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修道少年是如何成仙的

南朝修道少年是如何成仙的澎湃新聞方圓2015-08-27 09:40(本文轉自:騰訊網)[摘要]回到一千五百年前的南朝蕭梁,天監十五年十月二十七日,茅山,傍晚,年輕的道士周子良服下了九真玉瀝丸,就此離開了塵世,達成了他成仙的心愿。夢,每個人都做過,無論是夜晚安眠時的遐想還是白日做夢的奇幻,都為我們所習慣。但在古代,夢有時會起到一些特別的作用。南朝道教宗師陶弘景整理過一部日記體的書《周氏冥通記》,書中記錄了陶弘景的弟子周子良一年之間夢見仙人引導成仙的經歷。回到一千五百年前的南朝蕭梁,天監十五年十月二十七日,茅山,傍晚,年輕的道士周子良服下了九真玉瀝丸,就此離開了塵世,達成了他成仙的心愿。周子良是道教宗師陶弘景的弟子,十二歲開始跟隨陶弘景修道,從陶弘景為周子良寫的傳記來看,周子良一直是陶弘景的得意門生。周子良的突然離世,讓陶弘景大為吃驚。在得知周子良生前偷偷燒毀過一百多頁稿紙後,陶弘景就仔細尋找殘餘的記錄。最終他在茅山燕口山石洞里找到了一個鐵函,裡面保存了周子良的部分冥通記錄。所謂冥通,就是指感通仙人,周子良的這些冥通記錄保留了他夢中所見仙人如何指導他一步步成仙的經歷。經過一年的整理,陶弘景編纂出了現在所見的《周氏冥通記》,並附上自己相關注釋與平日對周子良的觀察。

茅山父母信奉舊道教,周子良信奉「正道」關於周子良,我們現在只有從陶弘景給他寫的傳記中略窺一二。周子良是汝南人,出生在一個士族家庭,一歲時被交給姨母徐寶光撫養,七歲喪父。十二歲時偶然間遇到了陶弘景,並被收為弟子。在傳記中,周子良被描述為自幼「立性雅和,家人未嘗見其慍色」,看來是個溫潤平和的人。只是細細閱讀《冥通記》,卻可以發現周子良在這種溫潤的背後,有著難以言道的陰鬱與孤獨。周子良的家庭生活可能比較困難,陶弘景稱之為「晚葉凋留,淪胥以瘁」,不復當年汝南周氏的盛況。周子良母族信奉舊道教天師道,而且在天師道中的地位頗高;父族原先信奉帛家道,後來也信了天師道。父母兩方都信奉的是舊道,這與日後周子良信奉的上清派道教並不一樣。上清派自詡正道,對帛家道、天師道這種「俗信」頗為排斥。這種家庭傳統信仰與後來自身信仰上的矛盾讓周子良頗為痛苦。周子良的監護人是他的姨母徐寶光。徐氏奉天師道非常虔誠,十歲就出了家,雖然在三十五歲時受到梁武帝舍道崇佛的影響,被家族還俗嫁人,不幾年生育一子後就攜周子良與兒子朱善生避居永嘉,與世俗隔絕,此時周子良年方十歲。徐氏很愛護周子良,但陶弘景說她性格過於嚴苛,大概不善於與人來往吧。周子良就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中,有著高明的導師,嚴苛的姨母,年幼的表弟。在跟隨陶弘景時,他負責處理外事,算是陶弘景教團中比較重要的人物了。似乎他的人生將這樣進行下去,安穩地當他的道士,或許日後還能繼承陶弘景的地位。不過在梁武帝天監十四年的夏至,一切都發生了改變。茅山仙人降臨,命運就此改變天監十四年夏至,周子良在屋中午睡,恍惚間看到一個身穿紫衣,年四十許的男子帶著十二名僕從進來。原來此人是茅山保命府府丞趙威伯,乃茅山的仙人。趙威伯跟周子良說,周氏前世有福德,該受正法,今生又有人神之心,雖然還有四十六年的陽壽,但冥界已經決定召他為保命府中的官員,以明年十月為期云云。趙威伯並沒有給周子良任何的選擇,直接就定下了周子良的命運。周子良並非就這樣安服於仙官的籌謀,他曾經戰戰兢兢地表示過能否不要那麼早就離開這個世界,但被嚴詞拒絕了。至此周子良就開始了長達一年的冥通生涯。在這一年多的時間內,幾乎每天周子良都會與神仙感通。在這些感通中,周子良在仙人的指導下學習道法,如仙人洪子涓授周子良伺北斗二隱星之法,又教他《洞房經》;華陽童子教授《太霄隱書》與《玄真內訣》等等。除此之外,周子良還在夢幻中遊歷仙境。《冥通記》載天監十四年九月十五日,周子良夢遊桐柏山「見金庭館,珠寶煥麗,宮室行列殊多,亦有青黃盡相似」。

三茅祖師周子良作為沒落士族之後,這些夢幻對他還是很有吸引力的。不僅如此,若是細加推敲,周子良的夢幻中也摻雜著少年人的一些青春夢想。天監十四年七月三日夜晚,周子良看見有九個仙女來訪,領頭的兩位分別姓劉和姓陶。劉夫人因喚諸女曰:「此周生有凌雲之秀,將可與共語。」一人應曰:「下仙未敢與高人語。」劉曰:「高下未必可定,伊猶沉滯塵喧,共啟悟之耳,何高之有。」此女笑曰:「別當相造,今未容言。」陶曰:「此段易遷中有柳妙基,孫芳華,阮惠香,此三子學有功夫,得度方諸第八朱台中受書,並為仙妃,故今知之。」劉曰:「周生,爾欲之乎。」答曰:「凡蟲烏非所敢希。」曰:「爾得希之,所以相告。」陶曰:「夜已深,宜去。」便欲去。諸女曰:「待儂。」因相隨而滅。此段對話頗為曖昧,「將可與共語」、「別當相造」、「待儂」諸語也都富有特別的含義。如何驅除邪氣在冥通修仙的過程中,周子良經常遇到與現實生活相抵牾的地方。尤其是在有個固執嚴厲的姨母的情況下。陶弘景在《周氏冥通記》卷二的一條注釋中說:去歲聞其家說,姨母常修服諸符,恆令(周子良)為書。其既始有通感,於書符失時,兼亦不謹。姨母責罵甚苦,乃云:「人家養犬亦須守吠逐鼠,養汝已不得供養,止書符寫畫,而不用意,用汝何為?」伊於時意色極不好。周子良的姨母經常修習服用符籙,一直讓周子良為她書符籙。當周子良開始冥通後,就停止了寫符。姨母非常憤怒,言語間將周子良罵作狗都不如。周子良的臉色極為難看。為何周子良開始冥通修習仙法後就不再為姨母寫符了呢?我想這與周子良姨母徐氏過往修習的是舊道有關吧,這些符籙或許與正在修習的正法相牴觸。現實生活中的壓力影響了周子良的夢境。天監十四年六月四日夜,華陽童子來訪,告誡周子良,在服侍尊長時,遇到辱罵不要放在心上,若被罵作畜生,就去沐浴,免得邪氣入侵。經過仙人指點,周子良再面對類似情景時便能坦然待之了。虛實之間:夢想與現實之間的矛盾日本學者小南一郎指出,這一類神啟表達了現實與夢想的矛盾。虛實之間的錯亂在周子良處理教團事務的委屈中表露得很明顯。《冥通記》卷四中記錄了兩件事情。第一件:天監十四年十一月八日與十三日,周子良分別夢見茅山定錄君與紫陽真人周太賓,周子良言語間透露著陶弘景對他想要另建別屋獨居的不信任,而兩位真人勸道說:「陶或信與不信,欲相試。」陶弘景在注釋中委屈地說自己並沒有不相信周子良,相反給了周子良一萬錢來修建。那周子良為何會有陶弘景不信任他的感覺呢?陶弘景認為是有「道士心未善者互與言說,(建屋之事)遂不成」。第二件:天監十五年正月十一日,周子良夢幻中見到了四位真人,定錄君、保命君、桐柏真人與紫陽真人。在這次冥通中,周子良被真人們狠狠地訓斥了。紫陽真人說周子良沒有認真修行真道;定錄君說周子良身子廢了;保命君質問周子良為何要向人索要三百斛的稻穀。周子良極力否認索取穀物的事情,卻不被真人所相信。陶弘景的注釋中指出,周子良身體不佳是因為建屋之事難成,憂心焦慮所致;而索取的三百斛穀物相當於一百三十斛稻米,是夠常人六年的食用,大概是用來供奉師父的吧,這不該被責備。

道士由建屋難成一事可見,在茅山教團中,道士之間的關係也充滿著勾心鬥角;索取穀物也是教團中周子良的職責,卻被真人責備。或許這種種都反映了周子良並不擅長與教團中其他道士的交往,並對處理教團中的事務感到焦慮吧。複雜的現實生活與一心向道的理想一直糾纏著周子良,這一矛盾在潛意識的冥通夢幻顯現了出來。而從陶弘景的注釋中,我們也可以看出,陶弘景對弟子的心理活動並不是很清楚,這也暗示了周子良內心的孤僻。以上周子良的夢幻並非他的首創,他的夢幻大多是模仿《真誥》。《真誥》這部上清派重要的經典也是陶弘景整理而成的。《真誥》中記載的是東晉興寧年間,道教真人下降,以楊羲為靈媒,向許謐、許翙父子的誥授。通過《冥通記》的一些說法,我們知道周子良曾經抄寫過陶弘景的《真誥》整理本,而整個《冥通記》的神仙結構也基本依照《真誥》。甚至可以這樣說,《冥通記》是《真誥》的一個仿品。周子良的《冥通記》若與《真誥》相比,無論從內容還是修法都缺乏想像力,我想這也許是因為《真誥》對周子良的影響力太大了吧。亦真亦幻:拋棄紅塵,服丹成仙在《真誥》中,靈媒楊羲以神靈的口吻,向他的供養人許氏父子構造出一個體系完備的天界。著名的道教史家陳國符先生將《真誥》斥作是楊羲「扶乩降筆」的虛構。美國道教史學者司馬虛認為《真誥》是楊羲參雜了道教、佛教與民間信仰的夢幻。我想將其視作一種幻覺恐怕更接近事實。早期上清派頗為重視丹藥的服用。在《真誥》卷五《甄命授第一》中就記載了許多服丹藥而成仙的事例,其中又有不少服某種丹可化作某物的記錄。作為上清派的大宗師,陶弘景對丹藥也極為熟悉,有多部醫學書籍存世,周子良作為陶弘景的得意門生,也經常為多病的姨母診療。

《真誥》中所載的一些修鍊用的藥物中,頗有一些有致幻劑的作用。如楊羲在給許翙的信中說:「承服散三旦,宣通心中,此是得力。」顯然這裡的「散」是一種鎮定劑。而陶弘景編撰的《神農本草經集注》中提到大麻的致幻作用,「多食令人見鬼狂走,久服通神明」,又說「合人蔘服之,令逆知未來事」。值得注意的是,這部《神農本草經集注》的編纂是緊接著《真誥》的完成開始的,其中的聯繫甚為明顯。我們有理由相信,周子良在隨陶弘景修行時,也學習了這些藥理知識。為了成仙得道,周子良會服用那些能「通神明」、「知未來事」的藥物。在《冥通記》中我們看到周子良利用《真誥》所載的方子進行修鍊。如天監十六年夏至,鬼帥范疆五問周子良,牆壁上所書洗浴用的桃竹湯方從何而來,周子良答:「寫《真誥》中得。」由此可知,周子良對《真誥》中的藥方頗為熟悉,這應該是向陶弘景學習而來。當然,周子良對《真誥》的模仿中最為激烈的就是服丹藥棄世。據司馬虛的研究,許翙在東晉太和五年服丹藥離世,也是按神授的期限拋棄紅塵。有這樣一個熟悉的先例,周子良決意效法先賢,依照神靈最初的約定服用九真玉瀝丹,離開凡塵,進入茅山的神仙世界中去了。《冥通記》是對《真誥》的模仿《冥通記》的確是對《真誥》的一種刻意模仿,但與《真誥》的神仙-靈媒-受眾三層多人的組織不同,《冥通記》更像一部孤獨少年的精神日記。上文提到周子良家族的衰敗、姨母的嚴苛以及他在處理教團公共事務上的戰戰兢兢,此時周子良尚不足二十歲。如美國學者拉塞爾所言,這部《冥通記》實際就是年輕的周子良反抗現實生活社會、在永生的天界中追求自我的過程。受到真人召喚的並不只有許翙與周子良,陶弘景也受到了召喚。在《冥通記》卷三的注釋中,陶弘景說他四月份時也被召為冥官,不過陶弘景「意甚惻惻」,好像不太高興。大約是當時陶弘景年已花甲,並不像許翙、周子良那樣年輕熱血吧。後來定錄君告訴周子良,陶弘景的徵召停止了,因此陶弘景沒有像他的前輩與弟子那樣服丹棄世,活了八十多歲。我的朋友狡哉先生有一個觀點,他認為《周氏冥通記》實際是陶弘景的造作,而不是周子良的手筆。不過,我更願意相信這個充滿了矛盾、焦慮的神仙誥授記錄是一個孤獨少年的追夢之日記。(文/方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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