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萍:不要污名化「女權行動派」

2015-10-22 09:57來源:澎湃新聞作者:張紅萍683次點擊:我要評論

現在她們成了女權主義的骨幹,成了女權主義最顯現的部分,代表著女權主義的方向,那些認同她們的所有的女權主義者都站在她們周圍與身後,她們就是上一代女權主義者精神的孩子,她們成了新時代女權主義的接力者。

1995年在北京召開的聯合國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在9月27日習近平主席與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共同主持慶賀北京世婦會20周年之際,在全世界各國領導人為促進世界婦女事業與發展做了切實承諾之際,在10月13日國務院婦女兒童工作委員會召開「紀念北京世婦會20周年深入貫徹男女平等基本國策大會」之際,關注社會思想動態、具有廣泛影響的大媒體,一定也很關注近20年推進女性與社會進步事業的中國女權主義運動的動態,一定也想知道中國的女權主義者在哪裡?她們做了一些什麼事?她們是些什麼人?也許在媒體正想了解近三十年為推動女性事業發展做出巨大貢獻的女權主義時,署名「白信」和「吳強」的人,捷足先登,通過「澎湃新聞」和「騰訊·大家」,一再污名化中國女權主義骨幹——「青年女權行動派」,給女權主義造成極壞的影響,讓人遺憾。為以正視聽,我想和大家談談我所知道的中國女權主義者們。在上世紀初,女權主義就已傳播至中國,最積極的傳播者是馬君武,但後來對女權主義的介紹與了解中斷了。直到八十年代初,中國知識界才又開始接觸到女權主義思想。那是改革開放之後,最早到美國做訪問學者的社科院和北大的幾位女性學者,她們才又把西方的女權主義思想介紹到中國。然後,在全國的幾所高校,有幾位有志於女性主義研究的教授,在自己的學校開設女性學課程,後來成立了婦女研究中心、婦女研究所等等,與在國外讀書與研究的學者裡應外合一起著手建設大學的女性學學科,這是最早的女權主義者的工作。那時將女權主義叫女性主義,是策略的叫法,怕人們一時接受不了女權的說法。那時工作的重點應該是譯介西方女權主義的著述,將女權主義理論介紹到中國。在高校建設女性學學科的過程中,具有女權主義思想的學者產生,大多為高校女教師。她們開始著述發表,運用女權主義理論分析問題,做研究,培養學生,第一批學生產生。與此同時,第一批通過自我閱讀,受女權主義理論啟蒙的女權主義者產生,並從校園、研究機構擴散到更多地方如媒體——報社、出版社等等。最早的第一批具有女權主義思想的女教授,將接力棒傳給第二代女權主義者,現在活躍在女權運動與事業中的中堅力量,正是這批年齡在四五十歲左右的人。隨著女權主義思想進入中國,並不了解女權主義理論與流派全貌的媒體人,出於記者尋找新聞熱點的動機,有選擇性地傳播了激進女權主義者的一些過激行為,什麼燒乳罩啊,裸體上身抗議啊等等,給並不了解女權主義的國人留下了負面的印象,對女權主義產生了恐懼與拒絕心理,至今許多國人對女權主義的了解也多停留在這一層面,認為女權主義者是些容易採取過激行為的反叛女性,所以反感與敬而遠之者多,警惕者多。最初媒體對女權主義傳播的流毒播散至今,甚至成為今日國人對女權主義印象的唯一佐證,對女權主義先入為主的這種刻板印象當初的媒體難辭其咎,後來媒體也沒有過多糾正,以至現在國人對女權主義的認識也是雲山霧罩,完全不明真相。現在情況略有好轉,也好不到哪裡。其實在西方,女權主義激進派也只是一個流派,而且也多不被其他流派所接受。在西方,女權主義各派的爭論很激烈,在中國沒有形成不同流派,但有側重各不相同的女權主張。自上世紀八十年代始,中國的女權主義者通過十年的自啟蒙到九十年代已零零星星有了一些,但多在學院,多為知識女性。轉折點在1995年的北京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在北京召開的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讓中國的女權主義者不僅耳聞而且目睹了世界各國的女權主義者與她們的思想及她們談論的問題、關注的議題、採取的方式、提出的口號。這是一次受教育的機會,那些最早的女權主義者不僅開了眼界,而且樹立了信心,堅定了自己的追求方向。這次大會促進了中國女權主義的事業,但仍是在小範圍內。中國女權主義不能迅速傳播的原因還是在於高校開設的女權主義課程太少,媒體正面的傳播不夠,也沒有外部的環境,更沒有社會的支持系統。到1995年中國的思想界也還不成熟,更何況一直邊緣化的女權主義!?當時的女權主義在中國不被人所知,除了本專業外,很少人了解女權主義。但北京第四次世婦會後,作為現在的女權主義中堅力量的女權主義者開始將女權主義從學院帶向社會、介入社會,即使是學院派也將女權主義的理論引入自己具體的社會問題的實際研究,運用女權主義思想的研究範圍在擴展,幾乎擴至所有學科,也正是在這個時侯,各個學科都有了女權主義者,但仍是個別人,最早覺醒者永遠是個別人,社會的先進者。而那些最堅定的分子,也即現在女權主義運動的骨幹們,比起上一代的女權主義者,她們的工作更主動、積極、多樣,採取各種方式普及女權主義知識:學習小組、培訓組織、研討會、熱線,介紹外國的女權主義者來講座、舉辦活動,不失時機地參與社會熱點的討論,當社會上出現侵害女性權益的事件時,她們跟進、推動、爭取,一直以積極、主動、昂揚的姿態推進著女權主義的事業。但這時社會上仍少有人知道她們,仍是圈子裡的活動,人數雖有擴大,仍很有限,但工作範圍的擴大與十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語。將女權主義思想運用于思想研究、問題研究、辨析傳統思想,到開始介入社會事件,這是另一個質的變化,這個變化應該起自中山大學的艾曉明教授,以及後來馮媛、呂頻她們介入的許多侵害女性的社會事件的積極推進,從此女權主義走向社會,女權主義開始和社會照面,並進行積極的法律法規建設提倡。從黃靜案、鄧玉嬌案一路下來,社會上爆出的所有侵害女性的事件,比如海南小學校長帶小學女生開房等事件,都有女權主義者的積極介入。女權主義者都站出來呼籲、吶喊,希望引起社會的關注,以支持這些受害的弱勢的女性,為她們主持公道,贏得權益,幫助她們療傷,通過媒體宣傳造勢並以期在國家、法律層面建立相應的法規與法律保護她們。也正是從這時開始,舉牌抗議與「行為藝術」(通過行為藝術,形象地讓大家知道女性所受的傷害並引起社會廣泛的關注與支持)引入。援助受侵害的女性是近十年女權主義一直跟進的工作,往往是各路人馬包括學者、律師、媒體人、維權人士、年輕大學生通力合作。這些年對女性構成侵害的暴力、家暴、性侵、性騷擾,女權主義者通過行為藝術、討論會、報紙著文、媒體報道、研究報告、國外借鑒種種方式介入。但社會上並不了解這些人及她們的工作,我在小範圍內做過問卷調查,就連生活在北京的男性知識分子也不知道女權主義者做了什麼,但大家都知道女權五姐妹的落難,且給予讚賞。女權主義的變化、起色、改觀應該起於幾個堅定的女權主義者的抉擇,她們深感體制內做事的局限,於是拋卻已經擁有或正要得到的資本,毅然決然地使自己變成自由身,而專註於女權主義的工作與事業,這是一個質的變化。也就是從她們脫離體制始,女權主義增加了行動力,議題性,開始營造自己有聲有色的陣地,加重行動力。從這時開始,女權主義由宣傳走向行動。用其中一位骨幹的話來說:(主觀上)不和體制玩了,也不求於男人和任何人,由此獨立女權主義產生,所以當白信文章說:「(青年女權行動派)與其高度實用主義對男權資源的利用」時,簡直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是另一位骨幹則說:我們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事實上,這時的女權主義是獨立的、開放的、包容的、團結的、行動的、多樣化的、有聲有色的。女權主義走向行動,但不僅僅是行動。為了擁有自己的輿論陣地,呂頻她們於2009年創辦了女聲電子報,通過《女聲》這份電子報紙評析與婦女權益和性別平等相關的時事新聞,追蹤和回應大眾媒體對婦女與性別議題的報道,報道民間婦女組織的行動,譯介國際婦女運動資訊,特別以豐富資訊、獨家觀點和批判性的社會視域見長,是中國社會性別與女權主義領域中影響最大的替代性媒體。2011年在新浪微博《女聲》更名為《女權之聲》,定位為「女權立場,公民視域,行動取向」。同時通過2011年7月創辦的民間活動中心「一元公社」舉辦各種議題的講座、討論、研討、事件分析、倡議、讀書、培訓,為了女權主義的事業,她們數人常常要工作到臨晨。每次在民間活動中心「一元公社」(2011年7月創辦)的活動都是網上公開信息,歡迎各種人等參加,也歡迎完全不懂女權主義為何物的不分男女老幼參加,希望所有人接觸、了解、探討女權議題,廣泛影響社會人士,特別是年輕人士,不設任何限制,歡迎一切關心女性議題、女性權益的人來來往往。許多年輕人(以女性為多,以女大學生為主)在「一元公社」舉辦的各種女權主義活動中受到啟蒙並發生改變,這就是「青年女權主義行動派」進入女權主義的開始,時間大約是2011年。她們都是大學剛剛畢業的年輕人,對自身前途和目前的中國社會深感茫然,她們對社會上對女性的歧視、不公與傷害耳聞目睹,但不知道怎麼抗議,是女權主義思想使她們堅定、自信並找到武器起而反抗,採取零容忍態度,並決心讓性別歧視與傷害在她們這代人身上結束,這就是她們這代人與上代和上上代女性的不同。她們生活在一個比較開放寬容的時代,束縛較少,邁步較快;她們生活在互聯網時代,生存空間更大,她們可以不進入體制;她們所了解的思想和生活方式更多元,觀念更新,她們可以選擇她們願意接受的更自由的生活方式。從事一份公益工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把所有時間與精力都用在為她人與社會服務,而非為自己賺錢買房、買車,過優裕的生活,這需要一種信念的支持,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義無反顧去做,她們既要冒風險,又要付出,最終可能還不為人所知,更可能的是老無所養,所以對她們應該持有尊敬、保護、包容的態度。現在她們成了女權主義的骨幹,成了女權主義最顯現的部分,代表著女權主義的方向,那些認同她們的所有的女權主義者都站在她們周圍與身後,她們就是上一代女權主義者精神的孩子,她們成了新時代女權主義的接力者。「青年女權行動派」是一股新生的、積極的、進步的力量,她們的工作極具成效。她們所做的反就業中的性別歧視,也贏得了官司,勞動部已明確指出以後用人單位在招聘人員時不得使用具有性別歧視的語言。反對高考錄取分數有意提高女性分數的議題,教育部也有了正面的回應。反對家庭暴力,親密關係中的暴力,積極推動反家庭暴力法的出台,其效也大。反對性侵幼女與性騷擾,也引起大眾的注意。針對女廁不能滿足女性需求的「佔領男廁所」行動,有些城市建委已經做出調整規定,以後要增加女性廁位……她們所做的一件件一樁樁事情,都是致力於爭取女性權益,推動社會進步,這樣的新生力量,她們的承擔精神,她們對社會負起的責任,她們的勇敢行為,應該成為社會的楷模,成為男性學習的榜樣,因為有太多的男性沒有負起社會的責任。但白信卻無視她們對社會的貢獻,吹毛求疵說什麼:「她們以女權至上為唯一原則」,女權也是公民權之一,她們以爭取女性權益為工作重心有什麼不可?白信在《為何中國女權運動如此接近「行為藝術」》一文中詆毀她們:杯水主義、夥伴暴力、價值觀混亂、功利、漠視基本倫理、利用男權資源、反倫理、反社會。又在「教養、階級和自我規訓」一文中詆毀她們:「反抗男權——特別是中產階級的過程中,將反抗無限擴大至社會,乃至人類社會的基本倫理,如誠實、忠誠和自由生育及撫養後代等」。 這是近二十年來,對女權主義者最惡毒的一次攻擊、誣陷、污名化,極有可能誤導了不明真相的國人。因此需要特彆強調與指明的是:以「青年女權行動派」為骨幹的女權主義只反男權制度、男權思想觀念和惡政,從不反這之外的其他,更不反男性,且非常包容,絕非像代表男權思想觀念的白信這般傳統與狹隘。白信的胡言亂語既不符合事實與實際,也不符合邏輯與常識。一個以促進社會公正、公平、正義、自由以實現社會之文明的人,一個有擔當、道義、勇氣與責任感、使命感的人,同時又是一個不誠實、不誠信如無賴流氓一樣的人,這是不符合邏輯推理的。白信知道誣陷她們反倫理、反社會、不誠實最具殺傷力,最能引起社會的不滿。在中國社會信仰道德重建的今日,這是人們最反感的事情。在社會不了解女權主義者的情況下,在原來對女權主義的負面印象與誤解還沒有消除的當今,白信這樣高調站出來誣陷女權主義者,其結果只能造成對女權主義的傷害,毀壞女權主義者的形象,是可忍,孰不可忍。白信或者會說,我說的僅僅是「青年女權行動派」,沒有說其他女權主義者,知道你是柿子撿軟的捏,但是你應該了解(要麼你就是根本不了解女權主義陣營,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這裡胡說),「青年女權行動派」的行動是女權行動與女權運動的組成部分,她們身後與周圍站著許多或參與或組織或支持或欣賞的女權主義者們,你詆毀「青年女權行動派」就等於詆毀女權主義者,就等於詆毀中國女權主義事業,這種行徑是非常卑劣與無恥的。(本文作者系中國藝術研究院文化所研究員、女性文化藝術研究專業碩士生導師、女權主義者,郵箱:hpzhang99@vip.sina.com。)責任編輯:令狐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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