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王濤:考古人如何判斷墓葬是否被盜
王濤
前者如我們耳熟能詳的「夏商周斷代工程」和「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等,主要關注和解決的都是一些重要的考古學問題,例如人類起源、農業起源、中華文明起源等等,它們對研究我國乃至世界的文明進程都具有重大的學術意義。後者如包括配合國家長江三峽工程、南水北調工程等大型基本建設的大規模文物搶救發掘項目,平時很多因建房修路而進行發掘的也屬此類,還有就是古墓葬、古遺址等被盜掘的搶救性項目。
主動性項目,以我參加過的北京東胡林遺址為例,該遺址於1966年被發現,後來因「文革」而中斷,當時只做了簡單清理。考慮到它很可能是北方最早的新石器遺存之一,在2001年的時候,由北京大學和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組成了聯合考古隊,重新對該遺址進行發掘。鑽探是我們工作的第一步,在確定遺址的分布範圍後,才選擇了對核心區域進行發掘。僅發掘工作就進行了四年,我們發現了大量距今1萬年前後的陶器、石器、骨器等遺物,還有兩座保存完整的墓葬,以及當時人類的用火遺迹。隨後我們將前期調查和發掘過程中發現的遺迹和遺物進行整理,對採集到的樣品進行分析,例如測定年代,分析古代人類的基因、食譜,了解當時的動植物資源、地貌成因等等,這是個細緻而漫長的過程。當然,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次考古工作我們發現了北方最早的陶器遺存,以及中國乃至世界最早的小米遺存等等。與此不同,海昏侯墓的發掘則屬於「搶救性發掘」。我們從報道中得知,當時14.8米的盜洞已直達墓室,離被盜只有一步之遙。我國是不主張對帝王陵墓進行主動發掘的,因為怕再被盜掘,為了更好地保護文化遺產,江西省文物部門才上報國家文物局,得到批准後才正式發掘,因為其重要性,國家文物局還專門指派考古和文物保護專家組在現場指導進行工作。我們現在之所以能看到那麼多精美的文物,都是因為有考古工作者歷時五年的艱苦工作。目前田野工作告一段落,後期室內整理工作還在緊張有序地進行。我們常在海昏侯墓報道中聽到「實驗室考古」的說法,其實它是現代田野考古工作的一部分,但與以往不同,它的科學性更高,水平更加先進。實驗室考古,顧名思義,它是把重要的遺迹或遺物整體打包後,再搬運到實驗室內部進行發掘和處理。這樣不僅能對出土的文物進行更為細緻的記錄、清理和保護,更重要的是,在實驗室內部作業,可以避免遺存因野外工作條件簡陋而可能造成的影響。像海昏侯墓出土的馬車華蓋,發掘時只剩痕迹,木質材料全部腐爛,考古文保工作者對其進行套箱提取,以此獲得更多有用的信息,而科學家們通過計算機等輔助手段對這些信息進行模擬復原後,我們就可以看到漢代列侯馬車出行的場景了。值得一提的是,在考古發掘中,墓葬被盜的情況是相當嚴重的,據不完全統計,我國王侯一級的墓葬90%以上都被盜過。因此,與其他王侯墓葬相比,海昏侯墓可真是一個萬幸,不僅因為它躲過了盜墓賊之手,還在於它能在各種科技手段都日漸成熟的今天被正式考古發掘。這真可以說是劉賀的幸運,也是我國考古學界乃至全人類的幸運。
南昌海昏侯墓(左);劉賀印(右)
盜洞通常分以下幾種,有的直接打洞到墓道或者墓室,或挖開墓道進入墓葬。還有沒有墓道的小墓,有直洞和斜洞等幾種,還有盜墓賊直接使用炸藥炸出一個直通墓葬的洞穴,這樣粗暴的破壞痕迹就更容易判斷了。
某墓葬的盜洞
考古地層學中的「打破」關係
以海昏侯墓為例,它對考古學的意義不僅在於墓葬中出土了多少珍貴的隨葬物品,那些不具有市場價值但卻包含著重大歷史信息的細節同樣值得重視。譬如說墓葬的形制結構、墓主人的葬式、隨葬品的擺放方式等等。考古工作者在發掘墓葬等對象時,對遺迹遺物進行科學的記錄、繪圖、清理後,還要採集炭樣、植物、土壤等標本,以便最大限度地獲取整個遺存可能反映的歷史文化信息,讓我們更為全面和深入地了解古代人類的方方面面。
所以我們不單單要在博物館中向公眾展示精美的文物,更要展示考古工作中的點點滴滴,讓大眾知道一件文物能展現在公眾面前有多麼不易,要了解考古工作者的困難和艱辛,更要知道文物是歷史,是人類文明的積澱,決不能以金錢去衡量一切。澎湃新聞: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為了更好地在我國開展公眾考古工作,國外有哪些好的案例可供我們借鑒?王濤:我曾經參加過世界聞名的土耳其恰塔胡由克遺址(?atalh?yük)的考古工作,他們的工作方式就非常有特色,是將考古的發掘過程和公眾考古的普及結合起來,可以說既保護了文化遺產又向公眾普及了相關考古知識。民眾在體會考古帶來樂趣的同時,也切身感受到本民族悠久的歷史與文化。
恰塔胡由克遺址位於土耳其中部,距今約9400—8200年
關於恰塔胡由克遺址的著作
土耳其的公眾考古活動
澎湃新聞:如今在不少普通人眼裡,把考古視為公家的盜墓行為,某些網路小說和古玩鑒定等欄目的風行也在不自覺地給大眾灌輸錯誤的價值導向,對此,我們應該如何引導公眾?
王濤:考古和盜墓完全是性質不同的兩回事,澎湃新聞的「問吧」欄目最近有專家就此已經做了精闢的解答,我在這裡不再多說。結合海昏侯墓,我只補充一點,正因為海昏侯墓沒有被盜,那麼多精美的文物才沒有被盜賣;通過考古學家的科學發掘和研究,我們大家現在才能通過媒體了解或者親自到首都博物館去欣賞這樣一批重要的文物,共享先民留給我們的寶貴文化遺產。說到公眾考古的引導問題,我曾經在中國科學院和首都師範大學開設過面向全校學生的通選課《考古:探索與發現》,每次都會調查學生們為什麼選這門課,大多數同學都會說因為看過《盜墓筆記》或《鬼吹燈》之類的小說,還有的說喜歡鑒寶類的節目,所以對考古感興趣等等。由此可見,連大學生乃至研究生都面臨這個問題。我想,要引導公眾正確認識考古工作,考古工作者是責無旁貸的。首先,作為一個考古人,必須要有過硬的業務素質;其次,除了干好考古發掘和研究工作的同時,也要積極地站出來,為公眾普及考古知識盡自己一份力,誠如著名考古學家蘇秉琦先生所言:「考古學是大眾的事業,總歸要還給大眾些什麼,這是行業的本分。」現在我們很欣喜地看到,各個考古研究機構及博物館都越來越重視考古學的大眾普及工作,我所知道的比如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等單位還將公眾考古的開展情況列入年度的工作考核之中,這些舉措無疑都是非常好的。當然,媒體在宣傳普及方面可能會發揮更大的作用,所以媒體的價值導向就是很重要的一方面。澎湃新聞最近關於考古的報道我也有關注,內容很好地注意到了科學性和普及性;但有少數媒體從業者在報道中不太注意,或道聽途說,或斷章取義,「標題黨」的現象還是很嚴重;而一些古玩鑒定類節目一味宣傳文物的市場價值,給文物貼上了一個價格標籤,這都是要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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