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上海摩天樓的江湖(09.9.15)

　　文/本報記者 楊揚 攝影/本報記者 王雅敏

俯瞰上海摩天樓

　　高度暗戰

　　追求無極限

　　2009年初，珠三角各大論壇及當地媒體還洋溢著深圳將建成中國第一高樓——平安國際金融中心的氣氛，當時的規劃高度為646米，高於正在建設中632米的上海中心大廈。

　　8月29日上午，中國平安保險(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總部大樓——平安國際金融中心奠基典禮隆重舉行，5年後，高達588米的「深圳第一高樓」將屹立於福田中心區。至此，未來5年內的中國第一高樓之爭終於塵埃落定——預計2014年完工的上海中心大廈以632米的高度坐穩「中國第一」的交椅。

　　對於摩天大樓的追求，早在上世紀初就硝煙四起。1931年，四家洋行共同投資的上海國際飯店開工。這之前，黃浦江畔的和平飯店是上海的最高高度。1934年，國際飯店竣工，由此，這座「仰觀落帽」、被老上海人稱為「二十四層」的建築開始了佔據歷史上多個「第一」的漫長歲月。21年「遠東第一高樓」，直至1952被打破；52年「中國第一高樓」，結束於1983年南京金陵飯店開業；53年「上海第一高樓」，直到1984年上海賓館竣工。

　　「我們保持紀錄的時間已經算很長啦，」上海國際飯店公關部經理潘薇說：「上世紀80年代末之後，『上海最高』的紀錄基本上兩三年就刷新一次。」在飯店陳列的歷史照片中，曾經只要身在飯店樓內，就能俯瞰四方景觀的國際飯店，如今只有面南可以看到人民公園，「出門左轉走三步，右轉走兩步，抬頭都是高樓。」潘薇笑著說。

　　採訪過程中，她更多提及鄔達克的建築風格、飯店裡的名人足跡、仍在使用的地下金庫、作為上海原點的歷史淵源。國際飯店內也隨處可見時間沉澱的痕迹：大堂牆壁上裝飾的是開業初期使用的義大利進口銀器，二樓迴廊里展示著當時的菜單、廣告、酒店介紹。「很多客人就是喜歡這種氛圍，特地來這裡住的，」潘薇說，「高度現在已經不稀奇了，只有高度是不夠的。」

　　2005年，上海國際飯店成為和馬勒別墅同等級的全國重點保護文物。現在，潘薇正忙於籌備國際飯店的75周年店慶，讓她煩惱的是那些關於飯店歷史的厚厚的圖片、資料和實物在一個展示間內是否放得下，「實在太多了，宋美齡、張學良……陳納德在這裡訂婚，陳毅在這裡接見指揮員，郭沫若在飯店屋頂欣然題詩……」

　　今天的國際飯店已經不再那麼需要「第一」的名號。75年時間，國際飯店完成從「遠東第一高樓」到歷史名片的轉變，然而它身後的「第一大戰」才剛剛拉開帷幕。國際飯店的繼任者們，是否能像它一樣，即使卸下「第一」的桂冠仍然具備毋庸置疑的不可替代的地位？

　　身處其中

　　「其實會審美疲勞」

　　上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上海開始飛速發展，這一時期內的「最高」們註定只是匆匆過客。

　　1987年，聯誼大廈作為上海第一座涉外寫字樓，成為當時的上海第一高樓，「當時的人們覺得，出入聯誼大廈的都不是一般人，我那時就很想去裡面上班。」勞麗說，現在已經身為某美資企業管理人、年過不惑的她可以算是上海的骨灰級白領。1991年，勞麗幾乎成為當時上海大學生的典範：進入歐美公司，在上海商城上班。「那感覺太好了，」勞麗回憶，「每天上班，身後的波特曼酒店就是1990年代的上海第一高樓。」

　　此後5年內，招商局大廈、新金橋大廈相繼坐上頭把交椅卻都沒能維持太久，1998年，金茂大廈橫空出世，以421米將上海的摩天大樓推進到更高階層，此後10年一直霸佔上海第一高樓的地位。

　　「我們公司是在2004年3月搬進來的。」艾曉說。勞麗時代的第一高樓們對於艾曉們來說都已成「沒有聽說過」或者「好像曉得」的地方。艾曉供職於上海伊藤忠商事有限公司，每天擠二號線到達陸家嘴，在時間到點之前踩著高跟鞋衝進金茂大廈12層。「我們公司租下整個十二層，現在拓展到十四層。」艾曉說，對於在哪一層辦公，她的取捨是「怎麼方便怎麼來，十二層蠻好，再往上電梯都要轉乘的，太麻煩了。」

　　至於景觀，「江景在辦公室里就能看見的。」艾曉笑著說，「不過說實話，剛剛搬來的時候新鮮了一陣，現在早就審美疲勞了，有時候一整天忙工作，根本不會抬頭看一眼窗外。」反而是來自朋、友同學的反應，偶爾會讓她心底生出自豪之感，「平時聚會或者聯繫，聽說我在金茂上班，他們都會很羨慕。自己平時都很麻木，這種時候會覺得，好像在金茂上班，很光鮮的嘛。」艾曉笑笑說。

　　但作為一個普通公司人，對於在哪裡上班，艾曉給出理想答案：「離家近點，周圍商業氛圍濃郁點最好」——對她來說，金茂顯然不夠理想，「每天坐公交車換地鐵二號線，擠到單位要一個半小時；周圍都是寫字樓，找個吃飯的地方都很麻煩。

昔日的第一高樓如今早不再叫人「仰觀落帽」

　　上海第一

　　為了最高

　　讓艾曉開心的是，現在她不用發愁午飯和甜點了，「環球金融中心地下一層開了很多餐廳、甜品店。吃午飯，買東西，我們經常過去的。」艾曉對於環球金融中心這個鄰居給她提供的便利感到很滿意，而對於已經易主的「第一高樓」交椅則毫不在意，「無所謂的呀，就是個辦公地點而已。」

　　然而金茂大廈無法做到艾曉這樣的心態。據《第一財經日報》報道，2008年8月29日，歷時14年建造的環球金融中心觀光廳開業前一天，此前鮮有的攬客行為突現金茂大廈門口。彼時環球金融中心以492米趕超金茂大廈，成為新一屆「上海第一」。不少曾經為了相同理由前往金茂大廈的遊客沖著這個新晉第一，紛紛登上環球金融中心的100層觀光天閣，不久前它剛獲得吉尼斯「世界最高觀光廳」認證。

　　同樣為「第一」而來的，還有新人。「夢想能有一個最高的婚禮。」林燕峰和陳錦華去年年底舉辦婚禮，他們最初將婚宴預定在浦東某五星級飯店，「其實那裡也不是最理想，我們想要去金茂，但是已經訂滿了。」陳錦華說。然而讓她驚喜的是，婚禮舉行前1個月，環球金融中心開業，「因為剛開業，所以還沒有人預訂。」宴會廳位於第4層，雖然不高，但「能在上海第一摩天大樓舉行婚宴」還是讓他們毫不猶豫捨棄之前5500元的定金，轉投環球「懷抱」。

　　婚禮當天，身穿燕尾服的林燕峰和十幾層薄紗婚紗的陳錦華，首先在環球金融中心94層觀光廳拍攝現場婚禮照片，他們的背景除了夕陽西下的黃浦江、江面上緩緩移動的遊船、閃著光暈的東方明珠，還有隔壁曾經仰頭都難以看到的金茂大廈的蓮花形屋頂。

在商言商

　　高不是關鍵要素

　　「從開業到現在，我們的遊客情況一直很好。」環球金融中心所屬森大廈(上海)有限公司媒體宣傳部副經理潘蓓說。採訪當日是工作日下午3點，94層、97層和100層的觀光廳內仍然不時有遊客出入。

　　出乎記者的意料，相對於遊客，作為摩天大樓最重要收入來源的租戶，並不那麼喜歡「登高望遠」：「其實最受歡迎的不一定是高層的辦公區，反而是中低辦公區的需求很大，特別受需要整層或大面積租賃的租戶歡迎。」潘蓓說。根據環球金融中心的設計，去不同的高度需要轉乘不同電梯，「可能因為這裡的金融企業比較多，他們講求高效率，所以不太願意在太高的樓層辦公。客戶的需求最先考慮，」潘蓓笑著說，「我們的出租率在一年內已經達到50%以上了。」

　　知名企業進駐知名高樓，在外界看來，這是一件相匹配的事情。「辦公地點對於我們員工來說，頂多就是環境好不好，上班是不是方便，」艾曉說：「但是對於公司來說，要考慮的東西就很多了。」2004年，艾曉參與公司的搬家工作，因為「原來的大樓跟現在的沒法比」，所以當時的伊藤忠領導層秉承「要換就換個好的」理念，進駐「時任」上海第一高的金茂大廈。「公司的企業形象的確如預期有所提升，很多客戶聽說公司在金茂，就會覺得很了不起。」艾曉說。

　　「其實那時有好幾個方案，其中最搖擺的是金茂大廈和中銀大廈。」第一高樓的聲名在外，然而伊藤忠最終心動簽下租賃合同，卻是因為：「金茂大廈給的租金非常優惠。」艾曉說，「當時金茂大廈的租戶中歐美知名企業比較多，亞洲的相對少，我們作為世界500強的日資企業，金茂也很希望我們加入，所以做了蠻大的讓步。」

　　2008年底「鄰居」環球金融中心的開業，也曾經讓伊藤忠隱隱動過心，但「他們的價格太高了，如果能給金茂一樣的價格，我們肯定過去的。」艾曉開玩笑說。

　　也有的企業放棄第一高樓，是因為「他們只租不售。」某台資禮品貿易公司總經理高先生說。他的公司目前在陸家嘴地區世界廣場34層辦公，與伊藤忠不同，高先生的辦公室是屬於公司的。去年年初，由於公司規模擴張，高先生曾經考慮搬遷。目標之一的金茂很快從他的預選單中刪除了，「他們只租賃，不賣的，這點完全不考慮，」他說：「買下來自己不用還能租出去，也算一種投資。」

市民對林林總總的大樓早就習以為常

　　摩天未來

　　高樓變奏

　　並非每個人都喜歡摩天大樓，也有人對此頗多怨言。在徐家匯某寫字樓25層上班的Kelly對於自己的工作地點毫無好感，「可能與我有點恐高有關。」Kelly坦言，自己不僅恐高，而且對高樓也敬畏三分。「說實話，我覺得高樓不安全。」

　　摩天大樓的安全已經不是一個新話題了。但摩天大樓的每一次事故都能引起軒然大波——震驚世界的「9·11」事件，舉國關注的央視樓——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摩天大樓的事故確有重大和難以搶救的傾向。

　　「假設一棟50層大樓，在25層起火，整棟樓里的人該怎麼有序疏散？我們都不一定能給出詳細的預案。」清華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公共安全研究所的顧林生所長對於摩天大樓的應急救援，並不十分樂觀。事實上，摩天大樓與其高度共存的種種弊端——高額的維護費用，高樓引起的城市「熱島效應」，天然採光不足、換氣效果差、橫向振幅較大、對擋風抗震要求高等等，一直都處在爭論的風口浪尖。

　　摩天大樓的應對之策，是不斷探索新的方式。75年前的遠東第一高樓是酒店，此後的「第一」們演變為寫字樓，超過400米的摩天大樓則更多選擇成為融合寫字樓、酒店、會議中心、商業等多種業態的綜合大廈。

　　「我們希望可以成為垂直花園城市，」潘蓓說。這也是環球金融中心所屬的森大廈一直力圖傳承的理念。在日本本土，森大廈最著名的項目六本木新城是這個理念的最佳詮釋者，在那裡，包括餐飲及零售商業區、辦公樓、住宅區、酒店、電影綜合區和美術館，以及一個日式庭院。森大廈將之作為一個整體，打造出一個綜合立體的小型城市。

　　但同樣的理念如何移植到上海成了問題。環球金融中心無論怎麼看，都只是一幢單一的高樓。森大廈在六本木新城所秉承的「建造高樓，是為了讓樓房之間有更大空間」的想法在上海顯然是行不通的，因為建造高樓而空出的空間很可能很快就拔地而起另一幢高樓，其結果是空間沒有減少，高度卻快速上升。

　　「情況確實與日本本土不同，因為六本木有很大的空間可以施展，而在上海我們力圖在有限的空間內實現從面到點的開發方式。」潘蓓說：「我們堅持綜合設施，對環球金融中心的開發也會不斷完善，循序漸進，將來會逐漸再豐富一些文化類、信息類的設施和活動，這一點也是和森大廈的理念相符合的。」而對於如何實現「垂直花園城市」，潘蓓坦言，環球金融中心雖然只是一幢樓，但「我們可以把這種理念和別人溝通，比如政府，比如其他業主，取得共識。」潘蓓所言的「曲線救國」似乎正在實施——陸家嘴地區正在實施推進的二層連廊項目，將來人們從陸家嘴地鐵站出來就可以從天橋直接走入各個大樓，以此實現人車分流和樓宇之間的連貫，形成一個立體都市。

　　巴別塔之巔，何處是頂點？

　　環球金融中心的高度雖然超越金茂大廈，但它作為「上海第一高樓」的時間很可能比金茂短暫——距離它們幾步之遙，上海中心的工地正如火如荼。這座高632米的盤旋龍型摩天大樓預計在2014年建成。

　　尋找上海中心的工地並不容易，僅僅以「與金茂大廈、環球金融中心呈『品』字形排列」為依據很容易出錯——在前兩者周圍，太平金融大廈、新鴻基地產的上海國金中心都同時在動工。相比之下，上海中心的工地顯得過分低調——每一處大門都緊閉，只有車輛出入時才開啟；人員出入有專門通道，通道口均設置拉卡才能進入的閘口，由保安公司派專人24小時看管；銀城中路501號，一個不足6平方米的門面，上海中心大廈項目經理部設在這裡，對於記者的詢問，工作人員沒有開口說一個字，僅僅搖一下頭、擺一下手作為答覆。

　　只有四周牆面上的效果圖，無一例外以金茂大廈和環球金融中心作為參照物，描繪出顯然高出一截的上海中心，與前兩者呈「哆來咪」狀排列。千里之外的深圳，平安國際金融中心以上海中心為參照物，仍抱有一絲希望——它的屋面高度是588米，但如果加上塔頂高度，可以達到646米——一切都為了「中國第一高樓」。

上海仍然在不斷加快高樓的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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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斷長高的摩天大樓

　　無論現有大樓的樓頂多么貼近天空，目前所有最高的摩天大樓，在2009年都會被超過——儘管尚在修建之中，阿拉伯聯合大公國首都迪拜興建的「迪拜塔」，在不久的將來將當之無愧成為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樓。「迪拜塔」的高度將達到700～950米，一般估計為至少800米以上。隨著這幢摩天大樓的出現，建築界也將迎來「超級摩天大樓」時代。

　　但這個紀錄很可能像其他摩天大樓一樣，在短時間內被後來者居上。阿拉伯國家雄心勃勃，「迪拜塔」註定還不是人類建築夢想的頂點。

　　科威特正在計劃建造的1001米高的摩天大樓——這座靈感來自阿拉伯經典《一千零一夜》的高塔建築「一千零一塔」，將坐落在科威特灣沿岸最北端的城市蘇比亞，毗鄰伊拉克。與以往商業、辦公、酒店綜合的摩天大樓不同的是，「一千零一塔」接近樓頂的地方，一座清真寺、一座基督教教堂和一座猶太教教堂將被分別建在大樓的三個側面，象徵三種宗教和諧共存。

　　相比之下，沙烏地阿拉伯計劃建造的摩天大樓更高。這座高達1600米的摩天大樓將矗立在沙特紅海沿岸城市吉達，竣工後，它無疑將是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