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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房記:一張掛票,一杯苦酒

我們倆90後買房子的故事。剛寫完文章,今天認房認貸的雷霆新政出來了,估計大家又要觀望好一陣了……無論如何,希望每個人未來都有儘可能好一點的運氣吧。

1

簽下房子是去年12月18日晚上。本來六點就能完事的,結果鏈家店裡的印表機和POS機雙雙壞了,等修好打出合同付完十萬定金,已經快九點了。其間中介為我們買來了些餅乾和水,但桌子旁的五個人——我和先生,房主和她的女兒女婿,顯然並沒有太大心思去吃,在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中捱過了複雜的兩個小時。

大家都各懷鬼胎。我和先生在想是不是高位站崗接盤做出了一生中最錯誤的決定,畢竟是好幾百萬的買賣,且是一年翻番暴漲,漲出來的這些怎麼看都太虛。而房主賣房是為了讓孫子換個好學區,但他們之前在別家中介處看好的房子被證明不存在,先賣後買存在的風險讓他們擔心孩子沒學可上。房主女兒一度很猶豫,中介再三保證說,同小區還有一套房第二天肯定能買上,這才按住了情緒。

但合同還是列印好了。先生和房主挨份簽字,付定金,付高達2.7%的中介費。突然有點心疼他,才25歲的男生,就不得不作為「乙方」,在簽字間把未來很多年交出去。

冬天寒夜的北京街道,籠著一層撥不開的霧霾。從鏈家出來,我和先生呼著白氣,在寒風裡縮緊身體,並肩站在斑馬線上等綠燈,同時透過霧霾向對面一幢高樓望去,那裡的某一扇窗戶,是剛剛才屬於我們的家。

小而舊的,樓道里貼滿小廣告的,世界上最陌生的,然而花了我們從沒想過的那麼多錢才能得到的,家。

回去告訴爸媽我們簽了房子,我媽急得跳腳:這麼大的事兒,怎麼不好好和家裡合計合計,商量商量,怎麼能當場就簽了合同交出去二十多萬塊錢呢,有你們這麼乾的嗎。我說,媽,北京這地方不一樣,誰不是當場拍板,誰容得你慢悠悠回去「合計合計,商量商量」?

也不是沒「合計合計,商量商量」過。之前不久,我們自從決計買市區近一點的房子後,在同一片看好了一套小區戶型價位各方面還算不錯的房,但家長們不放心,非要來北京親眼看看。因為當時剛過930,觀望氣氛甚重,市場較為平穩,加上房主和先生同行,大概是程序員之間惺惺相惜深感不易,動了惻隱之心,最後和我們達成一致說,給我們父母三天時間來看,同價位優先考慮我們。

爸媽們第二天連夜進京,引他們去看了房子,回來對我們的眼光絲毫不滿意——「廁所怎麼能沒窗戶呢?」「廁所門怎麼能正對客廳呢?」「次卧也太小了吧?」「你們呀,根本不會看房子。」我們百般解釋「北京就是這樣」,大處差不多就行了哪兒能糾結於這些細枝末節,但在我爸媽看來根本不可理喻。其實我能理解他們,他們在家住著140平正宗四室兩廳兩衛南北朝向全明格局的房子,我媽連去同事家100平的房子都覺得擠得伸不開腿,哪兒能瞅上這麼個老破小。

於是最後,房子當然賣給了別人。爸媽們後來又看了好幾天房子,從北到南,從東到西,見過了各種為買房或賣房而準備假離婚的業主,筋疲力盡。在無盡的鑽小區串樓道中,從前只見過天安門頤和園等宏偉建築的他們刷新了對北京居住條件的認知:

「今天看的那個樓,樓道垃圾都堆成那樣了,竟然沒人收拾!房都破得沒玻璃了,竟然好意思賣五百多萬!」

「看的這麼多房裡竟然沒有一個廁所帶窗戶!在咱們那兒,誰設計出這種房子等著破產吧,根本賣不出去!」

「北京人真有本事,60平的房子竟然能鼓搗出個三居!」

然而,這一切都能在中介蜜裡調油的微笑中化解:「叔叔阿姨,這是北京啊,北京就是這樣。」

後來證明,錯過的第一套房是最理想的。我和先生私下說,早知道先帶家長們先去看些更爛的房子,他們再看那套就會覺得真不錯了。然而後悔是沒用的。雖然沒看下個合適房子,但父母們要上班,一周後回去了,剩下我們倆繼續艱苦卓絕地慢慢看房。這一次快刀斬亂麻,看得差不多了就約業主見面,雖然滿意度降了一個層次,但還是抓緊簽了合同。說起來,還真是感謝那段時間的市場相對平穩,雖然也有剛看好某個房子就被簽走的情況,但和930之前和最近這段時間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的。

我還記得我站在馬路牙子上問先生:「咱這次真的要上車么?」

先生咬了咬牙,目光堅定:「上吧!」

但這一切並沒有隨著簽字而消停。那段時間依然延續著930以來成交量的停滯,網上一片看跌、小年的輿論,加上對日本房地產崩盤史的恐怖聯想,讓人絕望得覺得自己真的可能是個蠢得不可救藥的接盤俠。我媽和我都是那種典型巨蟹座的人,天天打電話來擔憂,問我為什麼非得這時候買房,沒看人家中央經濟會議才開,說房子不是炒的是住的,接下來肯定要出政策的。現在已經是最高位了,還能漲那兒去,漲天上嗎?我說,你怎麼確定就跌呢,年後又漲了怎麼辦?

——然而只是嘴硬。事實上,在簽合同後,我已經失眠了整整一個禮拜了,心裡虛得簡直像開了個洞,覺得房子哪裡哪裡都有毛病,覺得衝動是魔鬼。在這個變動的朝令夕改的時代里,坐穩了奴隸的,想做奴隸而不得的,誰都沒法比誰多一點安全感。

2

銀行面簽那天,我們和房主坐在銀行的沙發上等客戶經理,房主感嘆說,十年前那一片都是新房,她給女兒置辦房子時,才交了9萬首付,每月還貸三千。聽得我突然悲從中來,時代還沒賜予我們什麼,就給我們這一代擲來這些數字的呈幾何級增長,我們還沒活多久,就要被壓在銀行利息五行山下三十年。

見我有凄然之色快要哭出來,先生勸我說,算了吧,想開些,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能那麼比。

可是就算不說十年前,僅僅一年前,2016年初,我們手裡的錢還能多買三四十平米的房。我和先生都是2015年畢業,去年年中戶口才下來,眼睜睜地看著房價失控卻毫無辦法。看著一天一個價的鏈家網,我們倆傻眼:怎麼會這樣呢,只是晚畢業了一年而已啊,就要多掏200萬?腦中無意義地幻想出無數個如果,如果我們早生一年就好了,如果我們曾經跳過級就好了,如果我們的碩士是兩年就好了……200萬啊,多少年才能掙出來,一年就不要命不要臉地漲上去了。

是我們不好好讀書不努力工作嗎?不是啊,就是因為晚畢業了一年,而已。

時代殘酷如是。從來不會因為你年輕就體恤你什麼,而是會因為你年輕,你是新來的接盤者,更加凌厲地榨乾你。霸王條款,接受就留下,不接受就走。

交易過程趕上了春節,我們也各自回家籌錢。我和先生家都是三四線小城體制內普通家庭,我媽把她和我爸所有的銀行卡倒騰出來,打到我和先生準備付首付的卡上。看見是轉一大筆錢,銀行櫃員多了個心眼問,這人你們認不認識?我爸趕緊說,認識認識,我們是要買房。櫃員再不響,默默辦好業務。他們的銀行卡餘額轉眼只剩幾千零頭。

我心裡難過,我媽安慰我說,沒事兒,爸媽還能再掙再攢。又自責道,唉,只能給你們買這麼小的房了。看著故鄉平靜而平淡的街道,真想找個地方嚎啕。北京啊,這個冷酷仙境,把我們這些最好的人吸走了還不夠,還要把我們父母、我們故鄉一輩子的財富都吸走。我們也明白,人才永遠是朝有資源的地方流動,可是這些資源,又是哪裡來的呢?

我考上大學那年,爸媽送我到學校門口,三個人臉上都是喜悅的光彩。他們也未必能想到吧,十年以後,我又殺將了回來,掏空了他們。儘管我真的不願意。

我們真是一群可憐又自私的人。自私是因為不回去,可憐是因為,回不去。

3

我爸很多年前就總覺得北京房價都這樣了還能怎樣,乾脆放開手,看它能不能漲到十萬一平。然而他還是低估了,北京很快突破了他的底線,學區房直奔二三十萬一平而去。中介說得對,「這是北京」,nothing is impossible。我們家的年是在一種忐忑的氣氛中度過的,因為中央剛定了調子,年後騰出手來的人們很快就能驗證我們是不是站崗的那一波。然而令人再次大跌眼鏡的是,不僅沒跌,還在繼續漲,且又出現了去年那種坐地起價的搶房態勢,引得一眾清北畢業生悲觀地討論「北京的房價是不是透支了年輕人的創造力和生活品質」。

一開始,我們稍稍鬆了口氣,但很快,我又被一種新的恐懼攫住了:我得面對並接受以後換不起房尤其是學區房的可能。接著看了北京教委的幾個嚴厲區域政策文件,好像看見了自己未來頭破血流的命運,又很沒出息地趴在床上哭了一場。

——這打怪升級,根本沒個完啊。更慘的是,你一直在打怪,卻升不了級。

我媽打電話來給我講段子:有一對清華北大父母去問禪師……我打斷她說,媽你也看到了啊。母女倆在電話里相互呵呵,我媽說,對呀那你說你們畢業都買不起學區房,買學區房有什麼用?我說算了吧媽,誰說清北的就一定得買起房,以後的事情其實簡單多了,就是誰有錢誰的娃受好教育,中國終於要和歐美看齊了,你沒看中科院的都主動把自己「疏解」了么。

我媽說不出話,只哀嘆一聲,唉,媽在咱家都把你培養上北大了,你們在北京還培養不了,什麼世道。

我和先生說,以後大不了我們自己在家教娃算了,我教語文他教數學,我們倆北大人還教不好一個娃?他要實在冥頑不靈,學區房也沒辦法,隨便上個北京的大學算了,快樂就好,他爸媽只能幫他到這了。再說他已經比他爸媽輕鬆多了,出生就有北京戶口和北京房子,還想咋地。

4

有人一定會問,為什麼要買房子?慢慢想是有很多原因的,因為房租貴,因為我們要在這個城市裡工作和生活,因為我們的孩子以後要在這裡上學,因為手裡的工資怎麼也跑不贏房價的上漲,因為外來者缺乏的安全感,因為很多。或者無他,只因為我們只想要一個安穩安定安全的家,不願三年搬兩次家。

只是感嘆的是,我們讀了那麼多年書,受過挺好的教育,也曾在讀書時代懷著很大很美的理想,在開學典禮上喊過「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不願被現實的繩索所拘,但在直面生活時終於無奈地發現,個人在時代中是多麼渺茫如蟻,被歷史的洪流所裹挾,在有本事迎面對抗時代之前,不得不先向它低頭。從縱向看這道門檻自然不公平,但對所有「想做奴隸而不得的人」來說,又有著多麼殘酷的公平。

詩和遠方的代價太高了,隔著幾百萬的貸款和利息。

當所有人都在討論房子時,和很多人一樣,我從小好好讀書努力工作就能用雙手掙來幸福生活的樸素價值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然而儘管如此,我現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還是努力工作不是么,房子還等著我們去供呢。說起來有些諷刺,心無旁貸地努力工作還房貸,這是北京房價透支了創造力呢,還是促進了創造力?啊哈。但可怕的是,我們這一代若應付個人生活就要用光全部氣力,如何有暇有餘裕再去實現一些別的什麼生活之外的東西?生活在別處,是難以兌現的。個人主義的時代拉開大幕。

讀書時代的北京,是世界上最好的城市,有詩,有酒,有夢,有明媚的陽光和金燦燦的落葉,有屬於美和自由的一切。誰不愛北京呢?我們都愛北京。之前在一篇寫異鄉人感的文章里,也毫不吝言這座城市的種種美處。然而直到畢業,才洞悉那些是對少年人的仁慈,一種被編織的短暫夢境,如同對一個陌生旅人或過客的微笑。你愛上這個夢境,這個微笑,決定留在這裡時,它又毫不留情地背轉身去。它允諾你熟悉它,同時終於現出微笑後疲憊而真實的面容,讓你看到將大多數人都沉淪其中、芸芸面目模糊的陰影。這時你變得焦慮,因為沒辦法對它說愛,也沒辦法說不愛,情感關係變得模糊,只能一步步地走進去,更確切地說,是被身旁身後的潮水擁著,跳進去,而嘴上卻只能告訴自己心甘情願——你只能找得到這樣孱弱的理由。

昨天看《天才捕手》,科林菲斯和裘德洛面對著經濟大蕭條期的滿目心酸景象,疑惑於文學對社會有何用。看到此處時,我這個中文系學生隔著快一百年的時間泫然淚下,不知到底是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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