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道 德 經 釋 義》 [ 作者:任法融道長]

《道 德 經 釋 義》 [ 作者:任法融道長]

《道德經》總論

一、引述

老子是我國古代偉大的自然主義哲學家。他的不朽著作《道德經》「亦稱《老子》」,是一部博大精深、詞意錘鍊的哲理詩。這部被譽為「萬經之王」的神奇之書,像寶塔之巔的明珠,璀燦奪目,照耀著我國的古老文明,對我國古代的哲學、科學、政治、宗教等各方面,發生了深遠的影響。它無論對於中華民族的性格的鑄成,還是對於政治的統一與穩定,都起著不可估量的作用。

《道德經》是我國古老文明的智能結晶,也是一個知識的寶庫。它不僅包含著宏奧的哲理,而且蘊藏著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人體科學、思維科學、系統科學諸多方面的基本素材,猶如汪洋大海,內容包羅萬象。它以罕見的深度、廣度和精度而著稱於世。不僅驅使著古代萬千的學問家為之作注,探其玄秘,釋其奧義,而且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西方科學家步入這一古老殿堂,探索其中的重大科學奧秘,尋求人類文明的源頭,深究古代智能的底蘊。

古今中外,研究和注釋《老子》的人難以計數,有關著述汗牛充棟。在古代,有從養生方面研究和注釋的,如河上公、呂洞賓;有從哲學方面研究和注釋的,如王弼;有從政治權謀方面研究和注釋的,如唐玄宗、宋徽宗等等。各述己見,莫衷一是。在現代,則有從科學和管理等方面研究和注釋的。有人認為此書是一部養生學著作;有人認為此書是一部哲學著作;有人認為是一部政治著作;有人認為是一部兵法;有人認為是一部科學著作,等等,眾說紛紜。這些理解既有片面性,又有合理性。「道」是渾全之朴,「眾妙之門」。從某一側面來理解,把它當成某一局部的東西,是盲人摸象,顯然是片面的。從另一方面看,「道」生成了萬物,又內涵於萬物之中,「道」在物中,物在「道」中,萬事萬物殊途而同歸,都通向了「道」,從這方面來理解,也有其合理的一面。

在現代,一些人根據西方哲學概念,把「道」解釋成了「物質」、「精神」或「規律」。這些解釋都不符合《老子》本義。「道」既不是有形的「物質」,也不是思慮的「精神」,更不是理性的「規律」,而是造成這一切的無形無象、至虛至靈的宇宙本根。「物質」、「精神」、「規律」皆是「道」的派生物。「道」是先天一炁,混元無極,是宇宙中的能量,是太空的氣場,是其大無外、其小無內、至簡至易、至精至微、至玄至妙的自然之始祖、萬殊之大宗,是造成宇宙萬物的原始材料。「可道」、「德」、「下德」都是「道」的派生物。只有正確理解了「道」,才能正確理解「德」,從而以此為鑰匙,正確理解《老子》全書。

從常人的立場、觀點和方法,用通常的經驗和知識,順著常規的思路,不可能對「道」的妙諦有真正的徹悟。因而,一般學者,由於未能從萬有中超脫出來,他們從各個側面理解「道」,從常識的觀點說明「道」,由此偏離《老子》的本來意義,勢所難免。對「道」的片面理解,必然造成對《老子》一書的歪曲解釋,埋沒這本書的重大價值。

道教把老子奉為始祖。《道德經》是道教的基本經典。"道"是道教的基本信仰。"道"是《老子》一書的核心概念,是《老子》學說的精華所在。

道教本身對自己的基本經典《道德經》有傳統的理解。這種理解和一般人的理解大相徑庭。道教對此書的秘機是師傳口授,代代相傳的,對其玄理奧義是在修真養性的長期實踐中理解、頓悟的。據傳老子百六十餘歲而去,他本人就是功夫極深的修鍊家。他所闡述的大宇宙的基本原理,只有在人身的長期修鍊及直覺沉思中才能徹悟。「道」在天,亦在人;在身,亦在心。

筆者躬身研究道學三十餘載,謹研《老子》、《莊子》、《周易》二十餘年,對「道」尤為殫精竭慮,悉心研探,在長時間的修持中悟解。為《老子》作注,是多年研討、靜悟的結果,實非一時之願,一日之功。在中西文化融合,老莊研究成為熱門,道教養生法風靡世界的今天,用道家自己的方法和觀點,對《道德經》作以基於本來意義的闡釋,把其中的科學精華挖掘出來,使之宏揚於世,為振興中華和促進人類文明進步服務,便是本書的初衷。

《道德經》主要講了「道」、「可道」、「德」、「下德」幾部分。筆者認為:「道」和「德」乃是一無極圖;「可道」與「下德」乃是太極圖。八十一章的全部內容,可以由這兩個圖囊括無遺。只要理解了這兩個圖,就抓住了全書的根本,就可以此為鑰匙,打開《道德經》這一神秘宮殿的大門,理解全書。

以下從縱橫兩個方面用此二圖對「道」、「可道」、"德"、"下德"作一闡釋。

二、無極圖

《老子》曰:「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此「無」無形無象,無色無聲,無臭無味,無熱無寒,無左無右,無前無後,無內無外,無始無終,無邊無際,無情無思,無善無惡,恍恍惚惚,杳杳冥冥,無徵兆,無端倪,至虛至空,故稱「無」。此「無」本來無名,老子勉強把它稱為「道」。此「無」即「道」。

古人云:「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此「無極」即「無」即「道」,道家用無極圖——「O」表示。

此「O」並非沒有,而是無所不在,無所不備,無所不涵,無所不包,無所不能,無所不至,它的實際是「有」,是宇宙萬有所從以出的唯一總門。無此則無一切。

「無」即「O」,涵陰陽二氣,是陰陽二氣的合和與統一。陰陽二氣,一正一負,互相吸引,相互補充,必抵消中和為「O」。因此,「O」似無非無,此虛無之體只是相對於有色有相事物而言的一種狀態,一種形式,是假無真有,假虛真實,假空真物,它是含藏一切的最大的「有」。「O」不是沒有,而是物質的一種初始狀態。此「無」在《老子》書中論述頗多:

一章曰:「無,名天地之始。」

六章曰:「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十四章曰:「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皎,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恍惚。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

二十一章曰:「『道』之為物,唯恍唯惚。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中有物;杳兮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二十五章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以上這些生動的論述,都是對「無」、「無極」即「道」的描繪。這說明「道」是純粹、素樸的物質,但不是普通的常見之物,而是虛無之體,是先天一炁。說它「無」,卻能化生萬物,說它「有」,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搏而不得。「道」就是這樣一種無形而又真實存在的東西。

「道」的這些體性,被後來的道家人物歸納為「虛無」、「自然」、「純粹」、「素樸」、「恬淡」、「平易」、「清靜」、「無為」、「柔弱」、「不爭」十大特徵。

這些體性、特徵從人身上體現出來,就是「上德」。「上德」是「道」的人格化、倫理化。「道」體現於人謂之「德」。

《老子》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又曰:「孔德之容,唯道是從。」這就是說,最高尚的「德」是自然的、無形的,無跡象可睹,無端倪可察,是內在的、含蓄的、不顯露的、無意的,而不是人為的、故意的、彰示的、炫露的、外在的、形式上的。它的特性、功用與「道」相似。道是什麼特徵,「上德」就是什麼特徵,二者一脈相承。

「道」的十大特徵,「上德」全部具備。「上德」的特徵,就是「道」的特徵。

「道」和「上德」的基本特徵是「無」,用圖表示,即是「O」。這一「O」無所不在,無所不含,無限圓滿,至善至美,是至高無上的本體。

三、太極圖

《周易》云:「一陰一陽之謂道。」

《老子》曰:「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此是說,「道」涵陰陽,是陰陽二氣的中和、平衡與統一。「道」分而為陰陽,陰陽合而為「道」。陰陽沖和之氣,生成萬物。

「道」是無極,陰陽則是太極;"道"是"無",陰陽則是"有";"道"用無極圖可以表示,陰陽用太極圖可以表示。

陰陽二氣,互相吸引,相互凝聚,必然生出一層一層的自然萬物。自然萬物皆分陰陽,植物動物皆分雌雄,人則分男女。氣、物、人皆分陰陽。陰陽並立,則為太極。因而,太極是相反的,對立的矛盾體。

太極之陰陽是對立的,矛盾的,同時是統一的、互補的。這種關係,是對立統一的辯證關係。

《老子》一書對這種對立統一之辯證關係的闡述,其文數不勝舉。

例如:「有無之相生,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傾,音聲之相和,前後之相隨。」

這是說,任何事物都由正反兩種因素組合而成。它們互相聯繫、互相依賴、互相滲透、互相補充、互為其根。有正必有反,二者對待存在,相反相成。

再例如:「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

這就是說,事物的運動變化規律,是「物極必反,理窮必變」,任何事物達到極端,超過一定限度,就會走向反面。

宇宙萬物由陰陽二氣合和而成,陰陽是一對矛盾體,因而,由陰陽二氣組成的萬物無不包含著陰陽。沒有陰陽就沒有萬物,沒有矛盾就沒有世界。陰陽即矛盾。太極圖是對陰陽之矛盾的總括。

陰陽二氣,陽動陰靜,陽剛陰柔,陽熱陰寒,陽生陰殺,有形有象,有色有聲,有臭有味,有聚有散,由此生成的萬物,有生有死,有強有弱,可變可化,千姿百態,千變萬化,此謂「可道」。因盛衰興亡變動不居,不能永恆存在,又稱「非常道」。

例如:天的冬夏四季,地的寒熱五帶,物的陰陽剛柔,人的男女老少,生死動靜、吉凶禍福,就屬於「可道」,因其變動不已,就是「非常道。」

「道」是無形的、永恆的。由「道」生出的有形有象、可生可滅的萬事萬物,乃是「可道」、「非常道」,亦即太極。

「道」體現於人為「上德」,「可道」體現於人則必為「下德」。「下德」和「可道」一樣,是有形有象,可生可滅,變幻莫側的,不是內在的、永恆的、全面的、含藏的真常之德。這種「德」只是外在的、形式上的、局部的、片面的、暫時的東西。「上德」無心為「德」,「下德」有意為「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有為而有以為。

太極圖囊括了《老子》一書中關於對立的、運動的、變化的觀點,總括了宇宙萬物的基本體性和規律。

四、無極圖與太極圖

無極即「無」,太極即「有」。

《老子》曰:「有生於無」,「有無相生」

這就是說,無極生太極,太極歸無極。二者是縱向的派生關係。無極是本,太極是末;無極是母,太極是子。無極是源,太極是流;無極是總,太極是分;無極是全,太極是偏;無極是定,太極是變,等等。無極順而生太極,太極逆而歸無極;無極動而生太極,太極靜而歸無極。一本散為萬殊,萬殊歸於一本。

太極與無極的關係,是縱向的派生關係,太極中的陰和陽的關係,是橫向的對待關係。可以用前者是母子關係、後者是夫妻關係來形容。

對於前一種關係,《老子》主張「復歸於無極」,萬物「復歸其根」,人「復歸於嬰兒」,社會「復歸於朴」,一切復歸於本。「見素抱樸,少私寡慾」、「絕聖棄智」、「絕學無憂」以及「致虛極,守靜篤」、「抱一為天下式」等等,都是主張崇本息末,守母存子,以「道」為本。這樣,必能由一統萬,以寡治眾,「為無為而無不為」,「為無為而無不治」,永遠立於主動、不敗之地。「道」是全在全備全息全能的,抱守此「道」,必可使人自身得到升華,發生質的,根本的變化,得道成真,成為全新的人。《老子》所說的「聖人」,是「道」的人格化,是具有「道」的體性、特徵、氣質、品格的人,是真正的「得道者」。

《老子》倡導的「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知其榮,守其辱」,皆是指從負面走向正面,達到伸展之目的。「去甚、去奢、去泰」、「守柔」、「處下」、亦是此意,目的在於「得道」。如果守雄、守白、守榮、守剛、居上,圖榮華,享富貴,爭名逐利,姿情縱慾,胡作妄為,如此就是失道失德,失道失德,不但百事無成,而且自身會遭到凶禍與毀墜。《老子》全書八十一章主要闡述了無極圖和太極圖及其相互關係,講了天道和人道的關係,目的在於使人道取法於天道,由太極返回無極,使人回歸先天純粹的本性,使人的自然潛能得到全面的開發和利用,成為道德高尚的人。同時能使社會穩定、國邦振興、天下太平、壽命延長。

《老子》五千文,最終歸到人。旨在從人的生理、心理、智能、道德諸方面,從根本上解決人的問題。

《老子》發現了「道」,也發現了「人」。「人」是「道」的代表。「人」得了「道」,並與「道」合一,才能成為一個有益於自然,有益於社會,有益於他人,有益於自身的人。

《道 德 經 釋 義》[作者:任法融道長]

第一章

「道。」

道教經典《清靜經》曰:「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道德經》第二十五章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由此可見,《老子》所謂「道」,實為陰陽未判之前的混元無極。宇宙之起源,天地之本始,萬物之根蒂,造化之樞機。它無形無象,無色無臭,無所不在,無所不備,充塞宇宙,遍滿十方,不增不減,永恆常存。它本無形而不可名,但卻真實存在。老子為了使人承認它、研究它、掌握它、運用它。故以「道」名。

「可道,非常道。」

混沌初開,陰陽始判,清濁肇分,乾坤定位,是謂太極。在天有日月星辰,風雲雷雨;在地有東西南北,山川湖海;天地之間有飛潛動植、人間社會。這些有形有象之事物,皆有生有減,有成有毀,不能永恆常存。這些可生可滅的萬事萬物,皆屬「可道」的範圍。因有形質,處於變化之中,故謂「非常道」。

「名。」

此「名」指「道」之命名。混元無極大道,無形無象,立「道」為名,此名實為常名。

「可名,非常名。」

「可名」是指「可道」之名。「名」由何起?"名"由實存事物而起。名至於實。有物才有名。宇宙間的事事物物,千差萬別,各具特性,為了區別它們,才安名立字。由於這些名稱概念所代表的事物可生可滅,因而標誌它們的名稱概念也必然是可生可滅的"可名」。由「可名」代表的萬事萬物生滅運化、變動不居,故凡「可名」皆「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無名」是指無形無象的混元大道,因無形無象,故無名。「道」之名實為強名。虛無的大道無形而無名,它早於天地而存在,故謂「天地之始」。

「有名」是指宇宙天地。天地是指有形有象的具體事物,是最早的實物,其名亦是最早的名。萬物由天地而生,故有形有名的天地謂之「萬物之母。」

「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僥。」

「常無欲」者,是指未被後天情慾鑿喪的先天體性,至清至靜,在杳杳冥冥之中能洞觀萬物至微至妙的造化之機。「常有欲」者,是指先天的虛無體性已動,變為後天的情慾。心智可以思慮的,耳目可以見聞的,均屬事物粗糙的形體和外殼——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此兩者」,一是指至清至靜的先天性體,生化天地萬物的虛無妙氣,二是指後天有心有念的情慾,天地萬物的終成之僥。兩者名雖不同,卻均由先天虛無的混元無極所生。物之始生之機為妙,物之終成之體為僥;人心靜之為性,動之為情。兩者同出於宇宙的本源——無極大道。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無朕兆、無端倪、無形象、無邊際,至為深遠者,謂之「玄」。至微又微、至遠又遠、至隱又隱,無法估量者,謂之「又玄」。玄之又玄、深不可測的虛空之中含藏著生育之機、萬化之妙,萬事萬物及其運行變化莫不由此而生出,故此真空妙相謂之「眾妙之門」。

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此章主旨,在於講「道」的辯證內涵。

天下事物,在表觀上總是分為真、善、美和假、惡、丑兩個對立的方面。然而任何事物或善或美、或惡或丑都具有兩重性和可變性。都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它們可以「正復為奇,善復為妖」。美的可以造成惡的結果,善的會造成不善的影響。和氏璧人皆知其美,然而,正由此物引起了秦、趟相詐而興兵,以致為殘生傷性之不美。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任何美的和善的事物,本身都包含著不美不善的一面。一切事物都處於運動變化之中,美會轉化為不美,善會轉化為不善,乃是大道運化之必然,亦是事物發展之規律。把美的事物當成永恆的美,把善的事物視為絕對的善,必然事與願違,導致惡的,不善的結果。

「故,有無之相生,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形,高下之相傾,音聲之相和,前後之相隨。」

大道周流六虛,變動不居,循環不已,周而復始。虛空可生出萬物,萬物可散而歸於虛空。物從虛中生,有從無中來。無可化為有,有可化為無。有無永遠處於相互轉化之中。

治國興邦,舉辦事業,乃至行萬事,必須慎終如始。多從困難處著想。不可掉以輕心。草率從事。如此,難可化為易。反之,若只想順利,只圖僥倖,不作好克服困難的充分準備,易也會轉化為難。難和易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相互對待,相互轉化的。

事皆有別,物各有形。長和短是在相互比較中體現出來的。無長則無所謂短,無短亦無所謂長。

高以下為基,貴以賤為本。無下則無高,無高亦無下。二者相互對待,相輔相成。

「音聲之相和」、「前後之相隨」,亦如前理。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不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因此,體現真常自然之道的聖人,他們明曉天地萬物之理,深知自然運化之機,而能使自己體性合於大道,因任自然,清靜無為,以德化民,不施酷政,正己化人,使人民不知不覺地處於渾厚的淳風之中。

大道虛無自然,清靜無為,生化萬物而不推辭,創造了萬物而不據為已有,不自恃己能,不居功自傲。由於不居功,它的功績才永遠不會被埋沒。

大道具有如此偉大的品質,法天地自然之道的聖人,亦應具備如此品質,造福於人類而不求報。

第三章

「不尚賢,使民不爭。」

「不尚賢」,是指不人為地標榜賢才。《莊子》說:「在朝廷者,論爵位之高低;在宗廟祭祀時,以尊卑次序而排之;在鄉鄰行處者,必以年齡大小而定其稱;在承辦事業中,則只推崇賢能者。這是自然之序,非有意作為也。」崇尚賢才,是自然而然的。若有意標榜,人工樹立,必使人們爭名逐利而不務實際,坐享其成而不做貢獻。賢名為形式障蔽,為投機者所用,必失其真,流於虛名,貽誤國家,危害社會。

「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

金玉珠寶,是謂難得之貨。本已珍貴,若再加提倡,必然促使人們去行盜。這說明人為地加尊於某種東西,必然導致不良後果。濃妝艷抹,賣弄媚姿,顯其麗色,必惑人之本性,亂人之常心,觸人之邪念,誘人之妄行。

同樣道理,為政者若彰榮華、顯富貴、揚虛名、倡奢糜,亦會惑亂民心,上行下效,弊病四起,紊亂綱紀,國政腐敗。

「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

因此,聖人心地純素,不留一物,性體圓明、虛朗,不甘陷入虛華的塵網之中,他們恬淡無為,心虛意靜,柔弱謙和,不與物爭,斂華就實,神凝氣聚,精全髓滿,自然百病不生,身康體健。

若使人們保持淳樸的自然之性,不炫機智,不尚狡詐,返樸還淳,樂享天真,賢與貴賤相忘於德化之中,少數尚機詐者,自然不敢妄為。此乃以德化民之方,而非愚民之策。

「為無為,則無不治矣。」

道的體性是無,無形無象,無聲無色,不陰不陽,不上不下,空空洞洞,杳杳冥冥,似有非有,似無非無,一切皆無。然而萬類咸仗,群生皆賴,無所不生,無所不造。

這說明「道」的體性和功能是無為而無不為。

以此類推,人若法天地自然之道,使其體性合於大道,虛無自然,無私無欲,無執無偏,恬淡無為,以「道」的「無為」原則修身治國,必可無所不治,無所不達,修身身康壯,治國國太平,收到最佳之效果。

第四章

「道沖,而用之或似不盈。」

道這種虛無妙氣雖無形象、無端倪、不可見,卻無所不在,無所不備,體性圓滿,妙用無窮。

「淵兮,似萬物之宗。」

它深不可測,廣不可量,似有非有,似無非無,卻是萬物生化之母,主宰萬物的宗主。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不顯聰明才智,不露稜角鋒芒,猶若渾圓之球體。萬事萬物,莫不有對,大幹世界,無處沒有矛盾、沒有紛爭。道則若和氣葯、潤滑劑,處處起消除矛盾、和解糾紛之作用,造成宇宙的和諧輿統一。

天下事物,陰陽剛柔,美醜善惡,是非曲直,各具其性。道則含光內斂,體性圓明,在方為方,在圓為圓,在美為美,在丑為丑,超脫一切,又內涵於一切事物之中,不局限於一個方面。

「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大道之妙氣無形象、無方位、無終始,好象根本就不存在,其實它是的的確確存在的宇宙本根。

這說明道是自固以存、自根自本的自然存在物。

第五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不仁」,是無心仁慈,無意偏愛。「芻狗」是用草紮成的狗,上古時所用的祭祀品,人們對它並無愛憎。天地無情感、無意識,對萬物無所謂仁慈和偏愛,純任萬物自運自化、自生自滅。《陰符經》云:「天生天殺,道之理也。」亦是說天生萬物並非因為愛,天殺萬物亦非因為恨,而是自然運動變化之規律。天道運行,四時成序,陰陽消長,其中自有生殺之機。春夏到,陽長陰消,萬物應時而生長;秋冬至,萬物應時而收藏。此皆自然之道,而非有意作為也。

聖人法天地自然之道,治國理民,以無心為仁,不以個我意志加天下。人若無私無為,內充道德,處之以柔弱謙恭,必得人欽崇而尊之;反之,如人內失其德,處之以驕肆強暴,必為人厭棄而辱之。聖人無偏愛,無私情,開誠布公,替天行道,對王公貴族,庶民百姓一視同仁。

「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橐龠」是指風箱,此處取中空之意。《莊子》曰:「天籟,地籟,人籟。橐龠和籟因中空,其中有自然之妙用,動則聲生,靜則音止。」動可吹出無窮無盡的曲子,靜則無聲無息,一切為零。天地之間中空猶如橐龠亦如籟,靜則無生息,動則生萬物,千變萬化妙用無限量。

言辭再多,亦有不盡之處。橐龠既空,發氣無窮無盡。既知此理,不如致虛守靜,不言守中。

此章主旨在於講中虛之妙用,說明中虛具有無限生化之功能,守中抱本可「樞始環中,以應無窮」。至虛的真空妙氣潛藏著無限生機,永遠不會衰竭而永存不滅。

第 六 章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谷」是空虛之意。「神」是變化的妙用。太空是虛無之體,變化的妙用確是不生不滅,不計年劫多少,永無止期,故稱「不死」。

「玄」是指虛無自然之無極,「牝」是指其中隱含著陰陽二氣的太極,也是指天地萬物從無到有的一個階段。無極一動是太極,太極一靜是。這是宇宙從無到有、從有到無而演化的縱向關係。無極一動,化為太極。太極中含著陰陽二氣,二氣合和,化生萬物。

「綿綿」是連續不斷的意思。「若存」是似有非有,似無非無的意思。「不勤」是其造化之機自然而然,不求而得,不為而成的意思。無極與太極的一動一靜,是天地萬物的總根,其中的造化之機,連續不斷,自然而然,萬匯品類,無不由此而始生。

至虛的真空妙氣潛藏著無限生機,它永恆存在而不會泯滅,它是生化天地萬物的大母。這一生化萬物的大母,是天地所從以出的宇宙本根。它雖空洞杳冥,無形無象,其妙用則無窮無盡。

第 七 章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天能長生,地能久存。天地所以能長久存在,是因為天地沒有私情慾望,其運作不為己,無心自求長生,所以能夠長生。

「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聖人法天地不求生而長生的自然之道,處事謙讓柔弱,把自身置於人後,而自然為人擁戴於先。使自身置之度外,捨己為人,不求身存,自然得到萬民的敬仰和保護,終身有保。這充分說明,只有無私,才能成其私(成就自己)。

此章的大意是借無私無情,更無意求其長生,反而能得到長生久存的道理,倡導人類亦應如此,順其自然,無私無為己身求其榮貴而處先,不為自我身存而貪其厚享,事事為國為民,時時為天下生靈,把己身置之度外,如此日久,德望日重,萬民欽佩。

第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又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最善的事物莫過於水。無水,則不能產生芸芸叢生的生命世界;無水,任何生物都不能生存。水生育萬物,滋潤群生而與物無爭,不求後報。它柔弱溫順,總是處於為人們所鄙棄的最低下的地方。所以,水最相似於道。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常言道:「人向高處走,水向低處流」。人總是喜歡奉上欺下,攀高附貴,青雲直上,而水則總是流向低凹的、最安全的地方,無傾覆之患。

人心總是有私心雜念、七情六慾之煩擾,而水靜則清澈湛然,無色透明,無混無濁,可鑒萬物。若心靈之善淵。

水善養萬物,施恩不求報。植物皆沾滋潤之恩,動物咸獲飲食之惠,此乃仁慈也。

水利萬物,誠實和順,無假無妄,表裡如一,是謂;「言善信」。

水之為治,若大匠取法,以「平中準定上下」,不左不右,不偏不倚,對萬物一視同仁,最為公平。是謂「政善治」。

水理萬物,能力非凡。去污洗濁,攻堅克固,行船渡筏,興雲致雨,生物育人,功用不可估量。此乃「事善能」。

春夏溫熱,萬物繁衍,最需要水。此時,水則蒸雲降雨,滋潤群生,降溫祛暑。秋冬漸寒,萬物成藏,水則結為堅冰,凝為霜雪,覆蓋大地,恰若天被,保護生靈,遮風禦寒。此乃「動善時」。

「夫唯不爭,故無尤。」

水之體性,雖有以上「七善」,但皆出於自然,與物無爭。所以,水才沒有過失。

此章以水喻道,也說明進道之人所應具備的品格。

第九章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常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

「滿招損,謙受益」,此乃自然之理。器盛物過於盈滿,必有傾失之患;器物中空,則可容物受益。既知盈滿易失,不如寧欠勿足,適可而止。

刀劍磨得過於鋒利,最易銼鈍,傷其鋒刃。人若鋒芒畢露,亦必受挫,不得常保。

人皆是一個腦袋兩隻手,雖其體智有別,收益有異,由勞動掙得的收益,不會懸殊太過。不勞而獲,以至金玉滿堂,必有不義,這些金玉必招禍患,不能常保。

身處富貴,最易驕肆。須知富貴而驕,必遭眾人所惡,咎禍自出。

「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既知過盈有傾失之患,銳利不可常保其刃,金玉滿堂無法守藏,富貴而驕必遭禍殃,萬事萬物「過猶不及」,那麼,功成名遂,已達頂點,退身於外,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只有這樣,才能善終其功,善全其名,避免咎禍。

第 十 章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

此章中心在於闡明修真養性的要旨。

「營魄」指魂魄,實指人身中的元神和元精。元神屬陽,輕清易飛而上行,元精屬陰,重濁易凝而下行。二者相反而互補。先天元神本為清靜,因後天慾念所擾而散亂不安。若祛除妄念,清心寡欲,則神自清靜,元精也會自安。

「載」是元神元精同載於一車(喻搏入爐鼎之內),含有抱一不離,互為運轉之意。

道教丹經《悟真篇》第一首詩云:「先把乾坤為鼎器,次將烏兔葯來烹,既驅二物歸黃道,爭得金丹不解生。」這也是說煉養時必須首先在體內安爐立鼎,「鍛煉精華」,使魂魄合和抱一,聚結成丹。此可謂「清靜真一,不二法門」。

「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

「專」是指專一之意。常人因私慾妄念所擾,心神散亂不能專一,在無意之中導致其氣粗暴、神氣不合、母子失守、陰陽不交、坎離分居、先天與後天脫離關係。因此,人在煉養時,必須心神專一,調和呼吸,由粗淺到深長,由強硬到柔和,若初生之嬰兒。

「滌除玄覽,能無疵乎?"

「滌除」是洒掃清除之意。「玄覽」是洞觀無礙之意。"疵"是弊病。

欲修真養性,必須清除心界一切雜念,使先天圓明的體性重現。《清靜經》中說:「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又說:「凈掃迷雲無點翳,一輪光滿太虛空。」皆強調修道之人的首要功夫是清靜神心。還其人之先天本性,洞觀無礙。

「愛民治國,能無為乎?"

「民」此處指人身中之精氣。「國」指大的整個軀體。愛惜精氣,強健身體,必須從自然無為入手。無為自然心虛,心虛自然神凝,神凝自然氣聚。神凝氣聚,自然精氣自調,百骸自理,九竅通暢,六腑調泰,五臟清涼,內無憂傷,外無邪侵,身康體壯,精足神旺。

「天門開闔,能為雌乎?"

「天門」指人的心淵性海。「開闔」指一動一靜。「雌」指柔和清靜。

先天性動(開),後天情慾即生。後天情慾靜(闔),先天之性即現。人生天地之間,必然運心應物。然而,在舉心運念時,不能讓情慾障蔽本性,而應以清靜無為處之。

《清靜經》曰:「真常應物,真常得性,常應常靜,常清靜矣。」

道教養生要義《呂祖百字碑》云:「真常須應物,應物要不迷;不迷性自住,性住氣自回。」

這些都強調,修真養性的根本在於」守雌」、清靜無為。

明白四達,能無知乎?"

心淵純凈,不被情染;性海圓明,不為物牽。猶若皓月當空,無處不照,無處不明,此可謂明自四達。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心性與天地同體,清靜圓明,「無為而化。生育萬物,不以為自有;順自然施化,不以為己之功;雖為萬物之長,而不自以為主。此謂深不可識、高不可稽、廣不可量、遠不可睹者之上德。」

第十一章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

「轂」是車輪中心穿軸之孔。車的輪、軸等只是實體,唯有插軸之孔是車的至為關鍵的實用處。若無此小孔,整個車只是無用之物。

「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

「埏埴」是水土和泥,用泥做成的器皿,壁、底、蓋等實體均為器皿之藉利,只有其內的中空處才是盛水藏物的實用部分。無此中空,器皿則無用。

「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

「戶」指門。「牖」指窗。房屋的牆壁、頂蓋等是實體,而其門窗和室內中空部分才是其實用處。內部之中空和門窗的虛無部分,只有通過其實有部分才有實用。無內部之中空和門窗之通口,房子則無用。

「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利:藉依。

以上三例說明:事物由有與無、實與虛兩部分構成,其中的虛無部分只有通過其實有部分才能有實用。所以實有部分只是藉利,而虛無部分才是實用。由此可以說明,有與無二者,雖然互為利用,但不可否認「無」的特殊作用。

此章主旨是借用車,器、室中空部分為三者的實用之處,三者外殼的實有部分,只是藉利的道理,來闡明宇宙萬物柔能克剛,弱能勝強,虛空之中,更有無窮的妙用。人身尤為顯著,人身的肢體外殼為籍利,身中的一點虛靈不昧才是實用。五官七竅,更是起著全身的主要作用。

第十二章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

大道玄虛幽冥,無聲無色,無臭無味,此乃道之真體,為生化萬物之本根。五色、五音、五味,雖出之於道,卻是粗淺而外在之枝末。人之心性若為外在之未所障蔽,則不能知其本。雖目能視、耳能聞、口能嘗,實則盲、聾、爽矣。故不可逐於外在之末,而應體悟並抱守純素清淡的內在之本。

「馳騁」是縱橫奔跑。「田獵」是騎馬狩獵。「行妨」是賊害。

人的先無本性是虛靜清明,無貪無欲的。狩獵之人,整日馳騁奔逐,放蕩不羈,其心必狂,如此就失去了虛靜清明之本性。

難得之貨,最能誘人之邪念,勾人之心魂,使人行為不規,做不德不義,賊害國民,陷巳傷人之事。

「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為腹」是注重修持內在之德性。「為目」是忘本逐末,迷於外物,求其虛華。

得道之聖人總是注重內德的修養,而不心神奔逐於外。因此,正確的態度應是重內德,重綱本,求實用。

第十三章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為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寵」是指偏愛、褒揚。「辱」是指責罰、貶斥。受到偏愛,褒揚或責罰、貶斥就驚慌失措。什麼叫「受寵若驚」?其實,受寵並不光彩,而是低下的。得寵或失寵就驚慌失措,叫做受寵若驚。

得寵或失寵就驚慌失措,恐懼不寧,像大禍臨頭一樣。什麼叫做「貴大患若身」?是因為把個人看得太重。如果不把自己的名利、地位、虛榮等看得太重,而能淡然處之,不當回事,還有什麼驚慌失措的必要和大禍臨頭的感覺?

大道無情,天地不仁,本無寵辱。加於人的寵辱全是情慾之所致,如能保得常清靜的天真本性,寵辱不必理會。哪有若驚的現象?所謂遇寵辱而感驚慌者,是因為人們把自我虛榮聲名看得太重的原故。

「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

所以,自以己身為尊貴,其心志趨攀於高貴名顯之境者,猶若把自身寄給了天下。自以己身為重愛,其意念沉溺於名利地位之地者,等於將己身託付於天下。此兩者皆不合道,非長久之計。只有以虛靜恬淡自守,忘乎自我,忘乎貴賤,超脫榮辱,才是全宜之計。故本經第五十六章中說:「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第十四章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夷」是平易。「希」是少。「微」是細小。

大道本是純粹、素樸、無色之元氣,又是清靜、自然、無形之虛空。故以目視而無色可見,是真色無色;以耳聽而無聲可聞,是謂大音希聲;用手捉摸而無物可得,是謂大象無形。

「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

「詰」是用語言詢問的意思。無色可見,無聲可聞,無物可搏,此三者,只可心悟,無法睹聽與捉摸,難以用語言互相諮詢。所以」夷」、「希」、「微」三者是混成一物。

「其上不皎,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於無物。」

「皎」是潔白髮光。「昧」是黑暗昏冥。「繩繩」是連續不斷。獨立無偶的混元大道,是虛明靜體,它不上不下,不明不暗,陰陽由此而判,清濁由此而分。所以,在上而不見皎皎之光明,在下而不覺昧昧之黑暗。連續不斷,無法命名。它「即色是空,即空是色」,不是一個具體的物象。

「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恍惚。」

它似空不空,無形無狀,無體無象。可謂恍恍惚惚,杳杳冥冥的真空妙象。

「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

道在九霄之上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低,在上古之先就存在,將來永遠不毀滅。它無頭無尾,無前無後,三界十方遍處皆是。所以,行之於前,而迎不到首,隨之於後,而見不到尾。

「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如能執持先於天地的亘古之道,就可以支配駕馭有形有象的萬事萬物。

「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首章講的「無名天地之始」,五十二章中講的「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此章講的「古始」均是指無極大道。大道雖無形、無情、無名,但能生育天地,運行日月,長養萬物。所以,無名的道,是天地萬物的本始和綱紀。

第十五章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

「士」是善進道修德者。「微妙」是隱顯莫測的意思。「玄通」是對天地萬物的情理「洞觀無礙」的意思。有道之士,體道自然,恐懼乎其所不聞,戒慎乎其所不能睹,潛修密行,含光韜輝,悟淡清靜,不言而教,不為而成,是謂「深不可識」。

「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就因為常人不識有道之士的修持,所以給予他們勉強的形容:

「豫若冬涉川;」

「豫」是憂慮,亦是事先戒慎而有準備的意思。如《周易?既濟》象曰:"水在火上,君子思患,而豫防之。"有道之士,處事接物,謙恭謹慎,不敢肆意妄進,相似冬天履冰過河一樣,時時小心,步步謹慎,唯恐冰凝不堅,一足踏陷入水中。《論語?泰伯》中說:"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與此義相近。

「猶若畏四鄰;」

有道之士,心德純全,動靜自然,處處謹慎小心,無論獨居一室,還是行於野外,他們舉心運念,一言一行,唯恐違背天道,逆物失理,猶如四鄰在身旁監視一樣。

「儼若客;」

有道之士的行為,端方正直,嚴肅認真,常常好似賓主互相恭敬一般。

「渙若冰將釋;」

「渙」是散解之意。有道之士,處於塵俗之中,「貧」而不諂,富而不驕。不貪不染,不留不滯,其心性如冰之遇陽光,釋化而不留任何形跡。

「敦兮,其若朴;」

有道之士的本來天性,未經人間世情歷練,與人相處出於真誠之心,與物相接本著忠厚之意,如同木之未雕,朴然渾全。

「曠兮,其若谷;」

「曠」是空虛寬廣之意。有道之士,心地虛明,胸襟開闊,沒有貴賤之分、上下之別,相似空谷一樣,無所不容,無所不納。

「混兮,其若濁;」

「混」是混然一體,沒有任何分解之意。在本書第四十九章中,「為天下混其心」者,亦是此意。有道之士,性體圓明,湛然清澈,處於萬物之中,與天地渾然一體。民之所樂則樂,所憂則憂,和光同塵,沒有任何分別。

「孰能濁以靜之徐清?」

「徐」是緩慢之意。人的天真本性一動,貪求世味就變為後天的七情六慾。心念趨於塵淪之中,是為」濁」。誰能除盡後天七情六慾,盪盡塵俗一切污濁,使其心寧靜呢?只有返回其先天的虛明性體,就如濁水緩慢而靜,才能澄清而重現。所以,有道之士,身雖處於塵俗之中,其性順物而自然,不染不著,不滯不留,相似渾濁一樣,其性體常住。

「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

此句是講命功的調養。有道之士,身雖處於世俗之中,其心不被世情染著,舉止自如,常順自然,其身自安,安之久而心自定,心定而神自清,神清而性自靜。如此這般,人身的真炁自然緩緩而發動,法輪自然常轉。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弊不新成。」

「不欲盈」,虛心自斂,隱跡韜光之意。「弊」是指破舊之意。「新成」是世俗所謂功名成就、榮貴顯達、赫赫顯示之意。有道之士,常保其虛心自斂,隱跡韜光居於「為而不恃,功成不居,長而不宰」的清靜平易之境。相似破舊,沒有新成一樣。

第十六章

「致虛極,」

「虛極」者,是混元無極大道之體,是天地萬物之極。用何以致於至虛,必要「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三者既無,唯見於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寂無所寂,欲豈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靜」。如此這般可悟大道的虛無之體。所謂「致虛極」者,即是此意。

「守靜篤。」

「篤」是純一渾厚,不動不易之意。靜而至靜者,是混元無極大道之性,造化之樞機,品彙之起始。常人不能體悟者,蓋因時動妄心,以驚元神,著萬物而生貪求,因貪求以致煩惱妄想,憂若身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由此障迷自性,時在昏冥、盲聾之中。欲悟大道主體性者,唯獨專心致志,抱一篤守,寂然不動,方能體悟大道的清靜之性。

「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

人的心機始張,七情恣妄,知見炫露,猶如天地間的萬物品類,互為崢嶸,參差並作,忘本逐末,不知返本復命,故有生死之不常。吾獨以知七情皆為幻妄,故以返情歸性,復守其初,永顧其本。《老子》五十二章中說:「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又如《周易?復卦》云:"初九,不遠復,無只,悔,元吉。"此以卦爻論之,因初九陽剛,而處於復卦之初,是迷而不遠,有立即複本之意。以上均和本章此段經義相通。

「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

宇宙萬物雖然複雜萬端,但終會復歸於寂靜虛無的本初。現以人的性情嘗試論之:人的本性,為各種情態的命根,如性一動,就有喜、怒、哀、樂等情之出現,憂慮、感嘆、恐怖、畏懼之發生,浮躁、放縱、狂妄之顯露,但終不會永久如此。此情一靜,仍復歸於寂靜圓明的本然性體。又如草木逢春夏,千姿百態,崢嶸參並。時臨秋冬,自然枝枯葉落,歸根復命,仍返於靜根。再以萬物而論之:天地間的有形事物,飛潛動植,有情無情,錯綜複雜,形態各異,均由「虛極」而出,「靜篤」而入。由此足證」虛極」、「靜篤」的自然體性,是宇宙萬物的命根,它是永恆的。

「不知常。妄作凶。」

此段經義緊接上文。如肆意逞狂,追逐榮貴,快利耳目,露鋒炫智,不知復其清靜無為的真常之性,必流於慾海,迷於妄幻,宛轉世間,漂沉愛河,沉滯聲色,迷惑有無,猶如草木斷了命根,其枝葉必遭枯落之患。《周易?復卦》中說:「上六,迷復,凶,有火眚,用行師,終有大敗,以其國君、凶、至於十年不克征。」此以卦爻論之:上六陰柔,居復卦之終,只顧前往,迷於世情,而終不復,是迷其真宗,忘其根本,以致凶敗。復卦上六的「迷復」,與此章「不知常,妄作凶」意義相通。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虛無清靜的真常之道,在人謂之性,不毀不滅,永恆存在。故曰「常」。與太虛同體,無所不容,無所不納。故曰「知常容」。真常之性,「湛然常寂」,視天下如一已,觀萬物似一身,無有彼此之介,愛憎之分,上下之別。是謂「容乃公」。無私情,無妄為,順自然,符物理,無為而自治,是謂「公乃王」。因時順理,因物附物,同天地之造化,同四時之運行,同日月之明晦,萬物生殺,各遂自然,是謂「王乃天」。真常之道,虛無自然,清靜無為,是天地之根,萬化之宗,無吉凶,無危險,不生不滅,永恆存在,是謂「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第十七章

「太上,下知有之。」

「太上」指上古,「下」指庶民百姓。上古聖君治天下,本著真常的自然之德,上順天理,下應民情,無為無事。天下一統,萬民一心,人心淳樸,風俗渾厚。天下大治,而不知大治。有君王,而不知君王。君王無心親顯威名於下民,百姓亦無意對上阿諛奉承,上下相忘於渾厚的淳風之中。正如常言所說:人在道中不知道,魚在水中不知水。

「其次,親之譽之。」

次後,天道的運度趨於中古,純全的真常之德,逐漸被情慾毀喪,渾厚的淳風日益泯滅,人類開始崇尚賢能,讚譽善良。親近仁人,始分上下,衡其貴賤,別其親疏,異其賢愚。

「其次,畏之,侮之,信不足,有不信。」

次後,真常自然之德,愈來愈失,渾厚的淳風,愈來愈薄。在上者不道不德,恃其爵位,仗其權勢,高高在上作威作福;在下則人心乖戾,凶暴邪惡生。於是朝庭不得不彰示政令,頒布刑律,以威禁之。日後之刑政日繁,人民畏懼,自然滋生侮慢。上對下彰刑法以威而禁,下因畏懼以侮慢而應上,上失真誠自然之德以對下民,下民亦以不忠欺哄於上。人心失道,由此上下相欺。國政由之腐敗,百工由之若墜,民心由之而失,倫理由之而紊亂,故《虞書?益稷》中有這樣的記載:"元首(君主)明哉,股肱(大臣)良哉。庶事康哉。"又云:"元首叢勝(繁瑣)哉,股肱惰哉,萬事墜哉。"

「猶其貴言。」

失去了真常自然之道,脫離了清靜無為之德,破壞了渾厚淳樸之風,無真誠之心,民已懷疑不信,再興科條,尚法令,貴言教,欲以治國平天下,取信於民,已是南轅北轍,難以湊效。

「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

欲使天下太平,萬民康樂,必須重道德,尚無為,崇自然,復淳風,只有如此,才能成功。聖君雖以德化萬民,確「為而不恃,功成不居,其不欲見賢」,耕而食,織而衣,各遂其生息,自然而然上下相和,天下大治。雖天下大治,而民不知是何原因,這是自然如此。

第十八章

「大道廢,有仁義。」

道德充實於內心,雖有仁義之行,而不知有仁義之行。如失道離德,仁義必然自顯。正因閆年失德,淫樂無度,份外營求,強佔胡氏,迫使周仁之妻殺身成仁於府門之內。再如孤竹君有道不側,愛次子,有伯夷叔齊死義於首陽之上。

「智慧出,有大偽。」

本來的天性良智不含斂自重,炫露濫用,以假為真,以文滅質,只求虛華,不講實用,故「奇物滋起」,怪事百出。人之本性,由此而亂,物之常情,由此而失。

「六親不和,有孝慈;」

家庭失去了自然之道,父子、兄弟、夫婦、必然不和。孝慈之名,由此而生。瞽叟因失道離德,設計陷害其子,舜王由此才有孝名永垂千古。

「國家昏亂,有忠臣。」

治國者,如失去恬淡無為之「道」,不行無為之政,脫離了清虛自然之「德」,不用潛移默化,則必然君王昏昧,權奸執柄,濫用機智,勾心鬥角,互爭權位,迷戀酒色,醉生夢死。以致內憂外患並起,民情危急,怨聲載道,扶國忠良由此而出。如果宋徽宗清明,群臣「以道佐人主」朝綱大舉,國紀不紊,焉有忠勇岳飛死於風波亭?由此可見,國家無道昏亂時,才會出現忠貞盡節、殺身成仁,永垂千古的忠義之士。

第十九章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

天資敏捷,德性純全,睿通淵微,言行舉止符合於倫理者謂之「聖」。通曉萬物之理,洞觀遠近幽微之理者謂之「智」。有世以來,聖人效天地的運行之道,法陰陽消長之理,定綱紀、分科條、興法度、作典章。聖人以此含養自修,萬民以此樂而生息,自然而然國家大治,天下太平,人民康樂。當然天下皆知非「聖智」不能任其事。如聖人而張聖之名,玩弄機智,那不正者必竊而用之,這豈不又助於不正與不善者禍國殃民嗎?《莊子?劬篋篇》中說:"故跖之徒問於跖:"盜亦有道乎"?跖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先入勇也。後出,義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的多。......聖人生而大盜起,掊擊聖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故絕聖棄智,大盜乃止......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莊子這段論述,與這章講的"絕聖棄智,民利百倍"其意相通。

「絕仁棄義,民復孝慈。」

山中的老虎生下虎子,如遇持械的獵手,它會不顧生死地保衛其子。在平時忍飢受餓餵養其子,用舌舔其毛,以表親昵。這般的慈愛,試問誰彰仁義之名而教之?由此可知,孝慈是物的天然之性,自然之德,非人為也。所以,彰仁義之名,必有害於民自然之性。這和《莊子?胠篋篇》中說的"削曾史之行,鉗揚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人含其德,則下不辟矣。"其意相通。

「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非正常的技巧,有害於民;非分之利,有害於國,故應絕棄之。燕銜泥壘窩以棲身,蜘蛛吐絲布網以求食,老鼠掘洞藏身以得安。萬物皆然,各因自性,各因所需,各施技能,自然而然,雖有巧利,未嘗有巧利。如朝廷專尚巧利,玩弄技巧,必被強盜、賊匪竊而用之。故《莊子?胠篋篇》中說:「毀絕鉤繩,而棄規矩,儷工捶之指,而天下始人含其巧矣。」

「此三者,以為文不足。」

「三者」是講的」聖智」、「仁義」、「巧利」。這三者均屬文表和虛華。沒有實用,不足以治國修身。

「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慾。」

「令」是教誡。「屬」是囑託。所以治國、修身的教誡和囑託是心地純潔,行事真誠樸實,少存私心和分外的慾念。

第二十章

「絕學無憂。」

人在天地之間,如不知物性,不通人情,則難以生息。欲通物性,必以進學。既知如此,本經此章要講絕學者何謂?如單學一科,獨造一門,雖自感有進有益,實是以管窺天,似錐指地,不能復得天地之大全,事物之總體,悟性命精微之奧理,觀造化至極之妙用,通陰陽消長之情理。只有絕棄虛妄荒誕之學,持守大道的清靜之體,才能明曉萬物之理。《老子》第一章中說:「常無欲,以觀其妙。」十六章說:「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三十八章說:「前識者之華,而愚之始也。」四十八章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六十四章說:「學不學,復眾人之所遇。」均與此條命旨相通。

「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若何?」

「唯」是謙遜柔和的應聲。「阿」是怠慢忿怒的問答。出口以謙讓柔和而應於人,人皆得好感而結善緣;以怠慢忿怒而回答人,人皆因反感而種惡恨。「唯」與「阿」同出於口,相去不遠。然而,因「唯」而得結善緣,因「阿」而會種惡感,其結果,相距天壤。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性體一動一靜的微妙之機,確為善惡的因由,動之於「唯」結善緣,而得吉慶;動之於「阿」結惡果,而遭禍殃。真可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故天地間的事物無不以此而畏懼,人亦不能脫離這種運化之道,故亦應畏之。

「荒兮,其未央哉!」

「荒」是雜草叢生。「央」是中心。常人失了性體的根本,流蕩身心,迷於世情,好象雜草叢生,荒蕪了靈根一樣,不知萬物的中心準則。

「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乘乘兮,若無所歸。」

「熙熙」是嬉戲和悅之意。「乘乘」是似同駕車快然自如之意。眾人沉溺於妄見之中,還自感嬉戲和悅,迷惑於世情之內,似春登高台,極目四望,自覺得意。唯獨我恬淡無為,心地未有一點貪念,猶如初生的嬰兒和混純的孩子一樣,無識無知,無憂無慮,無有歸往。

「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純純兮。」

眾人皆以為得意有餘,而我呢?卻感到空虛而有失遺,象愚人的心地一樣,篤厚真誠,純粹素樸。

「俗人昭昭,我獨若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

俗人各炫聰明,各逞機智,而我卻好象昏昧不明。常人對大小事物能明察窺探,而我認為事物與我同體,悶悶然如無貴賤上下之分。

「忽若晦,寂兮,若無所止。」

常人因脫離了本,貪享世味,追求功名貨利,無涯無際,不能濟岸,不能自止。

「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似鄙。」

常人舍真逐偽,愈逐愈迷,愈逐愈深,認世情有味有為,而我相似愚頑者,沒有作為,並認為功名利祿皆為幻罔。

「我獨異於人,而貴求食於母。」

「母」指萬物的本根,即「道」。我和常人不同:常人忘本逐末,貪享世味,失去了本來性體,只顧枝梢。我只遵循和抱持大道。我貴養的是本根,本來的心淵性海。

第二十一章

「孔德之容,惟道是眾。」

「孔德」是指空虛無為的「上德」,非有為的「下德」。「容」是對上德的形容。物之得於道者便是「德」。由德的功用中,又能體現出道的體性,從事物的運化中更能顯現出德的功能。

所以,天地萬物無不是在上德的功能中不斷變化和生長。萬匯品類的體性完備,神全氣足,皆是「上德」的功能。因大道無形而無名,只有從德中才能體現道的體性。

「道之為物,唯恍唯惚。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中有物;杳兮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混然一氣的真常之道,它恍惚似有,有而非有,無而非無。在恍恍惚惚、杳杳冥冥之中,有不可視聽的微妙運化之功。不但有微妙運化之功,而且確為真實。

「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

「閱」是觀看。「甫」是起始。這個混成一物的無名之朴,從古至今不變不易,以至於到無限的將來,仍不會離去。正因為大道能永恆不變,長久存在。所以,能盡閱大千宇內無限事物的起始。

「吾何以知眾甫之然哉?以此。」

欲觀眾類之始,首先必體於道。因道的體性圓明,德的功能周遍,就本章大意可分三節:第一節是說道和德的關係是分不開的。道本無形,可由德的功用之中體驗。第二節是說道雖無形、無名,卻在恍惚杳冥之中,通過事物可以顯現,其妙用可證可信。第三節是說大道運化不息。正因為此,它才能盡閱萬物的起始。

第二十二章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

「曲」、「枉」,是寃屈之意。弱己饒人,潛忍忿怒,忍柔委曲,自然周全己身。此是「曲則全」。「直而不肆」,「受辱不怨」,含寃受屈,自有伸展之日。如文王枉囚於羑里七載,終於成就周之大業。「恭敬一切」,虛心謙遜,不論遠近,貴賤之人,自然歸服於己。是謂「窪則盈」。守敝自修,方能日新而有上進。「道」為萬化之根本。只有一點,至簡至易,如求得者,可知萬物之性,曉萬殊之理。如妄追萬匯之繁,必然迷於歧途,如墜煙海。

「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

萬物雖殊,皆秉道之一氣而生。故《周易·繫辭》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古人曰:「得其一,萬事畢。」是混元無極大道。在人身即謂一點虛靈不昧,在物則為自然之性體,即未散的一元之朴。因此,有道的聖人,常抱守自然真一的體性,而應於天下萬事萬物。

「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含其明而不自以為是者,才是真正明白事理的人。不固執己見,其理必明。默默潛行,不炫耀己之有功,其功必能永存。雖有才能,但謙虛謹慎,不驕不躁,才是真正有才能的人。正因為他不與人爭,所以天下沒有人能爭過他。以上四點,是闡明「抱一」的道理。

「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曲則全」一語,是古聖人之所言,並非虛言妄語。只要守真理、行正道、眼下委曲,將來能普行天下,全備己身。

第二十三章

「希言自然。」

陰陽造化之道的妙用,不牽強,不造作。在寂靜活淡之中,自然而然,因時順理,「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繟然而善諜"。是謂"希言自然"。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 "

天地的運化若正常而不失調,則陰陽平衡,睛雨適當。這是天地正常的自然之道。如陰陽失調,大旱大澇必作,定有暴風驟雨之異常。然而,大風、暴雨二者都不能長久。人若輕舉妄動,私慾過甚,悖戾多端,胡作非為,亦如飄風與驟雨而不得終朝與終日。

故從事於「道」者,「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

大千宇內的萬事萬物,其性雖通於一,但情狀不一,趨向各異,其結果亦殊。故有從於道的,有從於德的,更有從於失道失德者。

同於「道」者,「道」亦得之;同於「德」者,「德」亦得之;同於失者,失亦得之。信不足,有不信。

道雖虛無清靜,不施言令,但人舉心運念,從於道者,道仍以應之。德雖無為自然,無有賞罰施惠之動機,但人言談行事從於德者,德亦以應之。若人失道失德輕動妄為,雖用機智,以求治理,尚言教以彰法令,明玩技巧以求索,道則以失道失德而應之。在上者,對下民不體天地的好生之德,不懷真誠之意,而下民亦以此還報於上。

第二十四章

「跂者不立,跨者不行。」

腳跟不著地,是謂跂踵而立。邁著大步走,是謂跨行。此兩句是以人的「立」、「行」來闡明真常自然之道的要意。人站立時腳跟著地,身子不偏不倚,穩穩噹噹,自然平易舒服,可以久立而不疲。這是立的自然之道。如果腳根不著地而站立,自感奇特有異於人,僥倖一時,卻失去了立的自然之道,必不能久立。人行走時,步子大小,隨著自己的足力,一步一步前行,自自然然,不勞不累,雖久行而不怠。這是行走的自然之道。如果不根據自己的足力,邁開很大的步子向前奔躍,自感快速,卻脫離了行走的自然之道。必不能久行。

「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

固執己見者,是不明大理,以己為「是」者,是偏執一方,其「是」不可彰顯於眾。稍微有點功勞就自居,常在人前誇耀自己,必不能成其大功。自覺比人長,總感了不起,並在人前傲慢者,其實這樣的人沒有什麼長處。

「其於道也,曰餘食贅行。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餘食即剩飯。贅是多餘。「行」,古多作形解。「跂立」、「跨行」、「自見」、「自是」、「自伐」、「自矜」皆非自然之道。而是故意造作,是有為之舉。似同殘羹剩飯,多生之指頭。非但無用,而且有累。所以,有道德的人不去這樣做。

第二十五章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無形無名,無上無下,無頭無尾,無左無右,不變不易,不明不暗的虛無一氣,是為混成之物。它先於天地而早巳存在。無始無終,無形無象,無聲無臭,不增不減,若亡若存,周流變化,永不停息。

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

它是「生生之本,化化之根」,是生天生地的始祖,眾生之父母,萬物的根蒂。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勉強把它叫做「道」。它無邊無際,故謂之「大」。它不斷流逝,故謂之「逝」。在九霄之上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低,故謂之「遠」,天地萬物都是切身所賴,須臾不可離,故謂之「反」。「道」是天地萬物的起源和始祖。但生物之後,它仍涵於萬物之內。

「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與天地萬物並主而共存。故此謂「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王」者,一國之主也。

人為萬物之靈。王為萬人之首。人因與物均有私情,故應取法地之至公的自然之德,地應取法天無不覆的無為之道,天應取法大道虛無清靜的真一體性。道本自然,「無為而無不為」。

第二十六章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

行為狂妄是謂輕躁。姿情縱慾是謂飄浮。輕以重為根本,躁以靜為主宰。

「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

行軍以車載戰械與軍餉者為「輜重」。因此,有道德的君子仁人,應事接物,一言一行,必守重靜,常率其性,猶如行軍運載著戰械與軍餉的車一樣,不敢輕躁妄動。「榮觀、燕處」是指聲色、貨利、榮貴、宴樂的勝境。此境最易使人失性動心。有道的君子遇此境,皆超然不顧。

「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臣,躁則失君。」

君子仁人,處事接物尚且不可輕舉妄動,何況理萬民之生息的萬乘大國君主,豈能輕舉妄為,姿情縱慾,貪享世情?

第二十七章

「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謫;善計,不用籌策;善閉,無關鍵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

此章之意是借「善行」、「善言」、「善計」、「善閉」、「善結」五者來申述體道的聖人無為自然、潛移默化的特徵。有道的聖人,在處事接物、言行舉止上,應因時順理,自然而然,至簡至易。當行則行,是謂「善行」。當言則言,謂之「善言」。有道的聖人,因明了事物自然之理,不執己見,雖言而無弊病可謫,此謂「無瑕謫」。以道待人者,眾人必群策群力,其效力而不計其利,事事物物,均有條有理,是謂「善計」。孟子曰:「固國不以山谷之險。」以道治國,人皆體德,則「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此謂「善閉,無關鍵而不可開」。接物必以道,如離道而求於人和者,相似以繩索捆約,終於不固而離散。以道接物者,雖千里之外必應之。是謂「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

「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

因此,有道的聖人,視物與我同體,視人與己同心,雖有人物不如己者,卻無分介之意,無厭棄之心。故以常善救助於人,救助於物。這是以己之明誘導人物仍以為明。

「故善人,不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此謂要妙。」

舉心運念符合於道者,是謂善人。言行舉止,背道徇私者,是謂不善人。所以,不善人常以為善人為師,導己為善。善人如沒有不善人,何以稱善?所以,不善人又是善人的資本。不善人,如不尊重善人以戒除不善,善人若因已之善而厭棄不善者,那就必形成兩個極端。以已為有知於人者,是為最糊塗的人。

第二十八章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

「知」是通曉。「雄」是剛健。「雌」是柔弱。「溪」是低下。剛健勇為的本領,能克敵制勝。但若肆意剛勇,貪於妄進,則必遭天下厭惡。既知如此,應持守柔弱不爭,虛心謙下,猶如天下低的溪澗一樣。這樣,人身本來的自然常德才不會脫離,人的本性才能復歸於初生嬰兒一般。因此,老子所講的柔弱雌靜,其中含有剛健勇為的意思,而不是純粹的懦弱。

若將此道用於修身方面,就是道家提倡的最為基本的「性命」雙修要旨。「雄」引喻為人身的神。神性剛健輕浮躁進,賓士飛揚於外(思念情妄)。欲得長生,必收視返聽,迴光返照,凝神「入氣穴」(意守丹田)。這是「知雄」「守雌」的要妙。如此煉之日久,人身的法輪自然常轉,百脈自然調諧,眾邪不侵,百病不生,萬魔自消,人身的常德自然可以永保。此謂返老還童之道。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

「白」是知見,聰慧。「黑」是昏暗,愚昧。「式」是楷模,法則。「忒」是差錯,變更。「無極」是事物的元始,含有無窮的生髮之機。

通曉事物情理的銳敏智能的人,不可炫露耀物,宜於內含自守,這和本書在第二十章中說的「俗人昭昭,我獨若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以及第四十一章中所說「明道若昧」和五十八章中的「光而不耀」意義相通。把這作為天下事物的楷模和法式。以此作為楷模和法式,則人的自然常德不會有過失。

由此段文中,可以看出老子所說的愚昧,不是純粹的蠢笨無知,而是有其明而內含,外用其愚以自謙。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朴。」

「榮」,是富貴顯達。「辱」,是貧困卑賤。「谷」,是空虛謙下。「朴」,是道之大全,混純之始——元之初,渾全未破的原質。

事物得時得理,如草木逢春,必榮貴顯達。事物常因榮貴顯達,高亢其上,驕肆於天下。這樣人要遭禍殃,榮貴不能長久。既知如此,在得時得理的榮貴顯達之時,作為天下的空谷,仍以卑下,自謙虛心待物,本來的自然常德才能充足不弊,復歸到渾全未破的原始、真朴之地,具有無限的生命力。

「朴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

「器」是具體的事物。事物最原始的真朴,似一根園木一樣,它是各種形器的根本。它能大能小。能方能圓,能曲能直,能長能短。在破散成器之後,拘於具體的形器之內,它再不會有渾全之妙用。體自然之道的聖人,還淳,返樸,復歸於事物最原始的真朴之狀,不恃雄強而凌雌柔,不以明白而侮黑暗,不稱榮貴而欺辱卑賤,物我同觀。公而無私,所以謂之「官」。能主宰萬物,並為萬物之首領,所以謂之「長」。順物施化,不為而成,故為「大制」。不以小害大,不以末喪本,不執有為,不拘於形器之末,故為「不割」。

第二十九章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

「取」:治理。「為」:強作妄為。

不得已,是因任萬物之自然,不敢於物先,迫而後動的,不得不這樣作的意思。

將要治理天下這件事,據我看來應當以事物的自然之理,而不能肆意強作,背理妄為。如湯武取天下,並非湯武僥倖恃強,僭分驕肆,貪功取勝,為榮貴而圖享樂。而是因桀紂失道離德,塗炭生靈,民不聊生,在不得巳的情況下才取治天下。孟子曰:「其君子實玄黃於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簞食壺漿,以迎其小人,救民於水火之中,取其殘而巳矣。所謂能如此深得民心者,皆因「不得已」而已。

「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神器」,是指天道人心。「為」,是任意強行。「執」,是把持的意思。

天下的生靈與萬民,皆有情感和意識,而非死物固體,最為靈感。所以,治國者不敢有絲毫僥倖強為的舉動。倘若有背理徇私,強作妄為之舉,就違背了生靈的自然之性,即有感應。如此,不但不能治理,反而愈治癒亂。事物是不斷地在大道中運化的。如天道的運行,有春生、夏長、秋收、冬藏,若專執一方,固守一隅,把持愈緊,反而愈失。

「故,物或行或隨,或噓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

「行」是行之於前。「隨」是隨之於後。「噓」是溫暖。「吹」是寒涼。「強」是剛強。「羸」是劣弱。「載」是安載。"隳"是危殆。

此段是進一步申述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的道理。若不順任自然,而強行妄為,欲僥倖強行於前,那有隨之於後者,必厭而棄之,僥倖前行者不能久執,又因此反之於後。我欲噓而溫暖,寒涼者必厭而棄之,有意的溫暖,又因此不能固守。我欲剛強於物者,羸弱者必厭而棄之。人為的剛強又因此不能久持。我欲安載於物者,危殆者必厭而棄之,有為的安載不能久在,又反之於危殆。由此,可以說明強行強為的前行、溫暖、剛強、安載是擾物之性,亂人之德的。也說明強行執持,不但不能固守,反而會變為後隨、寒涼、羸弱、危殆。

萬物皆因自性,各隨其形,適其所用,咸自然也。如陽性物剛燥,善行於前,陰性物柔靜,好隨從於後,獅、象居於熱帶而喜溫暖,北極熊生於寒帶而好涼冷,虎豹性烈好強而剛戾,羚羊性柔喜靜而慈善,牛馬體重喜安處於平地,猿猴體輕好玩在樹梢。

「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甚」,是過分。「奢」,是過費不節。「泰」,是平安無擾。

體現自然之道的聖人,深知宮中多怨女,世上多曠男,一人貪貨利,眾人遭貧窮,泰然享豪華,萬民有禍殃。所以不貪求分外的聲色,而能拋棄不義的貨利,不貪過分的豪華,循自然,務真誠,守本分,順天道,附人情,故無敗失之患。

第三十章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

「佐」,是輔助之意。「強」是強行壓制。

為臣者,要順天理,體民情,以自然之道,輔佐人君治國理民。不可專尚武力,濫用兵革。孟子曰:「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即是此意。作人君者,以道正心修德,國綱定會大振,上下定能同心同德,天下自然太平,萬民自然康樂,生靈自然不遭殺戳。倘若專尚兵革,橫暴強行而威鎮天下,必然無形中失去天地之和,擾亂生靈自然之性。人心背離,天下共怨,激起對方以兵力還報。常言道:「你有殺人之刀,逼起了他射人的箭。」試觀天下每次大亂,干戈四起,你還我報,一來一往,互相殘殺,皆因不以道治國,而由恃兵逞強所致。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

「師」:軍隊。「荊棘」:有刺莉的灌木。

因興兵革,奪良民事農之力,服役於戰禍之中,干戈騷擾,庶民不能安居樂業,農事必廢,田園荒蕪,荊棘叢生。在震撼山嶽的殺聲中,無數軍卒傷亡,其隱惡含嗔之氣盪於太空,留下的父母妻子無贍無依,其傷感悲痛之情,號啕於人間。天人共怨,萬姓同誅,軍隊所過之處,飛鳥不下,獸挺亡群,國民饑饉,盜賊叢生,瘟疫流行,妖孽橫生,怪異滋起。故曰:「大軍之後,必有凶年」。

「故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強。」

「果而已」:勝後即收兵。

既知興兵師,動干戈,遭天人共怨,萬姓同誅,那麼,在橫暴愚頑禍國殃民之時,鄰國恃強侵擾國土之際,不得已而用兵,戰勝之後,應立即停止戰爭。雖戰勝了,但卻不敢恃強多殺。

「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是果而勿強。」

「矜」:逞能。「伐」:自誇。「驕」:傲慢。

征戰成功,再不可以逞能、自誇、驕傲,而應該認為是這些橫行霸道、禍國殃民的愚頑之徒逼得我們不得已才這樣做。

「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巳。」

物壯大了,超過了限度,就要趨向於枯老,這就失去了柔和自然之道。如失去了柔和自然之道,那正是滅亡的前因。

此章經義涉及於養生。人君者,是喻心。天下者,是喻身。人素日應懷念仁慈,潛認憤怒,以柔和誠意而輔之於心,言行舉止,不可狂妄粗暴。如此這般不求長生而自長生。相反,如為求其生而喜怒哀樂過甚,舉止蠻橫粗野,便似用兵力強制一樣,必然無形中促使心情躁動,百脈不調,疾病來攻,有不幸還報於身。每當劇烈地舉心運念之後,渾身感覺不快,就是本章中所講的「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等喻。

第三十一章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佳」是優、好的意思。

精銳的軍隊和快利的兵器,是殘傷生靈的凶械,天下人無不厭惡之。有道德的仁人君子,以道輔國,無為服眾,而不主張持佳兵利器強天下。

「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

「左」,是取坐,左邊是向東方。東方屬木,是草木逢春生長的一面。古人常說:「左青龍,」是萬物吉祥之意。「右」,是西方,西方屬金,是草木臨秋凋零的一方。古人常說:「右白虎,」是萬物兇殺之意。

以兩臂言之,左臂謙讓柔和為善其用力柔弱,不如右臂,以喻君子以道處事尚文。右臂強壯得力為惡,其用力剛健,強於左臂,喻小人處事尚武。

「恬淡」,是淡然之意。

有道德的仁人君子,坐時貴的是萬物呈吉祥而有生氣的左邊。用兵則貴的是草木雕零而有殺氣的右邊。天下皆知兵不是吉祥之器,在不得已而用之。不能把用兵這件事看得太重要了。

「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不可得志於天下。」

有道德的君子,因不得已而用兵。雖戰勝敵人,但因殺人甚慘,故不以戰勝為美。若把戰勝當件美事,就是以殺人為樂,以殘生為快。樂於殺人的人,不會深得民心,不能使天下人志願歸服。

「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處左,上將軍處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眾多,以悲哀泣之,戰勝則以喪禮處之。」

上古從朝廷至下民,大凡吉祥善事的行禮儀式均以左邊為上,喪禮凶事均以右邊為上。打了勝仗慶祝戰績,這是一件可賀的事,把上將軍置之於右,是因為殘殺生靈,擾害百姓,損兵折將之故,所以這裡是按凶事喪禮的儀式處理的。

人有好生之德,君子仁人更有惜卒愛民之心,他們必然為此傷感悲痛。由於這個原因,戰勝了才按喪禮的儀式處理。

第三十二章

「道常無名。朴雖小,天下不敢臣。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賓。」

大地是隨從天道春夏秋冬四時運化而才有生長收藏之功。朝中大臣是服從君主的,妻子是隨從丈夫的。地、妻、臣此三者均非主宰的倡導前行之道,皆是被支配者。太古之初,混元未破,恆常自然者,雖然微細而無具體名象可稱,但為宇宙萬象的主宰,誰也不敢把它當隨從者任意支配。侯王倘若守道,四海自然賓服,天下自然太平。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人莫之令而自均。」

「甘露」:及時而甘美的雨露。

天地不相交,陰陽不相合,大旱大澇必作,飄風驟雨必至,天災必來,萬物必殃。天地交,陰陽合,必降甘露,滋潤群生,五穀豐登,萬民康樂。

在修養方面,人若清靜無為,恬淡自然,無私無欲,心安理得,身內陰陽二氣自然交會,百脈暢通,口內甘美之津液自然產生,滋潤百骸。

「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

天地間的自然萬物形成之後,均要按事物的類別特徵安名立字,提舉綱紀與科條彰示於外,以其尊卑、高下、先後、主次的次序而定法度。這些綱紀、科條、法度、典章,不過是事物的形式之名而已。倘若以這些形式之名申張教令,是忘本逐末。不但不能大治,反而會擾亂事物之性及其真常之德。事物如失道離德,法度愈嚴明則愈亂。既知如此,應適可而止,不可專尚此名,而應遵守柔和的自然之道,避免危殆。

「譬道之在天下猶川穀之於江海。」

「道」之在天下,猶如大海一般,處於最下,無所不納,無所不容,千萬條江河皆流注於它。有道的聖人像大海一樣,天下萬民無不願歸服於他。人若能心如明鏡,性如大海,一念不起,則天地之氣必然來聚,日月精華自然來會,自然氣足神旺,益壽延年。

第三十三章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能知人之德才,察物之體性正邪是非者,只能算做睿智。而只有了解自己德才體性過失的人,才算明白。

「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

能勝過別人的人,不過是強壯有力,只有能主宰和控制住自己的人,才是真正的強者。

「知足者富。」

體道返樸,方能澹泊自安,寡慾自守。只有知足知止,才能常感富裕滿足。

「強行者有志。」

在正確的道路上,能堅持不懈,始終如一,逢千磨能自強不息,遇百難能頑強拼搏,這樣才算有志。

「不失其所者久。」

富貴是可居之地么?否!「富貴而驕,自遺其咎。」財貨是可止之所么?否!「金玉滿堂,莫之能守」。然則究竟何處是長久之地,應止之所。唯獨虛無之妙道,天地之正氣,人倫之大德也。

「死而不亡者壽。

體道之士,正人君子以應天理為常德,以順民情為心志,在心性上念念存誠而不妄。在言行上動止合義而不狂,為國效忠,於生靈有益,形體雖死,其功績永不磨滅。如此可謂「死而不亡者壽」。

此章以自然之道,闡述了養生修鍊過程的六步功法:

一、不可外露機智,追逐物情,而應時時檢點素日的言行舉止,是否違道失德,舉心運念,是否有邪思妄為。

二、心地若動,一念不純,持行敷衍,有一事不正,應立即改正,似同斬鋼削鐵。為降念定心,凝神、入靜的主要功法。

三、修鍊者必須看淡世情,視功名貨利為身外之物,知足知止,身雖貧困,但性體不虧。

四、千磨不退志,百折不回心。固守勿失,堅強不屈,至死方休,久持不懈。

五、天上地下唯道獨尊,大環宇內唯德最貴,唯有修道建德,復我本來的真本性才是應止之所,長居之地。

六,待成正果,與太虛同體,與造化同壽,與天地為一,形神俱妙,與道合真,形質雖化,性體永存。

第三十四章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

大道廣泛流行,無所不至,無所不達,無所不遍。它可左可右,可上可下,可順可逆,在方為方,在圓為圓,向無定向,形無定形,任其物性,順其自然。

「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不名有,愛養萬物而不為主。」

它生化萬物,創造世界而不推辭,作出巨大成就而不自以為有功,養育了萬物而不加宰制。

「常無欲,可名於小,萬物歸之而不為這主。是名於大,是以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

它不求名利,無私無欲,可稱它為「小」,萬物歸附於它而它自不以為主。稱它為「大」,由於他從來不自大,所以能成就其偉大。

第三十五章

「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

「大象」,即道,因道大無法比擬,故假借」大象」描述。

倘若能執守修持無與倫比的自然之道,天下的品物萬類,"不言而善應,不招而自來",無不賓服與歸往。不僅一一歸往與不相害,而且能平安康泰。

「樂與餌,過客止。」

利慾的美色、動聽的音聲、爽口的厚味、香鼻的肴饌,不過只能引人注其耳目,快利口鼻,猶如過客暫且逗留一時。

「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可既。」

唯有純粹、素樸、清靜、無為的自然之道,雖淡而無味,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但它的功能及作用是無與倫比的,任何事物是達不到的。

第三十六章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

「歙」,是合攏,收縮。「張」,是放開。如果將要收縮合攏,則首先要張開放大。如白起藉趙括之攻勢,首先張開國境,以詐敗誘趙兵入圍,然後封閉國境,斷其後路,終使數十萬趙軍成為俘虜。

「將欲弱之,必固強之。」

如果將要削弱它,必須暫時壯大它。

「將欲廢之,必固興之。」

如果將要廢棄它,必須暫時興舉它。

「將欲奪之,必固與之。」

如果將要奪取它,必須在開始先給與它。如易牙為了取得君主的寵信,殺子煮肉獻於恆公,而齊恆公終餓死於圍困之中。

事物如此變化,並非有意造作以及人為的詐術,而是天地氣運在大道運化中有升沉變遷、消息盈虛之數。萬物興亡,成毀起伏,離合盛衰,自然而已。故《素書》中云:「盛衰有道,成敗有數,治亂有勢,去就有理。」蓋是此意。

「是謂微明。」

「微明」,是自然之道在事物中的微妙玄機。

《陰符經》云:「其盜機也。」《周易·繫辭》中說:「知幾其神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正如上文所列舉的彰著、顯明、已成的張開、強勝、興旺、給與者收歙。

「柔弱勝剛強。」

柔弱中隱含著潛在的剛強。謙讓柔和的君子,常勝過橫暴剛強的小人。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聖君明王深知大道運化萬物的微明之妙,他們潛修密行,正性修德,削殘除暴,敬天愛民,不僅能平洽天下,而且能保持身固命堅。

若將此「利器」彰示於天下,橫暴愚頑的小人得之,必徇私舞弊,相詐逞狂,貶正敗賢。不僅禍國殃民,賊害天下,而且會因此身敗名裂。

以「魚不可以脫於淵」,引喻「利器」示於天下不但不能修齊治平,而且會導致傾覆敗喪。這好似脫了淵的魚一樣,非但不能生息,而且會枯死。

第三十七章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清靜無為的自然之道,永遠不勞心力,順應自然,沒有任何私意造作和妄為,但天下事物,各有條有理.皆是道之所成。

「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化。」

侯王如能持守此道,心地純一,真誠不妄,清靜自然,國自治,民自化。此段經義在本書第五十七章再作詳解。

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朴」。

在順化過程中,如出現起不正之欲、逞狂作怪者,不必要採取任何其它的辦法,仍以清靜、無為、真誠、自然、渾全未破的無名之朴而鎮之。

將此段經義,用於養生方面,就是說,在心地起煩腦妄想、情慾纏繞時,應立即遏制守靜。

「無名之朴,亦將不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

渾全未破的「無名之朴」,即是自然之道的體性。在人身,就是未被情慾鑿喪的先天本性,它沒有任何思欲和情妄,至為清靜、純粹。它是自然的,能鎮百邪,能調理一切紛亂。能持守這一體性,身自修,天下自然太平。

第三十八章

此章是《道德經》下篇的首章。上篇開宗稱「道」,下篇起首明「德」。「德」繼之於「道」。「道」有「常道」、「可道」之分;「德」有「上德」、「下德」之別。「道」與「德」的特性已述於前。此章只談「道」,「德」,「仁」,「義」,「禮」五者的關係。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德」源於「道」,通於「道」,其體性特徵亦同於「道」。「道」無形無象,含藏而不顯露,空虛而無跡象,卻無所不有,無所不在,無所不為,無所不成。生育天地,運行日月,長養萬物,卻不自恃、自彰。此種特性應之於人,則為「上德」。「上德」和「常道」一樣,是內在的,實質的、無形的、自然的,而不是外在的、表面的,形式上的東西。因而,無形的「道」是大「道」,無形的內在之「德」是「上德」。這種非形式主義的「德」好象無「德」,其實是真正的大「德」、「上德」。

「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純粹素樸、虛無自然、至誠不妄、無心作為者,是「上德」之特性。反之,有意作為,故意彰示其德,做了好事只怕別人不知道,這種外在的、形式上的、故意彰示的「德」,是謂「下德」。「下德」處處顯示為很有「德」,其實還算不上「德」。

「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

「常道」的體性是自然無為。體現「常道」體性的「上德」是無為的。這種「無為」不是有意的,而是自然的。此謂」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的有為不是無意的、自然的,而是故意的、有心的、非自然的。此謂「下德為之,而有以為」。

「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

純粹素樸、真誠無妄、自然無為的「道德」充實於內,仁義禮智自然顯之於外。道德是根本,仁義禮是枝末。事物無本,焉能有末?故黃石公《素書》曰:「夫道、德、仁、義、禮五者一體也。夫欲為人之本者,不可無一焉!」此言「道」、「德」、「仁」、「義」、「禮」五者的關係是根桿與枝葉的關係。

出於自然,不是有心有意去為「仁」者,謂之「上仁」。

有分別,有果決,懲奸除暴,濟困扶危,順天應人,不循私情者,謂之「義」。

長幼有序,男女有別,父慈子孝,恭謹訐浪者,請之「禮」。

「上仁」繼之「上德」,是無為的。

「上義」繼之「下德」,是有為的。

以「上禮」的科條禮教約束人,無人應聲和履行,這時,不得不伸出胳臂用力拉拽,強迫人們去遵守。

「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

「道」是主體,「德」是作用,「仁」、「義」、「禮」是主體的作用的表現形式。如失去了「道」(主體)而再去講「德」,(作用),相似失去了車馬而論引重致遠,是為空談。再如失去了主體之作用而去講主體之作用的表現形式,猶如樹木根桿已毀再求枝葉豐茂,豈非妄言!尤其講到表現形式「禮」的時候「道德」基礎已無、忠信已薄,禍亂由此而始,故曰:「而亂之首」。

「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道」之本體貴乎斂華就實,守朴還淳。如持華去實,乃是愚昧的開始。

因此,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能掌握本末之機,實華之要,還淳以復其厚,而不恪守澆薄;反樸以顧其實,而不炫識以求其華。因而,真正的進道修德之人應去其薄華,取其厚實。

第三十九章

「昔之得一者:」

昔:指天地萬物的開始。一:指先天的混元一炁,亦指陰陽平衡,和諧統一之特徵。

未有天地萬物之前的混沌之初,是為先天的混元一炁,無上無下,無左無右,無大無小,無貴無賤,是謂混然一體。此謂「一」。

「天得一以清。」

天地萬物皆依次混然一炁而生,由一至萬,「降本流末而生萬物」。在陰陽始判,清濁兆分之際,輕清者上浮為天,重濁者下凝為地。因天得此「一」,故有日月星辰之運轉,春夏秋冬之交替,風雲雨雷之興作。天道運行,萬類白化,始終處於和諧有序狀態,一派清明之景,毫無混亂之象。此謂「天得一以清」。

「地得一以寧,」

先天混元一炁的基本特點,是陰陽平衡,和諧統一。由重濁之氣下降凝聚而成的地球,內有核、幔、殼三層,外分熟、溫、寒五帶,布局嚴整,井然有序,自然運轉,平穩安寧。若陰陽不平,失去統一必火山爆發,地震,山崩,災禍四起。只有得此「一」,方能不失常序,平穩安寧。此謂「地得一以寧」。

「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

《周易》曰:「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者也。」又曰:「陰陽不測之謂神」。此「神」指陰陽二氣的功能及妙用。陰陽二氣交感,達到平衡與統一是謂混元一炁。故「一」即道。「道」雖無形無象,卻生物生人,為「眾妙之門」。此生化之門至妙至靈。此謂「神得一以靈」。若陰陽不平,二氣不交;和諧破壞,則不能生物生人,妙靈之性亦必喪失矣。

「谷」即空谷。水止於平,道止於中。天道是背高就下,損余補缺,自達平衡。谷若低凹之處,水自流來自然充盈。谷所以能自然盈滿,全由「道」之平衡之理所致。

萬物由陰陽二氣合和而成。陰陽不合,不得統一,則萬物無由以生。孤陰不生,獨陽不長。只有二氣交感,合而為一,方能生出萬物。

侯王為天下至尊至貴者。此謂至上。而侯王常以「孤」、「寡」、「不穀」自稱,自認為至下。此至上與至下折中平衡,達至中平,此謂「一」。至高無上的侯王若能出之於言,踐之於行,自然無為,柔弱謙下,不貪財貨,不施暴政,以百姓心為心,以愛民為至上,則必為萬民擁護,四海賓服,天下太平,百業興旺,風氣淳正。

「其致之: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貴高將恐蹶。」

以上的」清」、「寧」、「靈」、「盈」、「生」、「正」,皆由混元一炁的平衡統一原理所致。相反地,若天不能保持「清」,則必然會紛亂破裂;地不能保持「寧」,則必然爆發火山地震;神不能保持「靈」,必然喪失靈妙之功能;谷不能保持「盈」,必然自行枯竭;萬物不能生長繁衍,必然衰亡絕滅;侯王不能保持權勢和地位,就要垮台。

「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穀。此其以賤為本邪?非乎!故致數輿無輿。不欲碌碌如玉,珞珞如石。」

「道」的體性是中平。所以,貴必須以賤為根本,高必須以下為基礎。只有這樣,才能合「道」。

因此,侯王自稱為「孤」、「寡」、「不穀」。這不正是「貴以賤為本」么?難道不是么?其實,侯王這樣做,正是為了達到平衡,以合於「道」。

這和造車的道理一樣。車未造成時,各種零件亂七八糟,各自分立,自以為是,而在車造成後,各種零件則同合於一車之中,共同起著運載的功能,其零件的長短、大小、高低、貴賤等差別全部消失於此車之中。

美玉本來是珍貴的,石頭本來是粗賤的。為了使兩者達到平衡與統一,使其貴賤相合於一體之中,我不看重珍貴華美的碌碌之玉,亦不厭棄粗糙鄙陋的硌硌之石。而將它們平等看待,不分貴賤。

此章總旨,在於說明萬事萬物皆分為對立的兩個方面,這兩個方面的平衡、合和與統一,可以得到好的、吉的結果;反之,若彼此分裂,陰陽不交,不能合和與統一,則必然得到壞的、凶的結果。

本章主要講了對立面合和統一的重要性。

第四十章

「反者,道之動。」

宇宙萬物繁盛的反面——虛靜之處,含藏著無窮的生髮動力,故《周易·繫辭》下傳云:「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窮神知化,一德之盛也。」

現以十二月之卦象的運變為例,闡述這一規律:

十月,為至陰至靜之時,其卦為坤,其象為,六位皆陰,是純陰之體。此純陰之體不能久留,必移於十一月。

十一月,雖為至寒,但一陽已生於下,其卦為復。復者,一陽來複也,其象為,五位屬陰,一位屬陽。所謂"冬至一陽生",乃是此意。漸趨於十二月。

十二月,其卦為臨,其象為,臨即天地之生氣到來之意。由此漸移於正月。

正月,其卦為泰,其象為。泰者,通也,即天地生氣通暢之意。萬物草木皆應此而生。此時三陰三陽、陰陽相等,氣候溫平。所謂「三陽開泰」即是此意。天開於子為一陽,地辟於醜為二陽,人生於寅為三陽。「春」字三橫是表示三陽。中間透一「人」字,是取人生於寅之意,下有一「日」字,是取日光普照才得春暖花開之意。春暖花開,萬物復甦,由三陽所致。天道運行,必移於二月。

二月,其卦為大壯,其象為。壯者,草木由幼弱至壯之意。此卦四陽二陰,陽大於陰,此為壯盛之意。漸移於三月。

三月,其卦為夬,其象為。夬者,決也,陽決陰也。只有一陰,陽勢強大逼決一陰之意。漸移於四月。

四月,其卦為乾,其象為,乾為純陽,是陽極之謂,此時萬物迅猛生長,達至極盛。物極必反,陽至而陰。在陽達至極之時,必然生陰。故至陽的四月必移於一陰的五月。

五月,其卦為姤,其象為,姤者,遇也,陽遇陰也。雖上有五陽,但下已有一陰漸生,事物發展的總趨勢已開始逆轉,向陰回復。漸移至六月。

六月,其卦為遁,其象為,遁者,退藏也。是陰漸長而陽漸退藏的意思。

七月,其卦為否,其象為,否者,塞也。此月雖是陰陽平衡之時,但生氣已閉塞,與正月相反。正月是三陰在上而漸消,三陽在下而漸長;七月則是三陽在上而漸消,三陰在下而漸長。此謂之否。

八月,其卦為觀,其象為。觀者,看也。是陰氣顯著而大為可觀之意。

九月,其卦為剝,其象為。剝者,落也。即萬物雕零,衰落之意。

十月,又復坤卦,達至純陰,萬物枯亡,生機已盡。但陰極必反陽,冬至一陽生,又會陽長陰消,進入下一周期。坤卦雖是純陰主體,天地萬物的生機均含藏於其中。

從以上事例可以看出,萬物是在陰陽消長中,往來伸屈,周而復始地運化著,但繁盛的反面即虛靜之處,含藏著無限的生髮動力。這就是「道」的運化規律。所謂「反者道之動」,蓋是此意。

「弱者,道之用。」

事物的運化是向反面趨移,是陰至而陽,陽至而陰,物極必反。

從這一運動的規律看,立足於冬,必走向夏;立足於夏,必走向冬;立足於晝,必走向夜;立足於夜,必走向晝;立足於盛,必走向衰;立足於衰,必走向盛。

同樣道理,立足於剛,則必走向柔;立足於柔,則必走向剛;立足於強,則必走向弱;立足於弱,則必走向強。只有立足柔弱,才能走向剛強。凡強大之物皆來自弱小,「合抱之木生於毫未」。因而,只有處事柔弱,不爭、謙下,方可成就大事業,達到成功之目的。這就是「為無為而無不為」。

「天下之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有」是指天地陰陽之有形象的事物。「無」是指無形無象的混元無極,即「道」。"萬物",指芸芸叢生的億萬生靈。

天下芸芸叢生的億萬生靈產生於天地陰陽,天地陰陽來自混元一氣的無形大「道」。

本章主要講了自然界的辯證法。

第四十一章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清靜無為的真常之道,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空洞虛無,至為微妙,完全不同於凡見的萬事萬物。天性純全,未被後天機智情慾鑿喪的上等之士聞之,必能領悟其奧妙,躬身以行。天性半備的中等之士聞此道,雖能略知其中奧妙但較膚淺,半信半疑,因而若行若止,顧慮重重。下等之士,其天性全被七情六慾、機智巧詐而蒙蔽,不知進道修德,只想貪享世味,追逐名利,其心其行,背道而馳。因而,他們聞知恬淡無為的大道,根本不屑一顧,甚至嗤之以鼻,哈哈大笑。如果不被這般人嗤笑,就不足以顯示它的重大意義了。

「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類,」

關於上士聞「道」的勤行、下士聞「道」的大笑,於此立言明示:

明了大「道」的人,不露鋒芒,含藏內斂,不尚機智,庸庸愚愚,似無所知;對大「道」有進向的人自然無為,潛默自修,暗然自養,事事不敢為天下先,處處以為已不足;講「道」之人,言行舉止,平常自然,於眾生同處,而絲毫不出風頭,無異常人。

「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

「無為」之德,謂之「上德」,「上德不德,是以有德」,因而,廣大之德,亦如空谷一樣,不見其德。

大白妙道之人,修內而忘外,不擇貴賤,不介是非,忘其尊卑,居下而自安。

有大德的人,謙虛自慎,常常感到自己德不足。

建德之人,雖積德已厚,卻自以薄處。

天真純素,真誠不妄之人,內心雖樸實敦厚,外貌如素體,可隨方就圓,順五色而變。

「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夫唯道善貸且成。」

端方正直的人,雖坦然大公,堂堂正正,卻似一大中至正之圓,無棱無角,不傷害他人。

成大器的人,無不經受長期磨鍊,艱苦奮鬥。姜尚直至八十餘歲才輔佐文王滅紂興周,大展宏圖,功勛卓著。此乃「大器晚成」的典型例子。

大「道」「聽之不聞」,猶「視之不見」,因而,最大的聲音是無聲,謂之「希聲」。

「道」無形象,「視之不足見」。因而,最大的物象是無形之象。

虛無自然的真常之道,隱含在天地萬物之內,無名象可睹可聞。此謂「道隱無名」。

大「道」雖無形象,下士聞之而大笑,但只有「道」善於輔助,萬物才得之以成。

第四十二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無極太空生出一氣,一氣分出陰陽二氣,二氣合和生出中合之氣,陰、陽、和三氣生出自然萬物。

這是宇宙起源論,指出三氣由虛空生出,萬物由三氣生出。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自然萬物雖千差萬別,形態各異,但它們都由陰陽二氣合和而成,都包含著陰陽兩種物質因子,包含著內在的矛盾。這兩種相反而矛盾的物質因子是互相補充、彼此和諧的,它們是對立統一的。

陰陽二氣的妙用在於和。

「人之所惡,唯孤、寡、不穀,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益之而損。」

常人最厭惡的是「孤」、「寡」和「不穀」,而至為尊貴的帝王卻自稱為「孤家」、「寡人」。這是虛心謙下,上下取和之意。

事物常以謙下損已而得益,以尊貴益已反招禍。為人謙下,則受益不淺;高傲自大,必有損於己。

「人之所教,亦我義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

古之以此道理教化人們,教人戒驕戒躁,謙讓居下,忍辱仁柔,我也以此而教之。

橫暴強梁之人,仗權勢,施淫威,傷天害理,他們必自種惡果,成為眾矢之的,不得好死。我將以此為鑒鏡,作為教育別人的根本。

第四十三章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於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遍滿太空的真空妙氣,雖至虛至柔,卻可馳騁天下,滲入任何緻密而堅硬的物體,在裡面自由出入,穿來穿去。我由此可以類推,「無為」也和這種無形之氣一樣,可以無所不至,無所不為。無所不成,收到特殊的效果。「道」不言而教,不令而從,無為無造,無形無象,然而,它的功能是天下任何事物不能期及的。

第四十四章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

虛榮和身體相比,那個最親?身體和錢財相較,那個最多?得到名利卻命喪黃泉,那個是病?

「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

貪圖名利之心愈甚,勞人身心、耗人精氣愈多。不義之財積藏的越多,招禍身亡的危險性越大。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名譽錢財皆為身外之物,人不可沒有它們,但取之有道,得之有理,享之有量,不可貪之過甚。只有知道滿足,才不會遭辱身之禍,只有適可而止,才不會遭亡身之災,而可以平安無事,免遭禍殃,壽盡天年。

第四十五章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

生萬物、成萬物者,是氣化的自然之道,然則無形無象,猶若缺然不足。

充滿宇宙的自然元氣,好似真空一樣,但它可生物生人,妙用無窮無盡。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

真空妙氣,生育成就萬物而不存私,最為正直。然而它卻因物順物,不與物爭,好似受委屈一樣。

天地間飛禽走獸,品物萬類,千姿百態,精巧無比,它們無不由「道」雕琢而成。然而"道"無為無造,好似笨拙者一樣。

天道運行,四時成序,寒署往來,晝夜交替,極有規律,一清二楚,然而它卻一言不發。

「躁勝寒,靜勝熟。清靜為天下正。」

寒與熱即陰與陽,它們是兩種相反的能量,陽動陰靜,作用功能截然相反。

然而,人急走或奔跑可以戰勝寒冷,安靜下來則可以克服暑熱。

由此可知,陰陽二端,各有所偏,相勝相負,皆非大中至正的自然真一妙道。只有清靜無為的虛無大道,體性圓滿,中正不偏,是謂天下之正道。

第四十六章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

恬淡無為的自然之道行於天下,各國必安守本分,無爭無戰,和平相處,馬亦守其本份,事農耕田,引重致遠,為正常的人生效力。

天下無此無為之道,人失其常,物棄其份,各國必爭城掠地,互相攻伐,互相殘殺,戰火不息,馬亦棄份,長年作戰與郊外。

「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

所有這些興兵動戰、傷殘百姓的罪惡,皆由私慾過甚、貪得無厭引起。因而,災禍沒有大於不知止足的,罪過沒有大於貪得無厭的。

「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所以,只有具有知足之心的人,才會經常感到滿足,而不去侵奪別人,避免咎禍和罪過。

第四十七章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不為而成。」

有「道」之人,視天下人之身,亦我之身,天下人之心,亦我之心;我之所惡,天下人亦必惡之,我之所好,天下人亦必好之。雖不出門,而返觀我之身心,則天下人之身心盡知矣。

橫暴強梁,我之所厭而棄之;柔弱謙下,我之所愛而好之。強梁橫暴者不得善終,柔弱謙下者必獲吉慶。此乃自然之理。知此道理,不窺窗外,亦可知此乃天道矣。

大千世界,複雜萬端,變幻無窮。若舍己而外索,追逐事物的外在之末,舍已求外,忘本逐末,則走得越遠,懂得越少。所以,立足自身,抱其根本,是為至要。人是一小宇宙,天地是一大宇宙。不知小宇宙,焉知大宇宙?不知自我,焉知外物?

所以,聖人不必走得很遠就可知道物我之情,不必事事經歷就可明曉物我之理,不必強作妄為就可達到成功。

本章主旨在於強調人的認識應首先立足於自我,只要返觀內照,認識了自己的一切,就可明曉外物之理。「自我」是第一認識對象。

第四十八章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

常人為學,旨在積累知識,日積月累,其知識量亦日益俱增,乃至博學多才。

與此相反,修道的人則在不斷地剔除雜念,減少思慮,以至達到一念不起、性體圓明、自然無為之境界。達此境界,則心若明鏡,亦若皓月,對天地萬物的微妙玄理,無不洞觀普照。

「取天下常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同樣道理,治理天下的君王,仍須以」無為」為本,少私寡慾,不施苛政,不動兵戈,持以無事。若貪慾過甚,妄施機詐,亂施淫威,壓迫人民,則必遭人民反抗,天下紛亂,難以治理。

第四十九章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有」道」的聖人,他們無私無偏,不固執個人之見;他們大公無私,不貪名利,而以百姓之心為己之心,以萬民利益為至上,能熱愛百姓,處處為百姓著想,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對萬民百姓,善良的人,我以善心對待之,不善良的人,我也以善心對待之。這樣,可使不善者轉變為善者,使人們同歸於善。對於信實之人,我以誠信之心對待之,對於不信實的人,我也以誠信之心對待之,使不信實的人,轉變為信實之人,使大家同歸於忠誠信實。

「聖人在天下惵惵,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惵惵」是恐懼。

聖人在天下處處謙虛謹慎,含藏內斂,不露鋒芒,與萬民和光同塵,不論尊卑,不分貴賤,對大家一視同仁,平等看待,其心與萬民之心渾為一體。

常人多專註於耳目之見聞,限於個人之利益。聖人之心則如初生嬰兒之心。潔白純素,無私無欲,無執無偏,天性渾然純全。

第五十章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人生為出,死去為入。生來死去,新陳代謝,乃自然之規律。然而,人生死大致分三種情況:

一、順自然而生息,無病無災,享盡天年而亡的,十分中約有三分。

二、因先天不足,體質較差或生病傷殘而未盡天年,中途夭亡的,約佔十分之三。

三、因恣情縱慾,貪色好酒,追名逐利,生活奢侈,享受過甚,貪生過厚而夭亡的,亦佔十分之三。這第三類條件優越而夭亡是什麼原因呢?是因為生活條件太優厚了。

古代帝王生活條件最為優厚,而大都短命,就是這方面的突出例子。

「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聞知精於養生之道的人,十分中只有一分。他們恬淡無為,少私寡慾,心地善良,體性圓明,物我一體,無所不容,大慈大悲,毫無惡念。由於他們德行極高,且有善良的精神信息感應於外,或因煉功已達上乘功夫,具有某種特異功能可以控制身外生命的意念及行為,因而,他們能陸行不與兕虎遭遇,入軍不被甲兵所傷。所以,兕牛用不上它的角,猛虎用不上它的爪,甲兵用不上它的刃。這又是什麼原因呢?是因為他們沒有致死的地方。

有的住在深山密林中,功夫很深的人,終年與野獸打交道,但從未受傷殘。

據《樓觀先師碑石》載:魏廢帝時,有張法樂隱居耿谷,樂道忘懷,嘗有猛虎造室,恬然不顧,亦不加害,養奇禽千計,呼皆就掌取食,了無驚猜。魏文帝時,真人陳寶熾,密行於樓觀,抱負弘闊,人莫能窺,出入山間,時見白虎馴逐,因此文帝招訪治理之道,並問馴虎之術,對曰:「撫我則厚,虎猶民也;虐我則怨,民猶虎也,何術之有?」自原始時代,人心淳樸,性體清靜,無念無欲,人與獸同居而互屬相助,人無獵獸害命之心,獸亦無反傷人之舉。次後由於人的情慾動、貪心起,欲獵獸以滿口福,於是,禽獸與人結下了不可解的怨讎,故始有人害獸而獸傷人往還之報。這是一種精神信息的感應現象,並無神秘之處。

第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爵,而常自然。」

天地萬物無不由渾淪一氣的無極大「道」所生。

物之得於「道」者,便是「德」。含縕滋潤,輔翼陶成者,皆是」德」之所蓄。

萬物由「道」生「德」(蓄)而後有其形體。

有形體後必由小至大,發育成熟,生殖繁衍。

萬物的生、長、成、藏皆由「道」和「德」造成,因而它們沒有不尊「道」而貴「德」的。

「道」之所以尊,「德」之所以貴,是因為它生養成藏萬物並非有意作為,而是自然而然的變化的過程。

「故道生之、蓄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

化機滋暢謂之生,陰陽內含謂之蓄,晝夜變化謂之長,五氣潤和謂之育,體性完全謂之成,神全氣正謂之熟,保根固性謂之養,護其所傷謂之覆。萬物從無到有,由始至終,無不是「道」「德」之所為。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道」生萬物,「德」蓄萬物,而不以為自有功;生化成藏皆是「道」之所為,而它卻不自恃其能,長養了萬物而不加宰制。這就是廣大深遠的至極之德。

第五十二章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

宇宙間的萬事萬物有一個統一的、共同的起始。這個起始,就是產生萬事萬物的本根。如果認識並掌握了這個本根,就可以理解由此而產生的萬事萬物。遵循這個本根的原則,終身不會有危險。

「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

兌為口,門為眼。虛無大道,無色無聲,無臭無味。色、聲、味、臭之有形有象者,皆非「道」之體性。若貪求色聲美味,追逐名利地位、逐末忘本,必背道失道,終身不可救藥;若清心寡欲,閉目塞口,不追逐這些身外之物而恬淡自養,積精累氣,固根抱本,則可延年益壽,終身不會有病災。

「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

任何事物都是由小至大,由微而著發展而成的。只有謹察事物至微之原始,而不是忘本逐末,才算明智。

柔弱謙下是「道」之妙用,它可制服任何剛強之事物,水就是一例。只有持守柔弱的人,才算是最剛強者。柔能克剛,陰能勝陽,柔弱勝剛強。發揮內涵著的光和熱,遇事有先見之明,就不會帶來危險和禍殃。這就是守本固根的「常道」。

第五十三章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民甚好徑。」

使我深刻地領悟到了清靜無為之道的玄理妙用,我就以此去實行。然而我最擔心的是在實行中走邪路。其實,清靜無為的自然之道猶如平坦的大路,很平坦,至簡至易,以此道治國必然國泰民安。然而,常人因私慾太重,貪求享樂,每每妄為而背離了此道,卻好走繁難、艱險、崎嶇之小道——邪路。

「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彩,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餘。是謂盜誇,非道也哉。」

朝庭的宮殿修得高大宏偉,精緻華麗;國民的精力、資力皆耗於此。

農民由於不能儘力耕作,延誤農時,田園由此荒蕪,年歲無收,以致民無積蓄、國無庫存。然而,君王、貴族、豪門身著華美的錦衣,以風流耀顯於民,飽餐著高等飲食,耗用民脂民膏,仗權位私積財貨,導致國民經濟危困,不自省悟,反認為他是萬民之主,是治國理民者。其實不然,民視之如寇讎,是謂天下最大的強盜。

這樣做,是對「道」的背叛,絕非以「道」治國。如此必然遭到天道的懲罰,人倫的譴責,天人共怨,萬姓同誅,自然走向滅亡。

第五十四章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祭祀不輟。」

自然萬物,生滅興衰,無不處於時時變易之中,唯有大中至正的虛無之道「獨立而不改」。以「道」的原則舉事立業,治國安邦,其基必固,不可動搖。抱此「道」者,可根深蒂固,長治久安,無有失脫亡國之患。如此這般,可受到子孫萬代的敬仰、懷念、頌揚和祭祀。

「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余;修之鄉,其德乃長;修之國,其德乃豐;修之天下,其德乃普。」

用「道」的原則修身,其德可以樸實純真;將此原則貫徹於治家,其德可以綽綽有餘;將此原則貫徹到鄉,其德可以作為楷模;將此原則用之於國,其德可以使民心真朴,風氣純正,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將此原則貫徹於天下,則可使純正之德普遍廣大,若皓月當空,無處不照,使天下安定,萬國九州,和睦相處,相安無事。

「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所以,我身因修此「道」,能心正意誠,神旺氣足,身康體健,以此觀他人之身,亦必同理;我家因修此道,六親和睦,父慈子孝,家業興旺,以此觀他家,亦然;我鄉因修此道,相親相愛,和睦相處,無爭無斗,以此觀他鄉,同樣;我國因修此道,君正臣忠,民心淳樸,百業興旺,國泰民安,以此觀他國,無異;今道行天下,德遍九州,普天同慶,萬民安樂,以此觀未來,必然如此。

我怎麼能盡知天下會如此呢?就是用了以上「由近及遠,由此及彼」的類推方法。

第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峻作,精之至;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

此章以「赤子」比喻修道之深、養德之厚的妙用。《莊子逍遙遊》云:「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將磅礴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這是對得道之妙用的具體描繪。

得道之真人,氣足神旺,身體健康,冬天不冷,夏天不熱,入水不溺,入火不焚,體性純全,自我調控,邪魔不入,百病不生,體格柔和,動靜自如,元氣淳和,無思無慮,若初生之嬰兒。毒蟲見之不刺,猛獸見之不撲,惡鳥見之不抓。雖然骨嫩筋柔,握持卻很牢固。雖不知男女交合之事,陽物卻常勃起。這是因為他的元精、元氣、元神極為充沛。他終日哭叫而聲不啞,這是因為他先天元氣淳和之故。

「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

知道了陰陽平衡,元氣淳和,就叫做「常」。知道了「常」就叫做「明」。

為了長命而厚其生,欲人為地追求長生,愈達不到目的。只有自然無為,不貪生,不厚生,無意於長生,才能自自然然延長壽命。靜極生動,只有心靜下來,去除雜念,不思不想,元氣才能自行暢通,流經百脈。如果用意志支配精氣,必然破壞氣流的正常秩序,擾亂它的正常運行。這是「有為」,是人為的逞強,此乃煉功之大忌。

「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巳。」

氣強硬,使肌膚強壯,然而物強壯了就要衰老,走向反面。這就失了沖和之性「常」,也就是背離了「道」。背離了「道」,不僅不能長生,反而會過早夭亡。

養生之道和處世之道,最宜謙下柔和,若心靜神清,其氣自然柔和深長,心不靜則意不定,意不靜則神不凝,神不凝,心必粗暴、強硬。氣的柔和及強硬其根在心。

第五十六章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太上混元無極大道,是天地之始,萬物之本,其妙用無窮,只可意會,言語無法表達。此謂「知者不言」。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言語能表達出來的,是粗淺的,有形的事物之末,而不是微妙玄通的「天地之始」。此謂「言者不知」。

「塞其兌,閉其門。」

「兌」是口。「門」是眼、耳、鼻。既知「微妙玄通」始物之妙,言語無法表達,應「塞兌靜養」。《老子》首章提到「無欲觀其妙」,正是此意。天地之始,萬物之母,造化之機,口不能言,目不能視,耳不能聞,鼻不能嗅。故第十四章中說:「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

此段是教人要塞兌閉門,靜養天真,清靜六根,斷諸邪障。

「挫其銳,解其紛。」

「銳」:刀劍之鋒刃。「紛」:紛芸雜亂。

人因貪名逐利,自知、自見、自伐、自矜、自是,機智炫露,似同刀劍之鋒刃。與接為構,日以心斗,互為交爭,致使靈堂不能清靜。修身者,必以不自知、不自見、不自伐、不自矜、不自是為首要功夫,含光韜輝,慎養天真。所謂「挫其銳」者,即是此義。

人因情慾過度,致使「憂苦神心,流浪生死,長沉苦海,永失真道」。日昏夜茫,無有頭緒,猶如攀籬縱橫交錯,紛擾束縛,元神不能自主。欲求解脫,何時解脫?「能拼眾緣,永除染著,內相不出,外相不入,於正念中,乃得五臟清涼,六腑調泰,三百六十骨節之間有諸滯礙,十惡之業,百八十煩惱之業,眾苦罪源悉皆除盪」,是謂「解其紛」。

「和其光,同其塵。」

「光」:智能,德行。「塵」:塵世,俗情。

此段是說修身者素日不可炫露己德,以己為是,應取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於眾物各自發揮,如同火照火,水入水,渾為一體,此乃「和其光」。不能樹已身而異於人,不能認已之高潔而棄醜陋。無人我之分,賢愚之介,打起塵勞,如土和土,此謂「同其塵」。

「是謂玄同。」

「玄」是深遠不測的意思。與物能「和其光,同其塵」,這才和深遠不測的無極大道同為體用了。

「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深遠不測的無極大道是混成一氣。本無內外之分,豈有親疏之別;本無左右之異,那有利害之論;本無高下之等,怎有貴賤之殊。無內無外,無左無右,無上無下,無有親疏、利害、貴賤的混元無極大道,才是最為珍貴的。

第五十七章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

「正」:端方,貞固。「奇」:詭詐,怪異。

此段經義是說執政者要遵循天道自然的規律,順從人間倫理常情,大公無私,端方正直治理國家。但用兵卻相反,要採用虛虛實實,聲東擊西的詭詐之術。要取得天下太平,須安分守己,不可妄生事端,《老子》第四十六章中說:「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天下大亂皆因不知足,以致妄生事端。要想天下太平,必須知足安分,不可妄生事端,擾亂庶民。只有這樣,人民才能安居樂業,四海寧靜,天下太平。

「吾何以知天下其然哉?以此:」

我為什幺能知道以無事能取得天下太平呢?就由以下根據才知道:

「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章,盜賊多有。」

君王施政,令繁則奸出,禁多則民困。禁令繁多,必妨民事,使民不能盡其生髮。民不能盡其生髮,如束手足必然貧困,無法自拔。

「利器」者,指聖人以自我德行、智能遵循天道之自然,順人倫之常情,總國家之綱紀,持權柄治國理民。《莊子》曰:「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以明示天下。」他是說,聖人的德行、智能,只可內含自修,使民潛移默化,而不可昭昭炫露。如彰示於人,那不仁者必竊之,致使上下顛倒,是非混淆,橫施天下,導致國家昏亂。

國民最宜同處在渾厚樸實的淳風之中。器械者,是民在生息中之所必需。《周易·繫辭》說:「包犧氏沒,神農氏作,斫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蓋取諸益;服牛乘馬,引重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隨;重門擊柝,以待暴客,蓋取諸豫;斷木為杵,掘地為臼,杵臼之利,蓋取諸小過;弦木為弧,剡木為矢,弧矢之利,蓋取諸睽。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以待風雨,蓋取諸大壯。」由此可知,從古到今,器械按民之所需而出於自然。因機智出,技巧生,非正常而並沒有實用價值的古怪奇物隨之滋生,民必棄常而務技巧,濫用資力。此謂「人多技巧,奇物滋起」。

教民內修道德,外行仁義,知天理之當然,曉人倫之常規,舉止皆符於天理人情。故《論語·為政》中說:「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民如慎修之德於內,謹行仁義於外,根本不會違法亂紀。相反,人如內心失去道德,外無仁義之行,他就不怕犯法,法令愈嚴,相應盜賊愈多。此謂:「法令滋章,盜賊多有。」

「故聖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無事而民自富,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欲而民自朴。」

所以,體現自然之道的聖人,取法天地生長萬物的自然無為之德,不背理循私,而事事順乎天理,應乎人心,不作不為以感天下之眾。因此,天下之民眾皆安居樂業而自化。此謂「我無為而民自化」。人君戒除貪慾之心,不好事,不妄為,不求榮貴,不勞民力,不妨民事。民能儘力耕而食,織而衣,樂其俗,安其居,美其服,甘其食,豐衣足食。此謂「我無事而民自富」。能取法自然無為之道的清靜體性,虛心恬淡,自然而然,事事物物必順其條理,各得其所,各有所用,各有所適。鳥不教而自在空中飛;獸不馴而自在山上跑;魚不學而自在水中游;人自然父慈子孝,君正臣忠。此謂「我好靜而民自正」。

第五十八章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治國者,應以自然、寬宏、沒有高下、貴賤、賢愚、榮辱分別之心,體天地無不覆載的自然好生之德,國民自然會得到妥善的治理。王弼曰:「善治政者,無形、無名、無事、無政可舉,悶悶然卒於大治。」此謂「其政悶悶」。民不知不覺各得其宜,各有所適,上下彼此不爭不競,而生活在淳樸厚實的渾化之中。又如王弼注曰:「其民無所爭競,寬大淳淳」。此謂「其民淳淳」。失去好生之德,政令煩苛,事事明察,物物檢點,榮辱不共,貴賤有殊,「立刑名,明賞罰,以檢奸偽」。此謂「其政察察」。而人民始感彼此有別,上下相隔,缺缺不足。此謂「其民缺缺」。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宇宙間的品物萬類,雖然複雜萬端,其造化之機及運化規律,莫不過對立統一而巳。

「禍」,是難、凶害、災殃之類。「福」是吉、榮貴、昌達之類。無論那一類事物,它的變化規律是向相反的方向轉移。陰極生陽,陽極生陰,夏至後必移於冬,冬至後向於夏,周而復始,無有休止。人類亦是此理:人在貧窮時,與人相處態度謙恭,在事業方面向上奮發,其結果,人必輔助,事業必成功。貧窮雖是禍,可它無形中相攜著福。人若富貴,為人處事易橫蠻驕傲,對事業易輕率為之,久而久之,人必厭惡,而事業必敗。富貴雖是福,可它無形中隱含著禍。故《老子》第九章中說:「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孟子曰:「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亦與此意相通。社會變遷,仍遵循這一規律:猶如水向東流,一浪趕一浪,興了又向衰的一方轉化,衰了又隱含著興的因素。每個朝代在剛興盛時期,必內修道德,外施仁政,處處以國事生民為重,政通人和,事事得宜。待至日久,以得民富國強,執政者貪求享樂,以榮貴執權,驕肆於民,於是引起了人民的反抗,釀成天下大亂。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即是此意。

「孰知其極?其無正邪?正復為奇,善復為妖。民之迷,其日固久。」

天地間一切事物就這樣成敗交替,陰陽相易,禍福相倚。這種轉化,或正或奇,或善或妖,是沒有定向的。正可以轉化為奇;善可以轉化為妖。常人對這種轉化原因,久已迷惑。

「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明了事物轉化規律的聖人,明知品德端方,心性清廉,處事正直,智能聰明,是善、是奸、是福,卻不以端方、清廉、正直、聰明炫示於外,強加於人。聖人的品德雖然端方,卻不以端方妨害於人;雖然心底清廉,卻不以清廉劌傷於人;處事正直,卻不以正直撞擊於人;智能聰明,卻不以聰明炫耀於人。這正是「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知其榮,守其辱……」,與萬物「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的長生久視之道。

第五十九章

「治人事天,莫若嗇。」

「嗇」:儉約。

教天下之民,遵循人倫的自然常情,六親和睦,長幼有序,上下慈孝,朋友有信,夫倡婦隨,勤躬耕織,以求衣食。使民各遂其生,互不交爭,安然相處,此為治人之義。虔誠謹儼,遵循天理,存心養性,不敢有絲毫傷天害理之心,是為事奉上天之義。常人以為治民和奉天是兩回事,其實不然,無論是治民或奉天均須以「嗇」。「嗇」,是收斂神氣,儉約情慾,不敢見景忘真,肆意妄為。「治人事天」,莫過於此。

夫若嗇,是謂早服。早服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

「服」有注為身心佩服。須臾不離謂之「服」。常人行事,臨渴掘井,遇寒制衣,所以事事被動。「治人事天」,雖以遵循天理,純全本性,收斂神氣,虔心真誠。但最起碼的,是預先身心佩服,嚮往須臾不離,行持不輟。只有這樣才會治人必靈,事天必應,預先身心佩服。久而行之,自然全其天地之大德。深積厚養天地之大德,不但能「治人事天」,而且可做到無所不克。

「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蒂,長生久視之道。」

「母」,是根本。

積德深厚,不但可以做到無所不克,而且莫知其限量,重積德之妙用,不知其限量,而天下國家無有不在道德渾化之中。由此可知,治國之本,是深積無有限量的渾厚之德。如具備無有限量的渾厚之德,必可長治久安,根深蒂固,任何力量也拔不掉,解不脫。

此章經義是說,無論治理國民或事奉上天,事先均須心地純一,真誠不妄,素養重積渾厚之德,以此為本,則民無不順,事無不理,國無不治,並能穩固長久。

第六十章

「治大國若烹小鮮。」

「小鮮」:小魚。

常言道:善於烹調者,可以治國。大國民眾,風俗有殊,三教九流,其旨各異。若一一檢點,必難辦到。有道之君,欲治者,不論大小,均以投之於釜,掌握好火候。不輕舉妄動,而能一心一意,文烹武煉,使火候不過、不及。先後緩急得宜,則魚雖熟,其形大小自然齊全,不會攪爛。治國者,如不知此道,恣情縱慾,妄用機智,其政察察,法令滋彰。猶如烹魚之在釜,不慎火候,胡亂攪動,魚肉不待熟而潰散,愈攪愈混,愈治癒亂。

「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民。非其神不傷民,聖人亦不傷民。犬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蒞」,當臨解。「鬼」:不務正業,禍國殃民的愚頑之徒。「神」:神通。

天地間一切事物由道生、德蓄。故萬類無不尊道而貴德。聖君以清靜、虛無妙道、天地好生之德臨天下,治國理民,不但賢仁君子能盡其力,輔國安民。而且那些愚頑刁民,不會興妖作怪,玩弄神通,並非那些刁頑者沒有神通可耍,而是他的神通反於國民效力。其因何由?是因為有道可以一正壓百邪。若聖人以道蒞天下,視百姓如手足,愛萬民若骨肉,對生靈不懷傷害之心,那些刁頑者,在聖德感化之下,便不會胡作非為,擾國亂民,聖君體天地好生之德,亦不傷害國民,兩者均不傷民,其道同德合,同歸於大順。所謂「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即是此意。

此章是說,以道蒞天下,仁者,不仁者,智者,愚頑者,正者,邪惡者,在聖德的感化下,其德互為交歸,互不相傷,同為國民效力。

第六十一章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

天下大亂,每因大國恃其強盛,欲吞併四海,獨霸一統,擴張國土,有本錢凌辱小國,以致興兵動戰,萬民遭殃。欲得天下太平,首先大國、強國要主動安守本分,取法水性,去高就下,虛心謙讓。能以此交於天下,天下的國家必來投歸而相處。

「天下之交牝,常以靜勝牡。」

「牝」,陰性,主靜。「牡」,陽性,主動。

陰陽相交,陰性主靜,陽性主動,牝必能制勝於牡。這是天地陰陽相交的自然之理。

「以靜為下,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

既知陰以靜取勝,那麼大國就應效其陰靜處下之道。所以,大國以謙讓居下而交於小國,猶如牝以靜定勝於牡動,是以不勞而自益,不戰而自勝,天下小國近悅而遠誼,必四海賓服,如水東流而自歸於江海。小國本沒有威脅大國的力量,亦應安分守己,謙虛謹慎,安其小而從其大。本著真誠之心,以靜處下,必能取得大國的撫愛和庇佑。

「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

所以,或因效牝靜虛心自下,取得小國投歸擁戴,或以安分居下而取大國的容納庇佑,總之,有兩個願望:大國的目的不過是欲想小國都來歸順賓服;小國的目的不過是想不受大國、強國的侮辱欺凌,國土得以完整,百姓得以安寧,不被拋棄而已。

「兩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為下。」

如果大小國效法牝靜,虛心謙下,定能達到兩者的願望。但最適宜的是大國首先虛心謙下,對小國撫之恩德,視天下如一家,大小同等。天下安危,主要由大國決定。

第六十二章

「道者萬物之奧。」

「奧」:深,且含有妙運的意思。

清靜虛無的自然之道生出了天地萬物。天地萬物又深藏於此道之中。大在六合之外,小在粒米之間,可謂造化萬物之本始,生成萬物之根蒂,其妙用無窮無盡。

「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

「寶」:珍貴之意。

「保」:保全,保持。

能深究大道之奧理,行大道之妙用,體用悉備者,可謂善人;天資愚蠢、行事蠻橫,背天理、逆人倫者,可謂不善人。凡善人,體道修之於身,行之於萬事,無一時不本道以為用。所以能為善人者,是以道為寶。不善人因不體道之妙用,時行不善而遭罪咎,臨罪咎而生悔悟,能戒除背道之行,離德之為,方可免去禍咎,保全身命,此為一義;又一義者,胡作非為的不善人,常賴寬宏大量的有道之人來保全他。

「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 "

善人以道為寶,其言行必法於道。"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美者,人人以有道德之言悅服,為善,故稱美。有道德的善言,不只圖善於己,當能公諸於眾。市者,聚眾以公平交易之場所。有道德的善言最為公平,人人悅服,故曰:「美言可以市。」善人之寶在道,善人必遵道而行。有道之行,人人必尊。故曰:「尊行可以加人。」《周易·彖辭上傳》說:「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況其邇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況其邇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發乎邇,見乎遠,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動天地也,不可不慎乎!」善人之所以為善人者,是因清靜虛無之妙道充實於內心,自然好生之德發行於外身,其言行必善美而尊貴。如人人皆如此,善人由何而說起呢?就因有不善者,才顯出善人。既如此,人之不善,何可棄之?故曰:「人之不善,何棄之有。」

「故立天子,置三公,雖有拱壁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

常言道:「貴為天子,富有四海。」然天子所貴者,仍貴之以道。如離道,貴不可長保。三公、太師、太傅、太保都是朝庭最大的卿臣,但仍以道佐人主。修振朝綱,治國理民,三公之爵才可久立。如失道離德,禍國殃民,擾害生靈,必削其職、仍加其刑。拱璧是以雙手捧起的玉璧,可謂珍貴之寶。人與親人在生死關頭,可以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既知此,千金之璧,不如大道之所貴,拱璧不足以為貴,而貴者乃道也。駟馬是為天子所乘,可算威嚴,然而不體之以「道」,不行之以「德」,百姓必感以厭惡,不悅而棄之。由此足證,天子之貴,三公之尊,拱璧駟馬以先,都不如修道建德重要。

「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不日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為天下貴。」

試考其上古之聖君,無不以此清靜無為的自然之道治天下、統萬民。既知如此,為什麼不日修此道呢?求道有什麼罪咎,可以不求免而自然會免掉。罪由何來,皆因失道離德,妄貪、妄為而自招。如日修此道,滌除妄念,摒除妄為,以恬淡素樸處之,罪咎自然消除。所以最珍貴的還是道。

第六十三章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

聖人體虛無之妙道,法天地自然之德,不背理徇私,無為而自然成就。以無為而為,人不能知,不能見。如天道無為而無不覆;地德自然而無不載,兩無為相合,萬物自然化生,雖「無為,而無不為」。聖人順天理,合人情,無有造作,不敢妄為,故國治而天下太平。常人貪名逐利,飲酒作樂,以此情慾為味。常言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小人專尚情慾之味,非長久之樂味。聖人以道為味,是無味之味。雖是無味之味,其味長久至極。

「大、小、多、少,報怨以德。」

修道者,不論大、小、多、少,於我有怨者,均以德報。「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常人不然,不分大、小、多,少,以怨報怨,人由怨而加於我,我以怨還報於他。你還我報,一來一往,無有止期。如怨以德報,人必以德感,彼此相化為無事,其怨頓消。

「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

欲圖難事,先從易處著手;欲為大事,先於細處起步。天下難事,須從易處著手;天下大事,須從細處起步。這一規律,是不可逆轉的,可謂必然規律。因此,依循這個規律的聖人,欲振國綱,治理天下,首先要從細微的心地上,存其善良,建立好生之德,謙讓處下。久而久之,德馨天下,聲震四海,欲平天下,不求然而自然成功。常人則不然。《周易·繫辭下傳》中說:「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小人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也,以小惡為無傷而弗去也。是以惡積而不掩,罪大而不解。」《太上感應篇》言:「故吉人語善、視善、行善,一日有三善,三年天必降之福;語惡、視惡、行惡,一日有三惡。三年天必降之禍。」舉心運念,語、視、行雖為細小,但久而久之,量大質必變,其結果所帶來的禍福卻不小。方寸之心的一念雖小,起於正者有福,動於邪者種禍。

「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

喜歡誇海口,妄自輕諾,以言語輕易許之於人,言行不能兌現,必無著落。行事不思前慮後,不量事之輕重,審事之可否,而輕浮淺躁,認為事事容易,其結果必然被動,困難重重。因此,聖人知易守難,常以易當難而作準備,所以終無困難。

第六十四章

「其安易持。」

事物在安靜的時候容易把持,如動蕩起來,就難以把持了。修身者,更為切要。在內念未發,外物未接的寧靜之時,洗心澄慮,萬念俱消,才能達到清靜真一,元神自在,母子相抱,神氣相守,坎離相交,水火既濟的境地。如不然,情慾一起,外物牽動,以致「煩惱妄想,憂苦神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長沉苦海,永失真道」。

「其未兆易謀,其脆易破,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壘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治國、謀事、修身亦然,均應在安靜之時,未兆之先,脆弱之際,微小之期,未發生,未動亂之時,防患於未然。《周易·繫辭下傳》曰:「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又曰:「其亡其亡,繫於苞桑。君子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其知幾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天地間萬物芸芸,千難百亂,它的產生髮展,都是從未兆開始的。人的成形,或善或惡,或福或禍,或正大,或邪僻,在初生時,同樣是一個無知無識的素體嬰兒。其性體如一張潔白的素紙,無污而純潔。如欲教他成才,首先其父母在素日的舉止運念中,以道德給孩子做表率,再在言行儀錶上公正無私,不狂不妄,莊重端嚴。這就給孩子在視聽上作了一個楷模。久而久之,其孩子漸長,情慾漸開,在無形中不知不覺地成了才。反之,如在微小細脆之時不著手,待久習成性,那就不易解決了。合抱的大樹,是從微小的毫末長成的;九層的高台,是用一筐筐的土壘起來的;千里之遠行,一步步走才能到達。

此段的中心旨意,是教人在安泰時要有預防危險的準備;國家在大治時,要有預防變亂的準備;存在時,要有消亡的準備。不能在大治時,貪求享樂,在安靜時橫行逞狂,在富裕時揮霍浪費。貪其享樂,橫行逞狂,揮霍浪費,不能認為是小事。如不在未兆、微小時糾正,而放任自流,將會蔓延發展,鑄成大錯,不可收拾。

「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民之從事,常於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

背理徇私的有為之為非敗不可,違逆人倫的有執之執非失不可。因此聖人「知微知彰」,體虛無之妙道,循天理,順人情,符物之自然而無為無執,所以無敗無失。常人則不然,始以道德戒慎,行至中途,因貪世情而忘其道,往往將近成功而敗之。如能始終如一,則定能成功。

「是以聖人慾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復眾人之所過。以輔萬物主自然,而不敢為。」

常人之所欲者,是功名貨利,口得美味,耳聞樂音,目視麗色。孰不知功名顯達,貨利色味,皆快於一時。聖人所欲,不是常人所欲,而是無為、無味、無事的無欲之欲。常人貴難得之貨,聖人已知因貴以致禍端,故「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有的人以奸詐詭怪為學,是奇是巧,棄真效偽。聖人所學的是清靜無為虛無自然的不學之學。我要回復到眾人所過的無味之地,順乎萬物的自然生息,不敢有絲毫的故意造作和任性妄為。

第六十五章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

「明」,機智巧詐,僥倖炫耀。

「愚」,渾厚淳樸,真誠自然。

道為天地之始。天地有始,日月往來,陰陽升降,寒暑交替,四時成序,萬物自然而然,有條不紊地生長收藏。未嘗明彰法制、禁令,亦沒有任何名教、法規。所以「道」在天地萬物之中而天地萬物不知。故古之聖君、明王善於法「道」的純厚樸素之性,行無為之政,真誠自然地去治國理民。不教民玩弄機智,爾虞我詐,而是以純粹樸素,真誠無妄導之於民,使民返樸還淳,去妄存誠,養其本來良知良能,以德化民,使君民默化在渾厚的淳風之中。「非以明民,將以愚之」,即是此意。

「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知此兩者亦楷式。」

人民為什麼難治呢?是因為治國者以已為是,以已為然,內不充實道德。上對下以機智巧詐,欺哄於民;下者必以機智欺瞞於上,上下相欺,國綱必亂,倫理必乖,其賊害國民必不淺。善以道治國者,順物自然,內心真誠,外行持以「和光,同塵」,不逆於理,不背於道。含其輝,韜其明,無事、無為、無欲,天下自然太平,其福莫大於此。以「智」巧、治國,不但不能成功,反而倒遭賊害。不以機智治國,體無為,順自然,隨民情,又簡又易,有福於民,以智「賊」不以「智」福。此兩者為治國平天下之法式。

常知楷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

既然已知,不以「智」治國為法式,就應永恆持守,須臾不離,存誠不妄。這就合於清靜自然真常之道的體性。自然真常之道的體性是無名相、無頭緒,「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其用為德,德之用其量無窮,不可測度,故稱「玄德」。「玄德」,又深又遠,與有形有象的事物相反。萬物以私利為快,昭昭察察以自明,而「玄德」以處其厚,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長而不宰,為而不恃,功成不居。此為「玄德」之妙用。道本虛無自然,德合自然無為之體。以此理民,民無不理,以此治國,國無不治。故稱「大順」。

第六十六章

「江海所以能為百穀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穀王。」

最低處,百川皆歸,自然而然。江海所以能為百穀王,是因為它居於最下處。

「是以聖人,欲上人,以其言下之;欲先人,以其身後之。」

因此,聖君明王,取法江海善於處下而為百穀王。欲在萬民之上,首先應謙虛處下。《周易·謙卦》云:「謙亨,君子有終。彖曰:謙亨,天道下濟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謙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終也。」此段的中心意思是說,無論天之道、地之道、人之道、神鬼之道,均宜謙恭卑下,方可亨通永久,方能光明,方能成功。雖處低下,任何事物不能超越它。彖曰:「勞謙君子,萬民服也。」因此,聖人能在人上者,是因為他謙恭自卑,虛心接物;能在人前者,是因為他謙讓「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故曰:「是以聖人慾上人,以其言下之;欲先人,以其身後之。」

「是以處上而人不重,處前而人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聖人處上,使萬民悅服,所以受人擁戴而不以為重;聖人處前,使萬民推崇,所以受人崇拜而不以為害。天下樂舉,萬民自然不會厭惡和拋棄。因為他處於自然,而非有意去爭,所以天下萬民沒有和他去爭的。

第六十七章

「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

「道」大無不包,細無不入,不能用形名色象論比。就因為道大,才不能以具體的形象事物論比。如有形象比擬,就成為一個具體的事物了,那「道」就細小了。

「我有三寶,保而持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道」內含著三寶:其一是仁慈。天地萬物皆在道的慈愛中生長。其二是儉約。不造作,不妄為,清靜、自然、無為。順乎天,應乎人,任物自然。其三是不自見,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謙退處下。不以機詐、強暴炫示於事物之先。

「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

「道」本無為,自然於萬物慈,天下事物無不歸服於仁慈。以此可不戰而勝,不攻而克。道本儉約而無奢侈不節之兆,天地萬物皆在無為、儉約中自化,它廣大悉備,無所不有,無所不包。「江海處下能為百穀王」,「無名之朴」雖不當器用,但眾「器」皆由朴而出,故稱「眾器之長」。

「今舍其慈且勇,舍其儉且廣,舍其後且先,死矣!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項羽勇冠三軍,氣吞山河,並非不勇。然而,終敗亡於烏江。秦始皇築長城,非不堅固,然而,子嬰自降於劉邦,皆因無德所致。這就突出了一個「慈」字,人能體無為之道,懷仁慈之德,天道的運行之序是救助慈善的,並以慈善衛護謙退的。體恤百姓,慈愛萬物,以此行於天下,則戰必勝,守必固。

第六十八章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爭。」

此章以用兵之道,喻示人們處事接物宜於真誠仁慈,含虛自斂,晦跡韜光。以此理事,而事事必理;以此接物,而物物順應。天道不爭而萬物自化,聖人不爭而萬民自歸。作為將帥,以修德畜眾,不以威武耀示於人,三軍自然誠服。項羽在鴻門設宴,暗施埋伏,刀出鞘,弓上弦,武士林立,欲殺劉邦,卻被一個手無寸鐵的張良所挫敗。劉邦心懷仁慈,入咸陽未動一刀一槍,而子嬰自縛納降。因封府庫,散宮女,封三秦,以此深得秦民之心。

「善用人者為之下。」

不以已為能,而以國事為重,以萬民為上,禮賢下士,恭敬一切,賢能者定能效其力。劉邦築台拜將,本著一片赤誠之心,感韓信為漢室效力。劉備三顧茅廬,才得諸葛亮匡扶漢室,鞠躬盡瘁。此乃「善用人者為之下」。

「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

如能體其真常之道及無為而無不為的自然之德,必能在修身、齊家、治國、理民,以至於處事接物,皆能隨心應手,不爭而自得,不勞而自成,賢能者自然效其力。天道的運行,上古的行事,雖有德而不自以為德,更不有意為德。

第六十九章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

主:無故興師,首先主動出兵。

客:不得已而應戰。

對於用兵之道,古人說過這樣的話:「不可恃其強暴而貪圖好殺,以佳兵利器而凌加於人。妄動兵戈必敗。」「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如敵人無故用兵於我,則以自衛應之。我用兵雖出於不得已,但仍不敢恃勇妄進。寧願後退一尺,不敢妄進一寸。

「是謂行無行,攘無臂,仍無敵,執無兵。」

「攘」:用力伸臂。「仍」:臨敵就敵。「兵」:刀槍劍戟。

有道的聖君明王,懷仁慈之德於蒼生,看不出行兵的行跡,而四海自然賓服。沒有伸出打人的胳臂,但人人畏威,臨敵沒有殺人之心,而敵人必敗。沒有操持殺人的刀槍劍戟,但敵人必怕。

「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則幾喪吾寶。」

恃勇輕敵而好殺,其致禍不淺。如輕敵好殺,無故用兵,恃強妄進者,是喪失了道的「慈」、「儉」,「不敢為天下先」的自然體性。若心不懷好生之德,天道必以災禍懲罰。

「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

兩軍對陣,在兵力相當的情況下,誰勝誰負,其結果只能是心懷仁慈、哀民痛命、體恤蒼生的哀兵獲勝。

第七十章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

體清靜、虛無真常自然之道以為言,其言本乎「無為」,至為簡易,使人最易明曉,最易行持。

「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大道甚夷,民甚好徑」。人不知易知之言,反而以智慮求奇,巧言令色以亂物性,不走平夷之路,反履崎嶇之徑。

「言有宗。」

體道之言,有根有據,有綱有領。

「事有君。」

體道之行,有軸有心,有主有宰。

「夫唯無知,是以不我知。」

為什麼人不理解我呢?是因為我本自然無為、無事、無欲,非智慮有為而彰之於外;非自是、自伐、自矜而昭之於眾。

「知我者希,則我者貴。是以聖人被褐懷玉。」

道本虛無自然,無有形跡。那麼,理解我的人就不多,因為知道我的人少,我才珍貴了。因此,體現真常自然之道的聖人,「處其厚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我身外表雖破舊,但內心卻存著珍貴的「道德」。

第七十一章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聖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太陽高懸於空,普照萬物,上下四方無不透徹。明道聖人,恬淡自養,不露聰明,不顯機智,好似無知一樣,這才是上知。是謂「知不知,上」。常人不然,如火炬在暗室,只照一角,而自以為亮。以小知自見、自是、耀人眼目,本來無知,而自以為有知。是謂「不知知,病」。誰將強不知以為知當作病,那他就不會有強不知以為知的毛病了。明道的聖人,為什麼沒有這種強不知以為知的毛病呢?就是因為他們把強不知以為知當作病,所以才不會有道種毛病。

第七十二章

「民不畏威,則大威至。」

禍福無門,唯人自招,「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天網恢恢,疏而不失」。常人為其貪生之厚,恣情縱慾,無所不為,不知「大小過惡,各有所歸」。急如風火,形影緊隨。「以小惡為無傷而弗去」。久而久之,是以惡積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乃致殺身之禍臨頭。

「無狎其所居,無厭其所生,夫唯不厭,是以不厭。」

既知天理昭彰,毫釐不差,只有修道德,上順天理,下符人心,中應萬事,方可無所不周,無所不宜。不敢處於背理徇私、利慾妄為的窄狹之地,以免天道懲罰。重養自我天真,恬淡世情,不可因貪生之厚,胡作非為,遭刑法而致命。人不輕生,而能享盡天年,是因為不因求生之厚,不輕易拋棄自己的生命。

「是以聖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故去彼取此。」

聖人涵養其知,不以機智彰示於外,而能愛其自我本來的天真,謙恭處下,不自我尊貴。

第七十三章

「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知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惑,孰知其故?是以聖人猶難之。」

剛強橫暴,冒然從事者,謂之「敢」。柔弱謙下,審時度世,探其深淺者,謂之「不敢」。逆天理、背人倫、逞剛強,胡作非為,肆無忌憚,輕生粗暴的這類人,不是遇毒手以傷身,便是遭刑罰以殞命。故稱「殺」。時懷仁慈之心,體恤生靈,明於盛衰之道,通乎成敗之數,「審乎治亂之勢,達乎去就之理」,見義勇為,謙虛謹慎之人,天下共服,人人擁戴。此乃「活」。

「敢」與「不敢」,兩種結果不同:勇於「敢」,因剛強而喪命,是「害」;勇於「不敢」,持之以柔弱謙下,可以保身,是「利」。當然天道循環,仍然厭惡的是勇於恃強,橫暴不體仁慈者,但常人有所不知。此兩者,即便是通曉事物情理的聖人也感到尚難把握。

「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繟然而善謀。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四時運行,有生有殺。秋冬不爭,萬物自然凋零而收藏;春夏不言,自然冰消雪融,萬物生長。不須召喚,寒暑交遞,晝夜往來。天道運行,寬緩平易,萬物自然而生化。由此說明,天道的運化規律,自然法網的孔雖大,卻粒米不漏。「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或正或邪,或善或惡,無論大小多少,只要為下,定有所報。

第七十四章

「民常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

犯分越理的凶頑之徒,習性惡劣,內心奸詐,外行蠻橫,根本不怕遭懲罰。既知如此,怎麼能以國法、禁令去威嚇他呢?對這類不怕天道懲罰的凶頑之徒,究竟如何懲處才好呢?以死刑將他處斬於市,以彰法令,行嗎?可是那些犯分越理,違法亂紀之人,為了避免當時的殺身之禍,卻可以勉強暫時不敢作案。將會待機而動,這不是萬全之策。

「常有司殺者殺。夫代司殺者殺,是謂代大匠斫。夫代大匠斫,希有不傷其手矣!」

「天生天殺,道之理也」。違法亂紀的刁頑橫行者,必將自行入於死地。只要干下壞事,一個也逃不脫。天道是一張恢恢的法網。執政者以刑律處殺,往往出之於私情,處殺未必公道。所以,獄中必有冤囚。這就好象代替主管殺人的人殺了人。這樣做,好比不會木匠手藝,卻去代替巧匠斫木一樣,必有失誤。

此章經義是說,對於習性惡劣,不怕死的愚頑之徒,不能只靠刑法恐嚇他們,必兼之以德化,教之以道義,使之曉天理昭昭而不可違,良心不可昧的自我省悟。

第七十五章

「民之飢,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飢。」

聖君明王治天下,隨物自然而無為。有的執政者,貪其享樂,奢侈不節,只求宮廷豪華,征民役而修宮室,恣耳目以求聲樂,縱科派之條,橫徵暴斂,不恤民之饑寒,民遭饑饉之患者,蓋因於此。

「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

百姓為什麼難治呢?是因為執政者政令繁苛,任意妄為至甚,故難治。

「民之輕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輕死。」

有的人為什麼享不盡天年而中途夭亡呢?其原因有二:一是求其生存與厚享,操勞過度,以致精神疲備,氣血枯竭,故早死去;二是因求生之厚,分外貪求,以致觸其刑法而喪命。求生愈厚,其死愈快。

「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

求生者,反至於死,厚生者,反自輕生。唯有存心養性,恬淡世情。「外其身而身存」,不求生,反而長生。

第七十六章

「民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萬物草木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剛出生的嬰兒,心性純素,肢體柔軟,時時趨向於生長。在年長時,情慾繁多,氣血枯竭,筋骨僵硬,逐漸轉化於死。萬物草木亦然。在幼小時枝桿柔弱,趨向於生長,在將近死的時候,枝葉枯槁。

「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所以,堅強者是屬於死的一類,柔弱者是屬於生的一類。

「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拱。」

因此,行兵布陣,應心懷仁慈,順天應人,不可持強暴而橫行。倘若貪殺恃強,不得人心,必然敗亡,猶如乾枯的草木一樣,一折就斷。

「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由此可知,堅強者實則居下,柔弱者實則居上。

第七十七章

「天之道,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與之。」

天道運行,不偏不倚,至為公平。就象張弓射箭一樣,遇高了就壓低一些,遇低了就抬高一些,多餘的減去,不夠的補足,直到達到適宜合理為止。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以有餘奉天下?唯有道者。」

天之道,是減損有餘的而補充不足的,使二者中和平衡,是消滅差別的。人之道,則相反,是減損不足的而奉給有餘的,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錦上添花。

誰能減損有餘的豪富而救濟不足的貧困者?只有有道和「替天行道」的人才會這樣做。

天道是「中平」。人道相反,是「兩極分化」。只有防止兩極分化,消滅懸殊的貧富差別,均貧富,等貴賤,方能合乎天道。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規律。

「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不處,其不欲見賢。」

因此,有道的聖人為天下謀福利而不自以為是,做出了偉大的成就而不居功自傲,謙虛謹慎,含光內斂,從來不願彰示自己的功勞和才幹。

本章以射箭為喻,闡明了天道是中平適宜。人類的行為只有合乎這一原則,才能與道合真。

第七十八章

「天下柔弱莫過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

天下的東西沒有比水更柔弱的。水在方為方,在圓為圓,染紅則紅,染藍則藍,去高就下,順其自然。可謂柔之至,弱之極。然而攻克堅強的力量沒有什麼東西能勝過它。水斬關奪道,決堤沖壩,穿石毀物,無堅不摧,無所不至。它的這種性能沒有什麼東西能改變。

「故,柔勝剛,弱勝強,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水至柔至弱,卻可以戰勝任何堅固強大的東西。然而,天下的人莫不知道「柔弱」的妙用,卻很少有人以此修身、治國、行萬事。

體性至柔,其用至剛;體性至弱,其用至強。常人大都懂得這個道理,實行的人卻很少。

是以聖人言:「受國之垢,是為社稷主;受國不祥,是謂天下王。」

「垢」是屈辱。「不祥」是災患。

因此,聖人說:「能承受全國的屈辱,才配做國家的君主,能承受全國的災患,才有資格做天下的君王。」

大禹為天下人民生息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千辛萬苦,百姓擁戴。其命沒,而民如葬其考妣(父母)。

周武王為天下共怨征討,將自身生存置之度外,罹受無數艱難,方才四海投歸,天下共服。

「正言若反。」

柔的能夠克服剛,弱的可以戰勝強,能承受屈辱、災患的人才配做天下王。這好象是在說反話,是在顛倒黑白。其實,這才是符合實際的至理名言,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第七十九章

「和大怨,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

人若利欲熏心.爭權奪利,爾虞我詐,互相攻伐,必結怨結讎。即使設法和解了重大的怨讎,心中還會遺留余恨。種了怨,再和解,這怎能算做最根本、最妥善的辦法呢?

「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口故有德司契,無德司徹。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人若能去掉私慾和份外的貪心,充其自然之善,不求和怨而怨自和。契者,是借財物的文約,一張分為兩半,左半張由債權者持留,右半張由債務者收存。債務按期還債時,必持右半張與債權的左半張相對以求信。始借時借債者必然感激出借者,還債時仍由借債者自行持約償還。不論借與還,均非出借者有意求和,如此豈有致怨之處。所以有德者好比債權者持左契一樣,先施惠於人,使人在無形中感恩感德,不求合而自合。無德者,如同收稅的,原未施於人,卻向人索取,必致萬民恨之在心,怨之在口。

天道公正無私,無所偏愛,對任何人一視同仁。種惡得惡,種善得善,總是懲罰惡者,救助善者。

第八十章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車,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

什伯:十、百。器:軍械。徙:遷移。舟車:戰船、戰車。甲兵:披甲戴盔,全副武裝的士兵。

國家要小,人口要少。要立大國,創霸業,必然會發動戰爭,互相兼并,互相殘殺,給天下人民帶來災難。天下有道,各安本分,國小就小,民少就少,根據各自國情治理。互不侵犯,和諧相處,則不會有戰爭。沒有戰爭,刀槍鎧甲則無有用場。使民各安本分,不貪身外之物,保重自己的生存。不因分外貪求領土以交爭,雖有戰車和戰船,亦無處用,雖有甲兵,亦無所陳。使民享受淳厚素樸的天然之樂,相似於上古結繩記事時代的淳樸之風。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各地根據各自所處的地理、物產,享用自產的糧食就感香甜可口,身穿自製的服裝自覺舒適美好,居於自建的房舍就感心安理得,自處實行自己的風土民俗就感自樂。

這是一種自給自足的自治體,在這種自治體中,沒有貧富之分,沒有貴賤之別,各盡所能,各得其所,人與人之間和睦相處,國與國之際,相安無事,只聞見雞鳴狗叫的自然之音,永無戰馬嘶鳴之聲。天下太平,萬民康樂.

第八十一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有德之人,外行莊重,內心真誠,其言著實而真朴,並不悅耳動聽;無德之人,外行輕躁,內心狡詐,其言動聽悅耳,卻未必真實可信。

有道的人,德充其內,含光內斂,不嘩眾取寵;無道的人,自作聰明,口巧舌辯,卻未必誠善。

體道之士,深明萬物之性,宇宙玄理,他們執本馭末,執簡馭繁,舉綱張目,而不奔逐於外,追逐粗淺的外在之學,有其知而未必博;博學的人,知其末而不知其本,知其徼而不知其妙,此雖博學,未必是真知。

「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

聖人不積攢財貨,無所保留,他們為百姓做的貢獻越大,自己感到越滿足;給予百姓的越多,自己感到越富有。

「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天道自然,生養萬物而不宰制,有利於萬物而不加害。聖人之道,為萬民造福而不求報,為天下奉獻而不索取。


推薦閱讀:

談談「普世價值」-----作者:李文閣
《文殊五字根本真言念誦法》講記6??作者:傅味琴
[轉載]轉載:《玄空本義》八    作者:談養吾
六合的實際應用 作者:漢唐盛世
看張·愛玲畫語(張愛玲逝世十周年祭)(30) 作者: 安意如

TAG: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