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麻雀

　　做完手頭的事情，把辦公用具擺放整齊，熱乎乎的成就感就從心裡滾湧起來，就得出一個形而上學的結論：大凡做完手頭的事情，若想獲得成就感，就一定要把用具擺放整齊於是，隆冬帶來的酷寒從身上徹底退卻。辦公室里有調溫電爐，本就溫暖，成就感產生的熱度從心裡奔湧出來，和室內的溫暖欣然相接。身體就向椅背愜意地靠過去，擺出一個自在舒適的坐姿，就看到，冬日裡難得的陽光從窗外射進來。

　　遠道而來的陽光笑逐顏開，分外親切，彷彿久違的故人千里歸來忽至眼前，喜形於色，甚至狂喜，滾燙的快意開始在心裡流溢。太陽傳來訕笑的方向竟然恍恍惚惚地出現了一大片敞亮的曠野。

　　《天上的西藏》真的是一首好歌，我已經全心全意地聆聽了多年。歌曲舒展高揚的旋律飄蕩起來，總是把心帶到青藏高原一樣高遠的地方去，心就扶搖直上，在雲端飛翔。

　　一直都在勉勵自己：但有機會，一定要讓心在雲端一樣高遠敞亮的境界里自由飛翔。

　　現在就是機會。

　　酷寒的冬日，天色居然這樣連續晴朗，真是難得。天一晴，明亮的陽光無所阻攔長驅直入，徑直來到眼前，把臃腫的冬裝照得更加溫暖也更加臃腫。霧氣沉鬱的早間，一道一道的陽光好像搭建而成的一條條通往天上的路，發亮的天路好像在無聲地提示：朝著天路縱身一跳就可以起飛，就可以順心順意地飛翔，自由、舒展地飛翔，一旦順利起飛，下面一定是夢想中的雪域高原，白得潔凈，白得漂亮，廣闊的天宇一片佛光

　　到雲端去飛翔的夢想從未中斷，而夢想出現最多的時候就是冬天。連綿的大山蕭瑟以後，曠日持久的灰天彤雲終於疲憊之後，天空就接二連三地放晴，就會讓人忽略嚴酷冬日裡的嚴酷，就激動不已地感念自己莊嚴的許諾和正確的選擇。

　　外面的確比室內更冷。那麼，高空一定比地面更加寒冷，可是，飛翔的夢想從來都很溫暖。夢想自己乘著陽光自由飛翔的時候，有孩子們的嬉笑聲和吵鬧聲環繞在身邊，甚至，孩子們也會變成鳥兒，來到夢境里里和自己一起飛，雖然冬日裡依然勤奮的鳥兒多為麻雀。

　　《天上的西藏》的歌聲通過耳機傳入耳鼓，實實在在的現實就立刻升華為夢想，心就乘著夢的翅翼開始在雲端飛翔，飛著飛著，有時候覺得自己也變成了一隻麻雀。

　　麻雀也好啊，它們的飛行不分季節，它們不冬眠，也不遷徙，總之，它們的自由快樂與季節大抵無關。孩子們也一樣，他們高興的時候，依然在酷寒的冬日裡玩水，水一灑落到地上就結成冰，水一潑灑到衣服上也會結成冰，孩子們的雙手常常被凍得通紅忽然，一個記憶一閃而過，自己的童年與他們的童年分明有些雷同。

　　作完課間操，孩子們開始自由追逐、打鬧，也盡情地瘋跑、尖叫，宛然一群群快樂的麻雀。冬日的陽光下，幾分鐘的時間，他們就開心得忘乎所以，他們的頭上就直冒熱汗。孩子們在地上你追我趕，我卻以為，其實，他們在飛。

　　就在距離孩子們不遠的操場邊上，成群的麻雀在樹枝上此起彼落或停或飛。麻雀們在敞亮簡潔的樹枝之間敏捷地穿梭、挪移。也許是孩子們驚擾了它們，也許是孩子們吸引了它們，也許，它們在和孩子們的吶喊、跳躍、奔跑、嘯叫相呼應，也許，它們在模仿正在遊戲的孩子們總之，操場邊大樹上的麻雀應該因為孩子們才沒有飛離。

　　鈴聲嘩然大作，孩子們如鳥歸巢，麻雀們則像頑皮的孩子乘虛而入呼啦啦地散落在操場上，彷彿在尋找孩子們遺留的快樂，彷彿在追尋孩子們擾動的溫暖。最終，它們好像若有所獲，就滿意地離去。它們離去的時候，要麼，沿著陽光射來的方向飛去，要麼，沿著切割陽光的方向飛去，要麼，順著陽光的方向飛去。而那時，《天上的西藏》高揚舒展的歌聲一直都沒有停歇，在回憶、現實、想像攪和起來的恍惚中演變成讓人激動不已的神曲。

　　抑或是冬日裡太寂靜太單調了吧，自己又是從來不甘寂寞的，看著親切的冬日陽光，心裡總生出飛翔的衝動，就不想讓房子將自己的身體和心靈重重圍困，就想出去，即便不能出去，心裡也會虛擬一個遠行或飛翔的情景，讓自己暗暗高興。就像現在這樣，做完手頭的事情，擺放好辦公用具，向椅背仰過頭去，冬日的陽光就照亮自己也溫暖自己。四周很安靜，許多事情是經過自己精心安排的，把耳機的音量調到很低，能聽到音樂，並且剛好也能聽到窗外樹上麻雀們天真爛漫的吵嚷，除了音樂聲，聽到的最清晰的聲響居然真的是麻雀們激烈的爭論，覺得自己，又是一隻作為旁觀者的麻雀。

　　難得的一段空閑時間，不想參與別人的閑聊，喜歡聆聽《天上的西藏》這樣的歌曲，喜歡觀賞冬日陽光的樣子。喜歡聽麻雀的爭吵，喜歡看麻雀的飛行、停落和機警地東張西望。喜歡看孩子們追逐、打鬧、跳躍、奔跑。喜歡思接千載神遊八荒，喜歡在想像中感受自己的飛翔。喜歡把最喜歡聽的歌曲設定成單曲反覆模式反覆播放，喜歡沉醉在歌聲里什麼也不想。喜歡回味一些書的內容，喜歡整理一些人的傳奇，喜歡感悟書中的一些道理，回味起來，感悟起來，那些回味和感悟就有鐵觀音茶的清爽超脫和咖啡的醇厚濃香，也有純手工作坊里烤制出來的純糧食酒的濃厚與甘冽。

　　當然，也有青草的氣息。

　　和青草的距離最近、打交道最多的年月里，正好是自己像麻雀一樣幼小像麻雀一樣自由的時候，那時，自己親口嘗過青草的。

　　青草有桃花的氣味。

　　說到桃花，那樣勾魂攝魄的粉紅，那樣的水靈光鮮，那麼好看的東西原來是苦的。卻不如柳芽那麼苦，但和柳芽一樣讓人感到春風駘蕩心曠神怡，有時候就是心旌搖蕩，就想如一隻野蜂那樣癲狂，就喜不自勝，就想飛翔，就想放聲歌唱，有時候就驚懼得目瞪口呆：自己怎麼一直都沒有長大，童年怎麼把自己拴得那樣牢靠，彷彿怕跌倒，母親就伸過來抓住自己胳膊的那雙手

　　沒有長大也沒有關係，衰老是另一回事，與童年大致無關。衰老是飄忽的、渺茫的，童年是清晰的、真切的。想來想去，原因是世間一直都有孩子，也一直都有麻雀。尤其是，自己的大半生，從沒有離開過孩子，也沒有離開過自在快樂的麻雀。

　　原來，潛意識裡，自己就是一隻麻雀。

　　鈴聲再次響起，才發現自己已經深深沉浸在盡職盡責換來的成就感里。

　　孩子們又那樣如蜂出巢，如開閘的水一般嘩然四散。畢竟是冬日，陽光還是有些脆弱，彷彿被突如其來的嘩然的鈴聲和鼎沸的童聲驚得縮了回去，天就陰了。孩子們不管這些，或許他們根本注意不到，他們依然到操場上去追逐、打鬧、跳躍、奔跑，也發出尖叫。孩子們也去玩水，水灑落到地上就結冰，水潑灑到衣服上也結冰。課間十分鐘，他們無可阻攔地要佔據屬於他們的童心天堂，也要享受屬於他們的快樂。恰逢其時，那些離去的麻雀們又回到了操場邊的大樹上，它們群情激奮，吵個不停原來，他們在等孩子們再次離去以後，尋找抖落在地上的食物碎屑！

　　麻雀們的自由，孩子們的快樂，並不關涉陽光，唯有真正的自由和真正的快樂，才無條件地相依相傍。冬天很嚴酷，也很單調，若想和快樂相互依傍，無論有沒有陽光，都應該看一看麻雀。看一看麻雀，世界就會變得繁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