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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宗:潛默的哲學(下)

禪宗:潛默的哲學(下)

各位書友好!昨天我們開始初步了解了禪宗,佛教在中國分有多種宗派,其中禪宗是影響最大的宗派。禪宗不但對中國的佛學有巨大革命,同時也對中國文化的儒家、道家、道教有深刻的影響。禪宗還對中國的藝術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力,唐宋以後的詩歌、繪畫、音樂無不具有禪宗引入的精神意蘊。

在昨天我們初步了解了「第一義」和修禪的方法,對於修禪的方法,禪宗提倡的是「不修之修」。這其實是一種把道家的「無為」引入佛學的方法。佛學初入中國的時候,講「業」,講「輪迴」,講「涅槃」,講讓人脫離輪迴不再受「業報」的方式是動念和行為要「行善去惡」。一旦有惡的念頭或行為產生,就又種下了新的「業」。只有行善或念佛讀經才能消除前世種下的「業」,避免今世造出新的「業」,如此方可解脫輪迴。

然而從道生開始,對解脫輪迴的方法進行了革命。道生引入了源於中國本土的道家思想,提出只要用「無為」的生活方式,就不會種下新的「業」,而過去種下的「業」也會在「無為」和「無心」的生活狀態下逐漸消耗掉,最終整個人與「無」合為一體,解脫成佛。

道生的革命對佛教中國化起到了重大作用,以道生哲學為基礎的禪宗從此迅速發展,成為普通中國人也可在家修行的生活佛教。而禪宗的思想也成為佛學與道家思想精妙之處結合的典範。

不讀佛經,不出家為僧,只要以「無為」和「無心」的方式過尋常生活,便可成佛,看似容易,其實不容易。一個人在生活中即使做尋常的事情,也極其容易分心,常常難以專註於當下。生活往往充滿了干擾和瑣碎,充滿了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同時人往往生來具有慾望,物質之欲或精神之欲,慾望就會產生目的,只要生活具有了一個目的,心就會安放在某個事物上,以求得某個事物作為目的的實現載體。按照「無為」和「無心」的理念,這樣的生活狀態就是「有為」。一旦人沒有了一個方向或目的,往往會陷入一種人生的迷茫,感到了迷茫,便是心在尋找目的,此時便不是「無心」和「無為」。

要讓生活沒有任何目的(無論大小),又不感到迷茫(忘記了迷茫),認真想一想,其實是相當難達到的一個境界。

所以,「不修之修」真正是要人忘記任何目的,不把心安放在任何事物上,以一種徹底放「空」的心態去做事,同時又要保持和平常一樣做事的狀態。仔細想一想,這幾個看起來幾乎不可能同時存在的狀態,如果真的同時做到,真可謂稱得上「修行」了。

因此梁武帝一生造寺、布施、供養,在達摩祖師看來,卻並無功德。武帝重視這些宗教儀式,同時也帶著一心要成佛的目的,並不是「無心無為」的做事狀態。在禪宗看來,真正的修行,著重的是內心的修持,在生活中順其自然,而不需要做任何特殊的事情,甚至不需要宗教組織里的儀式祈禱。

禪宗這種無所用心的「不修之修」,也是在順應「緣起性空」的「緣起」。一個真正做到「無為無心」生活的人,才是真正的做到了「隨緣」。而在黃檗禪師看來,「隨緣消舊業」,真正做到了「隨緣」,過去的「業」自然就消除了。一個人如果在生活中真正做得到「一切隨緣」,他就已經解脫成佛。

所以禪宗的修行,看似簡單,實則不易。而這種「無為」「無心」的修行過程,往往最後需要一場「頓悟」的心靈體驗。禪宗在慧能這一派繼承了道生哲學的「頓悟論」,只有經歷一躍跳過懸崖的內心體驗,才可以成佛。而平時生活中的「無為」之修行,都是在為這最後的一躍做心靈準備。

沿著道生的「頓悟論」下來,我們可以很清楚的明白,人一旦「悟」,就是與「無」徹底合而為一,此時人與「無」不再有差別,再也沒有認知的邊界。沒有邊界的狀態,已經無法把它用語言對象化描述,只有人自己內在的體驗才能感知。禪宗用了一句話叫做「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在這樣的狀態下,通常意義上的「知識」已經無法存在了,因為「知識」首先就是把「人」這個認識主體和「物」這個認識客體分開才可能建立(這也是西方哲學、科學的一個基礎)。而禪宗(以及道家)所追求的人之心靈與對象合為一體的狀態,是把認識主體與認識客體的合一。此時無法產生西方哲學意義上的「知識」,它是一種類似於莊子的「不知之知」。【第十章 道家的第三階段:莊子】

修禪在到達頓悟的前夕,往往需要師父給予最後的一把助力。徒弟在精神上早已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師父往往在恰到好處的時機,給徒弟「一聲棒喝」,把徒弟推入懸崖。剎那間,人飛躍懸崖,如醍醐灌頂,瞬間得悟!此時,人過去心裡的種種負擔忽然沒有了,各種問題自行解決了。這些原來的問題,已經不再成為問題了。

人在頓悟之後,是否會到達一個所謂的「彼岸」,或者見到一個所謂的「佛祖」呢?道生的「佛無凈土」論已經為此打下了理論基礎:人在頓悟後,現象世界就是佛的世界。身處在同樣的現象世界裡,只不過之前的人處於「無明」的狀態,看不到現象世界背後的「真相」而已。

這時的人,不必去尋找一個「西天」,現實世界就是他的「西天」。馮友蘭在這裡舉了黃檗禪師的話:「語默動靜,一切聲色,儘是佛事。何處覓佛?」在《六祖壇經》里記載了慧能的一則精彩故事:

六祖言:「慧能與使君移西方剎那間,目前便見,使君願見否?」使君禮拜,曰:「若此得見,何須往生,願和尚慈悲,為現西方,大善!」大師言:「當見西方無疑。」即散。大眾愕然,莫知何事。大師曰:「大眾作意聽,……自性迷,佛即是眾生;自性悟,眾生即是佛。慈悲即是觀音,喜舍名為勢至,能凈是釋迦,平直是彌勒。人我是須彌,邪心是大海,煩惱是波浪,毒心是惡龍,塵勞是魚鱉,虛妄即是神鬼,三毒即是地獄,愚痴即是畜生,十善是天堂。無人我,須彌自倒;除邪心,海水竭;煩惱無,波浪滅;毒害除,魚龍絕。……三毒若除,地獄一時消滅,內外明徹,不異西方。」

頓悟後的人,還是在尋常生活中做尋常的事,並不會有什麼外在的改變。但是,人經歷這一番領悟並不是白費功夫,同樣的過尋常的生活,對生活的事情卻能認識到不同的意義,這是內在的心靈上的改變。他能看到現象世界「諸相」背後的「真相」,他能做到生活的「無為」和「無心」,他能做到真正的「隨緣」。

一個人把肉體的性情放下,進入禪定的境界,這已達到「百尺竿頭」的階段;而在此之後,他還要離開禪定的境界,重返世俗人間,這才是禪師所謂的「更進一步」。用道家的話說,這是一種「出世」與「入世」的合一。出世即入世,入世即出世。禪宗與中國的儒家、道家文化在此達到了匯合的巔峰。

在生活中禪修開悟的人,他的做人做事看起來和別人完全一樣,但是他心靈上對任何事物卻都不會再有「滯著」。所謂「終日吃飯,未曾咬著一粒米;終日著衣,未曾掛著一縷絲。」這種「無心」而為的狀態,與《莊子》中出現的許多山野樵夫、民間工匠非常相似,他們看似人世間普普通通的人,實際上卻是高明的「悟道」之人。

在莊子看來,真正悟道的人,其實是「隱」在普普通通的人群中,過著普通人一樣的生活。正如以解牛為生的屠夫庖丁,在解牛的生活中已經悟到人生的大智慧。庖丁之「刀」即寓意人之生命,「穿行」於複雜事物的「間隙」,十九年下來,刀鋒依然銳利,毫不被外物「滯著」。所謂「高明之人通達無礙」,人生就應該像庖丁之刀,善於行走在天地陰陽的「間隙」中,不受任何的「滯著」,既得「養生之主」,又能達到「逍遙遊」。

禪宗把生活作為修行,是極高明同時又極深刻的思想。對於生活修行,禪師會說「擔水砍柴,無非妙道」,但是,日常生活有一個很重要的主題便是孝敬父母、忠君濟民,對於此等人倫之事,按照禪宗「不修之修」的理念,顯然是應該包含在內的。即如果把禪宗「無為無心」的生活修行理念貫徹到底,很自然的應該把「事父事君」作為生活修行的內容。

然而,「事父事君」還是佛家嗎?如果佛家的根本理念是「緣起性空」,那麼「事父事君」的人倫之道是否也是「空」?如果人倫之道是「空」,又何必把孝敬父母看得那麼重呢;如果人倫之道不是「空」,那麼孝敬父母就不是「無心」「無為」的行為,而是有一個人倫的「目的」了。(有目的就不是無為,就是有為,有為就不是修行)

在這裡,禪宗(或佛學)思想似乎出現了一個困境,禪師也不再直面這個困境,似乎生活化的佛教有意在這裡逃避。這便是後來新儒家力圖重振儒學的根本點。新儒學要力圖論證宇宙萬物不是「空」,而是「有」,這個「有」便是宇宙之「理」。人要與宇宙天地合一(為天地立心),去完成宇宙賦予的人生意義,在生活中遵循宇宙之「理」(包含人倫之理)。而這個過程同樣可以是「自然而然」的,不帶有「滯著」的生活。

在此引一段王陽明的著名評價:

先生嘗言:「佛氏不著相,其實著了相。吾儒著相,其實不著相。」請問。曰:「佛怕父子累,卻逃了父子;怕君臣累,卻逃了君臣;怕夫婦累,卻逃了夫婦。都是為個君臣、父子、夫婦著了相,便須逃避。如吾儒,有個父子,還他以仁;有個君臣,還他以義;有個夫婦,還他以別。何曾著父子、君臣、夫婦的相?」(《傳習錄》黃直錄第十五)

無怪乎馮友蘭評價:新儒家堅持道家和佛家的思想,比道家和佛家更加一貫和徹底,他們是比道家更道地的道家,也是比佛家更道地的佛家。【第二十六章】

飛鴻

飛鴻,理工出身,業餘愛好鑽研西方哲學和中國傳統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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