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連載58——坦然生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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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雲蕭
第三五章 坦然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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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州都統制司,王貴坐衙,眾將站立兩邊。王貴臉色陰沉,有氣無力言道:「今日恭請林總領宣讀省札。」
林大聲取出省札:「三省、樞密院同奉聖旨,鄂州駐紮御前右軍統制徐慶改差充廣南西路兵馬都監,鄂州駐紮御前後軍統制寇成改差充知無為軍,限即日赴任。鄂州駐紮御前左軍副統制龐榮改差充右軍統制,鄂州駐紮御前背嵬軍同統制郭青改差充右軍同統制,鄂州駐紮御前右軍副統制傅選改差充背嵬軍同統制。」
林大聲朝王貴看一眼,王貴馬上宣布:「下官與林總領計議,寇太尉離軍後,便由副統制李太尉暫統後軍。」眾將聽後,一時目瞪口呆。王貴不願多說,馬上起身離座:「退堂。」
徐慶住宅,徐慶正與妻馬氏收拾行李,家僕送來一份短簡:「此由王都統親軍呈送,請徐太尉過目。」徐慶展開,只見上面寫道:「國家憂患,恭請即時就道,以免夜長夢多。下官虧負徐太尉,恕不相送。」馬氏說:「王太尉全不念昔日手足之誼,也不念奴與他渾家是姐妹,忒是無情無義,待奴家前去與他論理。」徐慶說:「不須去,王太尉惟欲保全富貴,尚有何理!自家如今無一兵一卒可統,不走何待!我所憂的,惟是岳相公與張太尉。張太尉才離鄂州軍中,便下此令,必有後圖。」
家僕來報:「王太尉已到廳堂門外。」徐慶迎出,馬氏怒目跟上。王貴一見二人,立即下跪哭道:「下官愧見徐太尉,然而左思右想,又須一見。事勢至此,委是身不由己,百般無奈,稍後我也當上奏辭免。」徐慶忙將他扶起:「此非王太尉所能掌控,何須自責?人生在世,問心無愧則已。」王貴說:「請徐太尉務必轉達下官對寇太尉的歉意。」馬氏說:「寇太尉豈得以自身得失為念?所可念者,惟在岳相公與張太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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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住宅,王貴獨坐廳堂,忍不住長吁短嘆:「本軍原是天下無雙的雄師,岳相公統軍時,精心培育,如今卻敗於我手。每日坐衙,又有何面目見眾太尉!自家恰似林大聲的傀儡,長此以往,如何了得?」
親兵來報:「前軍王太尉求見。」王貴暗語:「此人與林大聲過從甚密,又早與傅選、龐榮、姚政偷偷串連。今日前來,我須小心。」隨即出門迎接,王俊恭敬施禮:「下官參見王都統。」王貴說:「王統制不須多禮。」二人到廳堂就座,親兵送來茶水,王俊鬼鬼祟祟朝四處張望一眼:「下官乞王太尉屏退左右,有緊切事稟報。」王貴瞧他模樣,心中不免厭惡,卻仍對親兵說:「你等暫且退下。」
親兵退走,王俊取出一份狀紙,遞給王貴,同時手指自己人中上的紅疤說:「下官自靖康元年,在京城與虜人相敵,口內中箭,射落二齒,惟知心存忠義。今來張太尉欲結連下官,圖謀反背,下官不敢負於國家,故不得不到王太尉處納狀告首。下官狀中所言,如有一事一件分毫不是,乞依軍法施行。」
王貴聽得渾身汗毛倒豎,不由暗語:「張俊曾囑我三件事,顯然他們蓄謀已久。此回張太尉去鎮江,必定橫遭毒手!……然而我卻不可在這廝面前失態。」便竭力穩定自己的情緒,開始認真閱讀狀紙:「八月二十二日夜二更以來,張太尉請俊去說話。俊入宅,在蓮花池東面一亭子上,張太尉先與和尚澤一,點著燭對面坐地說話。張太尉對俊道:『……更說與你,我相公處有人來叫我救他。』俊反覆勸止,張太尉道:『你理會不得,若朝廷使岳相公來時,便是我救他也。若朝廷不肯交岳相公來時,我將人馬分布,自據襄陽府。』俊道:『若番人探得,必來夾攻太尉。南面有張相公人馬,北面有番人,太尉如何措置?』張太尉冷笑:『待我這裡兵才動,先使人去與番人聯絡,萬一支吾不前,交番人發兵馬助我。』……九月初一日,張太尉起發赴樞密行府。俊去辭,張太尉道:『我去後,將來必共瞞此一處。你收拾,等我來叫你。』……」
王貴暗語:「此分明是血口噴人,恣意誣構!張太尉與你王俊素不親睦,若要謀變,不與徐太尉等人計議,如何卻與你計議?依此狀詞,張太尉謀反背,而你反覆不從,論難十餘回,而張太尉竟毫無顧忌,盡以心中謀劃傾訴,豈有此理!一紙狀詞,破綻百出,便當如你所言,今依軍法施行!」轉投幾瞥利劍般的目光,王俊做賊心虛,只得辯解:「下官狀中所言,並無分毫不是事實,下官只為不敢負於國家,非是與張太尉有私怨而欲誣陷,乞王太尉詳察。」
王貴凝望他惶恐而驚駭的神情,又記起張俊的威逼與利誘,暗地思慮:「若我不納王俊的誣告狀,切恐也救不得岳相公與張太尉,惟是與他們同歸於盡。」便用嚴肅的口吻說:「王統制,你在狀中言道,八月二十二日夜,張太尉已知岳相公罷官,自稱『我相公處有人來,教我救他』。按岳相公罷官在九日,自臨安命人急馳,也須晝行夜宿,依道里計,二十二日又怎生到得鄂州?下官自鎮江府回鄂州,遲至二十五日,方得快遞傳到邸報。」
王俊呆愣半晌,又自圓其說道:「張太尉說岳相公處有人來,下官卻不曾見有人來,也不曾見張太尉使人去岳相公處。張太尉發此言,應是有意激怒眾人背叛朝廷。」王貴說:「既是如此,你何不寫入狀詞之中?」王俊說:「下官當另寫一小帖子。」王貴說:「你且當場寫下。」王俊立即補寫小帖,而後粘在狀紙上。
都統制司,王貴將狀紙交與林大聲:「此狀疑點重重,然須公事公辦。」林大聲看過,偽裝出驚懼的模樣:「此事干係重大,須是飛報朝廷。」王貴暗語:「須防他對小帖子上下其手。」當即大聲喊道:「進奏官進來!」
王處仁應聲而進,王貴對林大聲說:「事不宜遲,莫如馬上急遞。」林大聲只得付與王處仁:「你須使人急遞,飛報鎮江府的樞密行府,不得泄漏!」王處仁說:「下官遵命!」王貴暗語:「他不報朝廷,而報樞密行府,顯然秦檜、張俊與林大聲之間,早已勾結與串連!」
王處仁退去,林大聲說:「王太尉盡忠朝廷,不徇私情,下官自當上奏朝廷。」王貴說:「下官自做都統制以來,方知難以勝任,兼有疾病,惟欲辭官。今委實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惟望林總領將此意上陳朝廷,下官不日當上奏辭免。」
林大聲暗語:「我雖串聯得王俊、龐榮、傅選、姚政等四人,然而他們根本不及王貴的威望。」便說:「此事須緩,軍中不可無王太尉主張。若無王太尉主張,切恐酈瓊之變再起。」王貴悲憤言道:「本軍岳相公自來教以忠義,必不生事!」林大聲尷尬而笑,卻叮囑道:「此是機密事,切望王太尉不得泄漏。」
王家住宅,王貴趴在床上大哭。馬氏問他:「此是何故?」王貴不語,哭聲益大。馬氏自語:「自岳相公去後,他便反覆無常,此當如何是好?」便說:「誠如岳相公,磊落行事,直道待人,縱是天塌地陷,也未必亂得方寸。」
王貴泣道:「岳相公煞是神人,怎似我等凡夫俗子!一旦事及身家性命、功名利祿,第一便須違背良知,出賣友朋,忍辱偷生。」馬氏說:「你已虧負徐太尉與寇太尉,切不可再行虧負岳相公與張太尉。」王貴說:「依當前事勢,我不過一隻任人撥弄的棋子,哪得自主半分?」
馬氏驚問:「莫非你已行得苟且之事,以至心底難安,痛不欲生?」王貴立即向馬氏跪下:「休得問我,一切本與我無關,一切又都與我相關。鄂州十萬雄師,何其強大;岳相公氣貫日月,何其浩蕩!然在奸賊構織的重重羅網之中,俱是無能為力,只得束手就擒!」
馬氏將他扶起:「奴知你心中苦痛,然而既成屈辱,只能由你親手洗刷。你可想想岳相公的立身處事,他能否因為顧及自家私利,犧牲其他任何一人。奴與李十姐也是親如姐妹的閨友,當年你我常因家事爭較,她還經常出面勸諭。你可靜心思忖,看人生天地之間,到底何者為貴,何者為輕?」
王貴伏地,渾身抽搐,悲聲大放。
3
江州,岳家住宅,岳飛教孩子們舞劍,岳鈴、李娃、吳惠娘等在一旁觀看。王橫來報:「今有從義郎、新授福州專管巡捉私鹽蔣太尉求見。」岳飛感覺奇怪,便問:「哪個蔣太尉?」王橫說:「便是前背嵬軍第四準備將蔣太尉。」岳飛暗語:「蔣太尉二十二歲自泰州從軍,追隨我已十二年,只因他勇毅敢戰,故不次拔擢。如今正值年富力強,如何離軍?必有蹊蹺。然我仍須迴避。」便對李娃說:「有勞孝娥前去謝絕,下官失禮,惟是祈求鑒諒。」
稍頃,李娃竟帶蔣世雄來到庭院。蔣世雄與岳飛互行一禮,便到書房坐敘。蔣世雄說:「張太尉才走,徐太尉、寇太尉便被驅逼離軍。惟因送行時眾太尉略有牢騷,王幹辦、韓太尉等人也被罷免,下官則另遣新任。而今王俊已上告首狀,言道岳相公遣人教張太尉施救。林大聲囑進奏官速將狀詞急遞樞密行府,王處仁便秘向下官透露此事,托我急速順道來此,稟報岳相公,教岳相公為張太尉伸張冤屈。」
岳飛緊皺眉宇,緊握拳頭,沉默許久,才悲憤言道:「此便是秦檜、張俊等再造一個耿著的冤獄。可嘆張太尉大禍臨頭,尚是以報國為念。然而我已救不得他。倘依耿著的前例,將他杖脊,刺配海南,我又有何面目獨免!蔣太尉不計安危禍福,不知我今生今世,尚得報答否?」
蔣世雄淚流滿面:「既是為岳相公、張太尉等忠良之將,下官便是死亦甘心!每念楊太尉等三千將士英勇戰歿,我便痛不欲生,惟以寸土未復為萬古遺恨。此生得以追隨岳相公與張太尉,也是下官的無上榮光!」岳飛緊握蔣世雄雙手,噙淚言道:「我得將士如此,復有何憾?」蔣世雄向岳飛長揖:「下官告辭!」岳飛還禮:「珍重,珍重!」
書房,岳飛對李娃說:「目前最大難題,便是如何向吳六姐交代。」李娃說:「如此大事,又豈得瞞昧?」李娃出去,叫進吳惠娘與岳鈴。岳飛用儘可能緩和的語氣說:「今蔣太尉轉告,王俊已遞告首狀,言道我教張太尉救我,意圖謀逆。切恐張太尉鎮江府一行,必遭毒手。」
吳惠娘一時如五雷轟頂,呆愣片刻,仰後跌倒,昏厥過去。岳鈴、李娃一面流淚,一面將她喚醒。吳惠娘凄憤言道:「奴家須即刻回鄂州。教天下人知得,張循禮是清白無辜、全忠全義的偉丈夫!教鄂州軍民知得,我們夫婦有血淚之痛,無底之冤!難道蒼天,竟是有目無珠!」
4
朝堂,宋高宗召見秦檜與王次翁。宋高宗說:「四太子將扣押在涿州的宋使放回,又帶來書信一封,揚言『薦降天威,問罪江表』。此或是上天悔禍,虜人有休兵之意。卿等以為,虜人的真意如何?」秦檜說:「依臣愚之見,虜人雖不言和,誠如陛下玉音,四太子放宋使回歸,即示欲和之意。陛下當急遣使節,至虜軍與四太子講好,機不可失。」
宋高宗說:「卿可代朕起草回信,強調朕願修以小事大之禮,今聞興問罪之師,先事以告,仰見愛念至厚,未忍棄絕。下國君臣既畏且感,乞四太子曲加寬宥。此外,尚須以卿名義,再與他一信,代言朕不便深說之事。」秦檜喜道:「臣遵旨。」
宋高宗說:「金西路軍進攻陝西,吳璘軍既已在剡家灣大勝,便不必乘勝包圍臘家城,可急發公文,令其班師。」秦檜說:「臣遵旨。」宋高宗說:「金東路 軍渡過淮水,連破泗州與楚州,雖淮南大震,然而建康府、鎮江府兩支御前諸軍守得長江,並無大礙。」秦檜說:「張俊主持前沿軍事,委實措置得宜。」
建康,樞密行府,張俊正與幾個幕僚午宴,親兵來報:「今有鄂州御前諸軍副都統張太尉到樞密行府。」張俊哈哈大笑:「一隻猛虎,如今已投入自家籠中。待我在小廳見他。」
小廳門口,看門使臣對張憲說:「恭請張太尉摘去佩劍,暫且交付兩個軍兵,教他們留待門前,不得入府。」張憲摘下佩劍說:「他們未曾午餐,請太尉排辦。」使臣說:「會得。」
張憲進入小廳,向張俊施禮:「下官參拜張相公。」張俊笑道:「張四遠道而來,行色匆遽,甚是辛苦。」張憲說:「下官聞得虜人大舉,已破淮東兩州,故急馳而來。」張俊說:「張四有甚獻議?」張憲說:「如若張相公俞允,下官惟願隨鎮江府解太尉或建康府王太尉出兵殺敵。料得四太子已是強駑之末,兩路出師,必可大有斬獲。」
張俊說:「主上命我主張前沿軍事,便不勞張四費心。如今主上已遣使北上,南北將和,虜人以為王師懈怠,故虛張聲勢,欲報柘皋戰敗之憤。我如今不與虜人交鋒,便足待和議成就。」張憲憤懣言道:「下官倍道兼程而來,不顧飢乏,只為請纓。既是張相公坐待和議成就,下官便請辭官。」
張俊突然變臉:「張四,事已至此,切恐你辭官不得!」張憲正待發問,張俊已把王俊的誣告信擲在地上:「張憲且看狀詞!」張憲取來一看,恰似晴天霹靂,如夢初醒,心頭不勝哀痛:「不料秦檜、張俊等人奸毒,勝似蛇蠍。他們早已設計誣陷,我急匆匆到此,竟是自投羅網!」
張憲強行抑制內心衝動,沉靜言道:「張相公,王俊的誣告,不難明辨。狀詞中說下官言道,『朝廷必疑我,教更番朝見,我去則必不來也!』然而下官不辭道途遙遠,急欲來行府參拜,此又當何說?下官與王俊,本非親密,偌大的逆謀,何以只與他一人計議?王俊反覆不從,昭昭如此,而下官惟是傾心相托,盡展底蘊,切恐喪心病狂之人,亦不敢為。下官與王俊同處一軍,他屢以奸貪,被下官制裁,此是鄂州軍中人所共知,難道張相公不須命人詣實察訪,為下官伸張冤屈?」
張俊一時無語,半晌又厲聲吼叫:「張憲既到行府,難道尚欲逃脫天憲?左右聽令,速將那廝枷鎖!」一群衛兵向張憲撲來,張憲大喝:「我是朝廷命官,不得無禮!」衛兵一怔,不敢動手。張憲又怒對張俊言道:「下官未做昧心事,豈懼勘問?然而張相公身為大臣,尤須依法行事。樞密行府豈是勘問推治的所在?」言畢,大步走出小廳。
張俊對提點諸房文字王應求說:「張憲未曾午餐,且教飢餓一日,明日再行勘問。」王應求說:「樞密院如今在行府中有令史劉興仁、職級嚴師孟,熟習事務,不如教二人勘問。」張俊對親兵說:「速將二人召來。」
稍頃,二人前來,張俊取出早已擬就的口供狀:「你們勘問張憲,便教他依此招供。」二人看過,相互交換一下眼色,各自驚駭莫名。張俊問:「怎生的?」 劉興仁說:「我等久在樞密院供職,知得樞密院吏無推勘法,切恐壞亂祖宗之制。以此下官斗膽,不敢應承張相公。」張俊說:「我待做,則須做,你們須聽我言語!」二人當即跪倒在地,汗流滿面:「我等委實不敢應承,乞請張相公饒恕!」雙方僵持一陣,張俊說:「你們退下!」二人如遇大赦一般,急急逃出小廳。
張俊對王應求說:「二人膽小如鼠,你是下官親自拔擢,明日便行勘問,自有下官承當。」王應求說:「遵命。」
小廳外,劉興仁對嚴師孟說:「如此傷天害理之事,我等做不得,須是陰功積德。」嚴師孟嘆道:「可憐張太尉一員勇將,橫遭誣陷,我等卻救他不得。觀張相公之意,豈得善罷罷休?惟願天可憐見,教張太尉、岳相公等轉危為安,脫此災難。」
鎮江府西門,張憲兩名衛兵密議。一人說:「張太尉平素厚待你我,如今他含冤被捕,我等當如何措置?」另一人說:「我且留待鎮江府,打探動靜。你則返回鄂州,報告王太尉。」一人說:「我身上還有幾兩盤纏,一併留與你。」另一人伸手接過:「也好。」二人彼此抱拳,匆匆而別。
5
一間小屋,張憲負荷最重的枷鎖,只覺肝腸寸斷,心如刀絞。他一邊回憶吳惠娘、張敵萬及張宗本夫婦,一面回憶岳飛全家人的影像與往事,不由自語:「他們既是蓄謀已久,至惡至毒,料得自家在劫難逃。痛念殺敵與辭官兩事皆成泡影,而江州竟未見得岳相公一面,與妻兒更成生離死別,豈不痛徹心肝!然而事已至此,我便須痛吃淫刑毒罰,豈得自誣!」
王應求帶八名壯健衛兵,氣洶洶進入小屋。王應求說:「張憲須知,如今已到死地,你若欲求生,免於痛吃手腳,便須於此供狀押字!」言畢,將一紙口供交付張憲。張憲看後,斬釘截鐵說:「你們須是教張相公前來,不然,下官寧願受刑而死!」王應求惡狠狠言道:「與我痛打這廝!」八名壯漢輪流上前,先是拳打腳踢,後是皮鞭棍棒。張憲閉緊雙眼,咬緊牙關,並不呻吟一聲。時近正午,張憲全身衣袍俱被打爛,遍體滲出血痕,八名壯漢也氣喘力竭。
張俊等得不耐煩,親自來到小屋詢問:「是否已有進展?」王應求等連忙施禮:「參拜張相公!」同時讓出座位,叉手站立。張俊坐下,徑對癱倒在地的張憲說:「你如今惟有在此供狀上押字,下官方得保全你的性命。」張憲強忍飢乏與痛楚,勉力掙紮起身:「王俊雖是誣告,小帖子上也只得如實言道,『不見岳相公處有人來,亦不見張太尉使人去岳相公處。』然而依此供狀,既有岳相公,又有他的長男左武大夫岳防禦,而握筆的又有於、孫二幹辦,收信的又有王太尉。敢問張相公,有甚憑證?」
張俊笑道:「此便是教你招供,你與王大收得書信,當時焚燒了當,何須憑證?」張憲仰天長嘆:「胡虜侵凌,人神共憤,張相公與下官自當戰友同澤,共赴國難,方是正理。然如今秦檜奉承不共戴天的仇敵,無所不用其極;陷害決意用兵的將帥,又是無所不用其極。張相公是主上親擢,卻與秦檜連結,做此親痛仇快之惡事,煞是教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張相公於虜人,便無一分一毫仇恨之情,於同僚便無一絲一厘惻隱之心?」
張俊理屈詞窮,卻蠻橫言道:「你不須思,不須解,惟須在此供狀上押字,便是造化!」張憲大喊:「我寧死於此地,也不可畫押!」言畢,又緊閉雙目,傲然站立。張俊大吼:「與我著力痛打這廝!」隨即取過木棍,親手在張憲身上狠擊。
書房,王應求向張俊報告:「連續三天施刑,張憲被打得死去活來,昏厥無數次,卻拒不畫押。下官已是一籌莫展。」張俊說:「此事不得拖延,須是急速申狀。你可代張憲押字。」
王應求說:「下官不知張憲的押字,如何代為畫押?不知樞密院可有張憲押字的架閣文書?」張俊說:「此處是行府,又有多少架閣文書?你可胡亂押字,自有下官承當。」王應求便拿出供狀,當場用毛筆畫押。
鎮江府街頭,張憲被裝進一輛檻車,由二百名軍兵押送,前往臨安的大理寺獄。突然,張憲的一名衛兵從圍觀的人群中衝出,攔住檻車大哭:「天道不公,屈勘忠良!天道不公,屈勘忠良!可憐張太尉忠心赤膽,竟得如此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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