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萬里:趙明誠所記《漢石經遺字》之價值|《中原文化研究》2017年第2期
摘 要:熹平石經為統一漢代經師家法文本歧異而刊刻,卻因戰亂和遷徙而毀棄、沉埋,范曄《後漢書》混淆漢熹平石經和魏三體石經,使字體、經數含混難知。唐宋不斷有殘石出土,宋代士大夫多據范書立論,越說越亂。唯趙明誠目驗殘石,詳考文獻,得出熹平石經刊刻不止六經;蔡邕所書為八分隸書,三體石經是曹魏所刊。更詳校殘石文字,揭示《魯詩》與《毛詩》篇次不同,八百年後,羅振玉利用新出殘石證實趙說,使我們能夠真切看到漢代經師歧異文本的真實內涵,進一步認識漢代今古文的差異。趙明誠揭示漢石經「篇次不同」之說,不僅是石經研究更是經學研究史上值得表彰的一個發現。
關鍵詞:趙明誠;漢石經;魏石經;《魯詩》;篇次異同
作者簡介:虞萬里,男,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特聘教授(上海 200240),主要從事經學與文獻研究。
漢熹平年間,因經典文字歧義、策試作弊等因,乃刊刻七部儒家經典於石,樹於洛陽太學講堂前。不數年因董卓焚宮而略有毀損,魏黃初後,文帝補其闕壞,旋又遭永嘉之亂,遂多崩毀。其後移徙往來,或崩沒於水,或轉作造像,或廢為柱礎,迨初唐魏徵亟加搜集,已十不存一。昔日太學一道風景,數百年後,毀棄零落,沉埋為地下文物。中唐以還,洛陽造防秋館,掘地得石經殘石,多作古物藏弆①,未嘗識其價值。宋嘉祐(1056—1063年)末,有人閱營造司所棄碎石,辨識為石經,始為有識者收藏。張舜民謂得石經二段於洛陽城②,方匋謂「凡得《尚書》《儀禮》《論語》合數十段」,復有人在長安得《公羊》碑一段[1]72。殘石出土,為張燾所收得,其拓本則散出流傳於士大夫之間③。時歐陽修、呂大臨等皆嗜好古刻,匯聚題跋,蔚為風氣。故殘石之出,始為官宦好古者重視,競相傳拓觀賞④,賞析之餘,復徵文考獻,別白文字。
當時傳拓之本雖不止一二,卻早皆湮沒,率先著於錄者,當推歐陽修。歐公嘗集金石古物為《集古錄》十卷,又作跋三四百篇。今《集古錄跋尾》雖不見其有漢石經跋尾文字,然其子歐陽棐《錄目》中有「漢石經遺字,熹平四年,今存拓本」之記⑤,《錄目》作於熙寧二年(1069年),而歐公集錄在嘉祐八年(1063年)至熙寧二年,子棐謂「今存拓本」,蓋殘石一經出土,歐公已得拓本,惜未及跋其尾。自後數十年間,士大夫好古者如董逌、方匋等多有題跋辯證。而著名經石家趙明誠,於其名著《金石錄》中亦寫下一篇題跋,在石經研究史上頗具價值。
《金石錄》五百零二篇題跋固非一時所作。黃墨谷謂其成書於政和七年(1117年),蓋以劉跂《後序》自署「政和七年九月十日」[2]559。然據李清照《金石錄後序》云:
今日忽閱此書,如見故人。因憶侯在東萊靜治堂,裝卷初就,芸籖縹帶,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輒校勘二卷,跋題一卷。此二千卷,有題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澤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2]563
趙明誠以大觀二年(1108年)罷官,偕清照屏居青州,前後十餘年,夫婦于歸來堂中相與賞析、研究金石書畫。宣和二年(1120年)起知萊州⑥,靖康元年(1126年)移守淄州⑦。易安既雲「每日晚吏散,輒校勘二卷,跋題一卷」,則題跋或多此時所作,而劉序政和七年「著《金石錄》三十卷」云云,當系初撰未定之稿。古人文稿初就,請人作序,自後復經長期修改潤飾,而後付梓,乃是常事。明誠謝世,易安為之整理付梓。
《金石錄》卷二有「漢石經遺字」一篇,題與歐陽棐《集古錄目》一致。劉跂序云:「東武趙明誠德父,家多前代金石刻,仿歐陽公《集古錄》所論,以考書傳諸家同異,訂其得失,著《金石錄》三十卷,別白柢梧,實事求是,其言斤斤,甚可觀也。」[2]558可見趙氏刻意仿歐公所為,並訂其訛誤⑧,其「漢石經遺字」拓本是否即從歐公處傳出,雖無可徵信,然確有內在因果。
趙明誠在校勘漢熹平殘石文字之後,寫下一篇跋文,載於《金石錄》卷二,文云:
右漢石經遺字者,藏洛陽及長安人家,蓋靈帝熹平四年所立,其字則蔡邕小字八分書也。其後屢經遷徙,故散落不存。今所有者,才數千字,皆土壤埋沒之餘,磨滅而僅存者爾。按《後漢書·儒林傳敘》雲「為古文、篆、隸三體者」,非也。蓋邕所書乃八分,而三體石經乃魏時所建也。又按《靈帝紀》言「詔諸儒正五經文字,刻石立於太學門外」,《蔡邕傳》乃雲「奏求正定六經文字」,既已不同,而章懷太子注引《洛陽記》所載有《尚書》《周易》《公羊傳》《論語》《禮記》。今余所藏遺字有《尚書》《公羊傳》《論語》,又有《詩》《儀禮》,然則當時所立又不止六經矣。《洛陽記》又云:「《禮記》碑上有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蔡邕等名。」今《論語》《公羊》後亦有堂谿典、馬日磾等姓名尚在。據《邕傳》稱「邕以經籍去聖久遠,文字多謬,俗儒穿鑿,疑誤後學,乃奏求正定,自書於碑。於是後儒晚學咸取正焉」。今石本既已磨滅,而歲久轉寫,日就訛舛,以世所傳經書本校此遺字,其不同者已數百言,又篇第亦時有小異,使完本具存,則其異同可勝數邪?然則豈不可惜也哉!而後世學者於去古數千百歲之後,盡絀前代諸儒之論,欲以己之私意悉通其說,難矣!余既錄為三卷,又取其文字不同者具列於卷末雲。[2]300
全文不過四百餘字,對殘石之刊刻歷史與文字異同皆有辨白。與同時代之董逌、方匋等人論述校核,明誠之考訂,周至全面,立論正確,至關重要。以下分幾方面予以闡述。
一、地點方位記載全面
張舜民僅記「得石經二段於洛陽」,此以其所見僅為《論語》。稍前於趙氏之董逌,雲「國初開地唐御史府,得石經十餘石,此又唐末淪沒之所出也」[3]781下,又雲「石經今廢不存,或自河南御史台發地得之」[3]780下,董氏不載《公羊碑》文字,或未見長安出土之《公羊》殘碑。方匋記「石經殘碑在洛陽張景元家」,又云:「往年洛陽守因閱營造司所棄碎石,識而收之,遂搜訪,凡得《尚書》《儀禮》《論語》合數十段。又有《公羊碑》一段在長安。」[1]71-72亦以洛陽、長安兩地所出。洛陽所出,既有自家掘得,亦有從營造司碎石中辨識而得者。稍後姚寬(1105-1162)記載同方匋[4]卷上34。趙明誠雲「藏洛陽及長安人家」,雖未詳盡,卻簡捷全面。
二、確定一字石經為漢熹平石經
漢熹平石經和魏正始石經轉徙殘毀湮沒之後,學者親見者少,耳聞者多。南朝范曄《後漢書·儒林傳上》云:「熹平四年,靈帝乃詔諸儒正定五經,刋於石碑,為古文、篆、隸三體書法,以相參檢,樹之學門。」[5]2547將熹平一字石經錯為正始三體石經,由於范書隋唐時獨行於時,給後世造成極大混亂。嘉祐間殘石出土後,方匋即輕信范說,致使其面對漢石經隸書殘石認識不清。云:
前史所謂三字石經者,即邕所書,然當時(引按,指魏徵鳩集秘府之拓本)一字石經存者猶十數卷,而三字石經止數卷而已。由是知漢[石]經之亡久矣,不能若此之多也。魏石經近世猶存,至五代湮滅殆盡。往年洛陽守因閱營造司所棄碎石,識而收之,遂捜訪,凡得《尚書》《儀禮》《論語》合數十段。又有《公羊碑》一段在長安,其上有馬日磾等名號者,魏世用日磾等所正定之本,因存其名耳。[1]72
漢熹平年間刊刻七經,唐時拓本所存甚多,魏石經僅《尚書》《春秋》二種及不全之《左傳》,其拓本篇幅原不多。方氏信范說而以熹平所刻為三字石經,見《隋志》三字石經止數卷,故有「漢經之亡久矣」之嘆。而面對洛陽營造司所棄漢熹平一字殘石,以為是魏石經。將書寫漢石經的馬日磾(卒於公元194年),誤認為是曹魏正始間(242年)書寫魏石經者,在年代上亦失考。同樣受范曄之惑者,還有董逌。董氏《蔡邕石經》云:
獨蔡邕鐫刻七經,著於石碑,有所撿據,隱括其失而周盡,當時號洪都三字,其異文者附見。此於已殘之經得收其遺逸而僅存,其可貴也。才三十年,兵火繼遭,碑亦損缺,魏正始中又立一字石經,相承以為七經正字。[3]780上
蔡邕領銜鐫刻七經,亦號鴻都石經,然皆一字隸書,非三字。魏正始所刻為三字而非一字,亦非七經(詳下)。董逌雖校勘殘石《魯詩》,寫入其《廣川詩故》,為後世保存零星宋代出土之《魯詩》殘石文字,功不可沒[6]148-165,然其對一字三字之認識,不免混亂。後姚寬不僅承襲董說,進而懷疑《唐志》所記:
《唐志》又有今字《論語》二卷,豈邕五經之外復有此乎?《隋經籍志》凡言一字石經,皆魏世所為。有一字《論語》二卷,不言作者之名,遂以為邕所作,恐《唐史》誤……唐初魏鄭公鳩集所余,十不獲一,而傳拓之本猶存秘府。當時一字石經猶數十卷,三字石經止數卷而已。由是知漢石經之亡久矣,魏石經近世猶存,堙滅殆盡。[4]卷上34
《舊唐志》「今字石經《論語》二卷」,歐公《新志》作「蔡邕今字石經《論語》二卷」[7]59,原無差誤。姚氏因信范書、襲董說,遂指歐公為誤。抑不僅此,《後漢書·蔡邕傳》「邕乃自書丹於碑,使工鐫刻立於太學門外」李賢注引《洛陽記》:「《禮記碑》上有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蔡邕名。」[5]1990姚氏所見宋代長安出土《公羊》殘石上有馬日磾題名,乃云:「據《洛陽記》日磾等題名本在《禮記碑》,而日磾乃在《公羊碑》,益知非邕所為也。」⑨既未見《禮記》殘碑,自不能知有無蔡邕題名,因輕信蔡邕所書是三體,故見一字殘石,「益知非邕所為也」。唯趙氏雲漢石經遺字,為蔡邕小字八分書也,「《後漢書·儒林傳敘》雲『為古文、篆、隸三體』者,非也。蓋邕所書乃八分,而三體石經乃魏時所建也」[2]300。熹平石經系一字隸書,此在今日熹平、正始殘石皆已出土,昭昭明白前提下,自是無庸分說之常識。然在當時拓本化散,原石沉埋偶顯,范書獨行時代,明誠之說不失為一種卓見。
三、據實推測熹平石經刊刻經數
熹平刊刻經數,各書記載不一。《後漢書·靈帝紀》謂熹平四年(175年)三月「詔諸儒正五經文字,刻石立於太學門外」[5]336,《盧植傳》亦云「時始立太學石經,以正五經文字」[5]2116,《儒林傳序》《呂強傳》及袁宏《後漢紀》所記皆同。然《後漢書·蔡邕傳》與《儒林傳》本文卻作「奏求正定六經文字」,至《隋書·經籍志一》竟雲「後漢鐫刻七經,著於石碑」[8]947。究竟是五經、六經,抑七經,可否究其經名以確定之。《蔡邕傳》注引《洛陽記》詳述熹平石經經碑之排列,謂西行《周易》《尚書》《公羊傳》,南行《禮記》,東行《論語》,是則共五經。《太平御覽》卷五八九引《西征記》云:「太學堂前石碑四十枚,亦表裡隸書,《尚書》《周易》《公羊傳》《禮記》四部。」[9]2654楊衒之《洛陽伽藍記》同,較《洛陽記》而少《論語》。《論語》於漢代未稱經。《隋書·經籍志一》列一字石經有:《周易》一卷,《尚書》六卷,《魯詩》六卷,《儀禮》九卷,《春秋》一卷,《公羊傳》九卷,《論語》一卷,與其前所述相合。綜上所記,可以判斷,《後漢書》雲「五經」,是就今文立博士的《易》《書》《詩》《春秋》《儀禮》五經而言,《公羊傳》附於《春秋》,故新出石經後記殘字有「各隨家法,是正五□」之文;而所謂「六經」,是將《春秋》與《公羊傳》分而言之;至《隋志》之七經,則是計漢代不列為經不列博士之《論語》。然因《論語》至隋唐已升為儒家經典之一,故魏徵雲「七經」。此種紛綸不一之說,到中晚唐石經沉埋,拓本煙消之後,已使人莫衷一是。及趙宋嘉祐殘石零星出土,各人所見拘於一隅,或見《論語》,或見《公羊》。若方匋雲當時人從營造司碎石中辨識出《尚書》《儀禮》《論語》,又聞長安出《公羊碑》,則聞見四種。
董逌因為相信蔡邕所刻七經為三體石經,由此滋生疑惑,云:
陽衒之曰:石經《尚書》《公羊》為四部,又謂《春秋》《尚書》二部。《書》有二經,當是古文已出……洛陽昔得石經《尚書》段,殘破不屬,蓋《盤庚》《洪範》《無逸》《多士》《多方》,總二百三十六字。其文與今《尚書》盡同,間有異者才十餘,然則知《古文尚書》蓋已見於此。或曰魏亦作石經,安知此為漢所書哉!余謂魏一字,漢為三字,此其得相亂耶……方漢立學官,《書》惟有歐陽、夏侯,其《書》雖不全,見今諸家所引與《古文尚書》全異,不應今所存古文反盡同也。疑邕既立二書,則或當以古文自存矣。王肅解《書》,悉是孔傳,便知魏去漢世未遠,肅得其文,不然不應又盡同也。[3]780下
董逌因為相信范曄所言,故將當時出土之熹平一字石經認作魏石經,由此產生一系列錯誤認識。一是將熹平殘石與存世《古文尚書》校核,文字大同小異,誤認為熹平殘石是《古文尚書》。二是從今古文必有異同立論,認為漢代今文《尚書》與出土之熹平殘石必不同。三是相信蔡邕立三體石經,則懷疑其有今古文二種《尚書》文本,而後以古文本自存。四是王肅與蔡邕相去不遠,得邕之本,故傳世《古文尚書》與出土殘石文字多同。
即此可見,一信范說,隨即生出諸多奇談怪論。唯趙明誠從實際所見出發,據《靈帝紀》言「五經」,《蔡邕傳》雲「六經」,章懷太子注引《洛陽記》所載有《尚書》《周易》《公羊傳》《論語》《禮記》。乃云:「今余所藏遺字有《尚書》《公羊傳》《論語》,又有《詩》《儀禮》,然則當時所立又不止六經矣。」趙說《儀禮》,乃其親見殘石,不知《洛陽記》所記《禮記》即《儀禮》,則其所謂「不止六經」應即六經。此時因《春秋》殘石尚未出土,故不能與《隋志》七經密合。
四、校核文字異同與篇章次第
殘石出土,好古者咸知用傳世本校其文字異同。如董逌作《石經尚書》《石經論語》,略記文字異同,又將《魯詩》殘石校核《毛詩》文字,寫入《廣川詩故》中。趙明誠不僅將「世所傳經書本校此遺字」,發現「其不同者已數百言」,更發現「篇第亦時有小異」。趙氏所謂篇第,自是指《魯詩》與《毛詩》之篇第。《詩》有篇次之異,不僅宋代親見殘石之學者未嘗發現,即此後八百多年之《詩經》研究者亦不敢想像。直至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洛陽出土大批漢石經殘石,經羅振玉悉心排比,方始探知《魯詩》篇第確實與《毛詩》有所不同。如以下一塊殘石,馬衡《漢石經集存》編為五七號:
此為《小雅》殘文。《毛詩》序次是《采芑》《車攻》《吉日》《鴻雁》《庭燎》《沔水》《鶴鳴》《祈父》《白駒》。此石第一行「其車三千」為《采芑》第三章文,第二行「顯允方叔征伐獫狁」為第四章文,第三行「駕彼四牡四牡驛驛」為《車攻》第四章文,第四行「有聞無聲允也君子」為第八章文,第五行「其麎孔有」為《吉日》第三章文,皆與《毛詩》同,唯第六行「所為伊人於焉逍遙」為《白駒》第一章文,中間隔《鴻雁》《庭燎》《沔水》《鶴鳴》《祈父》五詩。《吉日》為《毛詩·南有嘉魚之什》末篇,而《白駒》是《毛詩·鴻雁之什》第六篇,《魯詩》中《鴻雁》《庭燎》等五篇置於何處,今莫能知。羅振玉系統排列熹平殘石後總結說:
趙氏《金石錄·跋尾》言,以世所傳經本校此遺字,篇第亦有小異,而不言何經,今知為《魯詩》。與《毛詩》互勘,則篇第不僅小異,約略舉之,如《鄭風·山有扶蘇》上非《有女同車》,《小雅·彤弓》之後為《賓之初筵》,《吉日》之後為《白駒》,《大雅·旱麓》之後為《靈台》,《鳧鷖》之後為《民勞》,《韓奕》之後為《公劉》,《桑柔》之後為《瞻卬》《假樂》。又《卷阿》在《文王》之前,並《毛》《魯》不同。[10]99
羅振玉僅就所出殘石校核,已得毛、魯二家詩篇不同次第如上所舉。返觀當年趙明誠所云:「使完本具存,則其異同可勝數邪?然則豈不可惜也哉!」如果《魯詩》全本顯世,其與《毛詩》之種種異同自不止此,而漢代《詩》之今古文異同得而可言,這確實是一種可惜。然在石經沉埋之客觀前提下,趙明誠所見篇第之差次,在八百多年後出土之殘石中得到驗證,使我們窺見漢代不同《詩》派之今古師法,確是一種天賜幸運。而明誠當時所悉心校勘的三卷漢石經文字,隨同其夫婦辛勤收集之古物歸於散佚,卻又是大幸中之不幸。
在石經湮沒、記載紛亂之宋代,好古之士大夫乍見殘石,各欲考訂其文字,回溯其歷史。然限於所見所聞,不免有一隅之偏。趙明誠好古而官位不高,在動亂年代輾轉遷官轉地,卻能節衣縮食,不辭辛勞,散金銀而易古物,支青檠而撰題跋。對漢熹平石經投入很大精力,校其異同,溯其源流,撮其旨要,寫下一篇既接近歷史真相的題跋,又留下讓後人繼續探究之空間,這在宋代金石尤其是石經研究史上值得特書一筆。
注釋
①唐李綽《尚書故實》:「東都頃年剙造防秋館,穿掘多得蔡邕鴻都學所書石經,後洛中人家往往有之。」寶顏堂秘籍本,第7頁。②張舜民《畫墁集》:「嘉祐末,得石經二段於洛陽城,乃蔡邕隸書《論語》。」明稗海本,第10頁。③關於張燾所收年月考訂,參見拙文《董逌所記石經及其魯詩異文》,《文獻》2015年第1期。④方勺《泊宅編》卷上第71頁引方匋跋文云:「石經殘碑在洛陽張景元家,世傳蔡中郎書,未知何據。」⑤歐陽棐《集古錄目》卷二,《石刻史料新編》第一輯第24冊,第17932頁上。按,繆荃孫據《隸釋》卷二十三錄「右古文篆隸三體凡八百二十九字。後漢熹平中校定五經,使蔡邕以三體書,今其石亡失皆盡。皇祐中,有蘇望者得摸本《左傳》於故相王文康家,取其完者而刻之,莫辯其真偽也。在洛陽蘇氏家」(第17951頁上)一段文字,以為歐陽棐《錄目》文,然讀其文,知乃記三體石經,非熹平石經。校核《隸續》卷四洪氏所記,可知也,繆氏誤錄,茲辨於此。⑥王學初《李清照事迹編年》謂起複萊州在宣和三年(1121年)辛丑,《李清照集校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版,第232頁。⑦王學初《李清照事迹編年》謂明誠守萊移淄,總在近幾年,具體已無史料可據。《李清照集校注》,第234頁。⑧周中孚《鄭堂讀書記》卷三十三「金石錄三十卷」條云:「蓋德父有所考證,乃為題識,皆別白抵牾,是正訛謬,凡史傳之失及歐公《集古》諸跋之誤,亦因是以訂定焉。」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年版,第501頁。⑨姚寬《西溪叢語》卷上第34頁。按,中華點校本據繆荃孫校本刪後一「日磾」,以為《洛陽記》誤此二字,不知此乃姚寬引據《洛陽記》而加以發揮論證,要旨在《公羊碑》上日磾題名,故不當刪此二字。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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