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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上升》科學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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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科學精神不能簡單化、庸俗化為「求是」或「精益求精」

關於這一點需要特別提出來說一說。此事與「中國古代有沒有科學」之爭有關。  中國古代有沒有科學,這個問題已經爭論了近一個世紀。對許多人來說,否定的答案總是使他們心裡很不舒服。而得出肯定的答案,往往就理直氣壯。但是,如果我們能夠心平氣和地看待這一問題,就會發現一些常見的論證是很難站得住腳的。  首先,中國古代有沒有科學,很大程度上是一個定義問題。在本世紀初那些最先提出這一問題的人士心目中,「科學」的定義是相當明確而一致的:「科學」是指在近代歐洲出現的科學理論、實驗方法和機構組織。1915年任鴻雋在《科學》創刊號上發表《說中國無科學的原因》,1922年馮友蘭在《國際倫理學雜誌》上發表《為什麼中國沒有科學──對中國哲學的歷史及其後果的一種解釋》,直到1944年竺可楨發表《中國古代為什麼沒有產生自然科學?》一文,基本上都使用上面的定義。這個定義實在是非常自然的,因為大家心裡都明白科學確實是西方來的──在中國的傳統語彙中,甚至就根本沒有「科學」這樣一個詞。而現在有的論者在大發宏論之前,先改變科學的定義,把科學定義成一種中國古代存在著的(至少是他們認為存在著的)東西,然後斷言中國古代有科學。只要在合適的定義之下,結論當然可以要什麼有什麼,但是這實際上已經偷換了論題,爭論就變得沒有意義了。  另一種近年更常見的做法,也跡近偷換概念:論者先將「科學精神」等同於「科學」,然後設法論證中國古代有科學精神。而科學精神究竟是什麼呢?竟被歸結為只有兩個字:「求是」;或者再加四個字:「精益求精」。接下去的進展就不難預料了──要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找出上面六個字來,當然是易如反掌,於是斷言中國古代是有科學精神的;而科學精神又等於科學,於是就理直氣壯地宣稱,中國古代是有科學的!  上面這種論證的荒謬之處,又遠過於前一種。姑不論「科學」與「科學精神」能否等同,只看對科學精神的歸納,就大成問題。不錯,在科學精神中確實可以包含「求是」和「精益求精」;但是能不能反過來推論,只要有此六字,就是有了科學精神呢?  讓我們來設想,在──比如說吧──兩千年前的漢代,有一位迷人的、但是不識字的紅妝少婦,這一天她正對鏡梳妝,當她精心梳理她的髮型時,她難道不知道精益求精嗎?當她反覆描繪她的秀眉時,她難道不知道「實事求是」才能得到滿意的效果嗎?那麼,好啊!當歐洲人還在羅馬帝國的征伐下呻吟時,我們中國千千萬萬不識字的少婦們都已經毫無疑問地掌握著科學精神,更不用說那個時代的博學之士了!  當然我們都知道,這樣的「科學精神」,在全世界所有民族中至少已經存在了幾千年。將科學精神歸納成這樣六個字,只是對科學精神的庸俗化,根本無助於解決中國古代有沒有科學這一問題。

四、現代科學的源頭在何處?

  答案非常簡單:在古希臘。  如果我們從今天世界科學的現狀出發回溯,我們將不得不承認,古希臘的科學與今天的科學最接近。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一書中有兩段名言:  如果理論自然科學想要追溯自己今天的一般原理髮生和發展的歷史,它也不得不回到希臘人那裡去。1  隨著君士坦丁堡的興起和羅馬的衰落,古代便完結了。中世紀的終結是和君士坦丁堡的衰落不可分離地聯繫著的。新時代是以返回到希臘人而開始的。——否定的否定!2  這話至今仍是正確的。考察科學史可以看出,現代科學甚至在形式上都還保留著極強的古希臘色彩,而今天整個科學發現模式在古希臘天文學那裡已經表現得極為完備。  歐洲天文學至遲自希巴恰斯以下,每一個宇宙體系都力求能夠解釋以往所有的實測天象,又能通過數學演繹預言未來天象,並且能夠經得起實測檢驗。事實上,托勒密、哥白尼、第谷、開普勒乃至牛頓的體系,全都是根據上述原則構造出來的。而且,這一原則依舊指導著今天的天文學。今天的天文學,其基本方法仍是通過實測建立模型──在古希臘是幾何的,牛頓以後則是物理的;也不限於宇宙模型,比如還有恆星演化模型等。然後用這模型演繹出未來天象,再以實測檢驗之。合則暫時認為模型成功,不合則修改模型,如此重複不已,直至成功。在現代天體力學、天體物理學興起之前,模型都是幾何模型——從這個意義上說,托勒密、哥白尼、第谷(Tycho Brahe)乃至創立行星運動三定律的開普勒,都無不同。後來則主要是物理模型,但總的思路仍無不同,直至今日還是如此。法國著名天文學家當容(A. Danjon)在他的名著《球面天文學和天體力學引論》中,對此說得非常透徹:「自古希臘的希巴恰斯以來兩千多年,天文學的方法並沒有什麼改變。」而這個方法,就是最基本的科學方法,這個天文學的模式也正是今天幾乎所有精密科學共同的模式。    有人曾提出另一個疑問:既然現代科學的源頭在古希臘,那如何解釋直到加利略時代之前,科學發現基本上是緩慢進行的,至少沒有以急劇增長或指數增長的形式發生?或者更通俗地說,古希臘之後為何沒有接著出現近現代科學,反而經歷了漫長的中世紀?  這個問題涉及近來國內科學史界一個爭論的熱點。有些學者認為,近現代科學與古希臘科學並無多少共同之處,理由就是古希臘之後並沒有馬上出現現代科學。這一理由看上去好像非常雄辯,似乎一棍就可將對方打悶,其實只是不能傷人的虛招,中國有一句成語「枯木逢春」——當一株在漫長的寒冬看上去已經死掉的枯木,逢春而漸生新綠,盛夏而枝繁葉茂,我們當然無法否認它還是原來那棵樹,我們怎麼能質問:為什麼寒冬時它不現新綠?  事物的發展演變需要外界的條件。中世紀歐洲遭逢巨變,古希臘科學失去了繼續發展的條件,直等到文藝復興之後,才是它枯木逢春之時。就好比長江的源頭在西部,但東流入海還要經過漫長的路程,我們怎麼能要求它必須一下山就入海?

五、「正確對於科學既不充分也非必要」

  在我們今天的日常話語中,「科學」經常被假定為「正確」的同義語,人們大都習焉不察——因為科學的權威實在太大了。而這種假定實際上有問題的。  比如,對於「托勒密的天文學說是不是科學?」這樣的問題,很多人會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理由是托勒密天文學說中的內容是「不正確的」——他說地球是宇宙的中心,而我們知道實際情況不是這樣。然而這個看起來毫無疑義的答案,其實不對的,托勒密的天文學說有著足夠的科學「資格」。  難道「不正確的」結論也可以是科學?  是的,真的就是這樣!因為科學是一個不斷進步的階梯,今天「正確的」結論,隨時都可能成為「不正確的」。我們判斷一種學說是不是科學,不是依據它的結論,而是依據它所用的方法、它所遵循的程序。  不妨仍以托勒密的天文學說為例,稍作說明:在托勒密及其以後一千多年的時代里,人們要求天文學家提供任意時刻的日、月和五大行星位置數據,托勒密的天文學體系可以提供這樣的位置數據,其數值能夠符合當時的天文儀器所能達到的觀測精度,它在當時就被認為是「正確」的。後來觀測精度提高了,托勒密的值就不那麼「正確」了,取而代之的是第谷提供的計算值,再往後是牛頓的計算值、拉普拉斯的計算值……如此等等,這個過程直到今天仍在繼續之中——這就是天文學。在其他許多科學門類中(比如物理學),同樣的過程也一直在繼續之中——這就是科學。  有人認為,所有今天已經知道是不正確的東西,都應該被排除在「科學」之外,甚至認為「理論物理每年發表的無數的論文中有各種各樣的模型,這些模型中絕大多數自然是錯的,這些錯的模型雖然常常是研究中必不可少的過程,它們不會被稱為科學。」這種說法在邏輯上是荒謬的——因為這將導致科學完全失去自身的歷史。  在科學發展的過程中,沒有哪一種模型(以及方案、數據、結論等等)是永恆的,今天被認為「正確」的模型,隨時都可能被新的、更「正確」的模型所取代,就如托勒密模型被哥白尼模型所取代,哥白尼模型被開普勒模型所取代一樣。如果一種模型一旦被取代,就要從科學殿堂中被踢出去,那科學就將永遠只能存在於此時一瞬,它就將完全失去自身的歷史。而我們都知道,科學有著兩千多年的歷史(從古希臘算起),它有著成長、發展的過程,它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它是在不斷糾正錯誤的過程中發展起來的。  所以「正確對於科學既不充分也非必要」這個陳述(出自劉華傑博士),聽起來似乎離經叛道,其實這是一個完全正確的陳述。這一陳述中的「正確」,當然是指我們今天所認為的正確——「正確」在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內容。  科學中必然包括許多在今天看來已經不正確的內容。這些後來被證明不正確的內容,好比學生作業中做錯的題,題雖做錯了,你卻不能說那不是作業的一部分;模型(以及方案、數據、結論等等)雖被放棄了,你同樣不能說那不是科學的一部分。  還有許多正確的東西,特別是永遠正確的東西,卻分明不是科學。比如「公元2003年5月15日可能下雨也可能不下」,這無疑是一個正確的陳述,而且是一個「永遠正確」的陳述,但誰也不會認為這是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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