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鄉情怯———讀丁老先生〈永隆紀事〉
很早便離開了家鄉,而且一走就沒有再回去過。前幾日讀到了丁存寬老先生的《永隆紀事》,竟突然開始懷鄉起來。
我知道,家鄉是不能容我隨便落筆的。我說:「許多記憶已經模糊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還是真實的。」丁先生說:「沒有關係,模糊的就按模糊的寫。」可是我遲遲不能下筆。我想起當有人問台灣的李敖先生為什麼不回老家東北時,李敖先生回答是近鄉情怯,可以想像先生離開家鄉已經55年了,家鄉已經不是想像中的家鄉了,回去何益?不如留一個夢裡的家鄉也罷。李敖先生自稱是個狂傲的堅強的人,可是面對家鄉是卻也如此柔軟。而我離開家鄉也不過十多年,竟然比李敖先生還要情怯。丁先生似乎十分了解我這個心意,發了幾張圖片過來,是小鎮殘存的廢舊碼頭和兩個可愛的小女孩。她們天真地笑著,不過我想她們一定不能理解我們這一代人為什麼會對一段廢舊的石階那麼留念。她們可能不能認同沿河的小巷竟是什麼「正街」。她們不會理解,因為這不是她們的記憶,這是我們的記憶。
家鄉是個多災多難的地方,位於天門鍾祥京山的交界處,歷來都處於一個三不管的地帶。小時候我們叫做「湖裡人」,相對應的「山裡人」也不過只隔了十幾公里的距離,也是山區和平原的交界處。我沒有看見家鄉還是湖的時候,但我想丁先生是見過的。除了自身河道曲折不暢,每逢下雨便是一片汪洋以外,舊時的漢江堤防遠沒有如今堅固,只要決口,家鄉是首當其衝。《永隆紀事》里就記載了兩次大的洪水,事實上那是大洪水,而小洪水十年有六七年都會發生。丁先生家住在丁家營,而很多人把它也叫丁家堰。為什麼? 因為年年水患,老百姓只好把自己的房屋的地基都築的高高的,有些離地有五六米之高,而築台用的土大多是在自己的地里挖出來的,形成了一個個巨大的堰塘。這些堰塘也是人們吃水的地方。所以很多地名是以這些堰塘命名的。當然也有叫「某某台」的。其意義差不多,因為這些處於平原的高高的人工地基十分顯眼。我家老宅的地基也是如此建起來的,只不過在築台的時候並沒有拆除舊有的青石牆壁,而直接升到了屋頂,而這樣的升法已經有過好幾次了,因為洪水過後,淤泥沉下來,平原長高了,原有的屋基已經不能起到防洪的作用了。這從另外一個角度上可以知道當時的洪水有多麼頻繁。除了洪水,家鄉最怕的就是匪患,《永隆紀事》大部分的篇幅都在敘述民國時期的混亂局面。但歷史上,光清朝,因為匪患,永隆鎮就被徹底焚毀了三次,因為這裡退就是大洪山,進就是江漢平原的富庶之地,加上又是三不管地帶,土匪滋生實在是太容易了。傅加華先生就在記述一個由土匪到漢奸再到真心實意的共產黨的悲劇人物何平時,就描述了雁門口一帶的百姓本身就是日為民夜為匪。這還不算外面逃過來的大小匪幫。湖澤眾多,荒無人煙其實就是土匪的棲身之地,歷來如此。
所以在這一帶生存的人們是多麼的不容易,他們很自然地形成了以家族為依託的地方勢力體系,人們以姓氏家族為單位聚族而居,用來加強凝聚力,抵抗外來的威脅。當然,除了對付土匪,姓與姓,族與族之間也時常發生爭鬥。《永隆紀事》里記述了三張合一張,與李姓吳姓人大打出手,燒了兩家的祠堂,各有死傷的事其實並不少見。這種情況在動亂的歲月就使局勢變成更加殘酷。清政府為了緩解這一帶的局勢在永隆設立了副衙和營守,並把這裡最亂的地區專門劃成一個區域以進行管理。所以當時永隆的管轄非常大,它跨越了京鍾天潛交界的廣大區域,所以有句歌謠說「永隆河,管得寬,一直到多寶灣」。辛亥革命時期,劉英在永隆起義實際上應該和武昌起義是同一天,因為當時武昌起義被當局發現,抓了人,武昌便提前起義,但由於消息閉塞,劉英仍在原定的10月12日起兵進入永隆。打天門城,迅速擴大到襄河兩岸。
但是辛亥革命隨即失敗,清軍對永隆進行了擄掠,劉英的家鄉劉家榨被屠,絕戶的在半數。永隆實際上處於無政府狀態。之後是共產黨的頭次革命,建立蘇區。頭次革命情況非常複雜,除了對外作戰,蘇區內部也進行肅反,自己殺了自己很多人,連蘇區赫赫有名的女書記袁素貞也未能倖免。外界加上自身的原因,頭次革命失敗。之後就是更加可怕的白色恐怖。袁氏家族兩次被屠,差一點就滅族了。
頭次革命失敗,永隆分成了兩部分,以永隆河為界,河西是白區,河東是意義上的紅區。《永隆紀事》詳細敘述了這段歷史中人民所遭受的苦難。之後日軍入侵,永隆是日軍推進佔領的終點站,國民黨和共產黨合作在雁門口成功潰敗了日軍,當時的共產黨游擊隊已經退無可退了,他們聯合了數區的游擊隊員對日軍進行了阻擊和包圍,可是戰鬥人員的素質與武器太過落後,許多就是大刀長矛,所以圍而不能殲,反而自己死傷無數。當時國民黨軍隊大部分已經向武漢撤退,但有一支炮兵部隊沒有撤,開始他們沒有加入戰鬥,後來實在死傷太多看不過眼,對日軍進行了炮擊,日軍隨即潰敗,大部被殲,小部分逃出來,其中就有日本後來的田中首相。之後日軍如果不是大部隊延漢宜公路進發,一般不在走這條危險的地區,小規模部隊都從天門繞行。不過日軍仍有幾次用特種兵對大洪山的新四軍李先念部進行了突襲。羅通將軍的回憶錄里就有這樣的記載。日軍雖然在永隆駐軍,但人數很少,不敢離開離日軍炮火威懾範圍太遠的地方,所以永隆河以東仍然新四軍的根據地。很不幸,我家就在日軍炮火範圍的最外延,有一次新四軍對永隆鎮進行偵查被發現外撤,日軍不敢追趕,就用炮火攻擊,用的還是瓦斯彈,炮彈正好落在我家的後院,我祖爺爺的眼睛就被熏瞎了。他當時是私塾先生。
日軍戰敗,情況更加複雜。日偽軍中本來就是共產黨和國民黨、土匪摻雜在一起的,這時分裂,分了三團、四團、五團,加上國民黨和共產黨部隊,永隆空前混亂。由於國民黨是現任政府,所以許多人參加了鏟共團,而永隆又是共產黨的傳統根據地,所以家族中更是有意地一半參加共產黨,一半參加國民黨,以便在任何一邊勝利的時候保護另一半。但是事實上如何做得到呢?
我二爺爺就是當時鏟共團的團長,但他和當時共產黨的柳以仁部關係密切。即便如此,二爺爺還是殺掉了一個本來協商要互相保護得參加共產黨的叔伯兄弟,和一個來躲難的掉隊女共產黨員。因為兩項罪名,剛一解放,二爺爺便被審判槍斃了。而簽字下命令的就是我的當了區委書記的大伯。
解放初期對犯人的判決十分隨便,一個區的區委書記經過討論,說殺一個人就可以把他殺了。這種形式加上已有的社會族群矛盾,事實上形成了亂殺無辜的局面,前面我們提到的何平也是這樣擅自從別的地區的區委書記的位置上捉來殺掉了。我三爺爺因此害怕,和三奶奶一起在後院的樹林上弔死了。怨殺的人,甚至是有功之臣非常之多。直到後來中央下命令把殺人的權利收到縣一級並作了嚴格規定。
可是到今天我還是想說,那太晚了。我知道的我們解放的時間要比東北晚,而東北,整個北方,甚至出現了不分老小,一家殺絕的現象,死者堆積,十分恐怖。
我們家巨大的祖屋也被焚燒得一乾二淨。每次父親和大姑媽、被迫遠嫁的二姑媽說起時,兩個姑媽都會哭泣。兩位姑媽都和大伯一直關係不好。但時間是治療一切傷口的良藥。隨著歷史的進程和年齡的增長,他們已經能夠互相理解了。
丁先生的《永隆紀事》到49年為止,沒有再做敘述。 說到這裡,我想起了台灣,因為我畢竟在前面提到了李敖先生。我知道丁先生家中一定有人到了台灣,因為河西是白區,這也是為什麼天門稱之為「僑鄉」的原因。事實上位於河東的我們家族中也有很多人在台灣,他們大多已經去世了,有些骨灰能夠回來,有些就不能了。現在的台灣我還是感到了恐懼,因為國民黨人倒了,有了民進黨,而說不定民進黨人也會倒的,政權的更替其實就是亂世的開始,現在有些人鬧獨立,本省人和外省人分離,族群矛盾激化,經濟衰退,這難道不是和我們以前所經歷的一樣嗎?中國人已經被亂世害了多少年了,這種教訓我們是要記得的。人民,我想說人民是沒有永久的矛盾的,而造成這種矛盾的是社會,是領導人民的政黨.台灣人真的想獨立嗎?我想不是,因為日本人在台灣有五十年的奴役教育,記得二二三事件嗎,被奴役太久的台灣人居然穿著日本人的衣服,打著日本人的旗幟,向蔣介石軍隊外省去的人進行攻擊。對日本人無限痛恨的外省和主要是外省的軍隊如何能夠忍得住?結果自然是死人死人再死人。現在又有人出來紀念所謂的什麼二二八革命了,且不說是不是拿日本人的陰魂來給自己撈政治資本這件事了,因為這是無恥和賣國的行為。我們謹談故意突出本省和外省人的矛盾,而無視民族感情,是不是想故意在人民之間造成混亂,讓傷口再一次地流血。所以,我擔心,我害怕,因為我們有親人在那邊。我們流的血太多了,現在哪怕是流一滴血,我們的心都是疼的。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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