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安論殘忍的中國教育
我對當今中國的教育有三個基本的判斷,供大家討論。
第一,是落後的、失敗的、殘忍的教育。其落後表現在財政的教育投入比重落後於世界平均水平,更在於教育的理念、內容、方法是落後的。既不如重德的傳統教育,也不如重才的西方教育。其失敗表現在培養出來的人不適用,很多大學生找不到工作,這不能怪罪經濟危機,此前已有60%的大學生找不到工作。不是中國的經濟、社會不需要大學生,而是大學生不適用,還侈談什麼培養大師級人才!我們的教育以在校生的數量和規模為成就,不追求教育的品質和質量,如企業生產出來的產品不合格,這能是成績嗎?其失敗更在於整個教育氛圍的毒化和墮落,邪氣壓倒正氣。作為殿堂、學府、正義、良知的大學醜聞不斷,更不用侈談什麼國際一流的大學。今天中國教育界以追求權勢與牟利成為主流,究竟還有多少人把心思花在辦教育、做學問上?其殘忍是中國的學校成為一架架冷酷的考試機器,起淘汰、篩選學生的作用,學生的天性泯滅、人格扭曲、身心摧殘、追求誤導。天不亮起床,天黑做作業,背著沉重的書包,沒有童年、沒有樂趣、沒有自由,他們的人權以教育的理由被剝奪,連同他們的父母、老師一起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可是教育部長卻津津樂道,沒有一點歉疚與不安。我挑戰一下教育部,敢不敢發問卷調查一下,有多少學生滿意、多少家長滿意、多少教師滿意?
第二,在撥亂反正中倒退,在改革開放中逆行。文革結束以後,來了一場撥亂反正。經濟領域要不要搞經濟?要搞經濟。搞什麼樣的經濟?搞市場經濟,而不是退回到計劃經濟。而中國的教育呢?撥亂反正停留在要不要教育?要教育。要什麼樣的教育?這個問題沒有討論,就向五十年代教育回歸。經濟領域在改革開放中前行,教育領域卻在考試第一、分數第一的應試道路上越走越遠,且沒有改革的跡象。
第三,集中濃縮了我國經濟、政治、文化、思想領域的弊端。改革教育涉及到理念、制度一系列根本問題,任何實質性推進都不可避免觸動體制神經,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教育領域成為當今中國最頑固的堡壘,可以說積弊叢生、積重難返
教育要以人為本,那麼對一個學生來說,本是什麼?這也就是教育的功能與目的,我認為:一是教育怎麼做人,二是教育怎麼做學問。
1932年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在開學典禮說:「教授責任不盡在指導學生如何讀書,如何研究學問。凡能領學生做學問的教授,必能指導學生如何做人,因為求學與做人是兩相關聯的。」
歸納起來,就是教人向善的心、愛美的能力、求真的方法。
應該說,三四十年代我國教育家的這些教育理念是正確的。但是,建國以後教育成為政治的工具,從「教育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直到今天「培養社會主義事業建設者和接班人」,教育一直受政治的管制。市場經濟的開啟,教育又為經濟利益所驅動,陷入產業化的誤區。一是政治化,一是產業化,使得教育功能嚴重蛻變和異化,成為權力與金錢的工具。
當今教育怎麼教育做人?作為正宗、主流依然稱為政治思想教育,充斥著政治術語,為學生普遍厭惡。但不管愛聽不愛聽,教材還是這麼編,教師還是這麼講。事實上,當今中國學校的主流已放棄了做人的教育。
正在探索中的是傳統教育與公民教育,這是很有意義的嘗試。
傳統教育採取讀經的方式,讓孩子了解中國文化的經典,紮下中國文化的根基,十分重要。傳統文化有精華,也有糟粕,怎麼詮釋、解讀、引導有待於實踐中摸索。我認為,傳統文化至少有兩點是現代人必須繼承和吸取的。
第一、將做什麼樣的人放在第一位,注重道德、人品。作為傳統文化主流的儒、釋、道,儘管主張不盡相同,但有一點是共同的,人不能放縱自己,人不能做禽獸。儒強調仁義,釋強調善行,道強調無為,都是勸導人們提升境界,不要囿於一介私利,而放棄做人的準則。儘管中國古人中「說是仁義道德,做是男盜女娼」的現象大量存在,但始終存在對道德的敬畏、對廉恥的顧忌,「不要讓別人戳脊梁骨」一直是民間遺訓。但今天的中國人,包括年輕人,無所謂做人、道德、廉恥,不分善惡、是非、對錯,實用主義、相對主義、虛無主義盛行。
第二、將他人放在重要位置,注重情感、情分。傳統文化強調做人,就是擺正自己,正確待人,從孝敬父母做起,愛兄弟、鄰里、老師、朋友以至草木、天地……中國古人從人與人的情感中尋找生命的價值與意義,對一味地從物慾的滿足中找快樂的現代人,包括年輕人是很值得借鑒的。
但傳統文化作為對現代人的教育,有兩個基本問題,一是傳統文化強調責任忽視權力,強調整體忽視個體,強調克己忽視自由,強調內省忽視外求,這可以補充現代教育的不足,但其本身存有缺陷,不能完全取代現代教育。二是傳統文化對道德的敬畏是建立在對祖宗的崇拜,對父母的敬畏上面。要為家族爭光,不給父母丟臉,是中國古人最重要的價值目標。孔子說,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言。要求現代人,尤其是年輕人敬畏祖宗、敬畏父母,已不可能了。但傳統文化對父母孝的情感,是可以繼承的,只要一個人心存良知,對父母的愛,可以作為道德教育的起點。
在政治教育失效的情況下,以公民教育來替代,是很好的做法。
東平教授編了《新公民讀本》,講公民的道德,仁愛、誠信、責任;講公民的價值觀,民主、自由、人權;講公民的知識與技能,等等,
這本讀本,教育部門能接受作為教材嗎?
楊東平:
被禁止出版了。
徐景安:
這就是改革的困難,你要以公民教育來替代政治教育,他要把公民教育納入政治教育。現階段公民教育也有兩個問題不好解決:一是公民教育講公民的權力和義務。憲法規定的中國公民權力沒有得到保障的情況下,要求公民承擔責任和義務,究竟有多少說服力,能否經得起學生提問?可能會說,你們還是先給領導們進行公民教育吧,這怎麼回答?二是民的責任和義務靠什麼維繫?靠法律,靠輿論,靠道德。西方公民靠宗教,對上帝的敬畏。靠法律,對憲法的敬畏。總統宣誓,不是手扶聖經,就是手扶憲法。今天,中國共產黨員入黨,向黨旗宣誓,為共產主義奮鬥終身,有多少心存真誠?將愛國作為公民教育的內容,沒有疑意,但是作為公民教育的核心,是否合適?說到底,是信仰問題,這是德育教育的頭號問題,可是整個中國、整個社會都沒有解決,又怎麼來教育學生?這就回到創建中國新文化的起點,不是教育問題,而是核心價值觀問題。
信仰是一個人的終極追求,也是一個人的心靈敬畏。能為今天中國人終極追求的、心靈敬畏的是什麼?我研究的結論是人生的幸福和對生命的敬畏。「追求幸福是人與動物的本質區別,是人的終極目標,是人的共同追求。」「人有性別、階層、民族、國籍的差別,對幸福的理解也各不相同,但追求幸福的動機、願望、目的是一致的。」「為了自己的幸福,要自覺約束自己。」為了自己的幸福,要善、要講道德。進一步追問,人為什麼要追求幸福?這就是對生命的敬畏,人的生命來之不易,不要白活一輩子。以此為邏輯起點,人要敬畏自己的生命、他人的生命、人類的生命;人要愛自己、愛他人、愛大家。要繼承東西方道德文明的結晶:「追求自由與約束自己,擁有權利與承擔責任,勇於獲取與慷慨付出,外求開拓與內省修行」。這就是我起草的《21世紀幸福宣言》的基本觀點。追求幸福與敬畏生命是現代人,尤其是年輕人所能接受的。若有可能,我也想編一個讀本,從「我」出發,怎麼認識自己,怎麼對待生命,怎麼追求幸福,怎麼活得有價值,怎麼活得有意義?然後怎麼對待他人、社會、國家、自然、地球?其中包括怎麼對待困難、挫折,怎麼對待戀愛、婚姻等,這就是以人為本位,而不是以家庭為本位,以國家為本位。這是符合人的認識規律的,首先要認識自己,什麼是幸福,怎麼追求幸福,然後才是怎麼對待他人、社會、國家……我聽一個朋友介紹,以色列人編成一本一本書,由淺入深,從幼兒園、小學、中學到大學,讓學生看。我想,能不能把這些道理編成一個一個故事,將理性教育與情感教育、審美教育結合起來,將傳統教育與公民教育結合起來,這可是巨大的工程。
怎麼做學問?教育的功能主要的不是傳授知識,知識是海洋,教不了那麼多;教的知識未必受用,可能不幹這一行;知識可用現代技術搜索,沒有必要背。教育主要是培養思維能力和學習研究方法,而當今中國教育傳授的是為了應付考試的標準答案、方程公式、解題技巧,都是一輩子無用的死知識。
比如什麼是大象,我們的學生要背是食草動物,長鼻、腿粗……西方教育就是讓你查資料,大象是什麼的知識沒有意義,而查大象是什麼的方法很有用。
又比如成吉思汗曾經打到歐洲,我們的考試題是成吉思汗帝國的版圖。而西方的考試題是,如果成吉思汗沒打到歐洲將怎樣?我們有標準答案,為了考試。人家沒有標準答案,為了啟發想像力。
又比如物理課講拋物線,我們是化時間背公式。西方讓學生編組做一個拋物的機器,然後比賽,看誰拋得遠,訓練了想像能力、動手能力、合作能力。
我外甥女在澳大利亞上小學二年級,每天背著小書包,裡面放著糖果、餅乾,非常快樂。五六個小孩圍一個圈講故事,培養孩子的表達能力、溝通能力以及學習傾聽別人的講話、對他人的尊重。可是我們的孩子失去了童年,獲得的大都是一輩子無用的知識。
讓學生失去快樂、痛苦煎熬十多年的我國教育,是不是把智育搞上去了呢?1999年、2001年統計,在《自然》與《科學》兩個雜誌發表的論文,六所中國一流大學,共發表20篇文章,哈佛大學是399篇,同屬亞洲的東京大學131篇。我們一直以基礎教育紮實為榮,但最需要的思維能力、創造能力卻很弱。誰都知道,我國的出路在於創新,然而我們的教育讓學生創新嗎?
歸結起來,教育就是教學生做人的ABC、做學問的ABC,可我們的教育恰恰沒有這兩個功能,就教你如何應付考試,考完就無用。然而,這種教育制度不許改、不能改,說是中國僅剩下的最公平的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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