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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長夜孤燈話《論語》——弟子們的回憶有誤,使《論語》有不可解之處

13、弟子們的回憶有誤,使《論語》有不可解之處。


長夜孤燈,古卷為伴。

《論語》是孔子語錄的集合,雖然今天我們看到的《論語》,作者一欄大都標註為「孔丘」,實際上,這本書的作者並非是孔子本人,《論語》中的話都是弟子及再傳弟子的記錄。《漢書·藝文志》記載:

《論語》者,孔子應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於夫子之語也。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纂,故謂之《論語》。

這是對《論語》所下的最經典的定義,後人介紹《論語》,經常引用這段話。

「應答弟子、時人」,這很好理解,就是孔子與弟子及同時代人物的對話記錄。

「弟子相與言而接聞於夫子之語」,即弟子們私下相互交流,間接聽到的孔子的話。

「當時弟子各有所記」,這句話我們要特別注意。

弟子各有所記,其中的「記」極少是聽了之後當場便用筆記了下來,絕大多數是記在心裡的。因為當時書寫材料多為竹簡和木牘,十分笨重,攜帶極為不便。而且孔子五十幾歲被迫離開魯國之後,多處於顛沛流離的狀態,如在陳絕糧,畏於匡,師徒們連飯都吃不上,甚至有性命之憂,哪裡還會隨身帶著竹簡和刀筆呢?

等到「夫子既卒」之後,弟子們覺得,為了使大道不絕,有必要將夫子的話記錄下來,世代相傳。所以「門人相與輯而論篡」,今天這位弟子想起來一句,明天那位弟子又想起來一句,慢慢積累,最後由人統一整理,編纂成書,便形成了《論語》的雛形。

由此可知,《論語》中絕大多數的「子曰」均是弟子們的回憶。

既然是回憶,日久年深,難免有差錯疏漏,孔子說話的時間、地點及背景無法全部交代清楚,就使得《論語》中出現一些不可解之處。

0603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

1107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

這兩章同樣是孔子稱讚顏淵好學,談話對象卻不同,一為魯哀公,一為季康子。從孔子的回答可知,這一章所記必定是同一件事。大概是因為時間太久,弟子們已記不清孔子的談話對象到底是誰,所以有人記為魯哀公,又有人記為季康子。而且孔子所答也是詳略不同,很明顯,有些人記憶力好,把孔子的話都記了下來,而有的人,孔子的話只記住了一半。後來的編篡者也無法確認孰是孰非,只好把兩句話都編進了《論語》之中。至於孔子的談話對象到底是季康子還是魯哀公,今天已無從知曉。

0420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0111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同樣是孔子的一句話,一位弟子只記住了後半句,幸好另一位弟子記憶力好一些,把前半句也記了下來。由此可知,諸弟子之所記難免有疏漏。幸好孔子說這句話時,兩位弟子都在場並記了下來。他們的回憶雖然有出入,但我們相互參照仍能推知孔子的原話。不幸的是,很多孔子的話,記錄者只有一人,若是他的記述不全面,我們也毫無辦法,不可解之處也就在所難免了。

0301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這裡只記為「季氏」,而沒有指明是季平子還是季桓子或是季康子,後人對此也沒有定論。這肯定是記錄者在回憶之時,已經記不清孔子這句話到底是因誰而發,或是記錄者聽過某個弟子言及此事,而具體指的是誰,這位弟子也不清楚,所以只好寫作「孔子謂季氏」。

魯國季氏譜系

魯國的三桓,屬季氏最強,打個不恰當的比方,他就相當於漢代的曹操。孔子與季平子、季桓子和季康子同時。三者之中,季康子與孔子的交集最多。

0326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

這裡的不寬、不敬、不哀之人,到底是誰,孔子所說的「觀之」中的「之」又是指何種儀式,記錄者都未能加以說明。

0502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1106南容三複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妻,名詞動用,意思是嫁給某人為妻。妻之,便是嫁給南容為妻。

廢,舍也,棄也。邦有道不廢,即是國家政治清明之時不會被上面捨棄,能有所作為。邦無道,也能保全自己免於刑戮,這樣的小夥子肯定錯不了,跟他能過上好日子,所以孔子把他的侄女嫁給了南容。

「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這首詩出自《詩經》。白圭是一種禮器,由玉製成,祭祀或是朝瑾時使用,不同等級的人所用的圭也不一樣。這句話的意思是白圭若是被玷污,有了污點,我們還可以把它磨掉,可若是一個人的言語中有了污點,我們就沒有辦法把它去掉。覆水難收,話說出去就收不回來了。

圖中這對玉圭是明代之物,與春秋時的白圭應該差不多。

三複,即是反覆吟誦之意,並不是說南容真的只是將這首詩吟誦了三遍。古人談及多次或長久之義時多用「三」來表示,並非真的是不多不少,恰好是三,而不是二或四。如「孔子聞韶,三月不知肉味」,「顏回三月不違仁」,不過是泛指時間很久,並非真的只有三個月。「三人行必有我師」泛指多人,並不是說如果是兩個人或四個人在一起,就沒有人可以作我的老師了。

南容能時常吟誦這首詩,可見這個人的品行也差不了,所以孔子把侄女嫁給了他。相傳孔子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叫孟皮,先天跛腳,這裡孔子作主將侄女嫁給南容,大概當時孟皮已經過逝。但是,綜合上述兩章,孔子到底是依據什麼才把侄女嫁給了南容呢?是因為他能「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呢,還是因為他「三複白圭」?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今天我們卻難以判斷。這皆是因為每個弟子所見有限,各有各的看法,再加上回憶時又不夠全面,所以同一件事,才有了上面兩種不同的說法。

0501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縲,音雷。紲,音謝。縲紲是古時捆綁罪犯的繩索。

公冶長在縲紲之中,說明他正在監獄服刑。但孔子說「非其罪」,他應該是被冤枉的。

孔子把侄女嫁給了南容,因為這個小夥子,無論世道如何,侄女都能跟他過上安穩日子。孔子卻將自己的女兒嫁給受了冤獄的公冶長,由此可見孔子的為人。

順便說一句,古人講兄弟排行時常說「伯仲叔季」,伯,長也;仲,中也;叔,少也;季,末也。古人為孩子取名均在名字前面加上這幾個字以表示大小,如伯夷叔齊,如孔子的字是仲尼,用今天的土話講就是二尼,所以,新文化運動中在批判孔子時,人們皆蔑稱其為孔老二。如子路,名仲由,其實就是二由。兄弟老家還保留著這一習俗,如果一家有兄弟兩個,比如大兒子名字叫剛,則父母或鄰居通常管他家的老二叫二剛,儘管老二也會有自己正式的名字。在古代如果有四個兒子,則多是依次叫伯仲叔季,如果是三個,則叫伯仲季,如同稱孟春、仲春和季春一樣。如漢高祖劉邦,微賤之時叫劉季,即位之後才易名曰邦,他大哥叫劉伯,二哥叫劉仲,這根本不是正式的名字,不過是相當於今天的劉大和劉二,而劉季就是劉三兒。他的父親叫太公,母親叫劉媼,用今天的土話講不過是老劉頭,老劉太太而已。

0724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

二三子:孔子籠統地稱呼眾弟子時,便說「二三子」,相當於今天的「小子們」。

以我為隱:以A為B,在文言中是一個固定搭配,如天將以夫子為木鐸,以鄰為壑,意思是將名詞A當作名詞B,與英文中的see A as B的用法類似。但是,在文言中B不限於名詞,也可以是動詞,如這裡的「以我為隱」,隱便是動詞,隱瞞之意。「吾以汝為死矣」,死也是動詞。

是丘也:現代白話中的「是」多用作肯定句中的系動詞,相當於英語中的be動詞,如am和is,而文言中的「是」多為代詞,這裡的「是」代指「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意思是我做什麼事都與你們一起,這才是我孔丘的為人。

孔子說這句話,大概是想表明自己光明磊落,對弟子們沒有什麼可以隱瞞的,或是想對弟子們說,我已經把自己的學問都教給你們了,沒有什麼保留。今天我們可以推測,孔子說「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必定是有弟子曾對其提出質疑,認為他有所隱瞞或是有所保留。而至於是哪個弟子提出了質疑,又是所為何事,則不得而知。

1720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

有一天孺悲想要拜見孔子,孔子推脫身體生病,不見。

將命者即是傳話的人。等到傳話的人出門之後,孔子料想孺悲此時還未走遠,就開始鼓瑟唱歌,故意讓他聽見,意思是讓孺悲知道我並未生病,只是不想見他。

想見就見,不想見就不見,為什麼「辭以疾」之後還要故意讓孺悲知道自己並未生病,只是不想見他?孔子這樣做出於什麼樣的動機,不得而知。弟子只是原原本本地記錄下這件事,至於個中緣由,或許他不知道,也不敢去問老師,所以沒有交代。

1416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1417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孔子對管仲的一番評價,到底是因子貢發問還是因子路發問,亦或是孔子對二人都曾言及管仲,今天已不得而知。

1108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鯉也死,有棺而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以吾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也。

1111顏淵死,門人慾厚葬之。子曰:不可。門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予不得視猶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才不才:才指顏回,他是孔子最喜愛最欣賞的學生,沒有之一。不才,指孔子的兒子孔鯉。

請子之車以為之槨:槨是棺材之外的大棺材,顏淵的父親顏路要求孔子把車賣掉為兒子買槨。孔子卻不同意,他說,雖然二人一個堪稱人才,一個算不上人才,但都是各人的兒子,孔鯉死時,有棺而無槨,憑什麼顏淵死了既要有棺又要有槨呢?如果照前人的解釋,「請子之車以為之槨」乃是要求孔子把車賣了為顏淵買槨,這在情理上就講不通。清人李汝珍在他的小說《鏡花緣》中也提及過這個問題,現將原文摘錄如下:

婢子向於此書前後大旨細細參詳,若說因貧不能買槨,自應求夫子資助,為何指名定要求賣孔子之車?難道他就料定孔子家中,除車之外,就無他物可賣么?即如今人求人資助,自有求助之話,豈有指名要他實物資助之理!此世俗庸愚所不肯言,何況聖門賢者?及至夫子答他之話,言當日鯉死也是有棺無槨,我不肯徒行,以為之槨。若照上文註解,又是賣車買槨之意。何以當日鯉死之時,孔子主意要賣的在此一車;今日回死之際,顏路覬覦要賣的又在此一車?況槨非希世之寶,即使昂貴,亦不過價倍於棺。顏路既能置棺,豈難置槨?且下章又有門人厚葬之說,何不即以厚葬之資買槨,必定硬派孔子賣車,這是何意?若按『以為之槨』這個『為』字而論,倒象以車之木要製為槨之意,其中並無買賣字義,若將『為』字為『買』,似有未協。但當年死者必要大夫之車為槨,不知是何取義?婢子歷考諸書,不得其說。

弟子在記錄此章之時,只是寫下「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卻沒有明白交待是什麼原因,什麼風俗,是賣車買槨還是拆車制槨?留下了這個千古疑團使後人百思而不得其解。等到各位把《論語》通讀一遍之後就會發現,這本書里的讓人百思不得其解之處,與生活中遇到的一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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