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與托爾斯泰》

《歌德與托爾斯泰》

來自專欄萌穀人

辭彙像流通的貨幣一樣,會在頻繁使用的過程中發生損耗,並以其流通環境來決定自己的價值。「作家的作家」,這個詞語如今已經變成了慣用語,也因此損耗了它原先的深意。

不妨說「作家的作家」有兩層含義。其一,他們是這一行的頂尖者,是「能手中的能手」;其二,他們是作家這個群體樂於研讀、效仿的對象。特別是第二層含義,在今天這個文本過剩,精神和話語資源過剩的年代,尤其顯得不可忽視。很難想像一個作家不去看別的作品,很難想像一個導演不去觀摩其它導演的影片。並且這裡面還經常會有一個「經典目錄」,是作家和導演們頻繁師法、回應、指涉的對象。

「作家中的作家」博爾赫斯

當然我們中國還有一句老話,內行看門道。作家審視作家所產生的文學批評,似乎能幫助普通讀者更深刻地領會文本。他們就像嚮導。我們深入文學之林的時候,有了嚮導自然也就有望收穫更多。

浙江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歌德與托爾斯泰》,就屬於這樣的「嚮導式」的作品。作者托馬斯·曼。

柏林建設出版社1956年出版的《托馬斯·曼全集》第十卷《高貴的精神——人文問題二十論》,翻譯成中文後,出於技術原因,被分成兩本書出版。一本是《多難而偉大的十九世紀》,另一本便是《歌德與托爾斯泰》。

《歌德與托爾斯泰》一共收錄了9篇文章,多數是討論歌德、托爾斯泰的創作人生。其中第一篇《歌德與托爾斯泰——人文論題未完稿》,篇幅最長(124頁),也最重要。

歌德流傳最廣的照片之一

這本書里,作者將歌德與托爾斯泰並置討論,去挖掘他們從作品到精神、人格上的某種共性。同時還列出另一組合,「席勒與陀思妥耶夫斯基」,進行比照討論。

作者認為,歌德和托爾斯泰同屬命運眷顧者,天生貴族,在外人眼裡更是類似於「上帝」、「絕對者」的形象。席勒、陀思妥耶夫斯基與其相異,應當歸為聖徒之屬。

何為「上帝」呢?既然不是耶和華本人,那麼「上帝」自然意味著絕對獨裁和異教氣息。聖徒則體現了一種精神皈依,暗示皈依對象的存在。

前一對組合具有某種濃厚的親近自然性,就像巨人安泰連接大地母親就有源源不斷的力量一樣,歌德、托爾斯泰二人也是自然之子,從自然那裡稟賦了源源不斷的才華。對於這種處境他們或安然處之,或竭力想脫離,謀求另一種人為的、道德主義的生活,但是宿命早已決定,他們就是為此而生的。

另外,他們兩個又都很高壽,活到了單靠年齡就足以令人心生崇敬的人生階段。對於長壽的生物,人難免會保持一種神秘的敬意。於是歌德的故居,托爾斯泰的故居,對於世界各地的人們便具有了聖地一般的號召力。

人們渴望到那裡去瞻仰、去表達崇拜,最好是還能收穫巨人兩三句人生教誨。

托爾斯泰故居

席勒和陀氏則不然,他們的內在精神是非自然的,道德化的,羅曼蒂克的。有時候甚至是造作的。

他們出身寒微,其作品和精神表現出對自然的抗拒脫離,表現出某種病症,而這病症和抗拒自然之表達在藝術作品上,就成了人性和自由——

正如人意識到了「自我」和「自然」的對立後才成其為人一樣,席勒和陀氏的文學人生正是對自然的脫離。

他們兩個去世的也比較早。又和歌德、托爾斯泰發生了對照。

陀思妥耶夫斯基

托馬斯·曼對兩組人物的生平、傳記信手拈來,顯示出作家之外他還是個非常博學的人。那些原本無甚出彩的傳記記載,經常被他解讀出令人眼前一亮的真相。

托馬斯·曼討論的話題是精神、稟賦、才華。這種視野和趣味,使得歌德、托爾斯泰的人生路徑和作品呈現強烈地關聯在一起。歌德、托爾斯泰的作品固然有自傳色彩,在托馬斯·曼的審視之下,這種色彩更加強烈,幾乎成為唯一的色彩了。

托馬斯·曼較少進行作品文本的直接分析,但是他所徵引、分析之處,無不慧眼獨具。通過某種方式進一步凸顯了原作品的特色和光輝。

比如托爾斯泰,托馬斯·曼引用了《懺悔錄》里的一個段落:

我還記得陽光下的燥熱,樹蔭下的清涼,人們呼吸著帶有濃烈榛樹葉味的空氣,處處都聽得見榛子在跟我一起來的姑娘們的牙齒之間發出的啪嗒聲,我們不停地嚼著新鮮、飽滿、白白的果仁。

托翁最擅長進行的,就是荷馬式的白描呈現(托爾斯泰曾將《戰爭與和平》比喻為他們時代的《伊利亞特》)。沒有人能那樣描摹自然,將自然的生機、顏色、氣息、乃至於溫濕度是其所是地呈現出來,但對托翁來說,這幾乎是下意識動作。

托馬斯·曼幾乎是用一種嫉妒的語氣評論道:

在姑娘們的牙齒之間發出啪嗒聲的新鮮、飽滿、白白的果仁——這就是安泰般的托爾斯泰,母親的力量浸潤著他,正如在《戰爭與和平》中緊接著一些模糊、吹毛求疵而又欠說服力的題外的哲學討論之後的幾頁描寫一樣,關於這些描寫屠格涅夫說:「寫得精彩、一流,一切都是原創性的描寫,狩獵、夜晚的蕩舟等等,在整個歐洲沒有誰能望其項背。」

對自然具有一流的領悟和表現力,對道德卻只有「模糊、吹毛求疵而又欠缺說服力」的領悟水平,這麼一對比,進一步描畫出了托馬斯·曼眼中的那個自然之子托爾斯泰。他擅長什麼,不擅長什麼,應該做什麼,一目了然。而現實中背離自然、皈依於道德主義,也就成為了托爾斯泰理所當然的人生悲劇。

托爾斯泰在耕地

和自然對立的,是脫離於自然。托馬斯·曼別出心裁地修正了一個概念:病。用以揭示人之獨立和自由:

愈是患病,便愈是在更高程度上是人。因為病若非跟自然的分離狀態,又會是什麼呢?赫貝爾言簡意賅地說:「手指若讓你感到疼痛,它便離開了軀體,

於是,汁液開始獨自在指節里循環:

如此看來,我擔心,人也只是上帝身上的一次疼痛。」

托馬斯·曼對和話題相關的文學譜系表現出驚人的熟悉。他那總能柳暗花明的引用、化用,使話題一開始就沒有局限於對別人的討論,而更像是自我的表達。強烈的表達欲敦促他一定要找到存在於「歌德與托爾斯泰」這個並置短語之內的「契合的精神體」。通過凝視這一「精神體」,也輸出了托馬斯自己的文學觀。

正如他在書中闡述的關於病的獨特見解,固然是他用以形容席勒和陀氏的,然則托馬斯·曼本人何嘗不是寫病的高手。他的代表作之一《浮士德博士》,就是探討梅毒對人的精神之影響的「病」之書啊!

這是【500份閱讀指南計劃】第 25 份。我為大家推薦:《歌德與托爾斯泰》。更多內容,請關注公眾號:凱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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