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莊子到禪宗對中國人生哲學的建構

從莊子到禪宗對中國人生哲學的建構「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這是莎士比亞《哈姆雷特》中的名言,可譯作「生死事大」。對於個體而言,人生就意味著選擇。古今中西無不對生死問題予以關注。有曹操「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生死感懷,也有「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這不僅是思古的幽情,也是對生命意義的追索。正像斯賓諾沙所說,自由人的智慧,不是對死的默念,而是對生的沉思。但中西畢竟也有不同:比如西方重語言、解析、物;中國重玄思、感悟、情。中國是精英文化;美國是平民文化,突出對生命的尊重,與道、佛相類。通常認為佛教在宋以下是衰落,實際上是同儒、道的結合,在高層次上的滲透。它重鑄了中國人的人生哲學、豐富了理性思維、陶冶了審美觀念。有人說:道教是貪生的哲學,佛教是怕死的哲學。其實不然。儒家重死,道家重生,佛家力圖超越生死。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解釋不同,一是避免談死;二是說死是比生更高深的學問,生尚且不知,何以知死?儒家最具代表性的話是魚與熊掌的譬喻——捨生取義。莊子重生:「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自本觀之,生者,喑噫物也。雖有壽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說也。」正因為如此,故能坦然面對生死,而有鼓盆而歌的故事。他認為:生者,始也,無始則無形,無形則無氣,有氣則有生,生命猶如四時之變化。其實談的就是有限和無限。中西文化的本質是相同的,猶如Sandwich和陝西的肉夾饃。當然也有不同,比如談到具有無限意義的本體,中國人說,「道不可說」,西方人說In the beginning was word。對於生命的認識,也有千差萬別。核心是在選擇中如何實現自我的價值。概括起來說:西方重人權、平等,強調對個體生命的尊重;儒家追求「內聖外王」,重視道德和操守,故能捨生取義,蹈死如飴。道家以「齊物」的觀念,視「生死一如」,故要求人們在有限的生命中,充分享受生命賜予的歡樂。佛家顯然把生命看作苦的流程,因此說「覺悟」,而實現自我不在於對「我」的執著,而在於超越生死、超越利害得失。進化論強調物競天擇、弱肉強食,雖然有一定的道理,但人類社會的和平、進步靠的還是愛、互助,否則就會導致以己之自由奴役他人之自由,以己之權利剝奪別人的權利,如是相鬥,天下則永無寧日。所謂一個籬笆三個樁。即使做不到公,最起碼要做到愛。所以老子講,「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當今西方文化也一變對個體(self, person)的尊重,而以Identity突出人際關係的一致性,即我們說的「和而不同」。一什麼是人生的價值《呂氏春秋》說:「荊人有遺弓者,而不肯索。曰:荊人遺之,荊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聞之曰:去荊可矣。老聃聞之曰:去人可矣。故老聃為至公。」充分表現了人生境界的差異。前者是地域的、政治的;孔子可以說是倫理的;後者顯然是終極的、藝術審美的,或者說是宗教的。因此可以把人生的追求分為五個層面:終極的、生理和心理的、倫理道德的、政治法律的,以及物質經濟的。人的價值不單體現在物質創造和物質進步,更不是單純的物質享受,根本的還在於對終極追求的精神(講述海涅關於機器人要求give me a soul的故事)。若無精神,即靈魂,那是行屍走肉,人類則無以進步,科學則無以發展,也就談不上生命的價值。論及價值,總是要說有用還是無用,以「有用」衡量一切的價值。其實在人類社會生活中,更重要的還是要看「當用」不當用,這就是價值判斷。包括科學一切在內的事物,都有其多方面的作用,即「有用」。比如火藥,既可用於開採礦山,或者作煙花供人欣賞,亦可作大面積的殺戮武器,對人類構成生命的威脅;高科技既可改善人類生活的質量,亦可被犯罪分子用作貪污盜竊殺人的技術手段。這是社會生活的二律悖反。老子說「智慧出,有大偽」,「法令滋彰,盜賊愈多」,甚至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就是這個意思。章太炎先生早就提出俱分進化的觀點,明確指出,善亦進化,惡亦進化,與社會進步的同時,作惡的本領也隨之增強。所以,正確的價值觀念的確立和價值判斷,對於保障社會和諧與進步,是比任何物質創造尤其重要的。 莊子講逍遙、齊物,以此實現重生、全性保真的人生哲學。章太炎評論說:「齊物者,一往平等之談,詳其實義,非獨等視有情,無所有劣。蓋離言說相,離名字相,離心緣相,乃合齊物之義。」也就是說,莊子說的平等,非世俗的平等,要求破除名相的執著,便可與天地、萬物平等。其義有三:一是順應自然。如庖丁解牛,以「無厚入於有間」,就能夠做到遊刃有餘。其二是與萬物平等。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說,天地是我的棺槨,日月、星辰、萬物為我賚送,何必另有厚葬?弟子說防備螻蟻。莊子講:「在天為鳥鳶,在地為螻蟻,奪此予彼,何其偏也!」於是提出「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意思是說,用不公正,沒有得到驗證的的事物作衡量事物的標準,其結果還是不平、不公、不正。其三是忘我。即佛家說的破執。不計個人得失。他說: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意思就是說,不追逐名利,更不能觸犯刑律和道德規範,要超越得失,保持良好的穩定心態,便可全生盡年。就可以做到「萬物與我為一,天地與我並生」。邱處機見成吉思汗,回答其長生的要求說:只有「衛生之術」,而「無長生之葯」,應當「外修陰德,內固精神,恤民保眾,使天下懷安。」這是從政治上講的。莊子、禪宗則是從心性學說談生命哲學和生命價值的。所謂「放下即是」就是放下煩惱,放下雜念、放下名韁利鎖。我們河南的大哲二程談「座中有妓,心中無妓」的故事,顯然是受了庄、禪的影響。雲門文偃解釋「十五以後道將一句」是「日日是好日」,於是有「春有百華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煩惱在心頭,日日都是好時節」流傳甚廣的詩句。能如此方能做到生不足戀,死不足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勇往直前,實現自我,成就功業。尤其對於現代文明社會,由於緊張的工作、生活,而造成的精神失落,更有矯治的作用。否則便是「貪看天上月,反失掌上珠」。二豐富了理性思維魯迅先生說,中國知識分子手裡都有三件小玩意:《論語》、《莊子》和《壇經》,說明了莊子、禪宗的思維方式和審美情趣同中國知識分子在心理上的契合。漢以下儒家思想佔據統治地位,知識分子以《論語》治天下,講三綱八條目;《莊子》迎合文士的風雅、洒脫,表現大智慧;《壇經》以「實相非相」的辨證思維進一步豐富了中國文化的理性思維。有人說,宋代以來,儒門收拾不住,而盡歸釋氏,雖有些誇張,但也反映了禪學風靡的事實。其實正是在這個時期,儒家汲納了佛教哲學,才促使儒家思想精緻化而成為博大精深的理學。莊子的齊物論講有始無始,說「物無非彼,物無非是,彼出於是,是亦因彼」,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此亦一無窮,彼亦一無窮,故從根本上看,凡物無成與毀,道通為一,生死一如。禪家講識心見性、頓悟成佛的方法論,就是離言、離相,主張超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所謂中道,即非無、非有、非有非無、非亦有亦無。從邏輯學上講就是多值邏輯:非A不包含B,非非A不包含A,是徹底的否定性思維,如斯賓諾莎所言: To call anything finite is denial in part.野狐禪的公案,強調「不昧因果」,「不昧」二字,突出表現了禪門超二元對立的思維。理論固然晦澀,但對中國文化的影響卻是俯拾皆是的。《紅樓夢》中的《好了歌》及其註解「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因嫌紗帽小,致使枷鎖扛」、「正嘆他人命不常,哪知自己歸來喪」等等,顯然是庄、禪思維方式的積澱,還有「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也都是對世人的警戒。雖然有點悲涼,但畢竟也是對人生的一番悟解。還有「聽曲文寶玉悟禪機」,寶釵引「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哪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曲詞婉妙,鏗鏘有力,不僅道出了英雄末路的蒼涼,尤其表現出洒脫自在,超然物外的情懷。而後寶玉感懷,有「斯可雲證,是立足境」之說,黛玉說其未能盡善,並改之曰:「無立足境,方是乾淨」,頗似慧能在五祖寺的故事,難怪寶釵以慧能說偈的故事附和,充分看出庄、禪思想召感人心的魅力以及對思維方式的滲透。 禪宗還有許多故事採用淺近的方式闡釋對待生活的態度。比如「蛤蟆與老茄」,說的是一個僧人夜裡踩到一物,以為蛤蟆,終夜不眠,翌晨出視,見為茄子,始放下心來。還說一個老奶奶有兩個女兒,長女賣鞋,小女賣傘,終日心焦如焚,擔心晴日傘不能賣,雨天鞋無銷路,一旦改換了思維,雨天可賣傘,晴天能售鞋,便覺得心境開朗起來。告訴人們破除我執,改變思維方式,不要自尋煩惱,便可勘破利害,也才能像曾經充滿恨的孩子對著大山,高喊「我恨你」,改變為高喊「我愛你」,而得到愛的回報。也就是說,要用愛去擁抱世界,社會才能得到和諧的發展。三陶冶審美觀念莊子、禪宗的超越觀念本身就是一種美。君不見大雄寶殿的莊嚴、祥和,思想深處的清淺、幽隱、洒脫,無疑是一種脫俗的美感,在那種莊嚴聖潔,超然物外的美感中,思想自然會在無形中凈化。中國的佛——布袋和尚,「大肚能容,慈顏常笑」,歷代文人墨客讚頌不絕,我也湊成一聯「坦腹乃容大自在,慈顏盡顯熱心腸」,那種慈、祥的美,對人生尤其能產生潛移默化的滲透。我們龍門的盧舍那佛,那端莊、永恆的微笑,美不勝收,應當說也在蒙那莉莎神秘的微笑之上。至於對中國文學創作的影響更是數不勝數。比如蘇軾有口皆碑的詩:「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皆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不僅寫出了廬山千變萬化自然美景,而且講述了人的認識的有限性,情理交融,讀之令人心曠神怡。 相傳南宋有一書生行至焦山風月亭,月光中風搖青松,有感而有詩曰:風來松頂清難立,月到波心淡欲沉。會得風松元無外,始知江心是吾心。此詩既得理學、心學的意蘊,也以禪家的空靈美感,寫出了風月的情致。但是一位禪師說,雖是好詩,卻無眼目,於是改為「會得風松非物外,始知江月即吾心」 。這一改動可以說是畫龍點睛,多了一些超越的美感,少了一點蔬筍氣,充分展現了個體與本體合一的審美意境,也展現了人生對終極的追求。至於說禪門突出「截斷眾流、隨波逐浪、涵蓋乾坤」,以及意在言外的玄奧等等,無疑都給予中國文化美的熏染。還有蘇曼殊的詩,如「禪心一任娥眉妒,佛說原來怨是親。煙蓑雨笠歸去也,與人無愛亦無嗔。」除了說理部分,清淺、妙曼、秀媚,禪的詩化,也給人以美的享受。事實上禪學一直陶冶著中國文化的審美意識,不再詳述。在《紅樓夢》第91回中,寶、黛皆談禪表述相互愛悅,傾吐心聲,尤其表現了現實生活中超越的美感,它含蓄而富於詩意,把二人之間的感情交流寫得若隱若顯、逼真流暢,把當時的文人風雅烘托得淋漓盡致,儘管他們還沒有對禪家思想得意領宗,而無法實現自己的超越。(內容略)總而言之,無論是莊子,還是禪宗,都要求以一種超越的意識,直面人生,少一點怨艾,少一點背叛,少一點怨天尤人,如此社會就會多一點愛,多一點關懷,不僅能使天下懷安、社會和諧,尤其能夠使自己遊行自在,健康向上。正像那個改變了思維和行為的孩子一樣,用愛去擁抱世界,用美來裝點社會!夜幕降臨,龍潭崇信點燃手中的燈,當德山宣鑒伸手去接的時候,龍潭一口將燈吹滅。德山大悟:「接過來的不是禪。」是我將手中的燈吹滅的時候了。美好的人生,光輝的前程,不單是靠這盞燈照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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