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關雎》：古人教你追姑娘~

如果你不吟誦。不知道它的韻，就是看表面的這些文字,這首詩其實很多地方還是模糊不明的。用韻其實就是它的聲音的一個部分。我們看看這個部分,它對這首詩的涵義，到底是參與了多少。《關雎》的用韻《關雎》一共是五句，以前叫五章。頭一章，「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押韻的字是哪些字啊？鳩，洲，逑。押的是什麼韻？首先是看它的聲調。它是平聲韻。押的什麼韻呢？「ou」，以前叫幽部或尤韻。

（《詩經名物圖解》荇菜）我們看第二章。「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押韻的字是「流」和「逑」。為什麼不是「之」啊？因為我們漢詩是押尾韻的，押最後一個字。那應該是「之」押韻啊。不是。「之」在這裡是語氣詞，或者無意義。漢語的民歌、戲曲、曲藝，很多唱段都有語氣詞，但是沒有用語氣詞押韻的。可能是樂官整理的時候，為了整齊而加上去的。這個在《詩經》中很常見，經常是第三個字押韻。加在後面的這個字，其實也是押韻的，但是真正的韻是「流」和「求」。「流」和「求」是什麼韻呢？還是幽部、平聲的尤韻。我們看第三章，「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哉游哉，輾轉反側。」哪些字是押韻的字啊？得、服、側。這是入聲韻。哪個聲音呢？音韻學一般認為，這個韻，上古音應該是職部[?k]，相當於漢語拼音的「eɡ」，只是ɡ不發音，只是個趨勢。第四章，「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押韻的字是「采」和「友」。這倆字今天的韻差得太遠了，但是在古代是押韻的。它們是上聲韻，押的是「e」韻。最後一章，「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押韻的字是「芼」和「樂」。是去聲，宵部，ao。五章，換了四個韻。平上去入全用到了。《關雎》為什麼這麼押韻呢？這詩是不是很有意思？現在我們就是要來看一看，為什麼這麼押韻？為什麼第一章用ou韻呢？現在很多人以為，因為「關關雎鳩」嘛，所以就押ou韻了嘛。這事好像就是很隨意的事情。不是這樣的。古人作詩是很講究的。他要不願意用ou韻的話，他就不用「雎鳩」這個說法了，他就換一個詞了。他是故意用的這個韻。韻在四言詩里佔了詩句的長度差不多一半的時間。第一章第二章用了差不多一半的時間讓你聽ou，為什麼？難道是沒有意義的嗎？聽什麼聲音都一樣嗎？它的第一章和第二章什麼內容啊？就是一見鍾情。這個君子見到這個淑女，就喜歡上了她。決定追求她。這是一見鍾情啊。一見鍾情為什麼用ou韻呢？剛剛喜歡上的那種初戀的感覺。喜歡為什麼是ou呢？我們現在說你要是喜歡上一個人，讓你用一個聲音形容你的心情，你會用ou嗎？現在你看那電影，拍到一見鍾情的時候，配的那個樂怎麼配的？現在我們說，什麼叫一見鍾情啊？現在我們的一見鍾情就是，「你就是那冬天裡的一把火！」那叫一見鍾情。可是，《關雎》用的是舒緩的平聲的ou，為什麼？主人公是誰啊？君子啊。什麼叫君子？國君之子。最早是這個意思，後來引申為有德之人。他是貴族啊，他喜歡上了這位姑娘。這位姑娘是他見過的第一位姑娘嗎？不是的，貴族從小就見過很多姑娘。他為什麼喜歡這個姑娘？因為這個姑娘很特別，她和他此前見過的所有姑娘都是不一樣的。怎麼不一樣啊？i-o-u——。他見到這個姑娘的時候，他的心情就是這個聲音i-o-u——。他想念這個姑娘的時候，他的心情也是i-o-u——。

（《安娜·卡列尼娜》劇照）這是個什麼樣的聲音？。這個聲音是一個橄欖形。首先是長，有變化但是開口度不大，但是它又不是完全閉死的。又平又長但裡邊又有變化。這就是君子的心情。是誰讓他感覺到i-o-u？是這個淑女。這是一個平靜的但是又是很複雜的聲音。換句話說，自從他見到這個姑娘，他的心情就是i-o-u。那就是說他沒見到這個姑娘之前，見到別的姑娘都什麼樣？反正不是這樣。只有見到這個姑娘，i-o-u。世界安靜了。這個就叫淑女。什麼叫淑女啊？淑女是她來到你的世界，就讓你的世界井然有條，一切各安其位。有的女孩來到你的世界，一切都亂了套。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里，一開場頭一句話就說：「幸福的家庭都彼此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在奧勃隆斯基家裡，一切都亂了套。」那就不叫淑女了。「窈窕淑女」，什麼叫「窈窕」啊？現在好多人都以為窈窕就是苗條，那是兩回事。窈窕，你看這個字形。她的意思是心思細膩。我們今天叫細心。「淑」，賢惠。女，姑娘。所以窈窕淑女，是一位又細心又賢惠的姑娘，她是君子的好配偶啊。所以這是君子和淑女的愛情。這位淑女，她長得好看嗎？身材好嗎？不知道，君子沒看見。君子不在乎這個。君子在乎的是她的品德，所以君子對她的感覺是i-o-u——，在思念她的時候，感覺到的也是i-o-u——，平的長的變化豐富的內斂的感覺。我們看第三章。換入聲韻，eɡ，這個聲音，為什麼？因為「求之不得」。他去向淑女求婚了。結果怎樣？被拒絕了。我們今天叫表白失敗，很痛苦。很痛苦是什麼聲音啊？就這個聲音，一個半截兒被堵住的e。「悠哉悠哉」，四連平，這個夜晚太漫長了。輾、轉、反，連續的三個上聲。你知道他在床上是怎麼折騰了。側，入聲韻，好痛苦啊。第四章轉上聲韻。這個音怎麼讀啊？讀一下這個聲音，是：哦？它是向上為主的。這是什麼感覺啊？驚喜。是高興的聲音，但是裡面有驚訝。為什麼驚喜啊？剛才還失戀狀態，這回是驚喜，為什麼？因為姑娘又答應了。他第二次去求婚，這次姑娘答應了，所以叫「參差荇菜，左右采之」，「采」是什麼意思啊？就是得到了。「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怎麼姑娘就答應了呢？因為他設了一個很好的環境。像今天有男孩擺個心形的蠟燭，彈個吉他，反正是有精心的設計。這次姑娘答應他了，所以他的心情，哦？哦？是這樣的。我們看第五章。又換韻了。這次是去聲的ào。這是個什麼韻啊？ào。大張著嘴的聲音。去聲是明確的意思。ào，很明確，還是個開口韻。這是為什麼？第一章和第二章是一見鍾情。第三章表白，第一次表白失敗了。第四章，第二次表白成功了。第五章呢？有人認為是結婚了，進行得好快啊。我總覺得不是，因為第四章和第五章很接近，只換了兩個字，應該是同時發生的事情。是心情又變了。在求婚成功的時候，是什麼事情會導致心情又變了？ào，這是為什麼？在求婚成功以後，馬上要做一件事。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會這麼做的。立刻就要做的那件事是什麼？發誓！求婚成功了之後，一分鐘之內必須做這件事。要不然這事就不好辦了。肯定是這樣的。「姑娘嫁給我吧。」姑娘說「好吧」。啊，好高興，高興完了趕緊，馬上發誓。山盟海誓。發誓的時候，可以用平聲發誓嗎？太不真誠了對不對？用上聲發誓可以嗎？細小親密，那叫一個軟綿綿。入聲發誓可以嗎？可以的。入聲可以發誓。我們說一個入聲發誓的詩：「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向蒼天呼喊。呼喊完了，就開始發誓。說「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都是入聲韻，多狠呢。入聲短促的音用來發誓，有決絕之意。入聲用來發的誓是毒誓。你看《上邪》這個詩，你就知道肯定是出了問題，這麼狠的詩。求婚不能發毒誓，太不吉利了！所以不能用入聲，要用去聲發誓。去聲堅決明確，還要大張著嘴，ào。哪些字是ào韻？比如說照耀、報到、笑、跳，都是這種聲音。大道，也是這種聲音。所以「參差荇菜，左右芼之」，「芼之」是什麼？「芼」就是搗爛了，煮熟了，就生米作成熟飯，這事板上釘釘的意思。「窈窕淑女，鐘鼓樂之」，我一定會讓你快樂！這就是君子。明白了韻以後，這個詩就理解得比較深入。《關雎》的詩教分析《詩經》是什麼？現在說，《詩經》是上古勞動人民的詩歌總集。這個說法其實不太準確。它是采上來的詩，這些詩很多還是來自貴族的。是采上來的這些詩，加工整理以後的一個詩集。加工整理以後幹什麼呢？用於教化，這就是詩教。它是周朝用來教育貴族子弟的。我們今天叫小學語文課本、中學語文課本，也是德育課本，也是社會與生活課本。第一首就是《關雎》。《關雎》是什麼？現在說是古代青年男女的愛情歌曲。那不成了《小蘋果》？《毛詩大序》說：「《關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風,風也，教也；風以動之,教以化之。」它是要教化天下匡正夫婦關係的，這麼大的功效，所以要從詩教的角度考慮。為什麼把課本的第一首放這樣一首詩？就是教育那些貴族的少年，告訴他們，人生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找對象。怎麼是找對象，怎麼不是找工作呢？因為他們的工作是世襲的。對他們來說，在那個年紀，可能更重要的是找對象。找什麼樣的人呢？i-o-u——。這就是標準，要找這樣的人。讓你的世界安靜的人。找到以後呢？追求她。叫「寤寐思服」，日夜思念，追求她。但姑娘不喜歡你，你說怎麼辦？這事很難辦。這詩告訴你，繼續追！想辦法啊。這樣的姑娘太難得了，怎麼都要追到手的。那姑娘答應你以後呢？發誓永遠讓她幸福。這就是君子，這就是淑女。這就是詩教。《詩經》啊，它真的不是簡單的抒情歌曲，它裡邊有很重大的教化意義。作者：徐健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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