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周刊:思想界炮轟文學界:當代中國文學脫離現實(轉載)

記者 黃兆暉 實習生 陳堅盈      「我國近年大量文學作品,已墮入了用盡心機出風頭的陷阱。有的虛構『痞子雷鋒』,脅肩諂笑;有的大擺地攤,向洋人兜售假國粹;有的為『我大漢』『我大唐』『我大清』塗脂抹粉,與太監比奴性;有的故作『先鋒』『前衛』狀,似艱深文淺陋;有的用「下半身」寫作,販賣無恥,所有下三濫的伎倆都使出來了。」            近日,在武漢舉行的胡發雲作品《如焉@sars.come》(參見本刊3月10日報道)的學術研討會上,丁東、趙誠、崔衛平、傅國涌、鄧曉芒、李工真、程亞林、趙林等眾多思想學術界的學者向當下中國文學開炮。他們認為,中國作家已經日益喪失思考的能力和表達的勇氣,喪失了對現實生活的敏感和對人性的關懷,文學已經逐漸淪落為與大多數人生存狀態無關的「小圈子遊戲」。      青年學者傅國涌說:「我對當代文學整體評價很低,基本上持否定態度。」      思想學者丁東問:「現在還有值得我們尊敬的作家嗎?」      歷史學者李工真更直截了當指出:「在當今中國文壇上,眾多的作家,或者是為了商業利益,或者是為了政治利益而投機」。       這些觀點或許有其偏頗之處,或許不夠細緻和嚴謹,可是他們提出的命題確實值得深思,當代文學作品整體質量的貧弱確是不爭的事實。在此,我們也歡迎文學界人士能對此做出回應,我們的目的當然是為了在不遠的將來能夠看到更有分量更令人信服的當代文學作品。      中國文學脫離現實?      文學作品與中國人的現實生存的脫節是與會學者們的一個基本判斷,也是他們最為痛心之處,他們認為當下的中國作家已經失去了觸摸有血有肉的現實生活的能力和勇氣。「小說家最擅長的是描寫,這是小說家比歷史學家和哲學家要強的地方,可在當下的文學作品中,我們看不到我們每天都要面對的真實的生存圖景。」      青年學者傅國涌認為,任何文學,不管是什麼形式的作品,首先都是特定時代、特定環境或者語境的產物,因此我們不能離開這個特定的語境去評價文學作品。「我關心的是在這塊土地上,吃五穀雜糧長大的小說家中,還有沒有人願意與這塊土地共命運,還有沒有人願意關注當下,並承擔一個作家應該承擔的那一部分。」傅國涌的話代表了學者們對中國文學的期待。      傅國涌認為,近年來小說領域沒有產生什麼震撼人心的大作品,也沒有誕生足以令我們懷抱敬意的作家;普遍的現象則是文學為市場服務,走取悅、獻媚市場的路子,迴避現實,避免碰釘子。他認為,這同樣缺乏文學自身的獨立性,與依附政治一樣,依附市場的文學也沒有尊嚴可言。「是的,無論如何我們首先要過日子,人生本來也需要一點娛樂,現在的問題首先是這個只允許娛樂的民族早已娛樂過度,其次是娛樂之外能還做點什麼呢?作為小說家,難道只能去選擇那些娛樂自己、娛樂別人的題目嗎?只能玩玩文字上的才氣過日子嗎?假如這樣,小說的存在連金庸當初在香港寫武俠小說的那種意義都比不上了。小說為了市場的需要而存在,我想起20世紀早期歷史上的鴛鴦蝴蝶派,以張恨水為例,他的小說夠市場、夠市民化、夠暢銷,但骨子裡還是有人性、有善惡,有褒貶,有凈化世道人心的功能。今天的大多數小說連這樣最簡單的功能也沒有了。」      對於以上這些情形,他提出質問:責任難道僅僅是環境嗎?活著的個體生命是幹什麼的?活著的敲鍵盤的個體生命難道註定是毫無作為的嗎?他的回答是——「答案是否定的。」他還追問:「前蘇聯產生了《靜靜的頓河》、《日瓦戈醫生》,產生了索爾仁尼琴、布羅茨基……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我們留下了什麼?我們擁有什麼?」      傅國涌理想中的中國文學應該是:「關注我們共同面對的當下現實,關注人的命運、人與他棲身的大環境即這個時代的衝突,苦難與悲劇、歡欣與追求、夢想與掙扎……」由此出發他認為,「作者的技巧、天賦、文字能力是否達到了最高層次是第二位的,第一位的就是文學還是要有底線的關懷,即對現存社會、對人性、對自身命運的憂慮、關切與批判。」      思想學者丁東對當下中國文學的基本看法是:中國主流文學界對當下公共領域的事務缺少關懷,很少有作家能夠直面中國社會的突出矛盾。當有人談到「當下的文學寫作缺乏思想」時,丁東的回答是:「存在這個問題。但最可怕的還不只是文學缺乏思想,而是文學缺乏良知。」      丁東還對那些成名於上世紀八十年代而在當下的文學格局中最醒目的先鋒作家們進行了批評。他承認這些先鋒作家曾經給中國文學帶來了一些新的元素,而現在他們受到讀者和市場的追捧,在國外也受到重視,實際上已經成為新的主流。「我不否認他們的才氣。具體到每一個作家而言,都有自己的追求。但他們往往自我感覺太好。我看過幾本風靡一時的先鋒作品,沒有從中得到起碼的感動。我不能欺騙自己的感受。據說一些專業的評論家也是硬著頭皮去閱讀。我個人的偏好,還是希望從作品體察到歷史的使命感,社會進步的責任感。這才是高貴的文學品質。比如胡發雲的《如焉》,我是真共鳴,真感動。可惜通常的先鋒作家名單里並沒有他。」      丁東承認,一些作家有底層生活體驗,描寫了當今底層的百姓生活,從作品中可以感受到底層百姓的疼痛,這是當代文學中有活力的部分。可惜這類作品多停留於現象層面,缺少對現象背後更深層的挖掘。      學者們總結說,在脫離當下中國真實的生存境遇的同時,文學呈現出兩種傾向:一是所謂的「純文學」日益圈子化,他們強調文辭優美和寫作技巧,閱讀這類的文學成為一種專業的行為,它們發表在專業的文學雜誌上,主要供文學界的專業學者研究,形成一種內部循環;二是大範圍的文學作品投身商業,以市場的需要為最大的動力,市場也成為評價其成敗的主要標準。當然,嚴肅作家們也漸漸主動投身市場,典型的例子就是余華的《兄弟》,這位前先鋒作家的長篇新作「從屁股開始,以處女膜結束」,再憑藉其昔日顯赫的文學聲譽,賺了個盆滿缽滿。      學者們特別指出,當下的中國處於一個急劇的轉型期,公共生活的很多層面都非常分裂,包含極端的對立和巨大的衝突,這種衝突是文學最好的源泉,是優秀的文學作品誕生的一個契機,也是對當代中國作家的一個新的考驗;作家如果迴避了這些矛盾和衝突,事實上就是自動喪失了自身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中國文學缺乏思想?      「缺乏思想」是與會的許多專家學者對當下中國文學的另一個基本評價:在當下的文學作品中看不到對當下中國人生存境域的思考,看不到對人生意義的思考,更看不到對終極價值的思考。作家們似乎已經集體降級為故事能手,喋喋不休止地炮製出迎合低級和初級慾望的故事,他們滿足於一種脫離真實生存經驗、對生活缺乏思考的偽現實主義;而在脫離現實、缺乏思想界的同時,當下的文學寫作爭先恐後地投入商業的懷抱,把肉麻當有趣則是作家們投身市場的新招數。      為什麼會缺乏思想呢?老學者袁偉時曾經總結:「文學界里有三大缺少,缺少什麼呢?一個是現代政治學的常識、基本理念他們都不知道;也缺少現代法學的常識;還缺少中外歷史的基本知識。結果一說思想解放,就往男女關係上解放」。哲學學者趙林用「短平快」、「麥當勞化」、「好萊塢化」來形容對當下中國文學的印象,中國文學已經成為看過即忘的「一次性消費品」。他認為這對於解構舊的意識形態具有相當的意義,而現在似乎走過了頭,思想和靈魂似乎都已經「不合時宜」。而與會專家指出,更重要的還是作家們有意無意地遠離現實生存,這樣,有效的思考也就失去了生長的土壤;與此同時,作家們已經日益失去獨立思考的能力和勇氣,而聽任自己陷入舒適的生活,把文學當做獲取世俗利益的安全通道。       哲學學者鄧曉芒認為,除了對社會歷史形態的批判,中國作家缺乏終極關懷和思考,缺乏對人性深層次的思考。他舉例說,肖洛霍夫寫《靜靜的頓河》,得了斯大林文學獎,也有意識形態,而且在當時也可能打了點「擦邊球」,但在今天看來仍然是不朽的作品。因為「一部作品能夠做到這一步就不在乎那些外在的東西,那些東西只是一些臨時的衣裝,裡面應當有一個民族的血肉和靈魂,中國文學裡面缺的就是這種精神。」他認為上世紀90年代中國文學有一個輝煌的高峰,有好多部作品裡面都表達了一些永恆的東西,但是進入21世紀,則失去了這些精神力量。「恐怕是因為中國文人天生有一種經不起誘惑的本質」。      鄧曉芒還特別指出,不少成名的作家推出新作,並不是有一些新的思考,也不是有強烈的表達衝動,而要證明自己沒有「江郎才盡」,維持自己的名聲地位。就這一點,新近推出長篇小說《兄弟》上下卷的作家余華,幾乎受到所有與會學者的激烈批評。學者們認為,余華的《兄弟》是作家脫離生存現實,缺乏獨立思考能力的典型範例,這部號稱「十年磨一劍」的作品,體現了作家以降低作品的精神境界為代價,以低俗化的方式走進市場。      學者程亞林認為,中國作家缺少一種對終極意義的「強迫症」,相比之下,俄羅斯和東歐的文學就有這樣的「強迫症」,總是有人在思考那樣一些關於人性的深層次的問題。「要培養出一種比較高貴的東西,就要有一種內在的精神強迫力;如果沒有這種勁頭,尤其是文化精英還談什麼希望。文學最重要的還是需要有一種胸懷,一種眼光。」      有人提出,作家關注社會事務,表達思想理念,就不夠純文學。對於這個觀點,學者丁東回應說,「要看錶達什麼思想」。他分析說,從上世紀50年代,到改革開放前,中國大陸文學作品表達的政治的理念,往往是國家事先規定了的。所謂領導出思想,作家出技巧,使文學淪為政治宣傳工具。八十年代,提倡回到文學本身,一些作家不再為政治而藝術,回到為藝術而藝術,這是一種解放。另一些作家,在作品中不是表達別人規定的思想,而是表達自己的獨立思想,這也是一種解放。因此「文學可以載道,也可以不載道,各有千秋。載道的文學並非都不好,而要看載的是什麼道,用什麼方式載道。古今中外許多偉大的作品,都以深邃的思想和深刻的社會意義見長。認為純文學必定與思想性和社會性相抵觸,這種文學觀起碼是片面的」。      專家們還從世界文學史的角度進行分析:20世紀以來偉大的小說,無一都是與誕生該作品的環境血肉相聯,從中體現作家們對時代的獨立思考和思想立場。      而對於在文學作品中表達思想,文學學者昌切提醒道:「我個人的看法就是表達思想比較好的文學,一定是富有藝術魅力的文學作品。如果失去了這種魅力,思想可以用其他方式表達,比如可以用長篇大論的方式表達,這樣可能表達得更清楚。文學之所以跟別的東西表達不同,就是它給讀者們留下了相當大的闡釋空間,即使是在表達思想時。」      思想界與文學界漸行漸遠      女學者崔衛平介紹,包括思想界和文學界在內的各個人文學科攜手並進,是中國先進文化的一個傳統,而這種局面已經不復存在。「關心新的思想、關心社會進步、具有一種鐵肩擔道義的情懷,可以說是近百年中國知識分子包括中國作家的一個傳統,這個傳統一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仍然保持著比較強有力的勢頭,有著鮮明的整體形象,在這個整體內部各個領域之間、各個行當之間也是保持比較多的交流,有一些共同的話題,有一些共同關心的一些事情。而進入90年代以後,這種局面不復存在。知識分子或者作家在自己的專業領域裡更加深入、更加專業,這本來是一件好事情。但是這種局面的形成主要是由不正常的原因造成的。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在專業化的同時,許多人漸漸地對我們的關心社會、關注新思想的傳統變得很淡漠。」      「我有很多文學界的老朋友,我覺得從八十年代過來的老朋友當中繼續關心思想學術界話題的比較少。」崔衛平遺憾地說,思想學術界從九十年代中期到現在十年的時間已經取得了一個相當長足的發展,一些話題的進展起碼可以說超過了從1949年到1989年的全部成果,而「持續關注這種東西的作家少之又少。」       思想學者丁東認為,無論是五四時代,還是上世紀80年代,當時最優秀的作品本身就體現了時代的思想脈動。比如魯迅發表《阿Q正傳》的時候,對國民性的反思,觸及到社會的神經中樞,本身既是文學,又是最重要的思想成果。上世紀80年代也是如此,新思想的火花,最先在小說、報告文學甚至詩歌里閃現,這些作品人們爭相傳閱,影響大大超出文學圈,甚至轟動全社會。這是一個好傳統,起碼也是文學曾經有過的一段輝煌。      丁東還介紹,他原來是學歷史的,八十年代當過學術雜誌的文學理論編輯,也寫過一些文學批評文章。到了九十年代,他發覺繼續關注當下的文學創作有些無聊。因為「研究對象的精神高度,制約著研究者的精神高度。如果文學創作普遍平庸,普遍蒼白,評論家投放再多的精力也沒有意義。所以,我的興趣就回到了歷史,轉向了民間思想史方面的研究。後來我發覺,八十年代關注當代文學,九十年代告別了這個領域,轉向思想文化研究,或者即使還在研究文學,也離開文本研究,而轉向人本研究的,不是我一個人,而是一批人,老年、中年、青年都有。那天遇到中山大學中文系的一位朋友。她是最早的中國現代文學博士之一,現在還在教現當代文學。她也說自己「不務正業,好多年不看文學雜誌了」。      思想學者趙誠也有類似的想法,他對當下的中國文學已經失去了閱讀期待,因為從這些文學作品中找不到他所關注的一些思想問題,也看不到作家們對於這塊土地的觀察和思考,因此「無法產生共鳴」。      批評已經淪為廣告?      與文學寫作相對應的是文學批評,與會專家們認為文學寫作與文學批評的關係已經陷入某種怪圈之中,難以自拔。近年以來,對當代文學批評的批評不絕於耳——從批評家的眼光能力到批評家的職業操守。      文學批評家劉川鄂介紹,就文學學科而言,最大的問題是——學科建設對知識分子角色的改變——各專業領域的專家多了,學者多了,面向社會發言的知識分子少了。不少人把注意力集中在狹隘的專業領域,陷入團隊,陷入課題,陷入與學術、學科有直接關係的活動,成天忙於可填在學科建設成果表格上的所謂純學術。不關注現實,放棄社會批判責任,不對社會承擔道義,不為人類凈化良知。他們喪失了社會公共代表的角色,被學科體制收編。      學者丁東認為當下的主流文學批評,已經成為文學產品市場運營的一個環節。一些批評家受制於作家、出版商和官方文化機構,他們的評論成為商業宣傳推廣的一部分,在這個過程中分吃一杯羹。還有一些文學理論批評活動屬於學院派。他們的研究或者評論的直接目的,是獲取學術榮譽和學術利益。一看這些文章和著作,就知道哪些是為換取博士、碩士學位而產生的,哪些是為評教授、副教授而撰寫的,哪些是為了得到某級課題經費而炮製的。在這些文字里,看不到獨立的批判、發現的眼光,更感受不到才情、智慧和洞見。「這兩類情況,都是中國文學理論批評的悲哀,可惜在數量上,又佔了絕對的大頭」。      專家們還指出文學批評已經日益模式化,失去了銳氣和活力。青年學者王曉漁曾經總結,在今天,成為一個批評家的門檻幾乎為零,只要不是文盲就可足夠了。「批評家速成班」的初級班教程是三個「完美統一」:第一,感性和理性的完美統一;第二,形式和內容的完美統一;第三,思想性和藝術性的完美統一;中級班教程是兩個「內在衝突」:第一,現實和想像的內在衝突;第二,美學和歷史的內在衝突;高級班教程稍微難點,要多記一些關鍵詞,比如內心、關懷、感動等等需要仰視才見的詞語。只要把這些公式背好,哪怕你是文盲,跑到作品研討會上侃侃而談,依然會贏得眾多掌聲。      「當文學批評家感慨精神沙化的時候,他卻沒有注意到,自己很有可能正是精神沙化的原因之一。」      一些批評家受制於作家、出版商和官方文化機構,他們的評論成為商業宣傳推廣的一部分,在這個過程中分吃一杯羹。還有一些文學理論批評活動屬於學院派。他們的研究或者評論的直接目的,是獲取學術榮譽和學術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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