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首部禁映電影如何發展為《一步之遙》

[摘要]最初對這個故事,姜文感興趣的有兩點:一是當時上海的「花國大選」,用妓女選美來諷刺當時所謂的「總統選舉」。二是閻瑞生的故事被搬上了銀幕,而最後一段「槍斃閻瑞生」竟然是實拍。

姜文---馬走日中國第一部被禁映的商業電影《閻瑞生》「正午時分,有車,把這三位全都拉進來。有人架著閻瑞生往當中一跪。行刑的槍全都舉了起來。 閻瑞生抬頭看看太陽,嘆了口氣,事到如今,說什麼也晚了。『砰』地一聲,死屍倒在地上,鮮血湧現出來」。這樣頗有馬爾克斯神韻的敘述,不是小說,是郭德綱的單口相聲《槍斃閻瑞生》。在相聲界,這是個以1920年代轟動上海灘的「閻瑞生案」為藍本的「傳統段子」。案子的男主人公閻瑞生,是個名校畢業,卻是染上吃喝嫖賭惡習的「銀行小開」。由於吃喝嫖賭,他背上巨債,進而失去了工作。於是,在「錢」的驅動力下,他打劫並殺死了當時紅極上海灘的名妓、「花國總統」王蓮英,還將其拋屍荒野。「大學生墮落」,「賭徒殺名妓」,這些在尋常市民眼中格外刺激的元素,使得這樁血案迅速成為了街談巷議的大熱話題。隨即,這案子迅速成為當年娛樂界從業人員最重要的創作素材。王蓮英被害於1920年6月,1920年7月2日,《申報》已刊登廣告:《蓮英慘史》擬出版。之後,《閻瑞生自述》、《蓮英痛史》、《槍斃閻瑞生》等等之類的小冊子充斥了街頭報攤書肆,是當年最暢銷的題材。1920年11月閻瑞生被槍斃。被槍斃的次日,上海灘已同時有兩部戲在演這件事:一個是在大舞台,一個是在笑舞台。大舞台演的是連台本戲《蓮英劫》,笑舞台演的是文明戲《蓮英被難記》——也就是早期的話劇。這之後,新劇、相聲、越劇、揚州小曲……幾乎所有江南一帶的曲藝種類都翻制過這齣戲。到了1921年,幾個當時中國的「第一代電影發燒友」:徐欣夫、陸涵章、顧肯夫等人,聯合商務印書館的影戲活動部,將這個案子拍成了中國的第一部電影長片。那時電影初入中國不久,中國故事片少則一二十分鐘,多的也只有半個鐘頭。而電影《閻瑞生》,卻時長100分鐘。閻瑞生在被捕時供稱,作案手段都是從「美國偵探片」看來的。電影《閻瑞生》中的作案手段,在普通老百姓看來,正是中國版的「美國偵探片」。上映第一周,票房收入便達到4000大洋。之後,不斷重映,並在全國輪演,一直到1924年,還有地方上映這部電影。電影《閻瑞生》的成功,引起了當時電影界的爭相效仿。在另外一部電影《張欣生》里,創作者就直接聚焦了聳人聽聞的「開館驗屍」:「用濕麵粉加墨水製作出的死者五臟六腑,在特寫鏡頭下剖出來。」「開膛」一段導致輿論嘩然,之後,《閻瑞生》、《張欣生》雙雙被禁。電影《一步之遙》中,姜文用「王天王演閻瑞生」這段戲,展現了當年上海文明戲舞台的盛況:每次王志文扮演的「王天王」用大刀向偶人飾演的「王蓮英」劈下去,再拎起一隻血淋淋的大腿的時候,台下的觀眾便無比興奮。馬走日不能容忍別人這樣用看客的心態去看待他,於是他化妝成另外一個人,去賄賂王天王。希望他不再演出這樣一齣戲。然而在巨大的名利刺激下,王天王甚至將這一出也編進了戲裡。馬走日反而落進了更深的陷阱。「一個特別大的事件變成一個非常時髦的事情,各種人都在演這個。主角其實還活著,但已經被人槍斃了無數遍了。馬走日看到這個,他並不在乎他是不是死,只是認為不是你們你們世俗所描寫的這個死法,不是這樣的,他不能容忍自己被玷污,也不能容忍王蓮英被玷污,所以他回過頭來找那個人說不是這樣的。但是世俗就是世俗,世俗在乎什麼?那幫觀眾在看,群眾永遠是低級趣味的,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看爽。」接受採訪時,編劇郭俊立這樣解釋創作這段戲時的出發點。電影《閻瑞生》原來的風貌,現在已經很難窺其究竟。然而,從郭德綱的相聲里,大致還能領略到幾分當年的氣質。開始是一段定場詩:「色,色,色,千古一禍。君子識得,小人常樂。大丈夫也難把美人關過。」開宗明義,擺明講故事是為了勸善。郭德綱講得很精彩。那時代的社會萬象,世故人心,無不被他描摹得精細入微,栩栩如生。然而最後講到閻瑞生被槍斃一段,卻出奇地簡略。只說「『砰』地一聲,死屍倒在地上,鮮血湧現出來。——這就是轟動上海灘的『閻瑞生』案。」底下的觀眾便齊齊鼓起掌來。「咱們中國人有個很好的習慣,就是好看熱鬧」。演出時,郭德綱這麼說。《閻瑞生》如何發展為《一步之遙》

《一步之遙》姜文、葛優共舞姜文對《閻瑞生》這個題材發生興趣,是在2007年,那時他正在為《太陽照常升起》做後期。一位在電影資料館讀研的女研究生向他推薦了這部電影。2010年《讓子彈飛》上映之後,姜文忙著找新的項目,「槍斃閻瑞生」這個故事,是多個備選項目中的一個。編劇郭俊立回憶:最初對於這個故事,姜文感興趣的有兩點:一是當時上海的「花國大選」,用妓女選美來諷刺當時所謂的「總統選舉」。另外一個,是閻瑞生的故事被搬上了銀幕,而最後一段「槍斃閻瑞生」竟然是實拍。自2010年至到2013年電影進入拍攝階段,劇本籌備過程長達三年。最早參與編劇的有編劇述平、郭俊立、危笑等人。最初的劇本由郭俊立執筆。述平說,郭俊立「寫了好多稿,寫的很辛苦,每一次都要面對很大的調整和變動。」圍繞這個故事,工作室的人查過很多資料,做過很多案頭工作。包括姜文自己也看過那本在1920年曾流行一時的《閻瑞生自述》。在那本書中,閻瑞生將自己描述成一個十惡不赦的人,敘述自己從小就把蒼蠅放在跟自己有過節的孩子的面里、13歲就嗜賭等等「惡行」。「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郭俊立認為這相當可疑,不像是一個人在臨刑前自我回顧時所寫的話,因此斷為偽作。郭俊立還聽了一些關於「閻瑞生案」的戲曲、評書。他覺得這些文本符合的基本是庸眾的審美觀:一個謀財害命的人一定是獐頭鼠目的。「我們當然不會去寫一個獐頭鼠目、謀財害命的人。寫那個,不就變成王志文演的那個角色了么?」郭俊立說。僅僅從劇本創作的角度來講,一個謀財害命的故事,也太平常了:「謀財害命的故事,人物關係太普通,從戲劇性來講當然不好看了。」1920年代拍攝電影《閻瑞生》的主創,與閻瑞生本人都有過交集。扮演閻瑞生的那個人,甚至還是閻瑞生曾經的同事。姜文覺得這一點很有荒誕感。「他說後來那些拍電影的那些人都是是閻瑞生的哥們兒,之前就拍過一些資料。他們知道他被抓之後,去現場把槍斃給拍下來了。拍下之後又覺得有點可惜——那幹嗎不弄一個電影呢?找另外一個人把他之前的這些事再給演一遍,再加一個真人的,最後弄一個電影不是挺好的嗎?我覺得這個荒誕感特別有意思。」郭俊立這樣回憶當時姜文所說的。後來,編劇危笑提出「找別人演多沒意思,找閻瑞生自己演」。危笑的意見使劇本開始邁出了決定性的一步。順著這個邏輯,編劇們發展出了:閻瑞生答應親自出演是為了逃跑,他的「哥們兒」以「幫他逃跑」作為承諾,騙他演了這個電影。然而最後閻瑞生沒有能逃跑,依然被一槍打死。這樣打死也不好玩。後來這個故事就變成:閻瑞生在演戲的過程中入戲了,他真的相信了他在塑造一個未來,甚至產生了一種藝術家的使命感:當他可以逃跑的時候,他反倒沒逃跑:「我一定要把這最後一個鏡頭拍完,槍斃我的那場戲我得拍,要不然找別人替身拍那哪行啊。」對於這樣一個類似《子彈橫飛百老匯》的故事,姜文仍不滿意。因為在這個故事中,電影的一半篇幅都在講如何拍電影的事。姜文擔心,這會讓觀眾覺得這只不過是電影圈的「自娛自樂」。2012年9月,弄了一年,寫了三稿之後,郭俊立覺得自己有點「寫頹了」。於是他向姜文要求退出這個項目,準備自己做導演。編劇述平在編劇手記《我跟<一 步之遙>的那點關係》中,這樣描述《一步之遙》在2012年時的劇本籌備狀況:「2012年,我們又在順義談了兩個多月。在我看來,這個故事已經很有看頭了。但姜文還不滿足吧,後來,他又陸續找了王朔,找了廖一梅。」2012年9月到12月,姜文找王朔來寫這個故事,王朔給了他一稿小說。2012年11月左右,郭俊立又接到了姜文的電話,邀請他繼續寫這個故事。這一次,姜文向郭俊立提出了一個設想:馬走日和周韻扮演的這個角色逃跑了,就像《邦妮與克萊德》。郭俊立覺得這個想法很好,因為這樣一來,電影變得更加豐富了。於是,2013年1月到2013年7月,在這個設想的基礎上,郭俊立又寫了好多稿。2013年7月,郭俊立再度向姜文告退。2013年9月,郭俊立又回到劇組,在組裡待了一個多月,設計「花國大選」的台詞。到此時為止,電影已經前後有了9個編劇。郭俊立把整個故事的演化過程形容為一個「不斷修正的過程」。這個過程中,被「修正」的包括周韻的角色。在最開始的設定中,這個角色是大帥的小妾而非女兒。而姜文,則是這個故事的「引導者」和「總設計師」。「比如說你寫了一稿劇本或者一個提綱,當他看到他喜歡的東西的時候他會放大,他會告訴你為什麼特別好。這個東西其實相當於就是一個引導性的東西。」郭俊立說:「比方說我剛剛跟你說的他打王志文,他看完之後他跟我說過好多遍,他說這個非常好。」已經逃亡兩年的馬走日,看到名角「王天王」在大舞台上詆毀他和完顏,先是想辦法賄賂王天王讓他不要再演這場戲,未果後不顧自己「在逃」的身份,忍不住衝上去打了王天王。姜文認為這場戲「有意思。」「人家糟踐你,你不看不就得了嗎?眼不見心不煩。你為什麼還看,看了你還上去打,你寧肯暴露自己都要上去這樣,我覺得這是人的人性的東西。」郭俊立說:「這個東西是有意思的。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於讓觀眾產生問題:為什麼呀?你寧可不怕暴露自己都要打這個人。」郭俊立說,在姜文心目中,「馬走日」是一個浪漫的人。編劇孫睿進入劇組時,是2013年夏天。整個故事已經相當成熟。在姜文向他講述了一遍這個故事之後,孫睿認為,「姜文只需要有個人把它寫出來就行了。」進入劇組之後,孫睿才知道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每一場戲,姜文都要求幾個編劇每人寫一場。之後:「姜導看看說,同樣一場你的這個詞好,他的那個詞好。這些好詞能不能拼湊成更好的一稿的好詞。」「後來知道了,他的工作方式和習慣是:比如你有一稿了,你可以再寫一稿詞,一直寫,寫三十稿。『這詞才會越來越香。』」孫睿說。「他會鼓勵你有各種可能,各種可能之後他最後是收網,他把你這種可能最後摘出他覺得是他表達的東西,然後擰成一個東西,再讓你在這個小圈子裡面發揮再往外走再收,是這麼一個過程。」郭俊立說。「姜導對觀眾的態度永遠像請客:你花門票進來了,我就把我最好的食材給你,我不會考慮你花50的門票,我就在50以下的成本食材給你,他把他準備最好的都給你端上來。」孫睿說。「姜文的每個電影都是五六部電影,這是他的風格。」郭俊立這麼總結。「你所看到的,就是你應該看到的。」

北洋八美圖《一步之遙》上映之後,觀眾口碑呈兩級分化。對於主創人員來說,讓他們敏感的,不是「惡評」,而是「惡評」背後人心的那些幽暗角落。「各種人拐彎抹角地用各種方式來表達幸災樂禍的態度,這個事有意思嗎?你可以說你不喜歡這個電影,比方說對於姜文的五部電影裡面你甚至可以說它是最不好的,這都沒有問題。但是我們客觀地說,你拿《一步之遙》跟今年的所有電影比,我覺得真的是不在一個層面。」郭俊立說。「在大眾的心態中,《讓子彈飛》的時候,老薑是張牧之,現在變黃四郎了。」郭俊立說。「現在攻擊他的,和當時擁戴他的,是同一批人。等姜文下一步再拍出一個《讓子彈飛》來的時候,這些人大概又會跑來對他說:《一步之遙》我特別喜歡。你不覺得這個特別荒誕么?」郭俊立說。「我以前,大概1999年到2000年的時候拍攝過紀錄片。我經常看到,一些報紙上的文章,和你親自與這個人接觸,完全不一樣。我們看得到的歷史,往往是另外一回事。這件事是我本身特別感興趣的,也是老薑會感興趣的。於是我們就來挖掘這個事件,努力看到這些文字、素材、事件背後那些有可能的東西。」郭俊立這樣敘述《一步之遙》的創作初衷。2014年秋天,述平終於看到了這部電影的成片。影片華麗的程度讓他驚異:「它那華美、炫麗的影像,老實說,我憑自己頭腦的想像完全想不成這樣,非常震撼。」然而,他同時也感覺,這已經是一部完全陌生的電影,和他們開始的時候想像的那個故事,已經「萬水千山」:「後續者的創作者們用各自的才華和想法,一層一層地覆蓋了最初的故事,以至於原有的那 個已經了無痕迹。」「電影是導演的,我們負責的只是技術,我們是給他提供彈藥的一些人。」郭俊生說:「我跟你這麼講,所有的編劇都是買菜的買,摘菜的摘菜,大廚只有一個,那就是老薑。整個故事的創作歷程,走了很多路,最後決定這些路的走向的是導演,我們只是給人幫忙的。」述平也認為,《一步之遙》是一部「打著姜文強烈個人印記的電影。」郭俊生認為觀眾不應該懷疑姜文的真誠:「我覺得在這個行業裡面,姜文是在電影圈裡目前來說少有的藝術家,我不知道你承認不承認。沒有什麼人在這個行業裡面還堅守著一個藝術。」針對影片目前的呈現,述平則說:「你所看到的,就是你應該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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