,寶玉急忙離開,黛玉又搶出一句重話來:「阿彌陀佛!趕你回來,我死了也罷了。」(28回)

不知作者做何想,民間有道是,重話、狠話、過頭話說多了,會不吉利,要麼是有心理暗示,要麼是老天報應。所以,每每讀到顰兒說重話、狠話,心就會疼,也許,顰卿彼時也是心痛至極吧!

(注,此文原系本人2013年11月在貼吧貼文,20171221整理)

(題圖《紅樓夢》劇照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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