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就的婚姻是綿延一生的不幸

1.

我對小叔的尊敬，和我對他的同情，一樣多。

小叔是水泥廠的工人，七十年代生人，身材敦實，兩隻大眼睛像燈籠一樣炯炯有神。他為人謙和，性格平順，遇到誰都笑眯眯的，一臉和氣。他的笑容溫暖而有力量，只是從不在小嬸面前綻放。

小叔不喜歡小嬸，這是我童年時就得知的事。沒法不知道，他們這夫妻做得太生分了，沒有半點親昵和溫情，互相之間比對待客人還客氣，我這小孩都看出來了。

吃飯時，兩人隔著桌子遠遠的坐著，不替對方夾菜，也不怎麼說話，眼睛盯著手裡的碗和桌上的飯菜，沉默著吃完一頓飯。吃完晚飯，小叔坐沙發上看電視，小嬸洗碗、拖地、澆花，在屋子裡穿梭來去，就是不與小叔說話。

在沉悶的氣氛里，瀰漫著一種詭異的平靜，我不敢說話也不敢嬉笑，只覺得很壓抑。慢慢的，我就不愛去小叔家玩了。

時日漸長，我一路跌跌撞撞，從懵懂的小孩變成熱血的青年，懂的事多了。在對性事臆想得浮想聯翩時，心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像小叔與小嬸這樣相敬如冰的兩個人，會做愛嗎？做愛這麼情色旖旎的事，對他倆來說，不是很尷尬嗎？

他倆尷不尷尬我不知道，但他倆做愛的產物倒的確是很尷尬。那樣壓抑沉悶的家，我只是偶爾待一陣就避之唯恐不及，堂妹卻要朝夕生活其間，其中苦楚，難為外人道也。

我所認識的堂妹，沉默寡言，冷若冰霜，在人群里安靜得像朵藏在暗處的蘑菇。一個悶葫蘆一樣的姑娘，內心卻頗為執拗，從初中開始，就執意要入讀寄宿制學校，寒暑假要麼去上輔導班，要麼去參加各種活動，反正就是不願待在家裡。

她逃離家庭的姿態過於急切，更加彰顯出家是一個囚籠，而她是一隻不甘心受俘的小獸。

2.

堂妹平素不與人親近，唯獨跟我這個堂哥說得上幾句知心體己的話。我年長她幾歲，又憐惜她生在這樣一個缺愛少暖的家庭，對她自然多加關照。

堂妹驚慌失措的跑來找我時，我看著她快要哭出來的臉，根本猜不到她遭遇了怎樣的變故。她哭著告訴我，說她爸媽離婚了。

我毫不意外他們離婚這個結果，我甚至認為，他們早就該離婚了，但我沒想到他們會選在這個時候離婚。當時，堂妹正讀高三，高考在即，正是一生中特別關鍵的時候。堂妹也是因為考前需要帶好身份證，自行在家中翻找，才無意中找到了父母的離婚證。

看著堂妹哭成淚人，我有點意外，堂妹不是早就想逃離這個冰冷的家嗎，現在正好家散了啊，她怎麼那麼難過？旋即，我又理解了她，家再不好，它終歸是一個家，她逃得再遠，也有可以迴轉的地方，但家散了，這個休憩的港灣也就沒了。

硬著頭皮也得安慰，我只得勉強說道，小叔和小嬸也許只是吵架了，氣頭上才離婚的，你看他們不都好好的住在家裡嗎，也許過一陣，氣消了，他們和好了，就去復婚了。

堂妹說，什麼呀，他們都離婚一年多了，吵架哪兒能吵那麼長時間還不好？一直瞞著不告訴我，肯定是怕影響我學習和高考！可他們既然這麼討厭對方，當初為什麼要結婚，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既然結婚了，在一起了，他們就不能好好的過日子嗎？

我沒有辦法回答她，我也安慰不了她。高考茲事體大，我實在擔心堂妹這樣的狀態會考砸，只好悄悄告訴小叔，堂妹知道他們離婚了，讓小叔想法安撫下她，至少先讓她好好考完。

雖然我有一肚子的疑問在翻滾著，要衝破喉嚨，湧向小叔，但我強行抑制住了我旺盛的好奇心。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

我不問，小叔卻自己打開了話匣子：「宸啊，叔叔我也是不得已啊，不瞞著她怕影響她高考。我和你小嬸是實在過不下去了。當年，我談了個女朋友，我們處得很好，但你爺爺奶奶嫌棄她家境不好、負擔重，死活不同意。」

「被強迫著分開後，我一個人過了幾年，歲數大了，你爺爺奶奶著急，就在熟人的介紹下，撮合我和你嬸嬸。當時，你嬸嬸歲數也不小了，我們兩人看不對眼，但都覺得對方還湊合，就將就著結了婚。」

「婚後才發現，我倆的性格、興趣都不合，話也說不到一起去，多說幾句就會吵架，時間長了，就得懶得說話了。早就想離婚，可那時兩邊父母都盼我倆好，我們不想傷了老人的心。後來又有了小諾，又顧念她，想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就一直拖著。」

「小諾慢慢長大了，我們就離了婚，本想等她上大學再告訴她，誰知道被她提前發現了。」

我還能對一個悲戚傷感的長輩說什麼呢？說什麼都沒用，說什麼都不好。

3.

前幾天，有個女孩在後台留言問我，她該不該和男友結婚。

兩人認識多年，一直都只是朋友，兜兜轉轉，各自談了幾場戀愛都散了，心灰意懶之下，就在一起了。沒在一起的時候，感覺還不錯，挺有話聊的。可從朋友變成男女朋友了，才發現，彼此根本就沒感覺。

眼看就要談婚論嫁了，她很猶豫，嫁吧，彼此之間沒有愛，不嫁吧，這麼知根知底、條件也合適的男人以後怕不好找了。

我一看，這是一道送分題啊，立刻告訴她，最好別，感覺到了再上，實在不行就分，千萬別勉強。

她猶豫不決的說，可是，他真的挺好的，對我也不錯。

我反問道，但你並不愛他，你也能感覺到，他也不愛你，對嗎？

她回答說，是的，我們之間沒有戀人那種感覺，我們會對對方好，也是出於責任，而不是愛。

這還用說嗎？分！趕緊分！立刻分！馬上分！

認識十年，要是彼此來電，早就在一起了，還用等取次花叢、千帆過盡？

現在勉為其難在一起了，確立男女朋友關係了，身體也交流過了，心靈卻始終不能投契相融，這已經算是衣服都擦破了，也擦不出火花那一類了。

多少婚前濃情蜜意的情侶，都在婚後被柴米油鹽和雞零狗碎消磨了激情和愛意，趨於平淡，轉為厭棄，爭吵，冷戰，彼此傷害。更別說你們這樣婚前就毫無愛意的。這要是擱電視劇里，你們的關係都好不到第二集！

4.

社會對單身尤其是大齡單身人士存有惡意和偏見，甚至發明了「剩男」「剩女」這樣的辭彙來形容他們，彷彿他們是菜市場被挑剩、沒人要的爛菜葉。

中國的父母們也普遍焦慮於子女的終身大事，25歲已經是黃牌警告，30歲還不嫁娶那必須給你上紅牌了。他們大多覺得，你結婚了，成家了，他們一生操持的心終於可以暫時放一放了。

求學時不關心子女真正喜歡什麼，只在乎自己想要子女學好什麼；成人後不關心子女愛不愛那誰，更在乎子女什麼時候結婚成家，是中國父母們的通病。

在他們的規劃里，你就應該從小努力學習，上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然後，娶個好媳婦或嫁個好人家。

很多年輕人受這種思潮影響，也覺得單身不好，婚姻才是皈依的避難所。有的人在被相親時，心裡的想法是，只要看著不討厭，就湊合著過吧，父母那一代人很多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

父母那一輩人有他們特殊的成長環境，在那種環境里長大的他們對環境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忍耐力。那種忍耐，近乎是被社會錘騸了閹割了之後的逆來順受和得過且過。所以，被撮合的父輩們，哪怕婚前沒有愛情，也能溫馨平淡的過一生。

可，你不一樣啊！從苦日子裡過來的父母，他們的核心訴求是安穩富足，但你的身體里奔涌著自由的血液，你最想要的是幸福快樂，而不是像枷鎖像囚籠的無愛婚姻啊！

5.

小叔和小嬸將就之下的結合，斷送了他倆大半生的幸福，也讓我的堂妹小諾始終生活在一個冰窖里，成長為一個敏感的、缺乏安全感的女孩。

結婚是一生中十分重要的決定，做這個重大決定時的輕忽，是對自己的終身幸福判了死緩，也是對下一代極大的不負責任。

那畢竟是漫長的一生，是幾萬個日日夜夜啊！如此悠長的時光，如果不能和心心相印的那個人攜手度過，那是何等的遺憾！

婚姻會洗鍊愛情，讓愛情淬鍊上親情的溫馨和熱度，讓愛情平實、綿厚又悠長。

愛情也會滋潤婚姻，讓平凡的瑣事蘊含甜蜜，讓日常的相處滿含情意，讓一生的時光不再長到難捱。

沒有愛情的婚姻，構建的不是一個溫馨的家庭，而是一座難以逃脫的煉獄，身在其中，度日如年，生無可戀。

別的事情還有商量的餘地，你還可能妥協，但婚姻，你若將就，你的一生，就是被淚水浸泡的一生，就是日夜悔恨的一生，就是凄苦不幸的一生！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