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戰爭片:鐵馬冰河入夢來

  鐵馬冰河入夢來

  腥風血雨向天悲,鐵馬冰河入夢來:戰爭片為洞察歷史、剖析人性開啟了一個絕佳的窗口。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勇敢的心》(1995)華萊士一聲響遏行雲的怒吼:「自由!」獲得地球人的強烈共鳴。

  「每個人都會死,但不是每個人都真正活過。」陳勝、吳廣解放大澤鄉的戰鬥,斯巴達克斯於維蘇威火山噴發的憤怒,黃花崗七十二烈士,華沙起義,都在呈現「不自由,毋寧死」的血性:哪怕雞蛋碰石頭,也要在碰撞中放射生命最瑰麗的火焰。

  童年記憶

  小時候看《夏伯陽》(1934)、《這裡的黎明靜悄悄》(1972),醉醺醺的夏伯陽罵部下「兔崽子,不要臉的飯桶」,紅軍搶老百姓的東西,白軍包裹馬蹄夜襲紅軍大獲成功,巾幗英雄居然勾引紅軍將領破壞別人家庭,簡直是聞所未聞的怪哉,跟咱們的紅色經典《鐵道游擊隊》《智取華山》《上甘嶺》完全是兩種味道。

  1958年獲得戛納金棕櫚大獎的《雁南飛》,讓國人第一次領略了《告別斯拉夫女人》的風采:薇羅尼卡送郎參軍,激昂、雄壯的軍樂驟然響起,象戰爭爆發一樣震撼人心。由於樂曲本身的特點,無論何種版本,由誰演繹,《告別斯拉夫女人》都是那麼迴腸盪氣,令人熱血沸騰。

  別林斯基斷言:「時間是最偉大、最正確、最天才的批評家。」《雁南飛》攝影、剪輯達到教科書水平,迄今仍然是難以逾越的經典。

  《野鵝敢死隊》(1978)想幫「曼德拉」(非洲自由鬥士林班尼)打天下的瑞伍真真愛死個人。河邊遭遇戰拍出了英國人的氣質,上校含淚射殺瑞伍讓人輾轉難眠。

  蘇聯、法國、瑞士、西班牙合拍的《德黑蘭43年》(1981),只記得阿蘭·德龍很帥,連他中彈倒下的姿勢都是那麼銷魂。現在來看,這部以德黑蘭會議為背景的政治驚悚片,緬懷共同對抗法西斯的光輝歲月,表達了蘇聯與西方緩和關係的願望。

  《斯巴達克斯》(1960)的情節和宏大的戰爭場面早已忘光,唯有一個鏡頭歷歷在目:斯巴達克斯角斗中不敵黑奴,眼看命喪當場,黑奴於心不忍,將魚叉擲向觀戰取樂的奴隸主。

  別林斯基所謂「熟悉的陌生人」,這個無名的黑奴讓人備感親切: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後來才知道《斯巴達克斯》出自大名鼎鼎的庫布里克。

  電影屆的戰神

  十六歲就把照片賣給當紅雜誌《look》的攝影天才庫布里克(看到這個名字就有一種觀影的衝動),猶如電影界的戰神,字典里沒有下滑、起伏,一個高潮接著一個高潮,一個巔峰到另一個巔峰,每部電影、每種題材都能玩出花來讓人膜拜,成為黑色(《殺手》)、科幻(《2001太空漫遊》)、古典(《巴里·林登》)、暴力(《發條橙》)、情色(《洛麗塔》《大開眼戒》)、恐怖(《閃靈》)的經典。電影誕生以來,這樣的大神僅有一位。

  最能體現導演才華的戰爭片領域,戰神當仁不讓,《光榮之路》(1957)、《斯巴達克斯》、《奇愛博士》(1964)、《全金屬外殼》(1987),影不驚人死不休。

  1962年古巴導彈危機,險些觸發核大戰毀滅地球。劍拔弩張的冷戰高潮,庫布里克捧出警世通言《奇愛博士》,無法想像,你只有被迫想像:決定人類命運的美蘇精英是一群神經質的官僚和戰爭狂人。

  騎著核彈飛向目標之前,美軍飛行員檢查求生包:「點45口徑柯爾特自動手槍、兩盒子彈、含有抗生素的葯袋、嗎啡、維他命、興奮劑、安眠藥、鎮定劑、袖珍版聖經與俄文字典合集……」細緻、詳盡到FBI要求製片人提供這一內容的合法來源!

  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得到這些堅實細節的支撐,平添一種奇異的可信度和真實感,這是戰神碾壓同行、傾倒眾生的秘訣所在。

  羅伯特·李將軍說:「幸虧戰爭如此殘酷,不然真會有人愛上它。」《獵鹿人》(1978)、《野戰排》(1986)等越戰經典珠玉在前,悲天憫人的《全金屬外殼》依舊脫穎而出,它不只反戰,而且是對軍隊、戰爭這些人類社會怪胎的詛咒。

虛無與幻滅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古裝戰爭片汗牛充棟,黑澤明的《影子武士》可能是藝術水準最高的一部。織田信長獲悉心腹大患武田信玄早已在三年前死去,震驚、欣慰、惺惺相惜——百感交集的他且歌且舞:

  「人生在世五十年,大千世界一瞬間,人生不過南柯一夢,幻境一場;生命有界,終須盡。」

  影子武士高處不勝寒的悲涼,與織田信長人生的虛無狹路相逢,令這部戰國史詩閃耀著人性的光彩:生命意味著什麼?無數勇敢的生命流淌著無盡的鮮血,真的都有那麼重大的意義?

  征霸天下的烽火中,除了殺伐、權謀和慾望,還有人性的掙扎和反省。

  《西線無戰事》(1930)是第一部藝術性、思想性均可傳世的戰爭佳構:受德國政府、學校洗腦的保羅跟全班同學奔赴戰場,經過無情戰火的洗禮,心灰意冷的他回到課堂,老師渴望他激發學弟們的愛國熱情。保羅要求老師別再愚弄大家:「你還覺得為國捐軀是美好的事嗎?為國捐軀是骯髒和痛苦的,死亡非常恐怖,戰場上死了好幾百萬人,意義何在?」

  敵人身上的家書和妻兒照片無可辯駁地證明死者還是個父親、丈夫。托馬斯·哈代嘲諷戰爭的荒誕:「你槍殺了一個無辜那人你若在酒店碰上會盛情款待,或拔刀相助。」

  伸向蝴蝶的手、感受生命美好的希冀,被狙擊手一槍斷送。

  因深刻揭示戰爭的慘無人道,影片一度被德國、法國、澳大利亞、義大利、奧地利禁映。

  1950年代歐美白左還在對著斯大林流口水,日本最優秀的左派大導小林正樹就捧出了批判軍國和蘇聯的不朽大作《人間的條件》:

  影片對皇軍極為厭惡,對中國勞工深表同情,荒野里勞工餓極搶食、憲兵斬殺勞工和日本好人引發暴動的場面震撼人心;日軍殘酷、野蠻的軍營文化令人作嘔,新兵精神崩潰跑到洗手間開槍自殺,被《全金屬外殼》致敬。

  男主的人道主義立場和軍國主義的鐵血格格不入,但軍隊為了保持戰鬥力,極需男主這樣軍事技術出類拔萃的戰士。因此,儘管看他不順眼,仍然給予優待,為他與妻子相會提供便利。諸如此類的細節,賦予影片一種非常真實的質感。

  暴力美學大師薩姆·佩金帕的《鐵十字勳章》(1977),以德軍上士史泰納與上級的矛盾展開,後者好大喜功、不顧部下死活,底層官兵再怎麼浴血奮戰也難逃覆滅的厄運。戰爭本是非理性的存在,史泰納好心釋放小戰俘,卻把他送上了黃泉路;怒射導致自相殘殺的軍官,讓人想起施陶芬貝格刺殺希特勒。

  笨口拙舌的大兵,急於安撫激憤的戰友,只能送上長長的熱吻;槍林彈雨中救助傷員,醫院縱有美酒佳人也心系袍澤。血火戰場、地獄的入口處,佩金帕對男人情誼的刻畫一如《日落黃沙》(1969),簡單、粗暴,直抵人心。

  胡適說:「凡論一人,總須持平;愛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蘇德東線戰場人稱絞肉機,常人避之唯恐不及,一名自願來到東線的納粹黨員,毆打、凌辱蘇軍女俘,下身被咬得血肉模糊,遭戰友唾棄,死無葬身之地。就是這樣的可憐蟲,過橋時也會摘下路邊的野花。編導塑造任何人物,都沒有忘記他是一具血肉之軀,對美好的事物有著本能的眷戀。

  二戰期間,唯一讓丘吉爾感到恐懼的是德軍潛艇發起的絞殺戰。表現潛艇戰的德國影片《從海底出擊》(1981),於黑暗、逼仄、壓抑的空間再現水下戰爭的恐怖,劇力千鈞,令人窒息,成為不可多得的戰爭精品。

  頭可斷血可流,髮型不能亂,養尊處優的高富帥大副打著領帶、衣冠楚楚,頭髮梳得螞蟻都爬不上去,在潛艇這個空氣污濁、陰虱橫行、鬍子拉碴的男人世界顯得非常另類,引人側目。

  遭遇危險、搶救傷員,油頭粉面的大副每每一馬當先,出人意料。那張颳得乾乾淨淨的臉,後來赫然留起了鬍鬚,驕傲、鎮定的眼神日益暗淡、獃滯。戰爭首先讓優雅淪陷,然後是一切。意志。榮耀。第三帝國的夢想。

  暴力美學

  任何藝術表現戰爭、愛情或廣闊的社會生活,都是反映人類熱愛生命、爭取自由、追求幸福的坎坷、激情,以及他們的迷茫、忍耐和痛苦。

  冷戰時期,蘇俄手握足以毀滅地球若干次的核力量,歐美之厭惡、恐懼、仇視,無以復加,但依舊無法抵禦俄羅斯戰爭影像的魅力:《第四十一》(1956)、《靜靜的頓河》(1957)、《雁南飛》、《士兵之歌》(1959)、《戰爭與和平》(1967)以光影呈現俄羅斯深厚的人文底蘊,風靡國際影壇。

  俄羅斯才女拉莉薩·舍皮琴科的作品大氣、強悍、細膩,《翱翔的女飛行員》(1966)極具「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的韻味,女主凄苦、驕傲的內心世界如同高速俯衝的戰機激蕩觀眾的心海。

  開除學生、帶鄰居小孩游泳、養女出嫁、平平淡淡的戀愛,瑣碎、庸俗的日常,越發令她懷念金戈鐵鷹的崢嶸歲月。雨中的街道恍惚間和機場跑道一樣通暢、誘人。曾經滄海難為水,血灑碧空的愛人、一去不返的青春、難以磨滅的血火記憶,讓她再次沖入雲霄。

  阿列克謝·日爾曼根據父親的小說改編的同名影片《路上的檢查》(1971)被禁15年:游擊隊長擔心殃及池魚拒絕炸毀德軍列車、政工少校偏執到底、叛徒反正歸來忍辱負重建立功勛,在蘇俄時期算是大膽突破,但與《西線無戰事》、《全金屬外殼》相比,只道是尋常。豈料片尾奇崛、孤高,酷得沒朋友,秒殺歐美戰爭經典:

  英勇阻擊身負重傷,滾燙的槍管燒得雪地滋滋冒煙,生命的火花漸漸冷卻——

  伴隨《告別斯拉夫女人》行進的鋼鐵洪流,胸口掛滿勳章的老兵叼著雪茄神采飛揚,戰友相逢不相識,指揮交通的缺牙女兵如此嫵媚,最是那一偏頭的溫柔,彷彿維多利亞(勝利女神)的天平傾向苦難大地,令人感懷為之拋灑的所有熱血,包括躺在不為人知的歷史角落中的「污點」烈士!

  這個結尾異軍突起,爽脆、厚重,回味無窮,分明是傳說中的豹尾(堪比《殺人回憶》《第三人》《白氣球》):戰地黃花將「叛國者」的犧牲襯托得光芒四射,不著一鏡,佔盡風流,大氣磅礴而又含蓄、輕靈,這就是藝術,這就是詩啊。

  把戰爭拍得這麼悲壯、溫暖、雋永,唯有俄羅斯!

  我心狂野

  荷馬史詩將人性賦予神,而人則充滿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性;庫斯圖裡卡反其道而行之,賦予動物以神性,揭示人的獸性和異化,以人與動物的和諧關係反襯人類社會自我相殘的恐怖,似有基督、釋迦牟尼擔負人間所有罪惡之意,與荷馬形成路徑不同的兩座人文主義高峰。

  鐵托以鐵拳打擊極端民族主義,各民族尚能和睦相處。1980年鐵托去世,大塞爾維亞主義者來了精神,少數民族的噩夢開始降臨。庫斯圖裡卡怎樣看待分崩離析的南斯拉夫?1995年,這個歐洲最傑出的天才導演用鋒芒畢露、充滿史詩氣質的《地下》回答了這個問題,再獲金棕櫚大獎。

  庫斯圖裡卡的鏡頭裡,巴爾幹的戰爭、愛情和友誼交織著驚心動魄的寫實和不可思議的狂歡:絕望的生命、充滿希望的未來,在黑色幽默、吉普賽音樂的包裹下,歡欣、痛苦都呈現出瘋癲的狀態,與狂亂的世界達到一種微妙、動態的平衡,藝術品質高得讓人必須脫帽致敬,實可謂:言淺意深,韻趣高奇;嵯峨蕭瑟,真不可言。

  我心狂野的背後,有多少淚水、哀愁!《地下》荒誕、犀利、神經質而又充滿赤子情懷,用歇斯底里的酒神精神表達對自由、理性的嚮往,哲學家的睿智遭遇人生的苦澀,精英視角呈現大眾口味,出其不意的惡趣味和反英雄敘事,大量的象徵和隱喻,歷史鏡頭的穿插和嫁接(你甚至能看到華國鋒出席鐵托葬禮的鏡頭),讓167分鐘的影片異彩紛呈。

  《地下》讓人想起《罪惡之城》(2005):權力來自說謊,謊言大到這個世界也跟著你玩。難怪那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傢伙狂贊勞動,獨裁者對人民的歌頌響徹雲霄,腦滿腸肥的將軍躲在後方大喊勇氣和犧牲精神,領袖總是煽動別人去當烈士。

  兩位主角馬克和庫夫,不復《橋》(1969)、《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1972)等影片里高大全的革命者形象,取而代之的是對他們無情、辛辣的嘲諷。影片開場戲是德軍轟炸貝爾格萊德,正在嫖宿的馬克,在性工作者驚慌逃命之際,於漫天炮火之中,依然有條不紊地通過自慰達到高潮;而庫夫不顧妻子的勸阻,火燒眉毛仍堅持大快朵頤。

  這些令人捧腹的細節深刻地反映了馬克和庫夫的個性:前者是個無恥的享樂主義者,後者是個無所畏懼的亡命徒。搶軍火為的是賣了錢尋歡作樂,刺殺德國軍官也是因為爭風吃醋,搶人家的情婦娜塔麗。

  電擊、手雷都奈何不了的庫夫充滿象徵意味:騙取群眾的信任與支持,你可以在任何嚴酷的環境下生存。更為諷刺的是,庫夫也成了受騙者:戰後馬克作為鐵托的親密戰友、黨和國家的領導人出席盛大的閱兵式,暗地裡安排弟弟伊萬與庫夫等人在地下兵工廠製造武器,把庫夫的意中人娜塔麗從床上培養到了主席台。

  薩達姆是個詩人:「民眾啊我們不會令你們失望大難之際我們黨就是領袖。」謊言大師喜歡給自己披上一件浪漫、迷人的詩人外衣:在庫夫塑像的剪綵儀式上,馬克聲情並茂地朗誦了一首自己創作的詩歌,隆重紀念這位國家英雄和親愛的戰友:「為何風吹打我們兄弟的窗戶風在吹,天空和我們都在啜泣。」

  為欺騙地下的人們繼續生產武器,馬克處心積慮製造戰爭正在進行的種種假象,假命令、假新聞、假警報、假情書、假勳章、假裝被納粹毒打。德寇亡我之心不死、美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警惕日本軍國主義復活,國會、工會、教會被共產黨滲透(麥卡錫主義),中國威脅論,恐懼使人團結並放棄理性思考,中外皆然。小到地下兵工廠,大至整個國家,封閉的環境是謊言盛行的溫床。

  隨波逐流的娜塔麗,一心想照顧好癱瘓的弟弟,只能在坦克上大跳炮管舞宣洩內心的苦痛。猩猩教人吃香蕉、發射炮彈打穿鐵壁(被愚弄的人還不如動物聰明),地下的人們重見天日,悲劇卻遠未落幕。

  1990年代,神秘失蹤的馬克夫婦成了國際軍火商,死於自己售出的武器。謊言世界建立在沙灘之上,哪裡經得起時間潮水的沖刷。《地下》再一次證明:你能在任何時間修補任何一個漏洞,但無法在所有時間修補所有的漏洞。

  片尾,死去的親人獲得新生,反目的朋友重歸於好,在一起縱情歌舞;腳下的土地逐漸脫離巴爾幹半島,駛向不可預測的大海,似在暗示南斯拉夫的解體,以及斯拉夫人坎坷的命運。黑鷹墜落

  《拯救大兵瑞恩》(1998):米勒上尉顫抖的手泄露內心的恐懼,相信他喝的是酒而不是水。接下來的登陸血戰,一連串史詩搬的殘酷鏡頭顯示,不用酒精麻痹,米勒這樣的老兵也難以面對奧馬哈灘頭的屍山血海。開篇如此偉大,後續多少顯得有些幼稚和做作。

  《太平洋戰爭》(2010)先聲奪人:1942年8月21日凌晨,發動「七七事變」、在中國戰場大出風頭的一木清直大佐,率領900餘人的先遣隊向瓜島機場發起白刃衝擊。為了招待好這些肉彈,美陸戰第一師準備了300挺機槍、50門大炮和5輛坦克,全殲一木支隊,史稱「泰納魯河口之戰」。

  編導對戰鬥環境、武器裝備的考證達到「喪心病狂」的程度:夜戰正酣,美軍機槍手用布包裹勃朗寧M1917A1水冷式重機槍轉移陣地,以免被滾燙的槍管燙傷。鏡頭將這樣的細節交待得一清二楚,令人肅然起敬。

  美軍虐殺戰俘、搶奪友軍物質,嚇得尿床、精神崩潰、在敵人屍體上撬取金牙的所在多有。一臉稚氣的斯萊治變得殺氣騰騰,毆打戰俘,用刺刀去撬日軍的金牙。

  《太平洋戰爭》不只滿足於抒發為自由而戰的豪情,藝術品質和思想深度遠超《拯救大兵瑞恩》、《兄弟連》(2001),鏡頭直指戰爭對人性的傷害和異化。

  美軍把一度稱霸地球的日、德法西斯揍得滿地找牙,蘇聯解體之後獨孤求敗,但面對游擊戰仍然非常頭痛,價值觀決定了他們不可能像日軍一樣實行三光政策,對平民進行瘋狂報復。

  《黑鷹墜落》(2001)表現1993年10月3日的摩加迪沙之戰:美軍遊騎兵、三角洲部隊、海豹六隊的180名特戰精英執行聯合國維和行動,在索馬利亞首都陷入一場令人絕望的戰鬥,19人陣亡,84人受傷,成為美軍自越戰以來持續時間最長,傷亡也最慘重的一次地面戰爭。恐怖分子和平民(甚至故意充當恐怖分子的掩護)混雜在一起,美軍縱有精良武器亦無充分施展的餘地。

  黑鷹墜落是一個巨大的隱喻:與惡龍纏鬥,怎樣才能不變成惡龍並戰而勝之?

  現代啟示錄

  康拉德的小說《黑暗的心(1902)描述一位船長深入非洲腹地尋找庫爾茲:一位傳播歐洲文明卻最終被荒野和人性的黑暗吞噬的象牙商人。一百多年來,這部情節簡單、主題隱晦的小說佔據文化批評的暴風眼,心理學、解構主義、後殖民主義、新歷史主義、新馬克思主義的口水和誤解紛至沓來;女權主義批評家一口咬定《黑暗的心》宣揚男性霸權,對未知領域的野蠻征服象徵著對女性身體和意志的征服。

  憑藉《教父》(1972)及其續集大獲成功的資本,康拉德的鐵粉科波拉傾家蕩產、孤注一擲,1979年一償夙願,將《黑暗的心》搬上了大銀幕,取名《現代啟示錄》。《時代》周刊認為這部越戰片「抓住了被錯誤動機和外交政策引導的美國迷失一代民眾內心中的瘋狂狀態」。評價很高,但仍然嚴重低估了影片的格局和意義。

  《現代啟示錄》究竟在啟示什麼?

  片頭上尉醉酒非常詭異,看著滲人。演繹傳奇的方式也充滿傳奇:飾演上尉的演員馬丁·辛酩酊大醉,估計錯了距離,一拳打碎鏡子,血濺當場。戰爭夢魘呼之欲出。

  上尉奉命沿著湄公河搜尋、刺殺瘋癲的庫爾茲上校,一路上險象環生、高潮迭起:

  戰爭最可怕的不是血腥,而是可能讓你愛上它的無所顧忌的放縱和發泄的快感。在瓦格納《女武神》威風凜凜的樂曲聲中,酷愛衝浪的比爾中校領隊空襲,戰爭的性感化、遊戲化和視聽上的狂暴,散發著撒旦般邪惡的魅力。

  中校一方面視戰爭如兒戲,不知恐懼為何物,部下躲避炮火時總是傲然挺立;一方面又對戰俘飽含同情,動用自己的直升機救助受傷兒童,象徵現代文明的理性和非理性,以及殺戮與拯救的矛盾。

  庫爾茲嘲笑軍隊的偽善:「我們訓練年輕人扔炸彈,卻不准他們在飛機上寫『操』,因為這很下流。」

  勞軍女郎、猛虎、被叢林同化的法國貴族、石像充滿隱喻,殺牛祭祀與砍殺庫爾茲上校的畫面交織在一起,庫爾茲的臨終遺言「可怕」像原著一樣包羅萬象,震古鑠今。馬龍·白蘭度氣場強大,完美地詮釋了一位精忠報國、最終瘋狂叛逆的悲劇性人物。

  不能簡單地把《黑暗的心》歸類于海洋小說、叢林小說或政治小說,文筆汪洋恣肆的康拉德,道盡文明發展、文化衝突的慘烈和環境、財富、權力對人性的腐蝕。

  《現代啟示錄》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越戰片、反戰片,科波拉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巨人,庫爾茲的悲劇是尼采「凝視深淵過久,深淵亦回以凝視」的影像化,啟示人們反思文明、理性的限度,拯救的艱難,放浪不羈而又含蓄、慈悲,沉穩雄毅,格高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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