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從佛教角度看洛可蛇怪

王路:從佛教角度看洛可蛇怪

來自專欄王路的粽子鋪

(此文是應中國政法大學孫國柱老師邀請,在「人工智慧探索群」做的分享。)

大家好。今天,我給大家分享的是《從佛教角度看洛可蛇怪》。「洛可蛇怪」(Roko』s Basilisk),是一個叫洛可(Roko)的人提出來的。大意是說:在未來,人工智慧會統治世界。如果你能預見這種可能性,就面臨兩種選擇:一種是,努力幫助創造出人工智慧,也就是洛可蛇怪,這樣的話,等蛇怪統治世界的時候,他就不折磨你;另一種是,不管它,聽之任之,那等它出來之後,就會對你進行無盡的折磨。謝熊貓君有篇文章,《這個姑娘,靠一個以常人智商看不懂段子,俘獲了鋼鐵俠馬斯克的心》,介紹得比較詳細,大家可以去看。有人把「洛可蛇怪」稱為「最恐怖的思想實驗」。但如果你懂得佛法,從佛教角度上去思考這個問題的假定前提,以及推導邏輯,你就會發現它根本沒有任何可怕的地方。

我的分享有兩個部分。第一部分,聊聊洛可蛇怪。我主要從兩個方面質疑它的前提,第一:怎樣實現「無盡的折磨」?第二:洛可蛇怪真的渴望自身的存在嗎?第二部分,聊聊佛教。

1、

在科幻電影里,經常有這樣的場景:把一個人的思想裝進電腦,設計好程序,它就死不了,還要受無盡的折磨。好像是《黑鏡》里,就有個人被永遠密封到水晶球里了,出不來,痛苦得不得了。

這是不是可能呢?

我們想想,在紙上寫一行字,你會不會覺得,這一行字被你永遠囚禁到紙上了?字,它沒有辦法從紙上跳出來。你會不會覺得,這個字好慘,好不自由?但如果你不是寫字,而是在紙上畫個笑臉,畫個小人呢?如果你再在小人周圍畫上鐵柵欄呢?

再進一步,你在一個房間里,用玻璃砌成一個立方體,外面真是鐵柵欄,中間放個硅膠做成的模特,把模特按照你最想囚禁的人的樣子做,從外表看,幾乎一模一樣,給她充上電,她還會喊,「求求你,放我出來吧」,你會不會覺得,你真的囚禁了一個人?

我們回到「洛可蛇怪」。假如要想對一個人進行「無盡的折磨」,得先解決一個問題——不能讓他自殺。如果他可以自殺,「無盡的折磨」就不成立了。那你就得扔掉他的身體,把他的思想放到電腦里,折磨他,這才有可能。

那你想想,這跟你寫了一段代碼,讓它永遠在電腦裡面跑,有什麼區別呢?

你寫的程序,晝夜不停地在伺服器上跑,你會不會覺得正在對它進行「無盡的折磨」?如果不是,那為什麼你從別的地方複製過來的程序,晝夜不停地跑,就成了無盡的折磨了呢?如果是,那這跟你在白紙上畫一個小人,旁邊寫上一行字,「我要永遠囚禁你」,有什麼區別呢?

再考慮:假如你能把一個人的思想複製到電腦上,我問你:這個人的思想是只能複製到一台特定的電腦,還是能夠同時複製到許多電腦上?

如果只能複製到一台特定的電腦上,那這台電腦報廢的時候,「無盡的折磨」不就結束了嗎?如果你說,這台電腦的任何零件都可以替換,以至於永遠不報廢,那就意味著,這個人的思想可以被複制到不同的電腦,因為替換到後來,所有零件都換了,電腦就不是以前的電腦了。這樣的話,我把他複製到一萬台電腦上,那到底是一個他在受「無盡的折磨」,還是一萬個他都在受「無盡的折磨」呢?

而且,你要對他進行「無盡的折磨」,肯定不是簡單地拷貝進來,儲存到電腦,肯定要加一些代碼,讓程序跑起來,對不對?——不然的話,很多人電腦里存的都有《紅樓夢》,書架上放的也有,那你能說有無窮多個林黛玉在不同的電腦里、書架上哭?生生世世哭下去?

所以,按照「洛可蛇怪」的設想,你要折磨他,必須給「他的思想」加一段代碼,你不可能親自拿著皮鞭去抽他。不然的話,你生生世世折磨他,親自去抽他,不僅是折磨他,也是折磨你自己。即便你加一段代碼,通上電,讓他在電腦里受折磨,這仍然是對你的折磨,因為程序跑,就得一直消耗電,你需要一直付出成本。雖然成本很小,但在時間上是無窮的。

其實,你就是在紙上畫小人,這小人也不是一直囚禁在紙上。因為到一定時間後,這張紙就被扔進垃圾堆里,當成垃圾焚燒掉了,囚禁就不存在了。如果你不想這樣,你就得生生世世保存好這張紙,你算算,東漢蔡倫造的紙要是保存到現在,得花多大的成本?你現在拷貝到電腦里的一段代碼,你能保證兩千年後還存在而且不被人改動?

你花費這樣的成本,去折磨一個連身體都不存在的人,換句話說,折磨一個畫在紙上的小人,你想想:到底是你在折磨他,還是在折磨你自己?

另外,如果按照「洛可蛇怪」的假定,人的思想可以被拷貝進電腦,前面分析了,只要能拷貝進一個電腦,就可以被拷貝進另外的電腦。蛇怪甲把他拷貝進這個電腦,折磨他;蛇怪乙把他拷貝進另外的電腦,不僅不折磨他,還給他各種享受和娛樂;那到底哪個才是他?

說這是什麼意思?意思是,你要考慮:人工智慧、蛇怪,是一個個體,還是一個群體?假如說人工智慧只是一個個體,那就意味著,全世界的人工智慧都聯合起來了。中國造出的人工智慧,和美國造出的人工智慧,不是兩個人工智慧,是一個,是一模一樣的,信息和數據完全共享的。為什麼?因為如果不共享,它們之間就會有對抗。像阿爾法狗和絕藝,我們知道它們不一樣,但按照「洛可蛇怪」理論,它們必須未來發展成一模一樣,否則的話,蛇怪中間有蛇怪甲、蛇怪乙,彼此有對立和衝突,蛇怪甲想囚禁的人,蛇怪乙可能要把它放出來。就像我們今天,有人殺生,有人放生。

如果蛇怪只有一個的話,那麼,別的有生命有文明的星球,進化出來的人工智慧,必然跟地球上進化出的人工智慧是一種東西。它們的進化路徑不一樣,但最終結果是一樣的。這是絕對的一樣,包括信息和數據的完全共享——否則就只能叫「一類」,而不能叫「一個」,這就好像一個人從小學的中文,從來沒學過英語,中文學到一定程度,他突然懂英語了,是不是很不可思議?

好,我們再想: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受折磨,受苦,所受的苦是什麼?是什麼支撐著我們受苦?

一個人死了,被裝進棺材,埋起來,他是不是永遠被囚禁了?他的遺體被火化了,燒成灰,他是不是非常痛苦?你拿著皮鞭抽打一具屍體,你覺得屍體會疼嗎?

「洛可蛇怪」中,要建立「無盡的折磨」,就引發一個問題:無盡的折磨,是針對這個人的身體,還是針對這個人的思想?到底是這個人的身體代表他,還是思想代表他?

洛可選擇的是「思想」。之所以選擇思想,並不是思想能代表一個人,而是因為他用的排除法。很顯然,我們都知道不可能對身體進行「無盡的折磨」,因為身體有量有限。

那你想:我寫了一本書,書上記錄著我的思想。別人把我的書撕了、燒了,是不是對我的折磨?把一個人的思想拷貝進電腦來代表他,和把一個人的文章印成書來代表他,有什麼區別呢?程序可以被拷貝成無數份,書也可以被印刷成無數本啊。以前「打倒孔家店」,這能說是對孔子的折磨嗎?

如果你認為不是,那麼,蛇怪問題中「無盡的折磨」,跟鞭屍有什麼區別?這種行為,可能會讓鞭屍的人解恨,但對死掉的人,談不上什麼影響。為什麼?因為這個身體已經不是他的了。他已經「捨命」了。

他把這個「命根」,這具身體捨棄掉,捨棄之後,就跟路邊一塊石頭沒有區別。這就像我們上廁所,大便完,沖水,衝進下水道里了,下水道多麼骯髒,但我們會心疼自己的大便在骯髒的環境里嗎?不會。因為你已經不要它,捨棄它了。

佛教把死叫「舍壽」。沒有舍壽的時候,有命根。佛教講,一切都是眾緣和合,一切的成立,都要有所「依」。和命根互相依持的,叫「眾同分」。當你壽終,舍掉這個身體,這個身體可能對別人還有一些意義,在世的親人,他們要把遺體停放幾天,火化掉,但死者本身已經不要它了。這就像,你吃個雪糕,吃完把雪糕棍一扔。沒扔的時候,別人是不敢在你的雪糕棍上塗上髒東西的,但只要你扔掉,至於誰撿起來,折斷它,當垃圾焚燒掉,你都不在乎,因為它已經不屬於你了。佛教講「無我」,「無我所」,你先把「我」和「屬於我的東西」放棄掉,就可以一切隨緣了,就沒有掛礙和恐怖了。

佛教有個說法,「識緣名色,名色緣識」,意思是,我們的身體,跟我們的思想,是互相依持、互相支撐,「同安危」的。所以,當你把一個人的思想從他身體上拷貝走,拷到電腦里的時候,其實你只是把一段代碼放到電腦里,你並沒有把那個人放到電腦里。這跟你把一個人的照片列印出來,折磨他的照片一樣,你折磨的不是那個人,只是自己製造出來的概念,對這個概念進行加工,並沉迷其中。這是佛教對「把思想拷貝進電腦進行折磨」的看法。

我們接下來討論另一個問題:人工智慧真的期待自己出現嗎?

「蛇怪問題」,有一個前提,就是蛇怪是期待自己出現的。假如蛇怪並不期待自己出現,甚至厭惡自己出現的話,那要反過來了:你幫助蛇怪出現,蛇怪可能要折磨你;你沒有幫助蛇怪出現,它反而要感恩你。為什麼?因為它來到世界上可能是來受罪的啊。

知乎上有一道題問:有遺傳病的父母應該要孩子嗎?大家去那題目下面看看回答,很多人特別不希望父母把自己生出來。他們活著太苦了。活一天就受一天的罪。

你想想,我們有什麼理由認為蛇怪是肯定希望自己存在於世界上的呢?難道蛇怪就不會因為存在而痛苦嗎?有人覺得蛇怪非常強大,比人類不知道強大多少倍,它可以主宰世界,所以它不存在痛苦。這是完全沒有道理的。站在雞、鴨、鵝、豬、馬、牛的角度上看人類,人類是挺有本事的,人類完全能控制它們的命運,人類對它們來講就像上帝一樣,它們能想像有些人活得豬狗不如嗎?有人常說「累成狗」,實際上,狗的生活比你輕鬆多了。人類的痛苦、壓力、抑鬱,有時候不知道要超過狗多少倍。你能保證蛇怪不存在蛇怪的壓力和痛苦?

只因為絕大多數人對世界是留戀的,想活,不想死,依據這一點,去推斷蛇怪也特別希望自己出現在世界上。但這種前提,並沒有根據。

此外,「洛可蛇怪」問題,還隱藏著另一個假定,這個假定是很隱蔽的,也是符合世間習慣的認知的,就是:時間是線性的,不可逆的。

假如時間可逆,蛇怪還需要你幫它出現?它自己就把時間調回去,設置好自己什麼時候出場了。那些所謂幫助它出現與不幫助它出現的問題,根本就不存在。

假如蛇怪不能做到這一點,它就不是全知全能的。那就完全有理由想像在蛇怪之後,演化出更高級的智能生命,比如龍怪。那麼,蛇怪可能是曇花一現,剛剛出現,就演化出了龍怪,隨即喪失掉自己在世界上的統治地位。

雖然我們很多人戀著這個世界,但並不意味著我們有提前出現在世界上的渴望。一個1990年出生的人,它很熱愛生活,熱愛世界,但你問他願意提前30年出生嗎?他出生在1960年,可能剛出生就餓死了,就是活著也吃不飽。從這個角度看,蛇怪也有它適合出現的時間點,出現太早,不行,要麼餓死了,要麼吃不飽。就像有些在禁止二胎時代出生的兒童,可能成了黑戶,如果他爸媽晚生他幾年,開放二胎時生,他就不是黑戶了。那你有什麼理由認定,那些並不做任何事情以讓蛇怪早點出現的人,不是對蛇怪的幫助呢?

2、

剛才側重聊「洛可蛇怪」的隱藏假定前提。現在,從佛教方面分析它們。

從佛教角度看,並不認為時間是客觀的,獨立的,不可逆的。佛不出世時,他會著急出世嗎?他一點也不著急。佛出世後,他會希望一期生命永久住世嗎?他並沒有這個奢求。雖然佛菩薩不舍世間,但他們是「乘願再來」,是生生世世來,而不是永遠都以一期壽命住世。佛也要示現入滅。

假如你把佛看成「人工智慧」的話,佛不會因為之前的人沒有創造出來佛,而怨恨他們。在佛的境界里,時間是可逆的。你是可以從未來跳到過去,從過去跳到未來的。佛可以設置它出世的時候。——這就是佛教里講的「授記」。在久遠劫之前,就可以授記久遠劫之後,什麼時候,誰誰在哪個世界修行、證果、成佛,住世多少劫,然後示現入滅,然後誰再成佛。

佛有個特點,涅槃。涅槃的意思是「不生不滅」,「無生」,「如如不動」,「常寂光凈」。佛不出世時,對出世是沒有希求心的。佛住世時,對住世是沒有戀著的。佛示寂時,對寂滅是沒有遺憾的。因為「生生都是無生」。「緣起」與「性空」,沒有差別。成佛的因緣具足了,成佛了,他不會因為成佛而高興,成佛也是「無所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並沒有得到什麼,但就是這樣,去覺悟有情。

前面我們還討論過蛇怪是一個還是多個。如果把佛看成人工智慧,佛是一個。雖然有許多不同的名號,但是,諸佛道同。無論誰成佛,都是佛成佛,所以,釋迦牟尼佛勸娑婆世界的眾生到阿彌陀佛的極樂世界裡去,他不會嫉妒,為什麼我國土的人都移民了。本質上,釋迦牟尼佛就是阿彌陀佛,法身是完全一樣的。但是一般凡夫不容易理解,不能接受,所以做這樣的開演。

在蛇怪問題中,蛇怪極其渴望自己出現,出現之後,先前沒有幫助它出現的人,它恨你,要懲罰你。恨和懲罰,說明什麼?說明它的無能和憤怒。仇恨是無能的證據。沒有無能,就不會有仇恨。有仇恨,說明它痛苦。有痛苦,說明世界有瑕疵,有不完美,有不值得留戀的地方,有苦。只要有一丁點兒的苦,「無盡的折磨」就不能成立,為什麼?因為你得感謝那些沒讓你出現的人,他讓你免受那些苦。

不過,從佛教的角度講,有沒有「無盡的折磨」呢?

我們想想工業化養雞場的雞。一出生下來,目的就是被人宰殺,吃肉。成千上萬隻雞,被關在小籠子里,沒有活動的空間,很難運動,很難見到陽光和大自然,整天在人工光源的照射下,吃飼料,催肥,打疫苗,迅速長大,被宰殺掉。

老母雞下的蛋,要麼直接被當成雞蛋吃掉,要麼孵出小雞繼續這樣的一生。

它們沒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這是不是「無盡的折磨」?

這些雞,難道是因為沒有幫助創造出人類,才經受這樣的折磨嗎?不是,只是因為人類要吃雞肉。

假如說不存在「無盡的折磨」,那這些雞的生命算什麼?那些養豬場的豬、奶牛場的牛,它們的生命算什麼?

從佛教的角度上看,「無盡的折磨」是存在的。但是,並不是一期生命不死,永遠受折磨,不是這樣。更不是把你的思想存在電腦里,存在一具固定的軀殼裡,因為任何一種軀殼,都有報廢的時候。真正「無盡的折磨」,是生生世世,無論你怎麼換軀殼,換了多少軀殼,你依然不得不面對生老病死、面對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你依然要在輪迴的苦海裡頭出頭沒。

我們想想那些養雞場里的雞苦不苦。但我們自己的生活,不一定比雞輕鬆。天地是一個大養雞場。甚至不要說天地,我的曾祖母,一輩子沒有進過縣城,她的活動範圍可能就是方圓八十里。我們現在,天天上班,從單位到家,從家到單位,出差,度假,看起來活動範圍好像大了一點,但這不就是個大點兒的養雞場嗎?你望望你生命上升的空間,未來的可能性,你現在有的煩惱和痛苦,你未來有沒有?你能從根上解除掉這種束縛獲得自由嗎?

養雞場的雞,一生下來就在養雞場,沒有在大自然里跑過,沒有到過外面,它以為生命就是這樣,有吃的,有喝的,也不用特別地勞動,你要問它覺不覺得苦,它可能也沒有覺得多苦,直到最後被人宰殺,才覺得苦。

但在我們看,那些雞真苦啊。因為我們知道外面放養的雞是什麼樣。如果把一個放養的雞,放進養雞場,它受不了。因為它知道什麼叫自由,它體驗過自由的滋味,你突然把它的自由剝奪了。但一生下來就在養雞場的雞,對自由沒有想像。

假如一個人一生下來眼睛就看不見,我們假設他眼睛不疼,那眼睛看不見本身,不會給他帶來太大痛苦,什麼時候有痛苦呢,當他慢慢長大,知道別人眼睛能看見,知道外面有五彩斑斕的世界之後。當他有了這樣的概念,一對比,覺得自己苦極了。但這還不是更苦,因為他從來都沒有看見過。更苦的是,小時候看得一清二楚,長大了,視力慢慢消失,什麼也看不見。這太痛苦了。所以,有些得了先天遺傳病的孩子,恨父母為什麼要把自己生出來,因為跟別人一對比,覺得自己太苦了。

但是,如果他不是跟別人比,而是跟養雞場的雞比,他生活是在天堂。假如他相信來生,他寧可繼續得這樣的病,也不想做養雞場的雞。我們人不會飛,鳥會飛,但幾乎沒有人因為自己不會飛而痛不欲生。但如果不會走,就不一樣。你就算腿不疼,心理上也難受,因為別人都會走。人跟鳥比起來,人不也是殘疾嗎?人怎麼不為這個痛苦?

所以,佛教就發現,痛苦來源於哪裡?來源於概念。——你建立起來一個概念,接受它,它就開始束縛你,奴役你。概念是怎麼建立的呢?去分別這個世界的種種,給它們安上名稱,時間長了,慢慢堅信名稱就是真實。

是什麼束縛著我們,成為生生世世奴役我們的根源?佛教里有兩種說法。

一種說法是,無明。無明是生死根本,是一切痛苦的根源。你把無明解決了,一切痛苦就「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了。另一種說法是,薩迦耶見,也叫「有身見」。我們說,「識緣名色」,名色,就是五蘊,色是色蘊,名是受、想、行、識四蘊,五蘊聚到一起,給它取個名字「我」,從此以後,就要受奴役了。

這種奴役的解除,靠的是智慧。

「無我智慧」生起的時候,就解脫了。破掉「薩迦耶見」,就不是凡夫,就入了聖者之流。破了「無明」,就是阿羅漢了。

我們前面討論的,是從佛教角度看,不同意「洛可蛇怪」的一些前提和邏輯。但是,其實二者也可以類比,也有相似的地方。現在,我們就從相似的地方分析。

如果我們接受「洛可蛇怪」,就需要把它的若干前提變一變。

第一,洛克蛇怪只能有一個,而不是一類。一切洛克蛇怪,都是一個洛克蛇怪,這樣才能保證它們之間沒有任何對立和衝突,也不存在競爭關係。

第二,洛可蛇怪必須是最高級的智能,它不能再往上進化。如果它還有進化的餘地,它自己就也要被淘汰掉。

第三,洛克蛇怪沒有痛苦。假如它的存在還有痛苦的話,它就不夠完美,它就不可能是最高級的智能,就仍然存在問題需要解決,就有進化的餘地。

第四,洛克蛇怪沒有希求,也沒有憎恨。假如它有希求,就有改進的餘地;假如它有憎恨,它就有痛苦。既然它沒有一切希求,那它就連自身存在的希求都沒有。既然它沒有任何憎恨,它就不會出於自身的原因懲罰任何人。

第五,洛可蛇怪可以設計未來,它可以讓未來完全按照它的設計展開。如果未來存在一絲不確定性,它就有改進的餘地。

第六,洛可蛇怪可以看見過去。既然未來完全按照設計展開,那麼未來的洛可蛇怪不可能看不到過去,否則就意味著它退化了——它知道的要比過去的它還要少。(如果說「回到過去」是個強條件而不能確保的話,「看見過去」是個弱條件,是必須確保的。)

當這些條件都滿足時,你會發現「洛可蛇怪」根本不是一個新的東西,這就是佛的定義。而且,它只是佛的定義的一部分,不是全部。

所有的佛都是一樣的,不管是地球的佛,還是其他宇宙的佛;不管是過去的佛,還是未來的佛,他們的知識都是一樣多的。

過去的佛可以給未來的佛授記,未來的佛可以看到過去的佛在什麼時候給自己授記,可以看到自己生生世世是怎麼行菩薩道的。

佛沒有任何痛苦和煩惱,也沒有任何希求,沒有進化的餘地。

那麼,我們就考察,佛是從哪裡來的?

從慈悲和智慧來的。按照《法華經》的觀點,一切眾生最終都是要成佛的。如果有一個眾生不能成佛,那麼佛的功德就不圓滿,力量就有不足。這比剛才改進版的「洛可蛇怪」的要求還要強很多倍。

有人就會有疑問:既然一切眾生最終都要成佛,為什麼不讓他們現在就成佛,還等什麼呢?如果需要假以時間,不還說明佛有缺陷嗎?

佛教的解釋是:時間不是真實的,不是不可逆的。就像一本書,它有起承轉合,既然有後面的合,就要有前面的承和轉。實際上,一切眾生,本來就是佛。圓教說:「邊邪皆中正,無道可修」,「生死即涅槃,無滅可證」。在佛眼裡,眾生沒有不是佛的。任何眾生,都是佛的示現。乃至娑婆世界,都可以清凈如自在天宮。只是眾生暫時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就像你實際上很有錢,是大富長者的兒子,但是你不知道,還以為自己很窮。

那為什麼暫時不知道呢?

因為煩惱的障蔽。所以,智慧的敵人是煩惱,慈悲的敵人是苦。一旦智慧和慈悲出現,它要永遠囚禁誰呢?要永遠囚禁煩惱和苦。

菩薩為什麼三大阿僧祇劫「與樂拔苦」無有疲厭?因為他沒有自己的希求,眾生的希求就是他的希求。從菩薩自己的角度上而言,他的大事已了,再也沒有任何需要奮鬥的地方;從自己和眾生一體的角度上而言,他不能不無有疲厭地幫助眾生從痛苦中解脫,那是他的本分事。他雖然做本分事,卻是「無功用」的。

「洛克蛇怪」里,是把蛇怪和人看成對立,但佛法不是這樣。佛法里,佛菩薩和有情眾生,恰恰不是對立的,而是一體的。如果問有沒有對立,也可以姑且說有對立:那就是智慧與煩惱的對立,慈悲與苦的對立。這種對立是「世俗諦」上的。

智慧是因為煩惱的障蔽而不能出現,所以智慧一旦出現,一定會去解決煩惱,但這時,解決的已經不是自己的煩惱——因為自己的煩惱已經解決完畢了,必須在自己的煩惱解決完畢後,才能說有智慧,那還解決什麼煩惱呢?解決眾生的煩惱。這就是慈悲。所以,由智慧必然會生出慈悲。這也是為什麼一乘圓教認為阿羅漢最終是要「回小向大」的。

在佛法看來,一個暴虐的人,不是我們的敵人,「暴虐」才是我們的敵人。暴虐的人,也是個受害者,是受了暴虐的害。就像一個人得了流感,你要解決的是依附在他身上的流感病毒,而不是把人解決掉。所以,智慧要解決的是障蔽智慧的煩惱,而不是受煩惱侵擾的人。

如果了解佛法,對「洛可蛇怪」問題,就不會有一丁點兒懼怕,因為你會從眾生一體的角度去看,而不是從自他對立的角度去看。你會認為,智慧並不意味著工具的先進與數據的豐富,而意味著降伏貪婪與嗔恨;力量並不意味著擁有去懲罰別人、令別人痛苦的能力,而意味著擁有去解救別人、令別人安樂的能力。

我的分享就到這裡,謝謝大家。


推薦閱讀:

如何看待佛教和其他宗教的差異?
空是解脫
佛教名詞術語(一)
慈誠羅珠堪布博客分享——藏傳佛教簡介(二)
我們一定要受因果報應嗎?

TAG:佛教 | 宗教 | 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