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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痛的記憶——外婆仙逝55周年祭

沉痛的記憶——外婆仙逝55周年祭

1953年農曆6月26日,對當時的我來說,簡直就是個天塌地陷的日子。這一天,最疼我親我的外婆,離我而去了。雖然已經時隔55年,但它始終都是我心裡一個隱痛。外婆那和藹可親的形象,那可憐的悲慘境遇,一直都牢牢銘刻在我的腦海里。使我每每想起,都悲痛不已。-

當時,妗妗正面臨「坐月子」。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又適逢西陌集會。早飯後,我聽從舅舅的吩咐,去接妗妗的母親過來伺候。朱呂到夏陽,雖一溝之隔,卻要在溝底走很長時間。這一條路,我是熟悉的。沿著彎彎曲曲的溪流邊的小路,看著兩旁各種果樹枝頭誘人的果實,聽著不時傳來的鳥的不同的叫聲,那真是美妙極了。但是這次我心裡只惦記著外婆,根本顧不上這些。外婆病得很重,躺在炕上已經好多天了。一路上我都在擔心,怕回去再也見不著她了。我走得很快,超過去同路的許多人。其間遇到舅舅的一個鄰居,他問起外婆的病情,更增添了我的幾分憂心。我已經記不清到夏陽村的情況,只記得我是一個人跑著回來的。剛走進大門,就看見窯坡口兩邊擺放著紙人紙馬,我立時明白了一切。悲痛·委屈·怨憤立即湧上心頭,連舅舅的問話我也沒有多說。便一頭撲到外婆身前,放聲大哭起來。外婆已經從炕上移到用葦笸搭成的床上。一連幾天,我都守候在她的身旁。我含著眼淚,用扇子為外婆驅趕蚊蠅,用架起的風箱為外婆送去清涼。-

外婆是個苦命人

外婆的娘家在南堡村。在我的記憶中,她沒有兄弟姊妹。一次她的一個堂侄結婚,她曾帶著我去住過一晚上。我稍大一點,遇到清明節她都要帶著我到十里外去為太公太婆掃墓。擺上祭品,燒過紙,她總要傷心地痛哭好長時間。這時,我便在旁邊等著,有時也會去近處玩玩。接著我們便一塊坐在墳前吃乾糧,然後回家。-

外婆有四個子女。我的大姨在我出生前一年病逝,留下的女兒不久也夭折;三姨在長到十五歲時,一天晚上去廁所回來,不幸掉進窯坡底旁邊的井裡,淹死了。外公因此填了那口井。後來我見到的井,是另挖的,而且往裡凹進去許多,還加了井蓋。比我大十二歲的舅舅,身體也不太好。-

三個女兒的相繼早亡,外婆不知為此流了多少眼淚。她哭壞了眼睛,視力很差。一次抱柴,把一條小蛇抱進筐里,我看見了,才弄出來。有時她會獃獃坐著,尤其當她坐在灶前燒火時,時不時會用手指著旁邊,嘴裡不住地念叨著什麼,常常忘記添柴。當我問她時,她總是回答:什麼也沒說。-

外婆為我操碎了心

我母親去世後,外婆便把我接到她家裡去住。我小時候,身體很虛弱。外婆逢年過節都要帶著我到村裡各個廟裡磕頭燒香,求神靈保佑。尤其在觀音廟,跪下磕過頭後,她用事先準備好的紅繩和制錢,拴成一個辮子(一歲一個制錢),放在菩薩面前,燒過香,然後再戴在我的脖子上。-

我們家鄉有一個習俗:外孫不能在外婆家過年。因此到年三十,外公總要把我領到街上,給我買些好吃的,然後托我們村的人帶我回去。有一年,我趁那個人不注意,就又遠遠跟在外公後面跑回外婆村。但又怕外公再送我走,就在前巷和小朋友玩,直到一個孩子把我的鞋扔進水池,外婆知道了,才把我領回家。-

繼母到家後,有時父親也來接我。我多數情況下不願意隨父親回去。記得有一次,父親領著我走出外婆住的東窯門,不知外婆說了句什麼,父親頂撞道:「那是你女兒自己病死啦,可是我把她捏死啦!」我一直為這句話耿耿於懷。這是我最不能原諒父親的。-

52年初,繼母去世後,我病得很厲害。外婆接我去讓一個叫「伯度」的老中醫治療。從外婆家走過去不到二百米的路程,我卻要歇上幾次才能走到。外婆對我的病很著急,除了吃中藥還要用一些偏方醫治。她把蝙蝠屎晒乾,炒熱,裝在布袋裡給我暖肚臍。每天早上給我喝用黍米做的黃酒,開水潑雞蛋···。-

我的病漸漸好一點了。兩個表妹分別已有有四歲和兩歲,我便同她們一起玩,有時候也自己一個人到村子裡走走。一次,外公請人幹活,吃飯時,舅舅讓我在旁邊陪著。午飯,吃麵條,調盤裡還放有幾片烤饃片。我想吃,就去拿,舅舅不讓,還把我說哭了。外婆聽見了,把我叫過去,外婆自己也哭了。-

外婆要送我回家了。她為我帶上蒸好的白面饃。她領著我走出東門,坐在通往集鎮的路口,把我抱在懷裡,等著有熟人過來把我領到街上。過了不一會兒,她突然放聲痛哭,說:「到了我要落個《夏侯敦》!」我心裡有些害怕,「莫非我真要死了?」然而當時的我又能作些什麼呢?我只能陪著她傷心落淚。許多年後,每當我回想起這個情景,心裡都會感到陣陣戰慄。小時候的我實在太不讓外婆省心了。外婆當時有多麽艱難呀!-

以後外婆隔幾天就要專門來給我送饃饃。有一次她來時,正好趕上我們要吃飯。當她見到父親為我們做的麵條時,就說:「看你這,面檊得像門扇,切的像扁擔,孩子吃了怎麼能消化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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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走得太早了

從外婆家回來不久,我三老姑來了,父親說起我的病,三老姑說讓三老姑夫給我看看。說也奇怪,吃了三老姑夫開的「符葯」,不到兩個月,我的病竟然奇蹟般的痊癒了。所謂「符葯」,就是在黃表紙上寫六個人們不認識的字,叫做「符」。三條符為一付葯,燒化,用開水沖服。開始「符」的字是老姑夫親自寫的,後來在他的授意下,便由我自己來畫了。-

春節後,我又開始上學了。

這一年農曆二月十三日下午,天下著小雨,我和父親正在老祠堂後面的廂房裡軋棉花。那是一個舊式軋花車,父親用腳踏,我用搖把搖。忽然外婆家的一個鄰居來了,說外公病逝了。於是父親便讓我與來人一起先走。-

外公的身體是很好的,怎麼說走就走了?當時他62歲,地里的農活以及家裡的雜事,主要靠他做。我去外婆家,也大多由外公接送。記得有一次外公接我,走到「四十畝地」,也不知他說了句什麼,惹我不高興,便站著不走了。他問我,我說:「你回你家,我回我家。」為此外公回去後,還病了幾天。唉!我當時實在太不懂事了。-

同年農曆六月初五,陌南逢集。我下學回來,父親告訴我,有人捎話說,外婆病了,讓我去。-我沒有記得外婆病過。說外婆病了,這還真是頭一次。聯想到外公的去世,我心裡似乎有一股不詳的感覺。-

外婆在北窯的炕上躺著,已經在服中藥了。舅舅用一塊門板,在炕沿對面的牆根,給我搭了一個小床。於是,我便開始全身心的服侍外婆,除了做飯是由妗妗操持外。-

一次去陌南買葯,出門時正下著小雨,我身上披了一塊包袱布。不想雨越下越大,我的眼睛全模糊了。路上不遠處有一座墳院,好多墳頭,在一大片柏樹籠罩下,幾幢墓碑,陰森森的,令人害怕。我每次買葯經過那裡,都要眼盯盯的,一面看,一面快步走過。而這次,因下雨,路上沒有行人。快到那座墳院時,忽然看見一個灰朦朦的東西,一晃一晃的,我立時毛骨悚然起來。但是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慢慢接近了,原來是一個披著灰被單的人,這才鬆了一口氣。或許他也是為親人買葯的吧!-

一天,大夫為外婆診斷過後,舅舅請來了幾個本家兄弟,商量做棺板的事。外婆聽見了,大聲喊著舅舅的名字。舅舅過來了,告訴外婆說,將來終歸是要做的,不妨這就做了,還能沖一衝。可我心裡清楚這是為什麼,便暗自落淚,有時不免哭出聲來。這時外婆就把我叫到她身邊,拉著我的手,哄著我。-

安葬外婆後的那天下午,我獨自呆坐在窯坡口的杏樹下,心裡一片茫然。我總在想,假如那天我不去接妗妗的母親,外婆也許就不會這麼快走了。真是追悔莫及。和外婆很要好一位奶奶哭著對我說:「孩子,看來你的福掉了」。是呀,沒有外婆,我該怎麼辦呢?有時一閃念:乾脆跟著外婆去算了。-

永久的懷念

沒有外婆後,我去舅舅家次數少了許多。但是每次去後,我都要看看外婆當年住過的窯洞。儘管現在早已是雜草叢生,破敗不堪,但依然能勾起我兒時許多幸福與傷痛的記憶,使我久久不願離去。北窯是我送走外婆的地方。整整二十天,我一直都守在那裡,看著外婆被病魔折磨,逐漸消瘦,最後離去的幕幕情景,構成我內心深處一個永久的巨大傷痛。東窯不大,是我兒時同外婆居住的地方。一到冬天,遇到我咳嗽,外婆就給我炒「啞巴雞蛋」吃。不放咸鹽,放醋,油也放得很少。我在旁邊看著,還不時地問這問那。外婆拿雞蛋,點火,快熟了,外婆就會對我說:「快快鑽進被窩!"於是我便坐在被窩裡,不說話,趁熱吃完,悄悄躺下睡覺。西窯,是外公幾乎長年都在編席子的作坊。每年炎夏時節,外婆都要帶著我過去住。傍晚,外婆打一桶清水,先給我洗,接著她便坐在板凳上,指點著我給她用濕手巾擦脊背。然後,我躺在院子中間席子上,靜靜數著天上的星星,她坐在旁邊打著扇子,等著屋裡用麥糠熏蚊子的濃煙慢慢散去。-

外婆的墳墓在村子西北。那是個靠背椅子式的地形,不大一快土地竟有四·五座墳院。但到我七十年代後期,再去掃墓時,一個墳頭也沒有了。只見在齊膝深的麥壠間,用黃土壓著的張張白紙。-

55年來,我一刻也沒有忘記我的外婆。2004年10月,小女兒帶我和老伴遊普陀山,想到外婆在觀音廟為我求辯子的情景,寫了下面這首《卜運算元普陀行》:-

從小拜神靈,今日朝菩薩。南海茫茫擁普陀,勝境佛國大。-

感嘆紫竹瑰,驚異潮音吒。澹澹亭旁望遠天,思緒飛鄉下。-

2005年初,一次做夢又回到當年就讀的學院,看見外婆正在找我。於是寫了下面這首《七律夢外婆》-

依稀來到故學院,忽見外婆迎面前。-

一語欲出喉若塞,兩頰相倚淚如泉。-

曩時疼愛心操碎,爾後回恩恨冇緣。-

天地倘能憐幼小,陰陽何阻一寸丹。-

衷心祝願親愛的外婆在天國幸福。-

2008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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