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相江湖——說話篇「金刀大相系列」

跑江湖，第一樣本事，就是說話。

師傅當年是這麼教我的： 算命不是逞能，他不問你不答，不可多說一句話。

要算準不難，難得是開口講。開口講也不難，難得是讓他點頭。

無論如何都不要忘記，你面前坐的是我們衣食父母。

聽起來很簡單，我卻花了五六年時間，去學著如何說話，說不傷人的話，如何說入內心的話。

這還要回述到第一次接觸江湖語言。

當年在合肥。

認識一位街頭算命的老師。

就在琥珀山莊旁的馬路邊，常年帶著三件寶：馬扎，畫布，簽筒。

起初不敢去靠近，只是遠遠的看，後來臉都熟了，也會打打招呼。

我時常會去送瓶純凈水，或者一餐盒飯。那時礦泉水是娃哈哈的牌子，而盒飯也是三塊五塊的價格。

時間久了，他也會在閑的時候，和我隨便聊兩句。

當然，他大半的時間是閑的。

他算命的方法，排出盤之後就能直斷六親，論一生休咎。

這和我從書里學來的有些迥異。

其他，到沒有學到什麼。

當時接觸這類人物，是為了寫作搜集素材，說好聽的叫體驗生活。

因為我從不曾想到若干年後，我會做同樣的行業。

偶爾，遇到什麼檢查或者集中整治，會有城管來驅趕。

有次，一位胖城管來趕人。

他一邊收拾攤子，一邊說，你的面相做這個太屈才了，再高三寸，絕對是科級幹部。

胖城管不耐煩說：少胡說八道，快收拾走。

他停下來，很認真的看著城管，低聲說了一番話。

這番話，太多年過去，我也記不清細節。

總之是說你某部長的好，某部長得好，某某部長的象某政協委員，所以，你既然長這麼好，還是做這樣的差事，就是身高問題了。再高三寸，你就是官相，而不是兵相。

這番話，讓胖城管很受用，態度和緩了許多，很客氣的對他說，謝謝指點，我們也是應付檢查，您下午四五點就可以擺出來了。

事後，我問他為什麼高三寸就是官相的原因。

他只是笑而不答。

這件事給我觸動非常大，天下居然有如此的秘籍，而我沒有看到。

於是我在古書中尋找很長時間，都沒有答案。

直到後來，我在東北跟隨師傅學習鐵關刀。

有次我突然想到這件事，就請教師傅。

師問：城管還能長高么？

我說：當然不能了。

師說：城管聽的開心吧。

我說：應該很開心。

師說：大家都開心，豈不是很好。

我說：是的。可是，我想問是書里究竟有沒有這種理論。

師笑：總有一天，你會發現，理論不及人情，能力不如江湖。

我這才恍然大悟。

再回到上海時，很長一段時間，我發現自己算命批相的語言有限，江湖味太重，又太古板，比如刑了克了孤了寒了，不夠跟得上年青人的語境。

於是，我學習香港玄學家的著作，說話及批命都學他的言行，力求鐵口神算。

我想，能做個有個性的風水師，也是不錯的嘛。

之後，我去了成都。

接客批命，口無遮攔，一心求准，言語苛刻，不憫人情。

當時只圖口快，卻忘記自己無意種下多少口業，需要用一生來償還。

尤記得，某次陪人喝茶。

一桌人中，有一位地產商人，盛氣凌人。

話題轉到看相這個行業的時候，他說你看我如何。

一群人起鬨，說說嘛，看看老某如何。

我一者心高氣傲，二者看不得他的自我優越，便截口道：別的且不論，只看鼻子，就知道你貪淫不足，物慾過重。

一桌人臉都白了，他眼光飄忽，訕訕的笑。

從此之後，我失去這群朋友及客戶。

當時頗不以為然，後來朋友因算命先生的一句話，而遲遲不敢結婚。我才知道自己當年造下多少口業。

平心而論，若是今日見地產商，仍是這個斷論。

但是我會說，您為人很有志氣，雄心博博，富有開拓性，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只是這句話，我磨了六年。

仍記得當年讀書時，說人生下來是方石，四平八穩，稜角分明，在生命的長河中，跌宕起伏，磨得八面玲瓏，磨得四面見光。

現在想想，何嘗不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