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以賈平凹為例，淺談中國對魔幻現實主義的接受

以賈平凹為例，淺談中國對魔幻現實主義的接受

摘要：魔幻現實主義自傳入中國之後，對中國作家的創作觀念產生了巨大影響，成為影響和啟悟新時期中國文學發展的重要西方文學思潮之一。本文從中國對魔幻現實主義接受的原因和條件展開，並以深受魔幻現實主義影響的賈平凹為例，探討魔幻現實主義在中國的接受、傳播和影響。

關鍵詞：魔幻現實主義；馬爾克斯；賈平凹；接受；影響

上世紀80年代，由於中國文學再度向世界開放，魔幻現實主義迅速傳入中國文學的領域，並引起學者廣泛關注。作為同樣是來自第三世界，並與中國具有諸多相同相似的拉美文學最終成為了影響和啟悟新時期中國文學發展的重要西方文學思潮之一。對中國作家的創作觀念和藝術手法上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其中對中國文壇影響最大的是以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為代表的魔幻現實主義。

一、什麼是魔幻現實主義

魔幻現實主義是在現代拉丁美洲形成和發展起來的一種文學流派。魔幻現實主義這個概念本身在學術界和評論界有著許多的爭議而無統一定論，從國外研究來看，究竟魔幻現實主義指稱什麼、包括哪些作家作品，都不能給一個準確的說法。但是我們可以從它的代表作家作品中概括出它的一些特徵。魔幻現實主義這個流派的作家，以寫小說見長。他們取材於拉丁美洲各國的現實生活，暴露社會的黑暗，反映人民的疾苦，抨擊軍事獨裁統治者、教會、大資本家與大莊園主。其特點是把現實放到一種魔幻的環境和氣氛中，客觀地、詳細地加以描寫。這些作品以新穎奇特的藝術構思，荒誕怪異的藝術風格，引起國際文壇的廣泛矚目，為拉丁美洲文學贏得了世界性聲譽。

二、魔幻現實主義在中國得以傳播的原因和條件

我認為，中國能夠順利接受並成功走出了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魔幻現實主義文學之路，與拉美魔幻現實主義文學傳入中國有著密切聯繫。而且中國的魔幻文學並不是對外國文學思潮一時興起的簡單模仿和照搬，它是深刻契合了中國文化傳統中原本根深蒂固的魔幻基因和現實主義文學突破陳舊觀念的束縛、呼喚新生的迫切需要。總之，對拉丁美洲以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為代表的魔幻現實主義的接受與變異，是中國文學現代化進程的開拓，是中華整個民族反思與自我確證的精神追逐。

魔幻現實主義在中國得以傳播，並對中國很多文學家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也是有其原因的。一方面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1967年問世後，在世界文學界引起的巨大轟動為傳到中國提供了條件，另一方面，1978年後，中國以開放的眼光看世界也為以《百年孤獨》為代表的魔幻現實主義在中國能夠傳播提供了可能。

1967年馬爾克斯的代表作長篇小說《百年孤獨》問世了，在西班牙與學界引起了轟動，當即獲得了拉丁美洲最高文學獎，這本書迅速譯成了英文和法文，給他帶來了世界性的聲譽，特別是1982年馬爾克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以魔幻現實主義為代表的拉丁美洲文學也迅速崛起，在全球範圍內引起巨大反響，影響了一代作家的創作，使得許多作家開始效仿他們的寫作方式，並目作家們寫的也是不亦樂乎。這樣的一種世界性影響為中國接觸魔幻現實主義文學提供了條件。

由於種種原因，直到1977年《世界文學》雜誌介紹了馬爾克斯的《家長的沒落》和《百年孤獨》,這是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第一次出現在中國讀者面前。由於中國政治氣候的影響，馬爾克斯的一些魔幻現實主義作品在中國還是與廣人讀者無緣見而的。文革之後這種現象才有所改變: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整個中國逐漸以開放的眼光來看世界，文學界也重新活躍起來，各國文學蜂擁而入，馬爾克斯也真正地光臨中國。隨後，以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為代表的魔幻現實主義才真正開始影響了中國的大批文學家，也逐漸的被中國文學界所接受和借鑒。

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在如此繁多的外國流派和各種主義傳入中國時，為什麼魔幻現實主義文學能這樣大規模的被中國作家和讀者所接納？這說明魔幻現實主義文學或者說拉丁美洲在某些方面是與中國當時的環境有所契合的。我認為，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的條件使中國接受了魔幻現實主義。

（一）共同的現實追求

獨立自主、走出屬於自己的一條文學創作之路，最終屹立於世界文壇，是拉美國家的心聲，更是我國最大的心愿和目的。這些促成了新時期中國接受魔幻現實主義的熱潮。加入世界文學的進程，展示自己民族文學藝術的獨特身姿，是拉丁美洲現代文學和20世紀以來中國文學的一個共同的渴望。由於種種歷史的原因，拉丁美洲文學和近代中國文學都曾經落後於世界文學。然而，自現代以來，隨著民族獨立意識的覺醒以及社會和文化的現代性，文學獨立與現代化意識也逐漸地在這兩塊大陸作家身上覺醒。以獨立的姿態參與到世界文學進程成為這兩塊大陸作家共同的追求。

    魔幻現實主義文學能這樣大規模的被中國作家和讀者所接納，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它符合了中國在這個特殊的日子特殊的時期大眾的口味，或者說是品味。魔幻現實主義的寫作，已經超出了區域的寫作範圍，它所寫的是整個時代、社會，換句話說就是寫了某些世界的一些存在方式，因而只要它契合某些國家的歷史，就會和那些國家產生共鳴。我們中國就是其中之一，中國希望自己創作的文學能夠被世界所認可，能夠走出真正屬於自己的文學之路。就在此時，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傳入，給中國作家們打了一針強心劑，讓他們走到瓶頸的文學終於又找到一條出口。於是中國作家開始了學習借鑒拉美魔幻文學的征程。

（二）中國的魔幻主義傳統

作家江曾祺曾說:「中國是一個魔幻小說的大國，從六朝志怪到《聊齋志異》，乃至《夜雨秋燈錄》，真是浩如煙海。」中國確實是魔幻大國，如我們知道的來源於《山海經》的《女蝸補天》、《後弈射箭》等神話傳說，在這部書里記載了許多神話片段和傳說。在經典的神話故事中，我們從中也能看到一些原始的思維方式和古樸的人們對神明的崇拜。在神話故事中更有一些神秘的因子對後來的志怪小說和神魔小說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志怪小說一直延續了之前的寫作風格並推陳出新，加以創變，將人鬼、人神等神奇詭異的因子寫進作品之中，使作品也蒙上一層濃濃的神秘的氛圍。使讀者在閱讀時更是身臨其境，志怪小說在動蕩的魏晉南北朝時期尤為盛行。這時的作品更是壯觀，如干寶的《搜神記》、陶潛的《搜神後記》等等，志怪小說的虛構而又怪誕離奇對後代有著深遠的影響。之後從唐傳奇到《封神演義》、《西遊記》、《聊齋志異》等，都帶有極濃的志怪魔幻色彩。可見中國傳統文學中從來就不缺乏「神秘性」的因子。鬼魅玄怪的敘述在中國古典文獻中較為常見，而且可以說是盛極一時。

    因此，魔幻文學進入中國，使得中國作家怦然心動，找到了能夠表達自己情感的途徑，於是中國作家另闢蹊徑，借鑒模仿了魔幻現實主義，創造出了屬於自己的魔幻現實主義文學。

三、魔幻現實主義對賈平凹的深入影響

在以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為代表的魔幻現實主義的影響和啟示下，中國有一大批作家找到了抒寫自己民族傳統的藝術方法，喚醒了沉浸在內心的藝術靈感，創作出了中國式的魔幻小說，如莫言、賈平凹、張煒、陳忠實、扎西達娃、余華等等。在這裡，我以賈平凹為例，談談中國作家對以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為代表的魔幻現實主義的接受。說到賈平凹，就不得不說他接受馬爾克斯的創作方法的原因，因為他本身及生活環境有著和馬爾克斯很多相似的地方，這對他獨特創作風格的形成產生了重要影響。

（一）賈平凹受以馬爾克斯為代表的魔幻現實主義影響的原因

首先是在馬爾克斯的身上，有著與賈平凹相似的地方，並令賈平凹著迷，正如賈平凹在答《文學家》編輯提問時說的那樣:「能不能學來某一個作家的精髓，我覺得首先是你是否喜歡，如果喜歡，你精讀了他的作品之後，就要研究這位作家的生平、氣質，看有沒有同你類似的、相近的方面，而他的風格憑什麼形成，如何形成，你有沒有可能性?這番工作做完後，你才有可能學到他的一點精神。」馬爾克斯呱呱墜地時父母就把他寄養在外祖父母身邊，儘管外祖父母對他慈愛有加，但他還是靦腆、害羞，感到孤獨，而這種孤獨感則陪伴其終身，以致他認為「孤獨是人的天性」，孤獨也因此成為他寫作的出發點，也是他寫作的終點。他的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基本都是在極端孤獨的狀態中度日，《百年孤獨》更是他孤獨心境發揮到極點的典範之作。孤獨使馬爾克斯走向輝煌，也成為賈平凹對加氏發生興趣的重要原因。在賈平凹眼裡，凡進人大境界的人都是孤獨的，而他自己也有孤獨感。在《商州初錄》後記里他寫道:「社會的反覆無常的運動，家庭的反應連鎖的遭遇，構成了我事事非非，災災難難的童年少年生活，培養了一顆羞澀的、委曲的甚至孤獨的靈魂。」具有孤獨感的他將自己的書房取作「靜虛村」，生活中他以寶劍、洞簫和丑石為伴，他說:「我不喜歡人多，老是感到孤獨，每坐於我家堂屋那高高的石條石階上，看遠處的疙瘩子山頂的白雲，就止不住坪坪心跳，不知道那雲是什麼，從哪兒來到哪兒去。」這種孤獨感是賈平凹喜歡馬爾克斯的內在條件。

    其次，馬爾克斯筆下所反映的拉美農村社會與賈平凹的故鄉——商州地帶在許多方面有共同之處，可以說獨特的地域文化意識是兩位作家走向成功的外在條件。馬爾克斯一直強調拉丁美洲的現實中充滿了奇特的事物，拉丁美洲社會和大自然中廣泛地存在著神奇的現實，這是他創作的源泉。賈平凹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認為商州成全了他作為作家的全部存在。那麼，拉丁美洲有哪些神奇的現實與商州相似呢？首先，拉美具有處在蒙昧狀態下的原始部落的荒蠻風光；其次，拉美既有現代科技成果的榮耀，也有土著居民原始耕作方式的落後，是農業社會向工業化社會過渡階段的地區。這樣的現實自然而然地給拉美披上了一層奇異、神秘的色彩。馬爾克斯從童年的時候就一直生活在這種氛圍之中，他的老祖母經常給他灌輸一些具有魔幻色彩、令人毛骨驚然的故事，對他後來的魔幻現實主義創作觀的形成具有極為重要的作用。那麼，商州呢，在賈平凹的筆下商州也是一塊神奇的土地。這裡封閉、神秘，到處充滿著詭譎怪異的傳說，楚文化中巫鬼文化的恐怖氣氛也籠罩四周，在這種氛圍中成長的賈平凹熟悉這一切，當他從馬爾克斯的作品中看到魔幻神秘的拉美現實之後，很自然就想到了他的故鄉——商州也同樣具有神秘魔幻的色彩，這是觸動賈平凹接受馬爾克斯魔幻現實主義創作觀的外在動力。

（二）站在民族立場上創作魔幻小說

    賈平凹早期作品創作是以農村青年男女的純潔感情為素材，表現青年人對愛情理想的嚮往和追求，帶有一種浪漫主義的情懷，但他的寫實風格還是很明顯的：透過美麗的文字，讓我們感受到這類作品具有深刻批判性。不久，他的創作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開創了一系列商周系列小說。在這此小說中,賈平凹以商周的民間文化為背景，在寫實的基礎上揉進了種種民間傳說中怪異神奇的故事，使自己的作品帶上了濃厚的神秘色彩。談及這種變化的原因時，他直舀不諱的談到以馬爾克斯為代表的魔幻現實主義的影響，他說:「我首先震驚的是他們在玩熟了歐洲的那此現代派的東西後，又回到拉美，創作了他們偉大的藝術。再是，他們創作的形式，是那麼大膽，包羅萬象，無奇不有，什麼都可以拿來寫小說這對於我的小家子氣簡直是一個轟隆隆的響雷。」[①]賈平凹的這段話表明了他對魔幻現實主義的理解:魔幻現實主義是立足於拉美現實的基礎上的，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內容上都是屬於本民族的，把本民族的許多東西都包容了進去，儘管有些東西在許多人看來是荒誕的、迷信的、不真實的，是不適宜寫進小說的，卻正好可以表現本民族的生活、思想、觀念、情感。基於他的這種理解，賈平凹對馬爾克斯的借鑒和吸收主義是創作觀念上，他選擇了自己熟悉並熱愛的商周作為寫作背景。我們知道:商周位於秦漢文化和楚越文化的交界處，兼容我國南北文化所長，又因為它遠離都市，未受近代西方文明的衝擊。這樣以此為基礎寫出的《商周初錄》、《商周在再錄》、《商周又錄》等，既展現了我國民族文化豐富的內涵，又完整地保存著民族的特點。這些小說與當時中國文壇的小說創作手法大不相同，引起了文壇的震動，這也是奠定賈平凹在中國文壇的獨特地位的根本所在。

    由此可見，賈平凹對於魔幻現實主義並不是全盤照搬的，他是站在民族性的立場上，創作了具有中國特色的魔幻現實主義小說。在他筆下的魔幻，都帶有東方特有的神秘性特徵。

（三）賈平凹對魔幻現實主義的再認識

賈平凹在對魔幻現實主義的創作思想的接受方面更多地注意到了其民族性的方面，因而在自己的創作中表現出比以前更多的對地域文化的喜好。在《九葉樹》中，他寫了一隻香璋的神秘靈性，在此後的《古堡》中又反覆寫到麝的種種神秘出沒，麝的出現總是和災難相連。在他的很多小說中都是以佛道鬼仙作為觀察角度，顯然放棄了自己思想的權利，並沒有引發人進行深深的思考，這和魔幻現實主義作家所描述的東西不大一樣。

魔幻現實主義作家們在對拉美現實描寫的同時，也包含著對人類普遍性問題的思考和探索。因為他們知道，一部作品要贏得世界的承認與喜愛，只有民族性是不夠的，它還必須同時具有世界性，只有當它既反映了一個民族的生活狀態、思想情感，又能挖掘這個民族與其他民族的共同之處，找到具有普遍意義的話題，表現出作者獨特的思考。因此，拉美作家雖然描寫了源於拉美現實和文化的神奇事物，但決不是獵奇和故作神秘，不是僅僅出於形式方面的考慮，而是他們理性思考和深邃思想的表現。所以，他們的作品在給人以強烈的震撼和衝擊的同時，總能引發深深的思考。以《百年孤獨》為例，馬爾克斯在談到這一部作品時，固然常常強調它是一部關於拉丁美洲歷史的書，但他更經常地說自己所寫的都是關於孤獨的書，他說一個作家一生只寫一本書，他所寫的是關於孤獨的書。隨著工業化的進程愈演愈烈。孤獨問題更是成了西方現代派文學的基木主題之一。由此可見，《百年孤獨》所描寫的馬孔多社會和布恩蒂亞家族與世界性問題緊密相連，表現了作家對這一問題的深刻而獨特的思考，這止是它能夠為人們所喜愛的原因。

後來，賈平凹似乎對自己的不足有所認識，他的創作因而發生了一些變化。他不再執著於描寫商洛山區，而把筆觸轉向了更具現代氣息、更能代表當代中國文化現狀的城市。由此開始，他的一系列作品都貫穿著對現實生活和文化的思考，表現著他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的困惑、責任感和執著的探索精神。如《廢都》表現都市文化及其代表——知識分子的困惑及墮落；《白夜》則描寫都市文化氛圍中有閑並且能保持自我的人們，尋找城市中積極的東西。

    賈平凹在對魔幻現實主義的接受中出現了一些誤區，但他不斷的探索，不斷的認識，不斷的改進，不斷的創新，創作出具有民族性同時也包涵深刻思考和獨到見解的作品。這些都值得我們當代作家所借鑒、學習。

注釋：

[①]賈平凹，《答<</SPAN>文學家>編輯部問》選自《賈平凹文集·求缺卷》，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5年版，第329頁。

參考文獻：

1.彭龍富，詹偉明，《馬爾克斯在中國》，河北理工大學學報，2009年9月，第9卷第5期

2.張鐵夫，《新編比較文學教程》，湖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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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嚴慧，《論魔幻現實主義與中國當代小說》，棗莊學院論壇，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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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曾利君，《魔幻現實主義在中國的影響與接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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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賈平凹，《答<</SPAN>文學家>編輯部問》選自《賈平凹文集·求缺卷》，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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