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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車站賣臟機丨人間騙局

《騙子》劇照

單部手機的行騙金額也有上限,最多1500,金額越多,報案的機率就越高,所以很多時候被砍價到幾百塊,我們也會爽快地答應,「薄利多銷,安全第一」。

2014年,距離春節還有一個月,廣州火車站就已擠滿了等待上車的人群。因為距離發車還有3個多小時,保安不許我進入候車室,我只好跑到廣場的垃圾桶前抽煙等待。

一起抽煙的還有一個小夥子,攀談得知他竟然是高我一級的大學師兄。我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你看,那人又過來了。」我努努嘴對師兄說。那人已經在我面前走來走去不下五次了,他右手揣在上衣兜里,左手垂著,在廣場上來來回回,四處張望,有時會湊到旅客跟前,神神秘秘地向他們展示右手上的東西。被他拉住的人,大多會搖搖頭便快速走開,少部分人會拿起看看,然後雙方低聲商量著什麼。

之前我獨自一人抽煙的時候,他曾過來向我推銷過兩次,我知道他兜里揣著的是一部最新款蘋果iPhone 5S,市場價5000塊左右。他說是偷到的,只賣2000,我怕有詐,便沒有理會。

「你覺得他賣的手機可信嗎?剛好我手機有點問題,想換一部。」

師兄沒有馬上接話,他默默地抽完一支煙,然後才彷彿下定決心似的,說道:「我講一個事,聽完後你再決定要不要買。」

以下是師兄的講述。

1

2009年7月,我畢業於南方的一個旅遊城市。

我父母離異,從小跟著父親長大,家裡條件不好。2004年父親辦理了傷退,每個月大概能領到1200塊退休金。本以為大學畢業後,我能憑藉自己的努力有一番作為,可最後才發現,無背景、無出色技能要想在社會上立住腳跟真的很難,我畢業半年後的月薪,甚至還沒父親的退休金高。

畢業後一年半的時間裡,我換了四份工作。不是公司待遇不行,就是人際關係處不好,總有種懷才不遇的感覺。2011年臨近春節,正在苦惱的時候,我在網吧里認識了小黑。小黑人如其名,小個子,黑瘦黑瘦的,長得並不討喜,和人交談時眼光閃爍。

認識他實屬偶然,當時我正在一家網吧做網管,而小黑就是那裡的常客。

一個周六的晚上,我值夜班,大概凌晨三點多,網吧的角落裡傳來「砰」的一聲摔鍵盤的聲音,接著就是小黑在罵:「一群傻X,會不會丟閃光啊?他媽的把老子閃得一片白!」

網吧中玩CS,摔鍵盤、扔滑鼠、問候祖宗十八代這些事我見怪不怪了,所以並沒有理會,而是繼續和網路中的小太妹聊天。本以為摔完鍵盤,小黑會安分一點,誰知那邊的嘈雜聲卻越來越大,還伴隨著服務員的尖叫聲。我心想:「不會是打架了吧?」

服務員小茹跑過來找我:「東哥,那傢伙把顯示屏砸壞了賴賬,還想打人!」

原來,小黑摔鍵盤的時候,小茹聽到響聲不對,跑過去查看,發現顯示器屏幕被砸出了幾道裂痕,可小黑硬是不承認是他弄的,巧的是那區域攝像頭又覆蓋不到,可以說是死無對證了。

「東哥,你說怎麼辦啊?」小茹急得快哭了。

網吧交接班有規定,每班都會確認上一班的物品狀況,比如飲料、食物收支是否與賬目相符,電腦和配件有沒有損壞。如果電腦有損壞,要是內部電路、軟體導致的,老闆會安排人修理,但是一些明顯的人為破壞,那就必須讓損壞人照價賠償,如果找不到人,就只能由負責那區域的服務員買單了——一台顯示器差不多要2000塊,抵得上小茹一個半月的薪水了。

「沒事,我去看看。」都是為錢無奈的年輕人,我不想讓小茹太難過,連忙安慰她。

小黑仍在那台機器前玩CS,看來顯示器沒有黑屏。我看了看,裂的只是顯示器前的護屏,換一塊也就20塊錢,但小茹不懂,以為是顯示器裂了。

我站在小黑旁邊,拍了拍他,指指護屏上的裂紋,又指指網吧里的攝像頭:「這次不需要你賠,別有下次!」警告完,我轉身離去。

「唬誰呢,攝像頭又拍不到。」身後傳來小黑滿不在乎的聲音。

早上7點快下班的時候,小黑跑到我機子旁看我玩CS。我在遊戲里切槍、丟雷、彈跳、盲狙、摔槍一氣呵成。現實生活中沒有揚眉吐氣的機會,我只能在網路中刷一下存在感。

「兄弟手指很靈活哦,眼光和聽力也挺獨到。」一旁的小黑突然說道。

我沒搭理他,繼續玩著遊戲。

「跟哥混吧,做網管有毛前途?」小黑一把抓起我桌面上的香煙,抽出一支點上,然後迤迤然地出門去了。

下了班,剛出網吧大門就看到了小黑,他立在一輛黑色的「馬六」前,招了招手,叫我過去。我瞬間對這位網吧常客起了好奇心——年齡看著比我還小,整天無所事事,卻開著一輛在當時來說還不錯的車子。我開始以為他不是家裡有錢、就是中了彩票,可當他說,這車子是他用了不到一年時間自己掙錢買的、並且是付的全款時,我的內心波動起來。

「放心,只要跟我混,你想要的很快也會有的。」小黑給了我個地址,說如果我決定跟他做,第二天早上過去。

我決定賭一把,沒錢的日子,我憋屈太久了。

2

第二天,我按著小黑給的地址,來到了一家茶餐廳的包間。包間里有四個人,小黑也在,他見我進來,過來把門關上,然後一一為我引薦:

長得高高壯壯的,外號「水牛」,是「項目組總負責人」;留著八字鬍的叫「四眉」,「區域經理」,負責新火車站區域的銷售工作;矮胖的叫「肥仔」,「區域經理」,負責老火車站的銷售工作;然後是小黑,也是「區域經理」,負責新汽車站的銷售工作。

水牛跟我說:「東子你和小黑一起,負責老汽車站的銷售工作,一樣是區域經理。」我有點不知所措——之前從沒從事過銷售工作,一上來便是「經理」,別說Hold不住別人,連自己也Hold不住。

「安心,沒啥,就是推銷手機,簡單得很。」小黑看出了我內心不安,安慰道,「雖然說是經理級別,但兵將都是一個人。」

介紹完之後,水牛開始對我進行簡單的培訓。

「這是什麼?」他從隨身攜帶的包內拿出一部手機,在我面前晃了晃問道。

「蘋果iPhone 4S。」這是當時最流行的手機,只要不是瞎子都能認出來。

水牛點點頭,把之前的4S放在面前的水果盤上,然後又從包內拿出一部手機:「這個呢?」

「還是4S。」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那這個呢?」水牛又從包內拿出一部,放在水果盤裡,然後把水果盤推到我面前,「你看看它們有什麼不同。」

三部黑色的4S,我隨手拿起一部,至少從外觀上,我沒看出區別。我正想按Home鍵,看下手機設置時,水牛吼道:「別按,只是讓你看外觀。」我嚇得一哆嗦,手機差點掉到地上,只得老實回答:「我看不出有啥不一樣。」

「看不出來就對了,你把三部都拿起來,感覺一下。」水牛對我回答看起來很滿意。

「都一樣。」我把三部手機來回翻了個遍,沒覺得有什麼。

「現在試下手機性能。」

得到水牛指示,我把Home鍵按下去,蘋果專有的界面顯示了出來。

「你再打開個軟體看看。」

我隨意點開了一個軟體,這才發現不對之處,我又連著點開了兩個——這分明是安卓的軟體,屏幕解析度非常差,打開攝像頭,更是一片模糊。

「這就是一部安卓高仿機,兩百塊還有找。」水牛看出我的疑惑,說道,「除了手機外形和開機界面和蘋果的一樣外,其他全是垃圾——你再看看其他兩部。」

我拿起另外一部手機,開機、開軟體、看手機配置,嗯,貨真價實的4S。

到了最後一部,我按下去屏幕,沒有反應,要不是小黑告訴我那只是一部手機模型,我還以為只是沒電了而已,外形、手感,都和真機並無二致。

原來我的工作,就是把手機模型或是安卓高仿機當成4S賣出去。

當我問怎麼銷售的時候,小黑只回了一句話:「跟著我做幾天,你什麼都會懂的。」

接下來,談到了具體任務分配。

水牛負責向「區域經理」們提供模型和高仿機,模型20塊一部,高仿機180塊一部。每個區域經理每月要向水牛上交6000塊的「公關費」,剩下的不管多少,都自行收入腰包。「公關費」是水牛用來調解我們和客戶間的糾紛、信息的收集等等用的,反正我們搞不定的事情,找水牛就行了。因為我是小黑帶入門,所以每月還需要額外支付給小黑3000塊,算是「學費」。每個經理不能「竄區」銷售,一個區片出了問題,其他區片的經理需立刻支援。

聽著挺正規的,不需要提前交錢,也不是傳銷,這打消了我的顧慮。但是每月要上繳9000塊,相當於我那時四個月的工資了。小黑大概看出了我的顧慮,拍著我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幾千塊錢小意思,等做熟了,說不定就只是你幾天的銷售額。你手指那麼靈活,天生就是做這行的料。」

接下來的幾天,水牛沒有給我安排工作,只是讓我拿著那三部手機體驗,要我在不開機的狀態下,僅憑手感,三秒內辨別出哪款是真機,哪款是高仿機和模型。

到了第五天下午,我正在網吧的電腦前捏著高仿機,小黑來了,問我:「體驗得怎麼樣了?」

「閉著眼睛都能區分了。」

「好,晚上開工,我過來接你。」

3

晚上,小黑把車子停在離新汽車站不遠的公共車位上,交代說,一會兒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我都不許問、不許說。接著,他從包里拿出三部「4S」和一個黑色的長形錢包,把其中一部手機夾在錢包的隔層里,然後用手在我和他的頭上揉了揉,把頭髮弄亂了些。我剛想問他這麼做的目的,他示意我別做聲,看著就行。

小黑帶我向汽車站走去。在車站周圍,我跟著他來來回回走了四圈,他似乎在觀察著什麼。四圈過後,我們坐在花壇邊上,盯著過往的行人。有時候,有些人一過來小黑就趕緊湊上去,有時候卻對一些行人不理不睬。

湊上去時,小黑會神神秘秘地跟對方說:「嘿,兄弟,蘋果4S要不要?偷來的,1500。」接著稍微把口袋中的手機露出一角。大多數人都會警覺地搖搖頭,並快速走開,甚至有些人還沒等我們開口,就繞開了。

幾分鐘後,一個背著帆布袋的農民工模樣的中年人停了下來,對我們手機表現出興趣。

小黑向農民工展示著手中貨真價實的黑色4S:「你看,16G,最新國行版,拍照、聽音樂杠杠的。新機賣5000多,而且還需要預定,要不是偷的,不會那麼便宜……」

小黑邊說邊向四周望了望,動作配合著閃爍的眼神和凌亂的頭髮,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第三隻手」。

「我可以看看嗎?」農民工把手上的帆布袋放到腳下。

「可以可以!」小黑趕緊遞上手機,並隨口問道,「兄弟是在這邊工作的吧?」

「對呀,在這邊工地幹活,現在工程做完了,準備去其他地方看看。」農民工邊擺弄手機邊說,「買你這手機安全吧?會不會被失主和警察追查?」

「放心,這都是從外地過來的,查不到。」小黑拍著胸膛打包票。

「少一點吧,1000塊,行不行?」農民工猶豫了一會兒,決定要買。

「兄弟,你這是拿關公大刀砍價呀,也太狠了,最少1200。」小黑一臉心痛的樣子。

「我就只有1000塊錢了,你能賣的話我就買,不能的話我就去趕車了。」說著,農民工起了身,準備往站內走去。

「好啦好啦,1000就1000吧,兄弟你太會砍價,怕了你了。」小黑不再堅持。

最後農民工再次驗機,沒問題,便付了款。這邊小黑也把錢包拿了出來,準備接錢。在農民工掏錢的過程中,小黑重新把手機拿了回來,稱要把自己的手機卡取出來。取卡時,我看到小黑手指在錢包夾層內晃了一下,真機和模型便對調了個。

小黑對農民工千叮萬囑:「這是『臟機』,現在千萬別拿出來,被警察發現就玩完了,回到家再用。」

農民工答應著,把手機貼身放好後,迅速消失在車站中。

至此,交易完成,小黑入賬1000元,我也算明白了這份「銷售」工作到底是怎麼回事。

陪小黑回車內取手機模型的時候,我對他說:「這工作我幹不了,這明明就是詐騙,被抓住少說也要判個幾年。」

「你他媽有毛病呀?我這只是賣假貨,模型是4S,高仿機也是4S!」小黑向我吼道,一副要翻臉的樣子。「你去看看電視上、網路上的購物,有真的東西嗎?那些號稱是名牌,給你寄過來不也是一堆垃圾,誰管了?還不是在打廣告賣?如果不是看你在網吧里幫了我一把,我他媽才懶得理你!」

「那要是別人發現被騙,報案了怎麼辦?」

「第一,這是『臟機』,來買的人本就心虛;第二,金額不大,很少有去報案的,即使報案,警察也不一定會受理;第三,看人賣機,有些人不能賣。」 小黑指著我警告。「你要做就跟著我,我會好好教你,不做就滾下車。另外我警告你,你不做可以,要是敢把我們的事說出去,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最後我還是跟著小黑回了車站。那晚,一共有三個人被騙,小黑賺了將近4000塊。

回到出租房,我內心很是掙扎。雖然小黑說得冠冕堂皇,但我知道這是違法的,可那高昂的回報又強烈誘惑著我。我腦海里不停地翻轉著各種各樣的念頭:含辛茹苦的父親,嫌我窮而離開的初戀女友,幻想著有錢的風光,被騙人的痛苦……

第二天一早,我迷迷糊糊地起了床,鬼使神差地又去了茶餐廳。站在包間外,我連抽了好幾支煙。當煙盒內最後一支煙被我掐滅、邁進包間的那一刻,我下定決心:什麼道德,什麼正義,什麼良心,都他媽的見鬼去吧!我沒飯吃的時候誰又管過我!

4

如果說當我騙第一個人時,心裡還有著一絲不安,話說結結巴巴,那麼騙第二個人時,我已經非常適應了,流暢的謊言從我的嘴中奔流而出,真假機器在我指尖不停翻轉。

可能就像小黑說的,我手指那麼靈活,天生就是做這行的料。才一個星期,在我手中調包的手機就已經有20部,看著銀行卡里的數字迅速增長,慾望衝破了心中僅存的良知底線。

這期間,小黑傳授了我很多經驗:比如如何識別攝像頭的盲區,交易的時候盡量到盲區,以防事後別人調取監控;如何判斷周遭有沒有危險人物,比如便衣,那時我才知道第一次跟他去車站時,為什麼要走幾圈;比如把頭髮弄亂,衣服弄皺,言行舉止適當猥瑣一些,這些都會讓對方更相信手機是被盜的;比如選擇下手的對象時,學生黨和趕路客最好騙也最放心的——學生黨手頭不寬裕,我們的報價對他們來說是有致命吸引力的,而且他們大多臉皮薄,即使發現被騙了也很少有報案的,而趕路客剛好相反,因為來這裡的大多是遊客,口袋裡多少會有些錢,這些人比較捨得,即使最後發現買到的是模型,那也是身處幾百上千公里之外了。

還有些人是絕對不可碰的:當地人和商務人士。當地人會直接拉人圍堵,甚至守個幾天幾夜;而商務人士見多識廣,被說服的幾率很低,浪費時間不說,即使買了報案的可能性也很大。

單部手機的行騙金額也有上限,最多1500,金額越多,報案的機率就越高,所以很多時候被砍價到幾百塊,我們也會爽快地答應,「薄利多銷,安全第一」。

我們備貨也很有講究:一部真機,一部高仿,一部模型,3部都是黑色。真機只用來做引子,絕對不能賣,出高仿還是模型得看被騙的對象——如果被騙人買到後比較著急玩,那就出高仿,被發現了問題也不大,如果是趕路的旅客,那就出模型。

當然,我們也不是每天都出去,有重大活動不出去,節假日不出去,因為這些時候車站內的警力和便衣都會變多,狀況複雜,一不小心就可能有去無回了。

不出去的時候,我們幾個常常在茶餐廳聚一聚,交流一下經驗,或是去網吧「開黑」。在這行我如魚得水,很早就把網管的工作給辭了,內心也心安理得起來。

5

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那天,我忽悠的對象是一個從外地過來玩的大學生,本來一切都很順利,大學生交了1500塊,拿著模型已經進站候車了,可偏偏他坐的那趟車延誤,大學生便把手機拿出來玩玩,結果發現無法開機,就拿到車站旁的手機修理店,這才知道這只是一個模型。

也怪我大意,在沒確定大學生已經上車的情況下,又開始在站外忽悠其他目標,結果被抓了個現行。大學生揪住我的領子,嚷嚷著要報警。

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腦子一片空白,無數念頭在腦子裡飛轉——自己帶著手銬被警察押著,父親老淚縱橫,在家被人指指點點……

靠著殘存的一點清醒,我撥打了水牛的電話,很快,水牛和小黑他們就趕了過來。

「什麼事什麼事,你幹什麼?!」水牛一來就大聲呵斥並推搡大學生。

「他賣假手機,你們是一起的,我要報警把你們都抓了!」大學生也大聲回答,絲毫不讓。

爭吵聲音很大,我擔心會引來警察,就趕緊向水牛和小黑打眼神。水牛對我的暗示毫不理會,而是惡狠狠地對大學生說:「假手機?你他媽再說一句?你他媽買的是贓物,贓物懂不懂?警察來了第一個抓的就是你,你個銷贓同夥!」

聽到說自己是同夥,大學生氣得滿臉通紅,想要辯解。

水牛沒給他開口的機會,「你是學生吧,來來來,你報警呀!」他說著把自己的手機塞到他手裡,「到時我們一起被抓,我無所謂呀,十天半月就出來了,不過你在學校可就出名了。回到學校,每個人都指著你,『喲,看,這同學被警察抓過,這同學愛慕虛榮哦,這同學去買贓物哦』,到時看你怎麼待下去!」

大學生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三言兩語就被嚇住了,嘴巴張了張,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把手放開,再囂張信不信你出不了這個車站?」水牛繼續恐嚇。

大學生的腳明顯抖了起來,抓我領子的手也縮了回去。

這時,四眉和胖子也趕到了。四眉在周圍查看情況,看到有人圍過來,立馬趕走。胖子則裝作是路人,背著手站在一旁,一臉高深莫測。

「還你200塊和一部高仿機,拿了趕緊走人。」水牛來完硬的又來軟的。

這時候,胖子不失時機地過來,一把摟過大學生:「小夥子,你不要和他們作對,他們人多,你會吃虧的,還是花錢買個教訓,拿錢走人吧。」

「可他們騙了我1500……」大學生還想把被騙的錢要回去。

「千把塊錢就算咯,被打一頓不划算,聽哥的,走吧。」胖子接過錢和手機,半推半拉地把大學生往車站裡帶。

小黑拍拍我肩:「沒事,胖子會看著他的。」

事後,我把騙大學生的1300塊錢拿出來給水牛,水牛拒絕了。小黑告訴我,水牛收的「公關費」就是為處理這些狀況的,即使進了派出所,他都要把我們弄出去。小黑、四眉和胖子的幫忙也是相互的,不管誰發生類似情況,都要立馬趕過去幫忙,甚至動刀打架。

晚上,我在酒店擺了一桌用來壓驚。酒桌上,水牛學著大學生的口氣:「他賣我假手機,我要報警把你們都抓了!」配合著手上的動作,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但我有些笑不出來。

大學四年,最後卻走上了坑蒙拐騙的道路,我究竟做的是什麼?我不敢告訴父親我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也記不清這幾個月里我到底騙了多少人。大學生臨走時絕望的表情浮現在我眼前,我突然第一次感覺到一種錐心刺骨的羞愧。

6

如果說那個大學生的事件讓我有了回頭的心思,那麼後來假幣和冒充警察的事件最終促使了我「金盆洗手」——那件事我沒參與,是小黑回來後告訴我的。

一天,四眉在與對方談妥價格後,正要拿回手機取卡調包,真機就被對方用油性筆當著四眉的面做了記號。調包是不可能了的,1000塊賣一台4S,四眉不會幹,但是那時四眉已經收了錢,對方也有三個人,硬碰硬又不行,鬧大了還可能會吃牢飯。

來救場的仍舊是水牛。水牛拿著假警官證,再配合亮閃閃的手銬,把四眉以販賣偷盜手機的罪名拷了起來,併當場唬住了對方三人。當然,四眉的手機和三人的購機贓款也被水牛這個「警察」當場沒收。

以錄口供為借口,水牛查到三人的乘車時間,對著時間,水牛把錄口供拖到了登車前兩分鐘。臨走前,三人還被水牛教育了一番,並由水牛親自送上火車,開車前,水牛才把那1000塊錢的「贓款」歸還。

事後,小黑告訴我,其實水牛歸還的那1000塊是假幣。

所以,從始至終,那三個人都被牽著鼻子走,以為自己足夠聰明,避過了一個坑,可不知道還有下一個坑在等著,「便宜?永遠別想著能佔到」。

● ● ●

後記

說完這些,師兄打開煙盒又點上一支煙,垃圾桶上的煙蓋幾乎全是他的煙頭。

「你知道嗎,那段時間我從沒睡過一晚安穩覺,我總是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這只是欺騙,不是詐騙,這只是違背道德,不是違反法律,但是根本沒用。在夢裡,不是被騙人拿著假手機找我還錢,就是我戴著手銬蹲在牢里……還好,最後我走出來了。」

臨進站,他看著我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師弟,雖然我一直堅信天上會掉餡餅,但我堅信,被砸中的那人不會是我。」

編輯:任羽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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