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 何平:文學批評如何重建

何平,文學博士,現為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代表作品有《散文說》《解放閱讀》《重建散文的尊嚴》等。

文學批評如何重建

如果要用幾個詞來說當下文學批評的不足和問題,我想都會和「失」有關。 「失神」、 「失范」、「失效」、「失語」、「失信」……我們時代的文學現場和批評家的工作現場距離越來越遠,現在該到了文學批評質疑自身存在意義,重建公信力的時候了。

如果要用幾個詞來說當下文學批評的不足和問題,我想都會和「失」有關。 「失神」、 「失范」、「失效」、「失語」、「失信」……「失神」,是說面對社會轉型時代的文化變局我們的文學批評缺乏獨立的精神立場和審美尺度;「失范」,是說我們的文學批評對當下文學秩序匱乏澄清和釐定的力量;「失效」,則是指文學批評面臨著原來的文學經驗無法解決中國當下文學問題的尷尬,以至於面對新的文學現象頻頻「失語」,進而越來越「失信」於大眾。我們今天的文學批評家多大程度能夠進入到作家所經驗和想像的世界,特別是當我們的批評家越來越學院化、書齋化,越來越遠離文學現場,我們這個時代的作家已經遠遠地把批評家甩在背後,而批評家卻自甘其後。

文學批評滯後於文學生產新機制

新世紀,隨著網路新媒體和民間資本對文學的強勁介入,中國文學格局已經、正在、將要發生深刻的變化。但可以毫不客氣地說,當下文學批評基本仍然在舊的文學格局中開展。和當下文學現場相比,文學批評龜縮在傳統的所謂「純文學」的領地。說到文學現場,什麼是當下中國最大的文學現場?最引人注目的事實莫過於網路點擊機制和圖書市場暢銷書生產機制對傳統的文學生產、傳播、消費和評價的衝擊和改寫,這直接影響著作家的文學創作以及中國文學的格局和走向。文學的大眾化、世俗化對於習慣於將文學看作是少數人事業的精英文學觀是一個很大挑戰。但令人遺憾的是,對於這片海量和蕪雜但同時可能孕育生機和新變的文學新地,我們的文學批評依然處在拓荒的階段。而即使是那有限的拓荒,按我看,所抱持的還是傳統的文學慣例。舉一個例子,網路博客發表詩歌是近年的一個重要文學現象。某些詩歌博客其實是紙媒詩歌的倉庫。這一類的詩歌由於最終還是要在紙媒上發表,基本上不具有太多的「網路性」;另一類就是和日常生活構成「互文」的紀事詩。在紙媒資源相對緊俏的客觀現實下,博客的無限量恰恰為這一類詩歌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去處。因此,一定意義上,也許只有「梨花體」才是真正的博客時代的詩歌。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我們堅持傳統的詩學標準和尺度,博客詩很多就不能算詩。換句話說,如果從「梨花體」這一類詩歌中看到網路詩歌寫作方式的新變化,我們可能會轉而去調整詩學尺度,尊重這種寫作中所蘊含的新的文學想像。同樣的情況,對於《狼圖騰》、《山楂樹之戀》、《藏地密碼》、《小時代》和《風語》這些按照暢銷書機制生產出來的文學作品也適用。如果我們的文學批評只是簡單地將它們和傳統的長篇小說進行文本對照衡長論短是不足以揭示這種文學現象的。而如果把它們看作一種新的文學現象,我們的文學批評就應該去深入研究其文本內外的「新文學」質素。

文學批評如何應對個性化寫作

潮流化和代際化曾經是當代中國文學現實,但進入新世紀,文學書寫越來越裂變為單數的「個體」寫作。不成「潮」,不在「代」的寫作是我們必須正視的文學事實,但我們的文學批評仍然習慣以想像的複數的「潮」和「代」去描述活生生的單數的「個」。

以「70後」作家做例子。在所謂的「70後」作家中,七格的《形式國》、《德國精神》、《真理與意義》、《語法樹》,無論是形式和內容不僅是「70後」中異數,甚至是整個中國的異數。而當中國文學在1990年代收穫了一批成熟的「70後」作家,有誰會想到,在新世紀又會湧現映川、姚鄂梅、魯敏、徐則臣、李浩、東君、娜彧這些各各不同的晚熟的「70後」呢?

再比如關於新世紀文學討論最多的「底層寫作」的差異性和區別性,我們究竟知道多少。當閱讀了殘雪的《民工團》和娜彧的《紙天堂》這些同樣「寫底層」的小說,我們還能相信那些概括出來的「底層寫作」的共同經驗嗎?可以預見的是隨著「個」文學時代的不斷深入,個體寫作的偏離性和文學研究的規約性的裂痕將會越來越深刻。

應該說,面對新世紀越來越離散的個性化寫作,當下文學批評還沒有找到很好的辦法。而事實上,這種豐富的個性化寫作對於中國文學未來的多樣態的可能性恰恰是重要的。

重建文學批評的公信力

我們時代的文學現場和批評家的工作現場距離越來越遠,現在該到了文學批評質疑自身存在意義,重建公信力的時候了。而質疑也好,重建也罷,文學批評必須思考一些基本常識問題。所謂常識問題,我認為有三個最為關鍵:一是文學批評必須「到場」和「到崗」。必須明確文學批評不完全是書齋里的學問。學院化、學理化不是文學批評脫「崗」和離「場」的遁詞。文學批評「到場」和「到崗」不只是不斷追蹤新作家新作品的問題,還關係到熟悉新的批評生態,掌握新的批評媒介,運用新的批評範式的問題。網路、都市報、時尚雜誌、廣播電視等大眾傳媒呼喚新的媒體文學批評。對於新媒體文學批評和傳統文學批評的關係以及差異有待在實踐中深入研究。嚴格地說,當下文學批評與中國飛速發展的新媒體很不相稱。「到場」和「到崗」,有一個問題需要正視,中國文學生成於世界格局下的中國場域。因而,我們不僅有理由要求批評家懂文學,而且必須懂「中國」,懂「中國問題」。批評家不只是文學鑒賞家,他應該是一個有現實關懷的「雜家」。第二,文學批評必須「批評」。從中國文學批評的現實看,當下有理有據對中國文學挑刺找茬的文學批評家和文學批評很稀缺。批評家和作家一團和氣抱團取暖的現象越來越嚴重。批評的鋒芒越來越鈍化。第三,文學批評必須「文學」。當下文學批評越來越「非文學化」值得警惕。以近年「小歷史」視角敘述近現代中國史的長篇小說為例,如何對《兄弟》、《笨花》、《聖天門口》、《受活》、《生死疲勞》、《赤腳醫生萬泉和》、《致一九七五》、《啟蒙時代》、《河岸》、《風和日麗》等進行文學考量?值得注意的是,批評界對這些小說關注的熱點往往集中在和「大歷史」敘述的意識形態角力。問題是文學的任務僅僅是提供一種不同於正史的地方史嗎?對於這些小說,如果我們還只是將其意義設定在歷史的真偽之辨上,顯然是一個背離文學常識的偽命題。而且寫小歷史、生態史、生活史、文化史、底層史以及庶民日常生活也並不必然保證通向的就是文學之路。也就是說,如果不從意識形態角力的角度來論,這些「小歷史」敘述有沒有自足的文學意義?

具體到每一個從事文學批評的批評家,首先要追問的是,「誰」在批評?「批評」語源來自希臘文的「判斷」和「能批評的人」。「誰」在批評,出乎其外是文體、修辭、語體等等,入乎其內則是批評者的獨立精神立場和文學觀,批評站在什麼位置發出自己的聲音。觀察當下的文學批評,是「誰」在批評,是「誰」發出的聲音,越來越不清晰。千人一腔,我們感覺不到文學批評從業者獨立的文學觀,感覺不到他們的體溫和心溫。在這裡,我們甚至不害怕批評者的偏見和異見。一定意義上,最可怕的不是偏見和異見蜂起,而可能是唯存共識。因此,理想的文學批評生態是不同精神立場和文學觀的並起和交鋒。其次是為什麼要進行文學批評?文學批評僅僅是作為人文學科的「非常精確的智識勞動分工」(薩義德),作為謀生手段之一種而存在嗎?即便從「智識勞動分工」角度所賦予文學批評的文學史、文學理論、媒體批評的職責,我們的文學批評也不能算稱職。而且,除此之外,文學批評應該將自己的觸角延伸到更為廣闊的社會,介入到現實中間。再有就是怎樣進行文學批評?文學批評從業者必須意識到的是在當下中國生活並且進行文學批評實踐,因而,如何開展文學批評,運用怎樣的批評資源和批評範式開展文學批評是無法迴避「在中國」這個現實處境的。從這種意義上,每一個文學批評從業者都面臨著不斷重新做「會判斷、能批評的人」的問題。無論怎麼說,在當下,文學批評從業者仍然是文學教育、作品遴選和推介以及文學傳統積累等文學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文學批評從業者只有通過廣泛的批評活動才有可能重新確立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建立起文學批評的公信力,同時重新塑造文學批評自己的形象。

文字來源:《人民日報》,2011年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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