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向流動:我是異性戀還是同性戀?

利維坦按:相信在你的身邊,也或許遇到過「性向流動」的人——起先,他/她是一種看似靜態的性取向,隨後則發生了變化。人們通常會習慣性的將這種人稱為雙性戀者(「啊,你是雙!」)。不過,按照文中的觀點,「一直持續地對男性、女性都感興趣的雙性戀並不屬於流動性取向。而從另一個方面來講,那些只在一段時間裡喜歡男性或者女性的,才叫流動雙性戀」,所以,主要的區分在於動態流動性。


文/ANKUR PALIWAL

譯/Xaviera

校對/郭斯塔

原文/nautil.us/issue/41/selection/beyond-sexual-orientation

性向流動性,對於傳統和可選擇的性觀念都是一個挑戰。

麗薩·戴蒙德(Lisa Diamond)對她的第七個採訪對象仍然記憶猶新。她當時在康奈爾大學研究那些被同性吸引的女性如何認識自己的性身份,並在學校招募了這位「007號」作為研究對象。1995年的一個傍晚,戴蒙德在校園裡的一間會議室里,向007號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007是如何在形形色色的性身份中定義自己的?這位女性回答不知道。她告訴戴蒙德,她一直都是個異性戀,直到上周她突然發現愛上了自己的好朋友——一個女人。她們發生過幾次性關係,有幾次她還覺得特別滿足。戴蒙德的工作里,一部分是將研究對象基於他們的自我認知進行分類,但007對此並不確定,所以戴蒙德將她歸為「未標記」類別。

兩個小時的談話結束後,戴蒙德暫下了一個結論:在後續的談話中,007將成為一個雙性戀的角色。然而007並沒有。隨後的互動讓戴蒙德漸漸意識到,她最初的假設需要改變了。除了大多數人考慮到的異性戀、同性戀、雙性戀這些靜態取向以外,有些人的取向是流動的、變化的,並不屬於靜態取向中的某一類。事實上在戴蒙德的小組中,更多的人是流動取向。

在對其他88名對象的研究中,戴蒙德讓每一名女性在餅圖中用百分比表示自己對同性和異性的性吸引指數分別是多少。而在1997年的跟進研究中,她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餅圖的組成發生了變化,大約32%的人改變了他們的性認知標籤。

在去洛杉磯拜訪父母的飛機上,戴蒙德一邊看訪談謄錄一邊記著筆記,突然間她像發現新大陸一般叫了出來。她意識到,她之前一直期待和強迫別人接受的是傳統的「出櫃」故事:起初歪曲的性別認知和隨後對真實自我的揭露。但是「那並不是人們真正想說的」,戴蒙德回憶道。

重讀一遍訪談謄錄後,戴蒙德認識到,她的很多研究對象並沒有錯誤地認知她們之前的性取向。相反,她們是從一個真實而穩定的取向(標籤)轉變成另一個。

隨著戴蒙德每隔兩年對研究對象進行的跟進研究,她的假設得到了新的論據。戴蒙德說,「她們性向怎麼變化的都有」。2005年,距她的研究已經過去了10年,餅圖仍然在變化著,大約67%的女性改變了至少一次性取向。很多認為自己是女同性戀的人取消了自己這一標籤。還有些一開始不想給自己貼標籤的人現在接受了雙性戀這個標籤。有些沒有標籤的女性成為了女同性戀或者異性戀。

這些變化通常是由一段戀愛引起的。007號經歷了兩年的同性戀情後,最終將自己的性取向定義為異性戀。這些變化的女性里,有的說她們只喜歡過一個同性的對象(「只有她一個人」),除此以外都只對異性感興趣;有的在自己40多歲的時候和自己最好的同性朋友戀愛了,並且發生了性關係;而有的女同性戀開始了異性戀愛。

所以,這些女性到底是異性戀還是同性戀?戴蒙德說,也許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不恰當的。「女性隨著時間的流逝,傾向於選擇更加靈活的性取向。標籤有時候反而是對她們複雜經歷的一種否認。」戴蒙德將這種現象總結為流動性取向(sexually fluid)。

性向流動不同於同性戀或者異性戀,那些只是單一的取向。「有了流動性,人們便擺脫了取向的桎梏,」戴蒙德說。有的人一生對所喜好的人都有一個穩定的模式,這些模式由他們的取向所組成。但是對於性向流動的人來說,他們的取向無法蓋棺定論。

性向流動被詆毀為「混淆真實性取向的雜音」。

性向流動也並不等同於雙性戀,因為雙性戀也只是性取向的其中一種。「雙性戀指男性和女性都對其有吸引力」,加利福尼亞大學的社會科學家萊拉·魯普(Leila Rupp)解釋道,「然而性向流動指對性取向的轉變。」

一直持續地對男性、女性都感興趣的雙性戀並不屬於流動性取向。而從另一個方面來講,那些只在一段時間裡喜歡男性或者女性的,才叫流動雙性戀。

戴蒙德在她2008年出版的《性的流動》(Sexual Fluidity)一書中寫道,性向流動其實非常常見。有的人對此結論提出了不同的意見:比如倫敦國王學院認知神經心理學的高級講師卡奇·拉赫曼(Qazi Rahman),他認為戴蒙德的研究太狹窄了,無法對女性進行一個宏觀層面的探討。但是舊金山州立大學的性別和性取向心理學家夏洛特·塔特(Charlotte Tate)認為,戴蒙德的樣本數量已經大於定性研究的建議數量。塔特說:「性向流動的確是一個真實的現象,它屬於人類經驗的一部分。」

性取向以前是一個非常混亂的概念,在10多年前才被公眾接受,性向流動也許是其中一個最難理解的概念,也是最容易被忽視的一個。畢竟它都不能被稱之為一種取向。

同性戀權利活動家哈利·海

在1950年,同性戀權利活動家哈利·海(Harry Hay)創立了美國第一個全國同性戀權利組織——洛杉磯的馬特辛協會(Mattachine Society)。該協會旨在消除對同性戀的歧視,使同性戀融入主流社會,並創造了「同性戀道德文化」。然而這個組織並沒有為雙性戀群體發聲。美國第一個支持同性戀的雜誌《一個》(One),創辦於馬特辛協會,於1953年隨著「同性戀的觀點」這一標語面世。雙性戀並不是同性戀運動中的主要群體,而在非異性戀群體中,甚至還存在反對雙性戀的言論。在1974年的一項學術研究中稱,「女同群體不能否認雙性戀行為的存在,但是她們不提倡雙性戀,並且她們不能輕易接受女性有雙性戀的性認知」。

雙性戀者羅賓·奧克斯與奧巴馬的合影

羅賓·奧克斯(Robyn Ochs)在1982年公開承認自己是雙性戀,並且一直在為雙性戀爭取權利。她回憶起,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前,同性戀遊行是不受歡迎的。「女性同性戀認為我們在和敵人同眠」,奧克斯說。馬凱特大學的社會學家道恩·莫恩(Dawne Moon)解釋說,有的同性戀認為雙性戀在淡化他們向公眾傳達的信息。同性戀中任何種類的性取向變化都與同性戀運動所聲稱的內容相違背。他們聲稱的是,同性之間的吸引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就像異性戀一樣具有固定的性取向。

20世紀60年代到90年代早期的科學實踐強化了這一信息。有些研究人員公然否定了雙性戀的存在。1956年,美國精神分析學家艾德蒙·伯格勒(Edmund Bergler)將雙性戀描述為「除了雙性戀這個詞語之外根本就不存在的一種狀態」和「完完全全的欺騙」。其他的研究人員在他們的研究中用了類似「真正的同性戀」這樣的字眼。當時的學術界普遍都把雙性戀和同性戀混為一談。

甚至在10多年前,很多學校和大學的教材中都沒有承認雙性戀屬於性取向的一種可能性。雙性戀被視為人們沒有認識到自己到底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之前的一個階段。著名的紐約大學法學院憲法教授吉野建二(Kenji Yoshino)在其2000年的論文《斯坦福法律評論》中將這一現象稱為「雙性戀不存在」。他寫道,「當時自我認同的異性戀和同性戀認為,不管他們之間有何分歧,都能在『雙性戀不存在』這一點上達成共識」。

如果由雙性戀代表的這種背離傳統的觀念沒有被認同,那麼性向流動——這一否定了靜態取向的觀點——就更加遙不可及了,即使它已經出現在20世紀70年代末的學術文獻中。戴蒙德在書中寫道,「性向流動並不是一個新的概念」。1977年的一項對156名雙性戀的男性和女性大學生的研究發現,隨著時間的變化,有的人對傾慕的對象有始終不變的模式,有的人沒有。作者提出,性向在小時候並沒有固定,在漫長的一生中可能發生變化。接下來的10年中,一些其他的研究也表達出類似的觀點,強調時間在衡量人際吸引中的重要性。一些研究者設計了一個包含時間元素的新的量化性別的模型。但是這個模型和這些早期的研究都沒有太大的影響力。

戴蒙德說,在這些早期有關性向流動的研究出現時,許多研究者仍然不承認雙性戀是一個確鑿的性取向,這為性向流動造成了特別的挑戰。如果研究者們不認為兩種性別的人其實都能對同一個人產生吸引力,那讓他們認識到一個人能夠一會兒喜歡同性一會兒喜歡異性就更困難了。因此,性向流動和雙性戀遭受了相似的命運,並且被詆毀為「混淆真實性取向的雜音」。

塔特同意科學家們在另一種性的解釋下有些搖擺不定。她說,「性向流動也許一直都存在著」,但是大部分科學家都認定了另一個完全對立的說法,那就是性別在小時候已經固定不變了。「科學家們嘗試抹去或否認和他們的說法不一致的一切」,她說,「甚至在2016年,也只有我們行為學家中的少部分人能夠看穿這個借口。」

到了戴蒙德與像007號這樣的研究對象見面的時候,性向流動的概念仍然處於未形成的階段。但是她堅持致力於雙性戀和性向流動的邊際研究,最終為她在對取向和隨時間變化的性向的區分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許多研究者認為戴蒙德的成果有是決定性的,她通過縱向研究,第一個提出了性向流動存在的具體證據,也許還是第一個提出「性向流動」這個術語的人。

即使今日,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在研究性向流動。但是研究員們認為這方面的研究有改善人們生活的可能,就像認可和接受同性戀一樣。正如康奈爾大學的社會學教授艾琳·戴維斯(Erin Davis)所說,對性向流動的認可意味著「人們不需要隱藏過去的經歷或是限制對未來的選擇」。

今年年初的一天下午,我去了史戴芬在布魯克林的家,她和她的伴侶瑪麗莎(化名)以及兩隻貓住在一起。史戴芬的父親為她製作的風鈴掛在廚房裡,她的母親為她們織的毛毯放在客廳的椅子上。公寓里掛滿了她們倆遠足和公路旅行的照片。

史戴芬對於早期同性戀愛的回憶可以追溯到她13歲的時候。那一年,她的姐姐遭遇車禍喪生,她一度陷入了絕望。史戴芬在她的朋友吉爾身上找到了安慰。她們一起玩耍,經常在對方家裡過夜。在一次度假的時候,她們談到了如果她們接吻意味著什麼,但是她們並沒有這樣做。在那之後她們的友情變得有些尷尬,就這樣不了了之了。「我經常對同性女生有些愛慕之情,但我從來沒有讓她們知道」,史戴芬說,「我來自中西部的一個小城鎮,在那裡同性之情被視為是不恰當的。我從來沒有質疑過這一點。」

「16歲時,我和一名男同性戀戀愛了,」史戴芬說,「他長得很帥而且很聰明,還是名運動員。」她原本覺得他們在一起是快樂的——直到男友在這段關係持續了5年後開始變得抑鬱和有虐待傾向。他們本來已經快準備結婚,但史戴芬還是和他分手了。「我當時真的很愛他」,史戴芬說。

失戀之後,史戴芬離開了在密歇根的家,去厄瓜多參加海外學習項目。在那裡,她對她剛剛出櫃的好朋友克里斯汀暗生情愫。她們之間的一個吻使史戴芬確定了自己身上對同性的感情是真實存在的,那個吻的感覺好極了。但是接吻的那一刻對她來說也有點兒可怕。在她心裡,總有那麼點兒不想讓自己感覺這個吻有多麼好的念頭。「如果我覺得自己不是同性戀會輕鬆很多」,因此她告訴自己,也許這種感覺只是對克里斯汀一個人而已,她說,「我一直這樣自欺欺人了一段時間」。

等到史戴芬回到密歇根後,她和克里斯汀交往了一段時間,但是這段戀情並沒有堅持下去,因為史戴芬始終沒能接受自己的性取向,而克里斯汀已經出櫃了。不過戴蒙德這次與她見面令她改變了對自己性向的看法。

「人們現在將性向流動與自由和自決聯繫在一起。」

2005年,史戴芬作為密歇根卡拉馬祖學院的心理學高級講師,在性身份發展領域尋找實習機會,偶然發現了戴蒙德的一些研究論文。於是史戴芬向她寫信尋求幫助。那個時候,戴蒙德剛剛完成長達10年對女性縱向研究的最終訪談,開始著手編寫手稿。她向史戴芬回信說需要有人幫她檢查實驗數據和訪談謄錄。

幾個月後,史戴芬來到鹽湖城和戴蒙德一起工作。當史戴芬翻閱這些表格和餅圖時心想,「天啊,我也是這樣!」當她看到那些改變了自己的性向,沒有堅持單一性認知標籤的女性時,感覺自己找到了同伴。在那之前,她都不知道有那麼多人和她一樣。她對實驗中這些女性的性轉換感到非常吃驚。她說,「當時我就想著,這一切真是太瘋狂,太複雜了」,說完笑著把手舉向空中,她發現自己也和這些故事中的人一樣。

史戴芬回到卡拉馬祖之後,對性認知的態度變得開放了一些。她在晚餐時告訴父母自己是一名雙性戀。她之所以稱自己為雙性戀是因為當時她也在和異性發生關係。她的父親表示並沒有很震驚,只是有點兒意外。她的母親也對此表示理解,並和她聊了好半天關於史戴芬是如何接受自己的心路歷程。

史戴芬很快澄清道,這「並不是一個關於出櫃」的故事。史戴芬說,「我和我男友5年的感情是真實的。事實上我正是為了向人們強調這一點。我非常愛他,他也非常吸引我。」之後,她對自己的認知變成了同性戀,因為她的性別和性向變得更加流動了。如果現在你問史戴芬如何填寫自己的餅圖,她會告訴你80%被女性吸引,20%被男性吸引。她認為男性的身體很性感,但是和女性在一起她在情感和身體上都會被吸引。

史戴芬的故事表明,認識到性的流動性有什麼樣的影響:戴蒙德的研究對於史戴芬的認知性別和接受自我來說起到了催化作用。但是不知道還有多少像史戴芬那樣的人。美國衛生及公共服務部在2016年公布的一項調查顯示,在美國,超過1萬名成年人中,17%的女性和6%的男性稱曾和同性發生過性接觸。自認為雙性戀的人數(5.5%的女性和2%的男性)超過了自認僅為同性戀的人數(1.3%的女性和1.9%的男性)。大約92%的女性和95%的男性認為自己是異性戀。這項調查並沒有將性向流動作為一個選項,也沒有根據時間的變化跟進調查對象有沒有改變自己的性別取向。戴蒙德說,「有可能性向流動的人群將自己歸納進了這項研究中的所有類別里。」

然而,在最近很多大人口的調查中表明,隨著時間變化,很多人改變了性認知。一項對1000名紐西蘭人從21歲到38歲的研究中,發現他們中的很大一部分人的性取向隨著時間發生了變化。在女性21歲時,高達9%的人被同性吸引,當她們28歲時,這個比例上升到16%,10年後,這個比例又下降為12%。在男性21歲時,4.2%的人被同性吸引,在他們38歲時上升到6.5%。證據表明,性取向在中年時很容易發生變化。2012年,美國一項來自中年發展的全國性調查的研究發現,以10年為單位,成年人(研究開始平均年齡為47歲)在性別認知上表現出了變化。幾乎3%的女性和2%的男性在10年里改變了自己的性認知。

戴蒙德解釋道,這些變化有可能是有的人出櫃的結果,也有可能表明了性取向確定的時間比科學家們最初認為的時間更長。但性向流動也有可能是原因之一。她說,「性向流動能夠解釋為什麼在全體人口的層面上發生了這麼多變化」。

將自己視為流動性向者的名模卡拉·迪瓦伊

戴蒙德對於很多藝術家和明星公開自己為性向流動人群感到十分驚喜,將其視為一種自由解放。名模卡拉·迪瓦伊(Cara Delevingne)、音樂家聖·文森特(St. Vincent)和演員尼科·托爾托雷拉(Nico Tortorella)就是其中一些抵制傳統標籤,將自己視為性向流動的知名人士。儘管並不清楚這些名人是否符合戴蒙德對於性向流動的嚴格定義,但並不影響她對性向流動這一概念引起的文化共鳴的感動。「這實在是太激動人心了,我沒有想到會帶來這麼大的影響,」戴蒙德說,「人們現在將性向流動與自由和自決聯繫在了一起。」

史戴芬受到戴蒙德研究的鼓舞,她在2007年搬去紐約,在紐約大學攻讀社會心理學的博士學位,著力於性別歧視方面的工作。她還在一場同志籃球聯賽上認識了現在的伴侶,瑪麗莎。今年春天,她們一起登山遠足。當登上山頂時,整個紐約的美景盡收眼底,史戴芬從口袋掏出了一枚裝在小塑料袋裡的木戒指。瑪麗莎答應了她的求婚。那一晚在布魯克林,她們和家人一起聚會慶祝,院子里燭光流轉,大家開心地分享著當地燒烤餐廳提供的美食。

007號呢?她已經結婚了,和丈夫生下了一群孩子。她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曾有過一段性向流動的經歷,甚至連她的丈夫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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