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梅花作雪飛——寒梅
文/王小痴
人已老，事皆非。花前不飲淚沾衣。如今但欲關門睡，一任梅花作雪飛。—— 宋·朱敦儒 《鷓鴣天》節選
古人詠花草的詩詞，桃與梅最多佳作，前者因妖媚動人真情，後者因素潔得人嘉許。梅花自古格調高雅，四君子里有她，歲寒三友里又有她。歷代大家都曾提筆濡墨出手不凡，美好意境都被前人寫盡，後人搜腸刮肚也只剩陳詞濫調。連李清照這樣的才女，提筆賦梅花，也只得添寫題記：「世人作梅詞，下筆便俗。予試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
喜極繁華的唐代，簪花仕女，頭上頂著的都是牡丹芍藥這般大朵鮮艷且枝繁葉茂的花。從關外殺進中原腹地的滿清，桌腿上都恨不得雕龍刻鳳鑲滿螺鈿，追求的是金玉滿堂的富貴氣，牡丹依舊奪魁。只有在「器有芒，不堪用」這般素雅審美的宋朝，「梅花香自苦寒來」的冰冷意境才能討得士大夫的歡欣。國破山河丟的宋代，只剩得半壁的江山與武將「收拾舊山河」的傲骨，「只有芳如故」的梅花成了寄予情操的佳木。托物言志是中國文人的故技，詩書畫中的梅花，都是在替文人言說心事。
宋人講求格物致知，與梅花有關的書自是不少。范成大的《梅譜》、張公甫的《梅品》，講的都是品梅的規矩；宋伯仁的《梅花喜神譜》則是畫梅的範式，一百幅梅花圖裡含了雨雪晴霽里的花開花落，雖畫風刻板，對不諳畫事的文人，卻是簡單易上手的梅花藍本。
周敦頤代言蓮花，陶淵明代言菊花，林逋則是梅花的代言人。這個北宋時居於杭州孤山的隱士，植梅養鶴，終生不娶，人稱「梅妻鶴子」。他在《山園小梅》詩中有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成為後世賞梅的標準。
《華光梅譜》雖為後人偽托之作，但華光和尚也是個真真切切喜歡梅花的人。這個衡州華光寺中的和尚，酷愛畫梅，為察其神形，在方丈室外植滿梅樹。花開時節，「粥來飯去茶吃了」的光景里，推窗獨坐看梅花。為在夜裡細看月下「疏影橫斜」，他甚至把床也搬到窗邊上。如此與梅花朝夕相處，筆底梅花自然是栩栩若生。他首創以墨畫梅，後人譽為「墨梅始祖」。黃庭堅贊其畫：「如嫩寒清曉，行孤山籬落間，但欠香耳」。
和華光和尚一樣愛梅花的僧人，還有近代詩僧八指頭陀。因見籬間白桃花為風雨摧落，他感懷大哭，繼而出家，燃兩指供佛，自號八指頭陀。他一生痴愛梅花，自稱「梅痴子」，人稱 「白梅和尚」。生前作梅花詩，死亦與梅為伴。甲子歲時，八指頭陀在天童寺青龍岡為自己卜地建塔，環植梅樹，取名冷香塔院。他請人畫白梅並寫詩題贊：「一覺繁華夢，惟留淡泊身。意中微有雪，花外欲無春」。這首梅花詩亦為冷香塔塔銘。
如此這般大費周章，梅花紙帳床算是做好。但這還沒完，床上的寢具也馬虎不得。綾羅綢緞是不宜此處的，需得用棉布床單、楮紙做的衾、菊花芯做的枕頭、蒲草做的褥子，這些樸拙素雅的用具方才配得上這透著清寒氣的小床，才能與「明月滿床清夢覺，白雲堆里見疏花。」的詩意相襯。在梅花縷縷清寒的香氣里午夜夢回，睜眼便見明月滿床，花影如雲，似夢非夢，似花非花，如此清歡，可勝卻人間無數。這樣的清凈里，是不適宜鴛夢重溫的。古代講求節慾養生，梅花紙帳因此只用獨床，且只宜獨眠，林洪說，「倘未能以此為戒，宜亟移去梅花毋污之。」
宋人精雅細緻的生活熱情在明末清初的李漁這裡得到延續。李漁極有閑情雅趣，取枯木作「梅窗」，自評此窗「生平製作之佳，當以此為第一」。乙酉年夏天，驟雨導致李漁家中漲水，淹死院中榴樹橙樹。本想砍枯樹做柴燒，未料刀斧難入，遂棄置階邊。正好家中需要鑿窗採光，遂想起枯木似古梅枝柯盤曲，靈光一閃，便做成了友人稱道的梅花窗。取直枝幹不加斧鑿，做成窗框。取彎曲枝幹分作梅樹兩株，一枝從窗上倒垂下來，一枝從窗下仰接上去。平整一面打磨光滑，糊上窗戶紙；盤曲一面露外。再剪綵紙作花，分紅梅、綠萼二種，綴於疏枝細梗之上。梅花窗大功告成，「儼然活梅之初著花者。同人見之，無不叫絕。」
世人是有多喜愛梅花呢！植梅賞梅畫梅也好，梅花窗梅花床也罷，這都還嫌不夠。琴曲里有梅花三弄，飯桌上有梅花碟，茶席間有梅花杯，就連女人的臉蛋上，也有壽陽公主著名的梅花妝。而我最愛的，卻是妙玉那一瓮梅花雪茶。
《紅樓夢》第四十一回，賈母攜眾人去櫳翠庵吃茶。庵主妙玉用舊年蠲[juān]的雨水烹了老君眉，取出「玉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小茶盤，裡面放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鍾，捧與賈母。」賈母飲了半盞，便將這茶賜與身旁的劉姥姥。人多吵嚷，妙玉拉了黛玉、寶釵二人至僻靜的耳房吃悌己茶，寶玉尾隨其後。妙玉給寶釵用的，是鐫著三個隸字的古董——這可是晉代巨富王愷珍愛、宋代蘇東坡把玩過的杯子。黛玉用的是罕有的犀牛角杯，寶玉則是綠玉斗。末了還端出個「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虯整雕竹根「的一個大杯子。
妙玉平日里用的，樣樣皆是稀罕古董名器，光是聽著名字就覺得高檔得不得了。可這妙玉脾氣古怪，連難得的成窯茶盅，只因劉姥姥喝過，便棄置不要了。寶玉沾了黛玉寶釵的光，在妙玉處飲到私房好茶，讚不絕口。黛玉問：「這也是舊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瓮一瓮，總捨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你怎麼嘗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輕浮，如何吃得。」
《紅樓夢》里的女子，林黛玉是很難討人喜歡的，妙玉則更是有過之無不及。只因劉姥姥喝了她的杯子，便砸碎了也不願留著。即便是對清高小性子的黛玉，也是當面斥她為大俗人。妙玉如此這般的待人接物，人前人後，都是要招人恨的。可這樣的人，我反到還喜歡。因其性格癖好都顯露在明處，如那嶙峋古怪的太湖石，硌人處，既看的見也摸得著，只需小心著迴避即可。而襲人寶釵那般處處圓潤周到的，卻像是綿里藏針，若不留神被深深扎到，都開不了叫疼的口，反到讓人要提著心。
長在樹上的梅花、插在花瓶里的梅花，都是枝杈橫生，就像那些不易親近的美人兒，美則美矣，卻覺得硌得人心慌。可梅花還是那麼的美。——不嬌不媚的美，不逢不迎的美。在居心叵測的人世，要美成這般不管不顧的樣子，是要有多難！
2016 01 10
寫梅花的詩那麼多，朗朗上口的佳作亦是不少。清人何錢詩的一首《普和看梅》還能別出心裁，實屬難得。「酒沽林外野人家，霽日當檐獨樹斜。小几呼朋三面坐，留將一面與梅花。」山野沽酒賞梅，留梅花同坐。豐子愷依此境作畫，別有意趣。我不大愛宋詞，嫌其斷斷續續的小氣。宋人寫詞只作小技，看重的還是詩作。可宋詞里詠梅的也確有好詞。李清照那句，「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真是凄婉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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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
今天下樓遛娃，見到街邊已經人有賣梅花了。
臘梅枝枝杈杈，買回家怕小孩子頑皮戳到，便只嗅了幾口香氣離開了。
最近也不知忙些什麼，稿子沒好好寫，書也未完成定量計劃。
好在看到後台有陌生人留言鼓勵我，說印了書會買買買。
其實散文的集子早就設計好了，
因為這年頭出書是賠本買賣，
我這樣不紅的網路作者，簡直就是虧定了，
所以，一直放電腦里沒有印出來。
配圖用的是書稿的插頁，嗯願你能喜歡。
關鍵是買！買！買！
寫過的花花草草
也真還是不少 得空便點進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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