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親

母 親

母親離開我們已經二十多年了,我是在思念和愧疚中度過這二十多年歲月的。

據母親講,她是在老家的土炕上生的我,接生的是鄰居家的一個親戚。那時候母親只有二十歲,我是頭胎,生的很不順利,母親的肚子疼了一夜,我才很不情願的來到了這個世界。

幼年的我並不好養,據說不停的生病,常常搞的初做媽媽的母親措手不及。

後來母親又給我生了三個弟弟、一個妹妹,我們之間相差也就一兩歲,一屋子的小孩子,個個都很調皮,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嘰哩哇啦,不是這個喊就是那個叫,弄的母親顧得了這個顧不了那個。

母親從早到晚照顧我們兄妹五人,累的常常直不起腰來。不過,雖然很累,童年的記憶中,母親的臉上總是洋溢著幸福的神采。

自打我記事起,母親總是忙個不停的操持家務,天不亮母親就要爬起來生火做飯,父親要下地幹活,地里的活都是重活,早飯要吃飽才能有力氣。

深夜母親總是在油燈下一針一線的縫補我們兄妹們的衣服,因為家裡貧窮,我們每個人只有一兩件衣服,山裡的孩子一個個調皮搗蛋,又要幫父母砍柴做家務,免不了把衣服掛爛,而母親又是一個極要強的人,她總是要連夜把破爛的衣服補好。

所以,我和弟弟妹妹們雖然穿的舊,但母親總要讓我們穿的整潔,她的理由是不能讓鄰居們笑話我們。

母親在家養育我們兄妹五個孩子,父親下地幹活,父親和母親相敬如賓,他們之間很少紅過臉,又有一群可愛的孩子,家中總是飄出來孩子們歡快的笑聲,因此,雖然小時候家裡日子過的很清貧,但我的童年記憶里都是幸福的時光。

母親平時特別忙,很少有時間特意關注哪個孩子。不過自從家裡來過一個算命先生後,母親對我的關注度似乎超過了弟弟妹妹們。

那時候我在上小學,有一天放學回家時看到家裡來了一個陌生人,實際上那是一個討飯的人,那時候的中國農村經濟普遍落後,不少地區的農民日子過得總是青黃不接,農民在收割莊稼前的幾個月外出討飯是很常見的事。

雖然我們家的飯夠吃,但日子也過的緊緊巴巴。母親是一個很善良的人,每當有討飯的人到我們家,她都會給他們一個饅頭或者一小碗面,有時候還會讓他們進到家裡給他們水喝。

那一天來討飯的人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人,雖然也是來討飯的,但是打著算命的幌子。我放學回家進屋後,他端詳了我幾眼,便對我母親說,你這個孩子將來可以做大官,並很肯定的說我開始做官的年齡是二十三歲。

算命先生的話似乎觸動了母親的心,母親從來沒有讓我做官的想法,但她一直很希望我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並過上城裡人過的好日子。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一直在我面前說:「或許你將來真的會很有出息。」說這話的時候,母親的眼睛總是閃爍著不一樣的光彩。

或許以前母親很少考慮過孩子們的未來,因為在那個年代,農民的孩子就是種地,不可能有別的出路。

但我的伯父和姑姑都因為在文革前讀過書而進城工作和生活,母親對此一直很羨慕,特別是在我一兩歲的時候,父親帶著母親去蘭州的伯父家住過幾天,城市的生活似乎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母親知道自己一輩子只能面朝黃土背朝天了,但她並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和自己一樣一輩子留在農村種地,她覺得農民的日子太清苦。

如果以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機會離開農村到城市生活對於母親來說只是一種幻想的話,那個算命先生的話似乎點燃了母親的希望,從此以後母親對我的學習成績特別關注。

母親只念過一兩年書,識字並不多,只能勉強看懂報紙上簡單的文章,母親因此很理解讀書少的人的痛苦。

我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年年都是班上考試成績第一名的孩子,所以母親從來不為我在學校的學習操心,但她一直關注著我在家裡讀書的事,那個時候的學校一般不給學生布置家庭作業,放學後就是孩子們自由玩耍或者幫家長做家務活的時間。

我和別的孩子有點不同,做完家務活後常常借來各種各樣的課外讀物閱讀,其中大部分是大部頭的小說,母親看著我如饑似渴讀書的樣子,臉上總是有一種很滿足的表情,彷彿讀書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

當時我們村子裡還沒有通電,家家戶戶點的是煤油燈,平時為了省錢,母親晚上做針線活的時候會儘可能把燈芯壓低,但當我晚上在油燈下讀書的時候,她總是要把燈芯挑亮,從來沒有考慮過我通宵達旦讀小說時消耗了多少的燈油。

那是她一個雞蛋、一個雞蛋收集起來後換來的,這很有限的雞蛋是給重體力勞動父親補充體力用的。

我果然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十五歲那一年考取了大學。那時候的升學率很低,上大學很不容易,何況我考上的是重點大學。

我因此成了遠近聞名的孩子,鄉親們在讚揚我的同時也讚揚母親育兒有方,母親也對此很驕傲,十里八鄉的鄉親們中間似乎母親的臉上最有光。

等到我準備好行李要離開家到西安上學的時候,母親似乎才意識到我外出讀書不僅僅是一件榮光的事情,她有可能很久看不到自己的孩子了,高興之餘母親的臉上又多了一些惆悵。

對於最遠只去過一次蘭州城的母親來說,西安就像在另外一個星球之上,遙不可及。

那時候沒有電話,更不要說視頻了,我和家裡唯一的聯絡方式是每月的一封家信,我可以猜得出母親每次讀我的信時那種高興的模樣,雖然我在學校里的生活並不都是愉快的,但信里講給父母的全是快樂的事。

我離家的那一年只有十五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儘管每月有我報平安的家書,但自打我離開家外出讀書之後,母親還是想我想的要命。

我讀的是軍校,每年只有暑假,沒有寒假,因此,我一年只能回一次家。母親非常擔心我,因為她對我學習和生活的環境毫無概念,不知道自己的兒子過的是一種怎樣的生活,在思念兒子的同時,她總是擔心我在外面受委屈。

因為過於思念和擔心我,母親通宵睡不著覺,我離家的時間越長,母親的思念越重。雖然離學校放暑假只有一個月了,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但母親實在是等不及了,整天念叨著我。

無奈之下,父親給我母親和小姨各買了一張火車票,讓她們坐火車到西安來看我。待母親到了西安之後,看到我不論吃住都比家裡好了很多,讀書的條件也很好,一直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母親自打到西安看過我一次之後,再也沒有擔心過我在城市裡的生活,相反,她倒是羨慕起我在城裡的生活,幻想著有一天她也能和父親到城市的樓房裡和我一起過日子,按照鄉親們的話說,隨兒子到城裡享清福。

實際上母親對物質生活的要求很低,她並不是要來城裡過富裕的生活,而是只想在兒子的身邊生活,每天可以看到自己的兒子,這恐怕是全世界所有母親的心愿。

我大學畢業後不久,母親就催促著讓我找對象結婚,但那時候城鄉之間的交往逐漸多了起來,鄉下的父母到城裡兒女那裡生活的各種笑話和尷尬故事也不斷傳回了農村,母親提起想到城裡和我一起生活的次數也就越來越少了,後來,她慢慢放棄了來到城市裡和我一起生活的打算。

等到我有了孩子,母親即使不想到城裡來,我也得把她拉到城裡來。

起初,她給我找了諸多不方便到城裡來幫我看孩子的理由,等到我說這是你孫子,你不來看誰來看時,母親也就答應了來幫我看孩子的請求。

那時候我們家住在一間只有十幾平方米的小房子里,經濟收入也不高,我的工作非常忙,母親來到城市和我們住了一段時間後,才發現城市的生活遠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好,母親的臉上就再也難覓笑容了。

這期間,母親的腹部常常感到疼痛,平時她都會忍住不說,有時候她實在忍不住了,會向我嘮叨一兩句,說自己胃疼,我以為是我們的飯菜不合她的胃口,也就沒太在意,直到有一天她疼的受不了,去醫院檢查,才發現肝癌已經到了晚期。

雖然我是醫生,卻忽略了母親的健康,待到查明病情時已經晚了,況且治療費用又特別昂貴。

因為我是醫院的工作人員,醫院給我母親減免了一半的醫療費用,但幾次治療之後,母親就提出要回老家了,她不願意在經濟上給我們更多的拖累。回去不久,母親就離開了這個世界,母親離世的時候只有五十歲。

母親離世之前交代我要儘力照顧好父親和弟弟妹妹,我後來都努力去做了,我不敢說自己做的很好,繁忙的工作只是一個理由,我常常覺得在父親那裡沒有盡到一個兒子應盡的孝心。

我雖然實現了母親希望我到城市裡工作和生活的夢想,也多少算有了一點出息,但母親想和其他人一樣在城裡幸福生活的夢想到她去世都沒有實現。

二十多年過去了,每每想起母親,我心裡總是有一種愧疚和不安。

今天是母親節,我卻再也不能為她做些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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