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華老去，詞人是如何來書寫？

「從小讀宋詞」的第三十五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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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解

人家說，李清照是千古第一才女。

但這個人家說，要到明代以後了，當時人對於李清照的評價雖高，但不至於這麼高。

所以趙明誠把李清照寫的詞拿給別人看，別人都不知道是趙明誠的妻子，一個叫李清照的才女寫的。直到後來渡江，李清照的才名才逐漸傳揚起來，可令當時人議論最多的還是她再嫁和離婚的公案，頂多會說幾句，她詩詞寫得確實不錯。

出名要趁早，李清照有點名氣的時候，卻已經老了。

失去趙明誠和失去半壁江山一樣痛苦，她後半生所拚死守護的，是當年和趙明誠一起收集來的古玩字畫。看她那篇《金石錄後序》，這樣寫道：「所謂巋然獨存者，乃十去其七八。所有一二殘零，不成部帙書冊三數種。平平書帖，猶復愛惜如護頭目，何愚也耶！」

她一天天老去，當年收集的古玩字畫也一天天被偷、遺失、賤賣，剩下十分之一，還都是平平之作，卻依然愛惜如生命，自己也說自己傻，可她知道，她不是愛惜這些古玩字畫，而是不肯把當年和趙明誠的回憶割捨，不肯把當年美好的歲月遺忘。

這首《永遇樂》，寫得就是她老去後的生活。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

開篇寫出的夕陽殘照，彷彿置身另一個世界，她問「人在何處？」

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

再寫春天的景色，又寫出一個疑問，「春意知幾許」？

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

再寫時節天氣，又有一個疑問，「次第豈無風雨」？

因為在金色的夕陽里沉醉，天地換色，所以要問，我這是在哪裡呢？因為柳樹茂密，有人吹奏梅花落，所以要問，春天到了什麼程度了？因為看到佳節時分，天氣融和，所以要問，難道等會不會下雨嗎？

開篇三問，問的似乎有點理由，但細想卻毫無理由，問得很奇怪。什麼樣的人才會問自己身在何處？才會問春天已經到了什麼程度了？才會問難道等會就不下雨嗎？肯定不是一個正常人會這樣問吧？李清照此時孤獨落寞的心境由此可見。

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

有人來邀請她一起出去踏青春遊，卻被她一一謝絕。

中州盛日，閨門多瑕，記得偏重三五

為什麼要謝絕呢？詩人卻沒有明說，而是轉入下闕，寫起當年的回憶，記得當年在汴京，姐妹們都好多閑暇時光，最常常聚會的是每月十五。

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簇帶爭濟楚

姐妹們在一起做著女工，比著誰的手藝好。

如今憔悴，雲鬟雪鬢，怕見夜間出去。

可是現在年華老去，頭髮也白了，不敢白天出去，只有夜晚出來走走。

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

這句說得多可憐啊，一個孤獨的老人只有在帘子後面，聽別人歡聲笑語。

宋詞里不乏寫老去的作品，但很少有像李清照寫得這麼凄苦的。

錢惟演說：「情懷漸變成衰晚，鸞鑒朱顏驚暗換。」寫的是對突然衰老的驚詫和認命。

秦觀說：「東風吹碧草，年華換，行客老滄州。」寫的是老年在外漂泊的感嘆。

陸遊說：「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辛棄疾說：「誰念英雄老矣，不到功名蕞爾，決策尚悠悠！」寫的是無力回天的故國遺老的痛。

黃庭堅說：「花向老人頭上笑,羞羞,人不羞花花自羞。」張元干說：「春來春去催人老，老夫爭肯輸年少？醉後少年狂，白髭殊未妨。」這兩句都是寫老年後不服老的天真。

或許是古代男子們對於衰老完全比不上女子更加敏感吧？只有李清照才能寫出那種「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的凄涼感。

屈原的「美人遲暮」之感，是借老去的美人來比喻自己的處境，而李清照，確是真正的「美人遲暮」。

後人評價這首詞，說：「余自辛亥上元誦李易安《永遇樂》，為之涕下。今三年矣，每聞此詞，輒不自堪。」是讀一次哭一次。

▲網路上的李清照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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