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誠直面你的心理醫生

坦誠直面你的心理醫生 2014-06-17 武志紅 武志紅

  心理諮詢與治療的關鍵是來訪者與心理醫生的關係品質,要形成一個好的關係,心理醫生與來訪者都需要學習真誠。

  經常有讀者寫信給我說,他們的心理醫生讓他們如何如何不滿意,他們該怎麼做?

  我的回答一律是,與你的心理醫生談談這些不滿意,並且,越真誠越好,越直接越好。  這樣回答,既是一個心理諮詢的原則,也是我自己做心理諮詢的體會。  武志紅老師,你太自戀了  完美的心理醫生會有非凡的洞察力,他們能敏銳地捕捉到來訪者種種微妙的心理,而能發現來訪者的不滿,並與來訪者直接探討他們的不滿,從而促進諮詢的進展。  但是,也可以說,所有的心理醫生都在路上,完美的心理醫生不存在,期待一個心理醫生能夠時時刻刻地覺察到自己的狀態,並且能時時刻刻令自己感覺到滿意,這是不可能的,而且這其實是嬰兒時的心理狀態的再現。  實際上,當來訪者感覺到不滿時,這經常會是一個關鍵時刻,假若他能敞開心扉,與心理醫生主動說出不滿,那不僅會促進來訪者的成長,也有可能會幫助心理醫生成長。  在這方面,我有深刻的體會。  在做諮詢半年多後,我有一位女性來訪者F,她有非常敏銳的感覺,常常能捕捉到我的感受,在這一方面,她比我厲害。  那時,我才開始使用身體聆聽,對這一點有些著迷,也有些自戀,因太多時候,我發現,對方有什麼感受,我的身體就會有相應的感受,身體如此直接,身體似乎從來不欺騙自己。

  一次諮詢中,F猶豫了很久後對我說,武老師,我有一個不好的體驗想與你分享,希望你不要介意。

  哦,歡迎,我說,在這個房間里歡迎你說出一切。

  她仍然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武老師,我覺得你太自戀了,你那麼喜歡用身體來聆聽,你總是說你的身體有什麼反應,並反問我如何,那時候,你看上去沾沾自喜,好像很期待我給予肯定的回答,這給了我很大壓力,所以我每次都會回應說,是的,我一樣也有類似的反應,有時我還會說,你真的很敏感很厲害。但實際上,很多時候,我不是這樣子的。

  她這樣說,令我有些震驚,我完全沒有想到,過去她給我的回應,都是用來討好我的。我停下來,不說話,而是好好回憶並體會過去使用身體聆聽的一些時刻,我發現,自己的確有沾沾自喜的成分,而且這個分量還比較重。

  於是,我向她承認,我發現自己的確很自戀,當得到你或其他來訪者肯定的回答時,我心中會有一點沾沾自喜的滿足感,覺得自己很棒。

  然而,聽到她說,過去她一直都是在迎合我,這令我感到難過,也感覺到有些遺憾。

  我繼續對她說,我覺得,我是有沾沾自喜的部分,這部分還蠻明顯,但我覺得,如果你能直接對我說,武老師,我的感受不是這樣子的,那麼我一點都不會覺得受傷。

  最後,我也反問她,為什麼我的沾沾自喜給你那麼大的壓力呢?這會讓你想到什麼?

  她想了想說,這和她與父親在一起的經歷有關,這也和她與其他親人在一起的經歷有關,很小的時候,她就學會,通過捕捉對方的感受,去發現對方的需要是什麼,然後去滿足他們,那時他們就會很高興,並因而更加喜歡她……

  經過這次談話後,我感覺,她在諮詢室中變得輕鬆了很多。

  同樣,這次經歷對我也有很大的幫助,後來我總結髮現,在很多時候,我使用身體聆聽時並不準確,所以,我在使用身體聆聽時會加一句:「這是我自己的感受,未必是你的,你的感受是什麼?」

  治療技術是第三者

  弗洛伊德是迄今為止最有名的心理學家,但多次調查顯示,對心理諮詢與治療行業的影響,弗洛伊德排名第二,美國心理學家羅傑斯排名第一。

  心理醫生之所以會將羅傑斯放到第一位,主要是因為羅傑斯提出,心理醫生與來訪者的治療關係,才是心理治療的核心因素,而心理醫生的真誠、溫暖與無條件積極關注,是至關重要的關係因素。

  現在,幾乎所有的心理醫生都會知道,他們與來訪者的關係是非常重要的。

  不過,很不同的一點是,相當多的心理醫生會認為,心理醫生與來訪者的關係是基礎,理論知識與技術更為重要。而在羅傑斯那裡,關係就是一切。

  我傾向於羅傑斯這一邊,在我看來,心理諮詢與治療中,技術很重要,但技術更像是一個第三者,心理醫生要藉助這個第三者與來訪者說點什麼或做點什麼,而比說什麼和做什麼更重要的,是心理醫生與來訪者的關係素質。

  這一點我早在大學本科時就堅信無疑了,但能打心眼裡體驗到這一點,是得益於一位來訪者K。

  K的收入有限,他差不多是一個月來找我一次。他對我抱著很大的期望,希望我能趕快將他從問題狀態中拉出來,我一方面受這個期望的影響,同時自己也希望加快療程,早早幫助他提高心理健康水平與社會適應能力。

  為此,我在他身上使用了種種治療技術,如精細的自我解夢、催眠與NLP等。尤其是兩次解夢,我覺得精彩異常,甚至因而開始期待,他的心門該因此而開了吧。

  但是,他的心門遲遲沒有打開,諮詢做了約一年後,他仍然覺得沒有什麼進展,中間還暫停過兩三個月時間。

  精彩的技術沒有帶來突破,反而是,他後來做的一件看起來很不起眼的事情帶來了突破。

  一次,他對我說,武老師,我一直瞞著你一些事情,我總是希望不講這些事情就可以取得進展,但我想,也許講講這些事情會對我有幫助。

  說了這些話後,他仍然是猶豫了很久,才終於給我講了他隱瞞的事情。

  他講出來的事情令我震驚,但震驚不是因為這些事情太特殊,而是因為,這些事情在我看來太平常了,如此平常的事情,卻成為他不能承受的重擔,我覺得實在是有些難以理解。

  我將我的這些感受告訴他。並且,他本來非常擔心我會因為這些事情對他有很不好的看法,我則承認,這些事情的確我會有些看法,但假若完全覺得這是好事是0分而完全覺得這是壞事是10分的話,那麼我的看法也最多不過是6分。

  更重要的是,即便我對他做過的這些事情有看法,但這些事情本身在我與他的關係中就沒有太多分量,這些看法影響不了我與他的關係。而且,我分明感覺到,當他講了這些事情後,我與他的關係親近了很多。

  這次談完話後,我感覺他明顯放鬆了一些,而接下來的一次諮詢中,他有了一個很深的洞見。他說:

  一直以來,我覺得自己不夠好,必須改變。因為這樣的看法,我不敢與別人交往,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裡,覺得這是確定無疑的事情——我真的不夠好。但現在,我走出來了,我才發現,我並不比別人差,實際上,我的確有不少蠻不錯的品質。發現這一點後,我坦然了很多。

  因這個洞見,他的自我接納程度高了很多,或者說,他的自愛高了很多,而自愛,也許可以說是心理諮詢的終極目標。

  直接說,我還不夠信任你

  K的故事顯示,哪怕僅僅向心理醫生袒露自己,有時就會帶來很好的療愈效果。

  這是為什麼呢?

  我的答案是,一個人之所以不敢袒露自己的某一方面,是因為他將這些方面視為「壞我」,而「壞我」其實是在原生家庭那個很小的世界中形成的。當父母向孩子傳遞一些信息——這是絕對不可接受的,如果你這樣做,我們會不喜歡你疏遠你甚至想與你斷絕關係,孩子的「壞我」就形成了。「壞我」的核心是懼怕失去別人的愛,「壞我」形成時的邏輯越嚴厲,一個人的內心就會綳得越緊,因為這種緊張,他會發展出種種心理問題。

  當孩子長大成人進入社會後,他還會不自覺地認為,這些方面是別人絕對不會接受的「壞我」,他絕對不可以呈現出來。但實際上,現在的人際關係網路與原生家庭的人際關係網路已大不相同,原來那一套心理邏輯已不適用了,依照美國心理學家斯考特·派克的說法,這個人就應該修正其心靈地圖了。

  K與我的關係,即是一個新的人際關係場,他將那些看起來並不起眼的事情隱瞞了一年之久,那是因為,他並沒有活在這個新的人際關係場中,他的心仍然停留在原生家庭的場中。但是,只要他一呈現這些事情,他便會發現,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場,他完全不必執著於原來的邏輯,於是,他鬆動了自己那一套苛刻的心理邏輯,他的改變也由此自然發生。

  什麼是心理健康?在我看來,靈活與寬容是很重要的一個標準。你可以這樣你也可以那樣,這就是靈活與寬容。相反,僵硬與苛刻即你可以這樣但你絕不可以那樣。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你既不可以這樣也不可那樣。

  類似K這樣的故事有很多,我發現,太多時候,僅僅因為來訪者向我袒露了什麼事情,治療效果就自然發生了。

  不過,治療效果的發生有一個前提,即在心理醫生與來訪者的關係中,真的是有這樣的氛圍——「你可以這樣,你也可以那樣」。假若心理醫生自己心中都有著很多苛刻的教條,那麼這個效果難以自然發生。

  如此一來,作為來訪者,就面臨著一個選擇——我要不要向心理醫生袒露我的內心?

  我會說,相信你的感覺。如果你能感覺到你與心理醫生彼此信任,那麼就去袒露你的內心。

  但這又是一個新的矛盾,因為信任其實是逐漸建立的,雖然有的心理醫生會容易給人信任感,但真正的信任感總是逐漸建立的。

  那麼,具體該怎麼做呢?辦法就是,去和你的心理醫生談你的感受,不管是好的還是不好的。

  譬如,你感覺,儘管諮詢做了很久,但你仍然不夠信任他,那麼你可以和心理醫生探討這一點,對他直接說,我直到現在還不能信任你。

  這時,合格的心理醫生會和你比較中立地去探討這種不信任感,假若一個心理醫生因而感覺到很大的受傷感,於是顧左右而言他,或者乾脆說,這肯定是你的問題,那在我看來,這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的很多「不良反應」是對來訪者的呼應

  很多時候,不信任感是具體而發生的,譬如很多讀者在來信中均寫到,在諮詢中,他們的心理醫生會走神、打呵欠甚至打瞌睡,這讓他們感覺很不好。

  對此,我的建議一律是,去和你的心理醫生說,某次諮詢時,你走神、打哈欠甚至打瞌睡了,我感覺很不好。

  諮詢室中發生的一切都有意義,走神、打哈欠、打瞌睡乃至睡著都可能是非常有意義的。

  一次,在我的課程「自我覺醒之路」上,一個學員分享她的心得,我聽著聽著就走神了,發現後趕緊把自己抓回來,但聽著聽著又走神了。於是,我和她分享說,我發現,聽你講話時我總是走神,這在今天真是罕見,我之前聽別的同學講話時注意力是非常集中的。

  這名學員說,她也注意到我走神了,有點不快但沒有多想,你這樣一問,我才想起,剛才我和你說話時,我的眼睛一直在瞟著左側的牆。

  我請她感受一下她的身體,她感受了一會兒說,她感覺到心口好難受,呼吸變得很困難,剛才就有這種感受出來,但那一刻她感覺到害怕,所以把注意力轉移了,看左側的牆,說一些大道理,就是在逃避這種感受。

  這個例子顯示,作為老師,我的走神是對她的走神的一種呼應。

  在諮詢中,這樣的故事比比皆是。除非是,我自己遠遠沒休息好,很累,那時的走神、哈欠、瞌睡是自己的原因,否則基本上都是我與來訪者之間的一種呼應。

  因而,當我有走神、打哈欠、打瞌睡甚至睡著的情形發生時,我都會主動告訴來訪者,剛才發生了什麼,並與他探討。

  有時,我會等待,看看這些情形什麼時候會消失。

  前幾天,一次諮詢中,聽一名男性來訪者講一些事情時,我困得厲害,稍一閉眼就睡著了。我向他坦承了我很困,之後我們繼續進行談話。過了一會兒,突然間,我感覺困意消散了,接著,他和談起了關於性的問題。

  就此,我們進行了一點探討,我發現,那種困意,是我感應到了他對性的壓抑。

  這是很微妙的一點。當他想談性而不好意思時,作為心理醫生,我的感覺是困極了。這是我的反應方式,如果換一個別的心理醫生,他可能會有他自己的呼應方式。比方說,他可能會變得極其興奮,會有一種想追根問底的衝動。

  由此,可以說,心理醫生有什麼樣的呼應方式,既反應著來訪者的特點,也反映著他自己的特點,所以,如果可以就這些進行及時的探討,不僅對來訪者會有幫助,對心理醫生也是一種治療。

  相當多的時候,我會發現,來訪者之所以不敢袒露一些事情,其根本問題在於性,可能一開始的表面問題是別的,但最後會發現,多是圍繞著性所產生的負罪感乃至罪惡感,令自己不敢袒露心聲。

  還有相當多的時候,不敢袒露是因為太痛苦了,就像我那位女學員,她那種不能呼吸的感受是強烈的被拋棄感,多年以來她一直不敢碰觸它,因為一旦碰觸它似乎會有排山倒海的力量,會衝垮自己,所以那時她要走神,要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

  也有很多時候,諮詢室中的走神、哈欠與瞌睡,是因為談的話題不是圍繞著來訪者的,而是圍繞著心理醫生的。

  一天,一位來訪者來到我的工作室,我們談了約10分鐘時,我也是困得不得了,問她怎麼樣,她說,目前談得這個話題她覺得沒什麼意思,她本來是想談另外一個話題的,但好像我對目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所以她覺得不好意思轉到她想談的那個話題上。

  當她轉移話題,開始談她想談的話題後,那種困意剎那間就煙消雲散了。

  電影《阿凡達》中傳遞了一個理念——鏈接,戰士要和六腿馬鏈接,要和戰鷹鏈接,而在祈禱和為人做治療時,需要整個部落的人一起鏈接。

  鏈接,也是心理諮詢與治療中最重要的,當你不敢袒露自己時,你就切斷了與自己的鏈接,那時心理醫生也將失去與你的鏈接,而像走神、哈欠與瞌睡,常常也是因為失去了鏈接。這時,心理醫生也罷,來訪者也罷,都需要努力,將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感覺上。

  所謂感覺,就是來訪者與自己內在的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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