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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窮,就別提道德了

文/王立 wonglee0219@outlook.com

在電影《綉春刀》里,靳一川反殺了追殺他的錦衣衛,然後假冒死者混到公務員隊伍里,好不容易端上了錦衣衛這個不算光彩的鐵飯碗,但這段黑歷史卻總被師兄丁修拿來敲詐。靳一川被丁師兄勒索時說他一年的俸祿才二十兩,求丁師兄手下留情。印象中錦衣衛一向吃香喝辣,二十兩的年俸實在上不了檯面,要知道在《儒林外史》里,范進的岳父「一天殺一個豬」,還有「錢把銀子」呢。不過看靳一川的表現確實也就是二十兩的水平,足可以說明這倒是一個不貪的好公務員。

明朝的貪官們絕對是群星閃耀,爭奇鬥豔。崇禎皇帝登基後後訓誡群臣「文官不愛錢,武將不惜死」,明朝末期的政治生態足可一窺,文官多是貪財的嘴子,武將少有赴死的漢子,就這爛攤子還提什麼永保太平,重振社稷。公元一六四四年,滿洲人入關,李闖王破城,崇禎皇帝手刃子女和妃嬪,臨了嘆了句「諸臣誤朕」,在一個小太監的陪同下自縊於煤山,葬於「思陵」,孤家寡人,陵墓也是最簡陋的一個。

(圖為崇禎皇帝陵墓,以「思」為名,多有反思之意。)

明朝官員的貪腐一開始是不得已而為之,工資很低不說,還要經過名目繁多的剋扣,包括用實物代替和被強迫使用紙幣,皇室、朝廷定製都會跑進來分一杯羹,實際領到的工資所剩無幾。這與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不無關係,朱重八一生有很多角色,跨度大到不敢想像,包括但不限於放牛娃、乞丐、和尚、叛軍和皇帝等諸多經歷,曾經受盡官吏剝削的朱元璋理所應當地認為所有的官員都不是好東西,更何況其父母皆因賑災糧款被剋扣而餓死。這時候正巧做了這個位子,難免會忍不住過一把報仇的癮。

這裡得提到明朝官制,朱元璋建國金陵的時候,官制一同元朝定製,間有損益。明朝建立以後,釐定官制又仿唐宋故事,以中書省統轄六部,中書省置丞相。洪武十三年,以胡惟庸謀反案為界,此後廢中書省、丞相官,詔永為例,又召大學士入文淵閣參與機務,稱內閣,領六部任天下事。除了六部尚書以外,加上督察院都御史、通政使和大理寺卿,並稱九卿。至於地方行政,自上而下有省、府(州)、縣三級。

一般來說,京官清苦,天子腳下清湯寡水,除了薪水還可以靠西北風果腹;地方官倒是油水足,火耗,淋尖踢斛等名目自不必說,但每次去京城作「地方政府工作報告」的時候還是要多靠京官照顧,一句「朝廷有人」可比辛辛苦苦賣力工作來的實惠。盛行於清朝的冰敬炭敬其實早在明朝就開始蓬勃發展了,冬季嚴寒,便有「瑞雪逍遙下九重,行衙吏部挂彩燈。頻叩朱門獻暖爐,玉做火塘熔炭紅」,夏日酷熱,便有「赤日炎炎似火燒,京里老爺錦扇搖。欲得晴空展雙翅,納來寒玉配君腰」,於是行賄就硬生生成了過節費。

這也是沒辦法,明末清初的著名思想家顧炎武就曾經感嘆「自古百官俸祿之薄,未有如此者」。以大理寺卿為例,官居正三品,九卿之列,但月給祿米35石,年俸區區420石,約白銀90多兩(註:一石為十斗,一斗為十升。明代的一升,據近人吳承洛《中國度量衡史》推算,相當於今天的1.0737市升),以米價來算,也就相當於今天五萬到六萬的人民幣(現在福臨門的米5KG也得小五十塊),這樣的收入在京城的圈子裡夠不夠花可以自己感受下;《綉春刀》的故事發生在崇禎要搞魏忠賢的背景下,也就是說靳一川拿著一萬多的年薪天天干著刀口舔血的日子,還要被丁師兄敲詐勒索,想想都著實不易。

讀書的時候人家都說「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可十年寒窗,坎坷仕途之後,大小官員們發現自己被坑了,說好的學而優則仕呢,說好的走向人生巔峰呢,太讓人寒心了,真是大失所望。那咋整?回頭看看老婆孩子父老鄉親嗷嗷待哺,一咬牙一跺腳,民脂民膏統統搜刮,孝敬的心意我也領了,遇上工程和賑災,更要全體出動,這可是撈大錢的好機會——元朝的官員也是這麼做的,結果把朱元璋父母給餓死了。

朱元璋當然很憤怒,老朱時代的貪官命運比較悲慘,做一個貪官的風險不是死,而是痛苦的死。一想起本該發給自己父母的賑災錢糧被官吏貪污,導致父母餓死的情景,朱元璋便會咬牙切齒。他告誡官員:「朕行先教後誅,不是不教而誅。爾等若是不聽話,硬是要貪,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他還頒布了有史以來最為嚴厲的肅貪法令:貪污60兩以上銀子者,立殺!同時創造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和最高效率的紀檢制度。一部《大誥》,一系廠衛,將多少官員的錦繡前程並上身家性命齊齊斷送。

(圖為《大誥》內頁,因為過於嚴酷和過多體現明太祖個人特徵,故《大誥》在洪武之後基本不再行用。)

有幾樣酷刑能體現明太祖的別出心裁,如「梟首示眾、剝皮揎草」,新官員上任的時候,座位旁邊就放著前任官員的木乃伊用以警醒,視覺衝擊力好強。還有處罰是「免死發廣西拿象」,就帶有一些黑色幽默了。可是成效如何?老朱皇帝自己說了兩句話可以明證。第一句是在洪武18年(1386年),朱元璋慨嘆道:「朕自即位以來,法古命官,布列華『夷』。豈期擢用之時,並效忠良,任用既久,俱系奸貪。」第二句是在朱元璋晚年時:「我欲除貪贓官吏,奈何朝殺而暮犯?」這兩句話皆說明朱元璋的肅貪反腐行為並未取得其預期的效果,至於朱家後世,更加管不住了。

老朱時代結束以後,做貪官的風險大大減小。這也難怪,老朱從牛倌到皇帝,一路艱苦打拚,那是何等之膽力與魄力,殺起人來毫不手軟。老朱之後,在小朱和小小朱們手下打工,貪官很好做,尤其是《大誥》在洪武之後基本不在行用,讓官僚集團收穫了滿滿的安全感。對現有的收入的普遍不滿成為了官僚們的共識,手握重權的社會精英們開始了他們的創收之路。在這樣一個大的環境中,貪官好做,清官難當,於是官僚體系從上到下開始抑制清官,淘汰清官,逼官為盜,變吏為蠹。官員們也因此順利完成了從建設者到蛀蟲的轉變。原來的規矩已經不好使了,現在我就是規矩。

原來的規矩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老朱精心制定的監察體系,但現在東西廠、錦衣衛、御史和太監們(包括圍繞在皇帝身邊的和派出去的鎮守太監)都大小是個官兒啊,對自己人怎麼好意思下手啊。大家都是這個潛規則的既得利益者,貪污是各級官員的共同利益所在,他們會很自然地去收買別人和被別人收買,同時又相互袒護,沆瀣一氣,這個收益體系有點臟,但吃得飽啊。

於是,各種各樣赫赫有名的貪官在明一朝層出不窮:王振、劉瑾、嚴嵩父子……其數額之巨大,手段之多樣,時間之長久,均可佔中國貪官史之一席。回過頭來,我們再看看朱元璋的話:「奈何朝殺而暮犯」。風險是有,但飯也要吃,朱元璋大開殺戒,最終造成明朝貪腐的報復性反彈,橫徵暴斂加上天災人禍——稍一改革緩解一下吧,結果李自成「以裁驛卒失業」,大順軍直接把明帝國送上了西天。

(圖為《紅袍海瑞傳08海瑞奏嚴嵩(白描連環畫)》,不過海瑞和嚴嵩的故事只是出現在戲文的故事裡)

結尾就引吳思先生在《潛規則·當貪官的理由》里的一句話:「我完全承認,道德的力量是有效的,海瑞的剛直不阿可以為證;但道德的力量又是有限的,海瑞的罕見和盛名也可以為證」。在收益遠高於風險的時候,一看自己這麼窮,道德的作用,真沒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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