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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的境界

莊子在《人間世》里給我們講過這樣一則故事。   在莊子的時代,魯國有一個著名的木匠叫石,其手藝精良,點木成器,連幾國的皇宮都輪番請他去做傢具。有一天,石帶領他的弟子們翻山越嶺去找好的木料,突然遇到了一棵巨大的櫟樹。這一下對於長途跋涉、又累又餓的弟子們來說,真是高興極了。   只見這棵樹足有100多層樓那麼高,它的枝葉蓋過了旁邊的兩座小山,下面停下首都機場的所有飛機也不會被太陽曬著,每一個樹枝都可以造一艘軍艦,用整棵樹足以造成航空母艦。石的弟子們開始高興地議論著用這棵樹的枝做成三十個宮殿,再用樹榦做成供10萬大軍使用的木刺……。但是石一言不發,並沒有絲毫高興,經弟子們不解地再三請教,石終於說這是棵無用之樹。他說樹的內質肯定很疏鬆,而沒有紋理,並很泡,別說做船和木刺,就是用一條木枝趕羊也脆的無法使用。   然後,石在夜裡做了一個夢。櫟樹告訴他說,你怎麼能說我沒有用呢?假如我身上長滿了果子,每年許多人踩在我身上摘果子,我的許多樹椏早被他們折損了。如果我的木質堅硬,也早讓人砍去蓋成房子了,還能活到今天讓你看見嗎?正因為我沒有你所說的「用」,才使自己得以長成今天的樣子,沒有受到過你們人類的一點兒傷害。   我們生長在這個世界上,應該都是平等的。你們人類有生存的權力,難道我們樹木就得等著你們來砍死嗎?為什麼把你們「用」的價值標準強行加給我們呢? 石在夢中驚醒,彷彿遇到了智慧的神靈。   當然,這樣大的櫟樹我們是無法見到的,一方面因為這則故事是莊子杜撰的,更重要的是我們對於資源的破壞和浪費已無法找到百年的樹了,哪裡能留下這樣的萬年之木呢? 其實,還有的重要是莊子「無用之用」的境界。有用和無用都是一種功利化出發的價值判斷,每個人眼裡的有用和無用也都是不一樣的。商品對於商人是至寶,而對蘇格拉底來說就是廢品。即使成噸的黃金對於一個身陷無人小島上的人來說,它的價值還不如一塊紅薯,再亮的燈盞在陽光下又有什麼用呢。所以價值又都是相對的,也都是人為的,在相對的世界裡,有用和無用又可以互相轉換。   有時在現實世界裡無法轉換的時候,我們則可以轉換自己的心情。比如說不會武功則少了動武的念頭,不會駕車則減少了交通事故的可能,沒有多少錢也就避免了被打劫的風險。 無用之中有用,有用之中無用。這是莊子的境界,也是一種高級的生存哲學。莊子是智慧的,他的故事也願意讓我們生活在智慧里,過一種智慧的人生。因為智慧的人生總是快樂的。   但在世界上,總有一些人常常哀嘆自己的出身和命運,而不去把對立的事物統一,不去找到自己無用之中的有用。   人們說莊子是哲學家,可能是非常洒脫、自由的。   讀莊子確也讓我們感到上天入地、縱橫萬里的自由和開闊,但這是在他的作品裡,作品裡的本體自由與現實中的生命個體往往會有著很大的區別。許多浪漫主義作品的作者在現實生活中往往非常拘謹,所以,有時並不是文如其人。   但莊子是文如其人的,生活中的莊子倒也很象作品中的他。好象這並不是莊子做出來的,似乎有一種率性的自然,和關於對人間世的獨特理解。   莊子的老婆死了,他的好朋友惠子聞訊去莊子家弔喪,但見莊子正蹲在地上敲著瓦盆唱歌。惠子便以朋友的身份指責他:「也太過份了,老婆與你生活這麼多年,又為你生兒育女,今天死了,你不痛哭也就罷了,怎麼還能敲著瓦盆唱歌呢?」   這樣的情形就是用我們今天最達觀的觀念來看,也有點不近人情,何況在兩千多年前的古代社會。但我們對於生死都是因為文化的觀念而形成的價值觀和倫理觀,而莊子是不受文化影響的,他的確有自己獨到的理解。   他說:「當她剛死的時候,我怎能不神傷呢?但一想就感到不應該為她哭,而應為她高興。你看,她出生前是沒有她的,不但沒有生命,也沒有形態,更沒有氣息,後來在若有若無之間有了形態,又有了生命,又有了氣息,最後成為一個人誕生在世界上。就象春天裡在沒有之中有了樹木、花草,而到秋天收穫之後,又全部歸為了沒有。人也不正是這樣嗎?本身什麼也沒有,現在又是什麼也沒有了,這多麼符合自然的法則和道理,她的死是在遵循這個大道理,我怎麼能去悲傷呢?」 聽了這番解釋,我們感到莊子對於生死達觀,主要是他認為人死後完全歸入了平靜,歸入了天地之大道。並且也有佛家的味道,「一切相皆是虛妄,」承認物質的世界是暫時的運動現象,不相信鬼神,不相信有任何超自然的力量能改變天地之規律。   在兩千多年前,莊子是聰明的。莊子還是個唯物主義者,起碼在生死的問題上。   在對待自己身後之事的態度上,莊子也十分明白。當他感到大限即將來臨時,聽說他的弟子們要準備把他厚葬,他便非常嚴肅地制止了他們。   他認為死後以天地為棺,以日月星辰為裝飾,以萬物為陪葬,這是多麼隆重的葬禮啊!怎麼還要那麼俗世的形式呢?   他的弟子們之所以想厚葬他,主要是因為放在野外怕被烏鴉吃掉。   這種顧慮在無法接受天葬觀念的漢文化圈裡實在是正常的事,一般人也不會再有什麼理由反對下葬了。   但莊子畢竟是莊子。他說放在地里怕烏鴉吃掉,而埋入地下不是要讓螞蟻吃掉嗎?你們不想讓烏鴉吃掉,而為什麼願意送給螞蟻呢?莫非你們與螞蟻有什麼交易嗎?這也真是不公平啊!   無獨有偶,在莊子去世後的2167年之後出生的魯迅,在一九三六年寫的《遺囑》里,也明確地說:「趕快收斂、埋掉、拉倒。不要做任何關於紀念的事情。忘掉我,管自己的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塗蟲。」   不同的是魯迅要求趕快把屍體埋掉,因為魯迅是新世紀的人,「埋掉」完全出於衛生和環境的考慮,實質上對待身後之事都是一樣的。   生命,本來就是一種物質現象,既然死後無知那所有的形式和厚葬對死者有什麼意義呢?而如果死後還有知,那與未死又有任何區別,活著的人就更沒有理由去悲傷了。   在看子看來,一切應該象季節一樣自然。   筆者在十幾年前,也正當20多歲的年紀時寫過一篇《與骷髏對視》的詩論,當時的詩壇很驚訝。其實文章的母體來自莊子,正是因為莊子的啟示,讓人正視了生命的現象。   莊子是這樣講的。有一天他要到楚國去。到楚國去講學還是開會,我們不得而知,那個年代肯定沒有火車,從山東到湖北也只有騎馬而行了。這樣的好處還在於路上會有許多奇遇。   行途中,真遇到了一件東西,仔細一看是一具骷髏。面目猙獰,眼為黑洞,即便是現在最前衛的超女恐怕也不敢近前。但莊子下馬後用馬鞭敲打它,說:「老兄啊!你怎麼來到這裡成為這個樣子了,是國破家亡時被敵人砍死的?還是犯了什麼罪讓人處死的?要不就是做了丟人的事沒臉見人自殺的,或者是凍死、餓死,還是年紀大了壽終正寢了。」骷髏當然沒作任何回答,莊子便把它拿回家,作為枕頭枕著睡著了。   夜裡,莊子做了一個夢,夢見骷髏開始說話了,對莊子說:「你白天的時候嘮叨些什麼?聽起來好象能言善辯,但都是你們人間認為的不幸,只有你們活著才怕死,因為你們不知道死後如何。照你們的說法我已經死了,還能再怕你說的死嗎?我們的死亡之國里,哪有什麼國王、法律和人間的各種疾苦,我們自由自在,舒服極了,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國王也無法享受到這些快樂。」   骷髏描繪的快樂當今的美國總統可能也是不及的。   莊子當然不相信這些,並說可以疏通一下司命之神使其復原,並讓他重新回到原來的家庭。骷髏聽到後,感嘆說:「真是迂腐、頑固啊!」便一溜煙從莊子的夢中跑走了。   這則故事的真假,我們是無法考證的。但真實性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莊子傳遞給我們的對於生命認識的信息。   常人為什麼見到了這樣的骷髏會驚恐萬狀,別說枕下一夢,就是看見都會躲避三舍。因為常人一般都生活在悖論里,只是生活的各種矛盾和假相擾亂了他的判斷。如果骷髏是死去的生命,那麼它已不是生命,既然死去了,沒有了任何感知,那為什麼值得害怕呢?一個有感知的生命害怕一個無感知的物體,本身還不值得反思嗎? 夢中骷髏的所有講話,其實都是莊子假借而言的。從此,我們知道莊子認為的死亡世界是極度自由的。象靈魂漂移了肉體,沒有了任何束縛,沒有了任何人世間的纏繞,完全可以隨天地時序的規律而變化。   這裡存在著一個前提,莊子還是在思考著生命,正是因為對於生命深度的思考,才有了這個千古之夢。   充滿殘暴、鐵律、牢獄、訴訟和禮儀的人世間,如何才能平靜下來,反觀一下生命的本體。中東的流血、伊拉克的慘劇和人類加緊研製的各種殺人武器,能否也象莊子一樣與骷髏對視,能否也讓莊子給你托一個醒悟的夢呢?   我們每個人都會做夢,甚至一個夜晚就可能有一連串的夢汩汩而來。人的一生到底做了多少個夢,恐怕連研究夢的高手弗洛依德也難以知曉。但我們的多少好夢也就隨著時光飄散了。   只有莊子的夢留了下來,並且已讓人們欣賞了兩千多年,未來的人們肯定也會迷戀在他的夢裡。   在這樣一個夢裡,莊子變成了蝴蝶,栩栩然飛了起來,自由自在,大概也因為「空中的花香」使其「沉醉」,因為自由和快樂,又「穿過叢林去看小溪水」。何等的逍遙啊!醒來後,莊子渾然不知是夢到了蝴蝶,還是現在的自己是蝴蝶在做夢,莊子在一瞬間將自己與蝴蝶變成了統一。   這個夢也的確令人神往。不僅是因為夢裡的蝴蝶自由起舞,關鍵在於蝴蝶似乎夢見了莊子,使莊子實在搞不清是自己夢到了蝴蝶,還是蝴蝶夢到了莊子。   莊子到達了物我統一的境界。   夢,完全是一個非自主的狀態,可以說與自己無關。至於在夢中變成什麼也無法被自己左右,哪怕在夢中變成石頭、樹、狼或螞蟻也都是無關緊要的,我們任何人都不能在臨睡前要準備夢見自己變成預設的對象,或在夢中實現完全的自我構想。但夢的經驗又告訴我們在夢中的一切體驗又是那麼真實,起碼在當時的心靈感覺方面。   不管是夢中的可怕,還是夢中的美好,一覺醒來,我們都會親臨現實。在關注現實之時,很快會把夢忘掉,好在現實中走堅實的道路。   但莊子的夢是不能忘掉的,這個夢伴隨了莊子一生,並隨著莊子留給我們的《南華經》一起到了今天,那隻夢中的蝴蝶還將飛向遙遠的未來。   作為生存著的個體,我們太需要這個夢了,因為生命本身的無奈,和對宇宙的無解。天是無法戰勝的,宇宙的規律又是無法改變的。莊子非常清楚這一點,與其徒勞地與天地爭鬥,倒不如與天地合一,在與蝴蝶的交叉之夢中物化和永恆。   清朝才子紀曉嵐一生閱盡滄桑,不願著述。最後留給了他的子孫們一則家訓,就是「知不可解者,以不解解之。」後來他的子孫們又把其發揮成:「知不可求者,以不求求之。」從中,我們可以感到紀曉嵐從莊子處悟得的智慧,並且把這種智慧領悟得出神入化,據說,正是循著這樣的家訓,他的後裔們度過了許多機警的歲月。   表面看來,莊子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包括紀曉嵐在內,似乎是一種消極的等待和被動。但省察生命和宇宙的真諦,能將內心物化,能如此平靜的,除了莊子外還能有誰做的到呢?   莊子在夢中實現了蝴蝶的真快樂,醒來後,又向我們講述著真實的莊子。何時,我們也有一個翩翩起舞的夢呢?繞開語言的迷霧,見到那本質中的霞光。   天地之間,一切事物的發展都呈現著自身的矛盾,只是哲學家們一直在想辦法擺脫這樣的困境。如何在自身的困境中找到最佳的方寸與空間,實現生命的自由與逍遙,也是每個生命個體的理想和嚮往。   但是一般情況下,我們並不能發現造成生命困境的是我們自身,這一點不妨也聽一聽莊子是怎麼說的。   ……在那個遙遠年代的一天,莊子和他的弟子在山中行走,走到一條河邊時見有一棵大樹,足有百尺之粗,千丈之高,葉繁枝茂,直指雲霄。樹下停著許多車馬在此休息。莊子便上前問一木匠:「為什麼沒有伐下這棵樹蓋房子呢?怎麼讓他長了這麼大?」木匠說:「這樣的樹一點兒用也沒有,用其做船馬上沉水,用其蓋房,很快蟲蛀,正是因為毫無用途,才長了這麼大歲數啊!」  莊子聽後,深以為然。感嘆道,人們都知道有用的好處,但很少發現無用的好處啊!看這棵樹,如果有用,還能活到今天嗎?實際是無用反而對自己有用。   於是,師徒二人繼續趕路,天黑後,便留宿在莊子的一個老朋友家。老朋友非常熱情地款待莊子,叫其兒子殺雁烹之。其兒子請問其父說:「一隻能鳴,另一隻不能鳴,殺哪一隻呢?」其父回答,當然是殺不能鳴者。   第二天,師徒二人離開了朋友的家,他的弟子大惑不解地問莊子:「前天,我們見的樹是因為沒用而得享天年,而昨天我們遇到的雁也是沒有用,怎麼命不能保呢?到底是有用好,還是無用好呢?」   莊子說:「要處於有用和無用之間,一龍一蛇,隨時俱化,不可專為。」   後面莊子還圍繞用和無用講了好大一番。其實,故事聽到這裡就足夠了,莊子教給我們的是不可局限於個案,也就是不能太「著相」,通俗的說法是不能太教條,只能靈活掌握,隨形而變才能掌握事情的主動。   我們畢竟是社會人,都生活在價值判斷的巨網之下,許多時候,由於才能畢現,遭到嫉恨,被人暗算,中國歷史也是一部天才被殘害的歷史。這些方面,韓信、袁崇煥、岳飛、彭德懷等都是因才能而遭天妒的,因為才能而未能保全自身。   生活之中,才能將放射出一種創造的極光,它是眩目的,畢竟周遭的庸常之輩是沒有欣賞和包容的雅量的,《聖經》中也早就告訴人類,「嫉妒」是人的七宗原罪之一。是需要每個人萬分注意的。   知道在什麼時候釋放自己的才能,什麼時候收斂,是很難做到的,正因為難,才成為了一種智慧的生存哲學。莊子說的已很清楚不過了,「一龍一蛇,不可專為」,要介於龍和蛇之間,隨時轉化,「物物而不物於物」,還能有什麼麻煩呢?   但許多人只知道炫技,而不知道藏拙,只知進而不知退,只知盈而不知虧。如此下去,怎能自己不打敗自己呢?   聽了莊子的智慧,不知能不能學一點兒莊子的無用和有用。能不能在無用和有用之間自由地行走,就看你的悟性了。   人,需要的不僅僅是一種心靈的自足和恬適,語言的發明,主要是為了溝通和交流的需要。因為語言,人類之間的表達和溝通又多了一座橋樑,雖然語言的交流也都是因為彌補他知的不足。由於語言本身的局限,許多時候,我們見到的是語言本身,藏在語言下面的靈魂被遮擋住了,有時,也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用語言之橋鏈接起來的。   莊子曾講:「井蛙不可語于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語於道者,束於教也。」   莊子是說,一生只生活在井裡的青蛙,無法給他講大海的遼闊,因為那樣的概念,超出了青蛙的知識範圍和認識能力,越過了思維力量的邊界,是無法想像和理解的,因為啟動想像的也離不開現實的參照。試想,只見過井水的青蛙用什麼樣的現實支持它去想像波濤洶湧、變化萬千、氣象瑰麗的大海呢?顯然,這是知識和思維的局限。   同樣,夏天的時令毛蟲,怎麼會知道還有冰呢?只在盛夏的高溫里壽命只有幾天的蟲子,因為從出生到死亡都是炎熱的太陽,它可能認為世界只是火組成的。它所有的祖先連秋天也未見過,給它描述那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冬天,它怎麼能夠相信呢?它也肯定會嘲笑講述者是在愚人節說話吧,要不就是喝多了高粱酒,在忽悠「我們」呢。這也難怪,時間的感覺本來已非常抽象了,讓它去怎樣衝破這個時間概念的殼呢?就象我們有幾人能理解愛因斯坦彎曲的時間呢。   話又說回來,一個粗俗之人,怎麼能一開始就給他講高深的道呢?民間不是有句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嗎?一個人連基本的啟蒙教育也未接受過,如何讓他理解笛卡爾的思、尼採的意志、叔本華的表象和海德格爾的存在呢?現實中一個外國留學生回來,給他鄉下的母親講話時夾雜英語,不也是一種笑話嗎?   看來,造成溝通的困難有時不全在於對象,而在於自己封住了流通的渠道,是自己先用一張鐵甲擋在了前面,你讓對方如何認識你呢?我們現在的一些經濟學文章不也如此。本來經濟學是一種社會科學,有很強的人文性,但那些炫技的學院派喜歡用一種數學公式表達,象醫生開的處方,在你閱讀之門開啟之時,作者已用迷霧把你拒絕了。  當然,有時對許多的理性思考,也並不全在於為了溝通,全部為了溝通也會喪失自己。為了堅持對事物本真的求索,固守住自己的思維之門也是必要的,但也不是永遠不需要表達,關鍵是尋找好表達的時機、方式和對象。   為了堅守思考的本質,完全可以「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也可以讓靈性之光在寂寞中磨礪得更加燦爛。   為了溝通的需要,我們要學會表達,在表達中完成自己。因為莊子並不是完全反對向井蛙、夏蟲和曲士表達,只是要針對它們講井水、夏天和日常的生活。這裡自然也有海、冰和道,要能做的到,才是真功夫。   莊子在《秋水》篇中講述了這樣一個事件:有一天,莊子在濮水之畔釣魚,大概有涼風拂面,鳥語花香,正在山水間忘我。這時楚國的國君派來兩位大使,請莊子去做他的宰相,可能楚王知道莊子的脾氣,讓二使很婉轉地說:「願以境內累矣。」   楚國君並未明確地以高官引誘,而是說願讓你承擔一個繁重的任務,這種說法起碼能給孤傲的知識分子一個體面的台階。   對於送上門來的高官,莊子如何回答呢?莊子眼前是波光無盡的濮水,水中是游弋逍遙的魚兒,他在此正處於無始無終、無君無臣的無我之境。而背後等待著選擇的是榮華、富貴,威風和地位。楚王讓二使也向莊子透露了一個信息,即「願以境內累矣」。意思是說把國家的行政事務全交給你了,你不但有位,還有權,更有事可干,也可以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正因為「累矣」,還可以使你得到鞠躬盡瘁、流芳百世的美名,何樂而不為呢?你不是常常指點江山,憂國憂民嗎?現在正好交給你這樣一個機會。   莊子非常清楚自己的使命,因為自知,可能知道自己不具有治國經邦的才能,作為哲學家的莊子可能更適合以哲學使人們的內心平靜和安寧,因為哲學的目的就是哲學。   面對楚王伸出的橄欖枝,莊子漫不經心地反問二位使者說:「楚國水田裡有許多龜,它們是願意到楚王那裡鑽到鋪著錦緞、鑲著金邊的盒子里,而後放在宗廟,讓『留骨而貴呢』?還是願意繼續在水田裡拖著尾巴順泥水而活著呢?」   可能是生命之間的真實信息觸動了兩位衣錦著緞的使者,他們不假思索地回答說:「當然是在泥水裡活著好了。」莊子便說「你們走吧,我也該繼續在泥水裡拖著尾巴快活了。」   歷史上可能不存在這樣的真實故事,因為很少有國王會把一國之政託付給一個河邊垂釣的老頭,但在莊子心靈的世界裡是真實的,莊子清醒地界定了議政和從政的分野。   中國的傳統知識分子中不乏這樣的精神高蹈之士,他們用一生的漂泊堅守精神的純潔,以自己的思想來影響世界作為人生的最大樂趣和理想。他們清楚地知道別才和通識之才的重要區別。   「函牛之鼎,一旦立之以烹雞,多汁則淡而不可食,少汁則焦而不可熟,此言大器之於小用,固有所不宜也。」同樣用一件精美絕倫的宋磁花瓶來支撐房梁時,遠不如一個路邊的磚頭。   但我們現在的多少人,既沒有莊子的智慧,更沒有莊子的自知。其實莊子不想去經綸一個國家,可能是他非常清醒地知道,自己作為一個哲學家是出色的,而作為一國之相可能會非常蹩腳,與其那樣誤國、誤民又害己,倒不如自己繼續在濮水邊釣魚,享受那清風朗月,把那些經邦治國的機會留給那些通識之才。   相對之下,這則故事應該給予我們更多的思考,一方面生命的意義固然重要,「清風朗月,閑者才是主人。」另一方面,善於藏拙,迴避自己的短處,才能發揮自己的長處。莊子在濮水邊悟得的真道,穿越兩千多年的時空雲煙,我們亦然能聆聽到智慧的叮嚀。   歷史上,有那麼一天,這一天非常令人神往,令知識分子神往了兩千多年。這一天,便是莊子與他的朋友惠子在濠水的橋上遊玩,天氣不錯,風兒柔和,橋下的濠水清凌凌閃亮,於是一個千古對話便誕生了……   莊子說:「你看,這橋下濠水裡的魚兒是多麼快樂啊」。惠子非常懷疑地說:「你又不是魚,怎麼知道魚是快樂的,沒準魚是痛苦的呀?」莊子回答道:「你又不是我,怎麼能知道我不知魚的快樂呢?」惠子辯解道:「我不是你,固然不能知道你,按照這種方法推論,你不是魚,所以也就不會知道魚的快樂,這已是很明顯的事了」。莊子說:「那我們就把話題回到開始吧,你說我怎麼知道魚的快樂呢?這已經說明你知道我知道了魚的快樂而在問我,我是在濠水的橋上知道的呀」。  看來,這個辯論確實讓人著謎,一個堅持說魚是快樂的,另一個要堅持用求證的方法去證偽。表面看來似乎是一個語言問題,其實深藏了兩種對待世界的心靈進路,於是兩種理路沿著兩千年的歷史鋪沿而來。   莊子和惠子是好朋友,並且喜好辯論。而惠子更喜歡倚在大樹底下高談闊論,疲倦之極了就「據琴而卧」,雖然莊子看不慣這些,但還是經常在一起辯個不休,因為在莊子的時代,除了惠子難有幾個人能與莊子成為辯友。   很明顯,莊子的眼裡是審美的,世界所展現出來的不但都有道理,都有用處,包括最無用的椿樹也可達到無用之用,而且也都是快樂和美的。所以,表面看來,莊子是一種無為的消極,但他心靈世界的深處充滿了積極的智慧。於是天上散開的雲霞,他認為是死去老婆的魂靈,在向天地的回歸,早晨的露珠,他認為是天地饋贈的珠寶,在他的眼裡,連沉寂的骷髏也在超越著生死,笑傲著人間。   不同的是,惠子偏要用邏輯的方法來求證世界,認知世界,他認為世界是必須求證的,不附合邏輯的結果肯定是一種荒謬。他無法同意莊子以不同的類感知另類的心靈,所以,惠子更象是一個實證主義者。   比較起來,似乎我們更喜歡莊子的心情和智慧。莊子用快樂的心情發現了世界的快樂,可能他知道世界本身是難以求證的,而許多事情也都是反邏輯的,否則,人早就可以把握自己的命運了。而惠子總是在現象世界之外,還要尋找它的「本來的真」,於是便耗盡了才情而不得要旨。   莊子用自己的快樂甚至超越了既成的知識體系和價值體系,他固守了自我的本真。這看似是一種簡單的生存,而正是如此,便是一種最高的境界,因為他的超越完成著終極的意義。   人類在生存的境遇里,大多數情況下是無法求證和改變世界的,與其在死死想改變世界中無盡地痛苦,倒不如象莊子那樣改變自己的心情。   按照《莊子》的記載,應該說惠子是莊子的好朋友,他們都曾衣著簡樸,喜歡談論一些玄妙的問題。雖然經常發生爭執,但不影響他們時常依在一棵大樹下嘲笑那些騰達的帝王。   可是,在我們的印象里,他倆都是可愛的老頭,喜歡嘮嘮叨叨,象希臘的蘇格拉底一樣,不為當時的人們看重或理解。雖然兩人都非常洒脫地對待世界,但莊子更注重內心,而惠子為自己的掌握世界積蓄著時機。   畢竟惠子是有思想,並且有知識的,更因為他又是一個喜歡靠邏輯求證世界的人,一旦機會來臨,他便放棄了自由的游吟生活。   果然,有一天,惠子成了梁國的宰相。在相位上,他充分體會到宮迎階送、起奉坐侍的豪奢,和那種擲地有聲、口出若鼎的威風。坐在巍峨的宮殿里,他已忘記了江湖之遠。   莊子不想信惠子的心境有了多大的變化,有一天路過梁國,想去看望一下老朋友,趁機再辯上一個話題。這時,有人告訴惠子,莊子的才能和名聲太大了,這次來梁是要將惠子取而代之。這時候,惠子感到非常驚恐,感到自己的相位剛剛坐熱,尚未過夠癮,怎能讓莊子拿去,於是下令在國內搜了三天三夜,因莊子尚未到達,結果是搜而無果。   當時莊子聽說此事後,還是照例去探訪了老朋友惠子,見了惠子後,莊子告訴他:「南方有一種大鳥,叫鳳凰,你知道嗎?它從南海出發,準備飛往北海,途中除了梧桐樹之外,其它樹是不棲落的,除了竹子之外也不吃別的食物,除了甘泉之外絕不飲用其它的水。這時,一隻鷹找到了一隻已經腐爛的老鼠,趕快當寶貝一樣把它捂在手裡,當鳳凰從這兒飛過的時候,鷹以為要和它爭食,並仰頭嚇唬鳳凰飛走。今天,惠子呀!你是在拿梁國嚇唬我啊!」   這裡的莊子與惠子已有了明顯的追求分野,而兩個人的生存情懷也分別如日月,他們都是坦率的人,都沒有掩飾自己的內心觀點。但我們看到,莊子實在是太可愛了。正因為他視權貴如糞土,才不在乎惠子對他的警惕,他是想告訴惠子什麼才是真實的莊子,莊子的心中是縱橫天下的豪邁,哪裡有去與燕雀爭奪一粒米的無聊。  也許有更多的人能夠做到莊子,確實天生不喜歡權力和地位,而願意過一種江湖中的自由生活,雖然沒有莊子心中的豪邁、遼闊,但也能如「雲在青天水在瓶」的安然。可是,大都不會有莊子的幸運,因為莊子向惠子講了自己的抱負後,又叫惠子相信了自己,並且以後又讓惠子接受許多莊子對他的教訓。所以,當今反倒是沒有多少人能做到惠子,能去寬容一個譏諷自己的人,何況,又怎能去相信他的這番辯解呢?說一定認為藏著更深的殺機。   曾國藩以自己的宦海經驗,總結出「親戚、朋友中一旦有為官者,一定要以官待之,且不可再以親戚、朋友對待」這樣的官場名言。這是一個人十分微妙的變化,以莊子這樣聰明絕頂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玄奧,我想,主要還是莊子能了解惠子,雖然惠子也有變化,但畢竟還保留了根本。   在那樣一個風雨變化、刀槍劍戈的時代,莊子因為對惠子的譏諷而成就了自己的千古美名,由於自己的絕世光芒掩蓋了惠子所具有的理解、可愛和包容。   黃庭堅在《與子飛子場子學書》中說:「人胸中久不用古今澆灌之,則俗塵生其間,照鏡覺面目可憎,對人亦語言無味也」。這是黃庭堅的真實體會,大學問家尚且如此,我們何妨不是呢,在這個滾滾逐利的時代,用什麼來澆醒自己的靈魂,用什麼來喚醒自己的生命存在,這正是現代人普遍面臨的茫然。   早在春秋之時,莊子已經為我們準備好了這樣使自己清涼的水。他說當時宋國有個叫曹商的人,宋人讓他出使秦國,走的時候,宋王送給了他幾輛車以示激勵,因為出使成功,秦國國王又送給他百輛車作為獎賞。曹商為此可以說得意忘形,回到宋國時,路上遇到了穿著自己編的草鞋的莊子並嘲笑說:「你也只能住在簡陋的小衚衕里,貧困的靠織麻鞋為生,面目如菜,形容枯槁,這真是你的所長,而恰是我曹商的所短。而一見萬乘之主便能得車百輛,那才是我曹商的所長啊,當然,這些車,你莊子是用不上的」。   聽了曹商的炫耀,莊子鎮定地告訴他說:「我聽說秦王有病找醫生時,凡是能夠為他破痤瘡擠膿者便可得到一輛車,而為他舔痤瘡者可得五輛車,所治的病越下作,得到的車就越多。你能得這麼多車,肯定是專門為秦王舔痔瘡了吧?你還有什麼臉在這裡得意啊!快滾開吧!」   故事裡莊子把曹商奚落的淋漓盡致,沒有留下一點兒餘地,這真是讓知識分子們解氣、痛快了兩千多年。但儘管如此,並不能澆醒所有的知識精英,許多人並不能象莊子那樣守得住本真,也不能象陶潛那樣不為五斗米折腰。近的有汪精衛,本來是寫得一手橫掃千軍如卷雪文章的鬥士,在利益面前成為了千古笑柄、民族敗類。而當年在敦煌看守經洞的王道士為了區區幾個紙錢,把民族的燦爛文化賣給了西方傳教士,成為千古遺憾。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在可以看得見的當代,已經成為顯學的經濟學又如何呢?   這些年,那些左右經濟風向的國內所謂經濟學家可謂出盡了風頭,真如曹商一樣得到了豐厚的利益。但真正的知識界如何評價他們呢?   他們在認識上的誤區,治學上的詬病,道德上的失范,行為上的貪慾讓他們威信掃地,蒙羞蒙辱,但他們完全不知,正洋洋得意。他們依然「打著學術的幌子,出著智慧的點子,拿著巨額的票子,挨著老闆的棍子,在譏諷窮人,博弈政府。」   不知道這些所謂的經濟學家們是否讀過莊子的這則故事,他們在巨大的誘惑面前可能已全然不顧了什麼價值標準。   我們確實看不起象曹商這樣的人,曹商也因為遭遇了莊子,讓其遺臭了這麼多年。可是現實中的曹商比比皆是,只不過他們沒有曹商躍然歷史的機會罷了。   可能每個人的身上或多或少也有些曹商的影子,也許在他們看來,這是一種生存的技巧,或是生存的無奈。莊子有莊子的標準,曹商有曹商的判斷,既然不能調和,又無法寬容,也只好各奔自己的前程吧!   後人欣賞的肯定是莊子的精神堅守,但這種堅守必須付出生存的代價,因為它超越了俗世的規則。精神的追求,一旦在世俗間獨行,尷尬,自然是難以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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