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狗記- 狗的天性都是忠誠善良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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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養只狗很久了。只是苦於找不到背鍋俠：結婚前母上嫌煩，結婚後老莫一眼識穿我想把鏟屎官職責轉嫁於他的叵測居心，所以養狗一事長期以來只是嘴上說說。但在漫長的葉公好龍的歲月里，對於什麼樣兒的狗不能養，我和老莫的意見漸趨一致：腿不能短的像柯基，狗也是有尊嚴的；性子不能像邊牧，年紀大了經不起鬧騰；體型不要金毛拉拉那麼大，我們不想被狗遛；哦智商必須要比雪納瑞高 ...... 總之我們理想中的那隻狗，腿長，聰明，溫順，大小正好。

本以為這隻狗的出現還有幾年，沒想到5月19日上海某流浪動物領養日，我們遇到了它。它叫貝克（兄弟漢姆離開了人世），前任主人Coco女士要求在新名字中保留貝字，我給它改名貝勒。貝勒是一隻10個月大的博美田園串，有一對直立的大耳朵和傘形的大尾巴，毛色土黃與奶白相間，四肢纖細，腳掌撐在地面像穿著四隻小白鞋。它2個多月時流浪到Coco女士單位，當時患有嚴重的皮膚病，被她和同事們收留在辦公室。直至保安科出面干預，Coco女士將它帶回了家，此後與她生活了8個月，現已痊癒。從時間上看它基本算只家養狗，這也打消了我們對收養流浪狗的最後一抹顧慮。

我和老莫難以置信我們的好運氣，隨即簽訂了領養協議。可是Coco女士不讓我們當場把狗領走，她提出一周後先帶它去我們家適應環境，如果沒有問題，兩周後才把狗交給我們。這個要求貌似合理實則無禮，但考慮到從物理上還是心理上，我們也需要多些時間調適，便爽快地答應了。

一周後當貝勒第一次踏足我們家，我和老莫都感到有點兒心理壓力。多年來習慣了兩個人的吵架打屁，突然間冒出一隻活生生的狗在家裡來回跑，爪子還在地板上不斷發出悉哩嗦羅的細碎聲響，畫風頗顯違和，我隱隱覺得它似乎還是大了點兒 ...... 貝勒這天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反倒是我們不厭其煩地向Coco女士詢問各種細節，以致它無聊地倒在地板上睡著了。老莫欣喜地問這是否說明它在我們家很放鬆？Coco女士笑著應和。想想我們也是天真，狗只當是來玩的，真正要來我們家看環境的難道不是Coco女士本人么？

正式過戶的前一晚，Coco女士給我發來冗長微信，說她在做出送狗的決定後感到了後悔，但鑒於我和老莫的丁克條件完全符合她對貝勒未來的預期，希望我們對貝勒專寵。她再三強調：如果哪天我們不想養了，一定要把狗還給她。兩次接觸下來，我已感受到Coco女士對貝勒強烈的母親對兒子般的愛，要不是她透露自己患有慢性病，都養了8個月，我不理解她為何非要把狗送走。交淺不宜言深，我不會告訴她：對貝勒的到來我們雖然高興，但它首先是只狗，其次是一位沉默的朋友。至於能否成為我們真正的家人，唯有交給時間。

6月2日，貝勒搬家，跟小狗一起來的，還有狗籠、睡墊、尿片、狗糧、羊奶粉、零食、玩具、沐浴露、擦腳泡沫、毛梳 ...... 滿滿當當堆在書房一角，視覺上頗具衝擊力，讓我深感必須為這隻小狗的餘生負責，否則對不起它的這些家當。

Coco女士頗有經驗地趁貝勒在房間里玩耍時悄悄離開了。她說狗到了新的環境會有應激反應，不過你們放心，她補充道：那些離開了主人不吃不喝的狗電影里才有，生活中的狗狗是很現實的，舊主人走了，它馬上會給自己尋找新的庇護者。我對她的話將信將疑，很緊張地觀察貝勒的反應。貝勒很快便發現Coco女士不見了，它衝到大門口，埋頭在門縫裡狂嗅，喉嚨里發出小孩般的嗚咽，像是被大人拋棄的小孩。對我的出言安慰它置若罔聞，不知所措之際我忽然記起《狗語者說》里介紹過如何安撫緊張的狗。克服自己的恐懼心理，我嘗試按摩貝勒的背頸肌肉，同時撫摸它的胸口，很快它的情緒便穩定下來，恢復了平靜。

一個小時後貝勒看起來完全接受了它的新生活，開始哼哼唧唧，就像小孩子在撒嬌。我們不懂這是想表達什麼，嘗試帶它到洗手間，在浴池鋪上尿片，但它馬上跑了出來，繼續繞著我們哼唧。我們抗不住這樣溫柔的攻勢，只好帶它出了門。走到小區花園外，貝勒遇到了它來以後的第一位狗朋友。聽說狗與狗多接觸心情會好，於是我們高興地看著貝勒和那隻難看的八哥犬碰了碰鼻子。碰完不到一秒鐘，八哥犬嗷地撲上來，一口咬住了貝勒的背！我們驚呆了，迅速把狗拉開，老莫抄起石頭砸過去，八哥犬沒被嚇倒還接著往前撲，老莫又從地上摸了塊磚，這下牽八哥犬的老太發急了，護著自家狗子直嚷嚷：「它是狗呀，你人幹嘛跟畜生過不去啦！」

養狗第一天就碰到這種事，對我刺激有點兒大。狗的世界和我想的不一樣。

事情還沒完，沒幾天貝勒又被阿黃給咬了。阿黃是只流浪土狗，生活在這片小區已有七八年，常來我們樓里串門，性格非常溫順。那天老莫上樓拿東西，我獨自牽著貝勒站在樓下，剛好阿黃過來，我很放心地任由它倆打招呼，想著以後要常相見了彼此認識一下。誰知眨眼工夫，阿黃已經結結實實地咬在了貝勒的背上！我驚叫著喝退它，阿黃沒人牽，它發起狂來我也怕的。好在阿黃鬆了口，我把貝勒強行拖走。貝勒被拽的兩腳離地猶自逞強，沖阿黃狂吠不已。我邊退邊往後看，阿黃留在原地低吼徘徊，神情異常兇悍。這是從來沒見過的阿黃，顧不上等老莫，我拉著貝勒飛也似地逃走了。

貝勒在我們家生活了15天，總共溜了它30次。托它的福，我才知道原來附近有這麼多狗：泰迪、拉拉、二哈、薩摩耶、土狗、各種串，80%以上會在碰鼻子嗅屁股以後就向貝勒發起攻擊，其餘20%有些是母狗，有些是對方主人根本不讓狗接觸直接拉走，就連「很暖的」金毛也在第二次碰到時露出了牙齒 ...... 問題顯然出在貝勒身上，可究竟什麼原因使它這麼不招同類待見，我們也很困惑。總之出門遛狗成了歷險，右牽黃、左執杖（前公司發的登山杖一直扔在家裡吃灰，它的歸宿本應是若干年後老莫的拐杖，沒想到提前淪為了打狗棒），滿臉戒備地走在馬路上，就是我最後出門遛狗時的模樣。

貝勒非常瘦，洗澡時水一澆，整隻狗除了毛只剩下排骨。聽寵物店的人說，那些特別瘦的狗是因為主人不溜，長期在籠子里關出來的。它在Coco女士家，一天超過3分之2的時間是在籠子里度過。老莫可憐它，一來就讓它睡客廳。我們利用閑置的木板和現有傢具形成的空間，搭了個臨時狗窩，面積比狗籠大一倍，上不封頂，它站起來能看見外面。唯一就怕它越獄，木板的這點高度以它的彈跳力而言小菜一碟，可Coco女士很肯定地說它不會。

事實上頭兩天貝勒的確表現的很老實，絲毫沒有越獄的跡象。只不過一到早晨5點就開始哼唧，如果我們沒反應，它會越哼越響，一直叫到我們起床為止。回想領養日和參觀日兩次它一聲不吭，給我們留下了神經類型穩定的美好記憶，事實證明全是假象！我們想著先培養感情再做規矩，所以剛開始對它的容忍度很高，可天天5點的morning call誰受的了，所以這天早上我們假裝沒聽見，打算反抗到底。它哼唧了老半天，最後忍不住了，大叫一聲從睡覺的地方跳了出來，傢具碰撞發出巨響，然而木板並沒有倒 ...... 晚上我們決定讓它回籠子過夜，讓它進籠子倒是沒費什麼力氣，進去以後它把自己蜷成一團，看的讓人心酸。熄燈不到半小時，它就在客廳里一疊聲地哼唧起來，無奈只好又去放它出來。不料它接下來的行為讓我們大開眼界，慢悠悠地先到籠子外邊轉一圈，然後不緊不慢地鑽回籠子，側身站定，扭過頭冷冷地看著我們。這跟白天它不聽話我們在廚房關了它倆小時，放它出來時的情形一模一樣！那會兒我們便有些懷疑，現在可以確定，它在以這種方式向我們示威。老莫氣笑了：「嘿小子，有種你別出來！」說完作勢關門，貝勒的高冷一秒破功，從沒合上的籠子里竄了出來。

據說小狗的智商相當於2歲的兒童，我們覺得貝勒爺嚴重被低估，它這種行為哪還像條狗，簡直就是個人，而且是品性不好的那種。從這天起，我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狗的天性都是忠誠善良的嗎？帶著疑問，我們開始重新審視這條狗。

時間一長，我們發現貝勒膽子小的緊，別看它被別的狗攻擊時擺出一副「老子怕你」的架勢，不過仗著有我們替它出頭罷了。走在路上遙聞群狗互吠，哪怕隔著老遠，它也立馬停下再不多走一步；路邊小店兩隻沒牙的小奶狗跟它打鬧，居然也會嚇得落荒而逃；尤其害怕射釘槍的聲音，聽見掉頭就跑拉都拉不住。它剛來時小區里的幾隻流浪貓還會遠遠躲開，到後來就只當沒看見了。我們看了也嘆氣，敢情這位爺就是外邊慫、窩裡橫啊。

在動保組織的微信群里，我曾經請教老外如何訓練一隻「戲精狗」？我說「它在我先生出門時叫個不停，如果我教訓它，它就趴在地上裝死，拿屁股對我。等到我先生回家，它拚命討好他，故意不理我。」很快有人回我：「對待狗就像對待小孩，你和你先生必須結成同盟保持一致，你的先生要讓狗知道他站在你這邊。」又有人說：「我與你處境相同。在它眼中爸爸是pack leader，而我只是餵食者。可以做點小事，比如讓你先生到家時先問候你。得讓狗知道你是家裡的老二，它不是。」

聞言我恍然大悟，在家裡老莫去哪貝勒跟到哪，老莫坐著，它就趴他腳邊兒，時不時還蹭大腿求抱抱。最可恨的是我跟老莫吵架，它居然吼我。一樣管它吃喝拉撒睡，待遇差這麼遠，氣的我差點和它爭寵，原來這貨是想爬我頭上呀。

感謝老外讓我們了解到pack leader理念，中國朋友們沒人講這個。所謂「犬族領袖」，是指通過訓練在精神上成為狗的主人，讓它真正地服從和隨行。實現這個目標有三點：足量的運動、行為規則、主人的愛。這三點包含先後，首先要保證足夠的運動，狗的天性才能得到滿足；其次給它制定明確的規則，遵循有獎勵，反之懲罰；最後才是給予它們寵愛。而普通人總是忽略了前兩點，除了愛還是愛，並且覺得我這麼愛你，你就會回報我。但是人們忘了，它們不是人，只是狗。

上述這段話體現了老外對狗的基本態度，最後那句則是我所見的中國養狗人群，尤其是Coco女士的愛狗之道。Coco女士沒時間溜狗，白天晚上都把它關籠子里，可她為它買德國全進口的狗糧，一周喂三次肉（從Coco女士的身材來看，可以肯定她給狗吃的也不少），零食不斷，光我看到的就有芝士棒、肉鬆粉、雞肉乾，她一邊喂一邊愛憐地埋怨它：「吃這麼多零食，晚飯又不要吃了對伐 ......」通過她8個月的訓練，貝勒不論身在何處，聽見塑料袋響立馬衝過來看是否有它一份。我們吃飯，它蹲桌子底下隨時撿漏，不理它，它就趴到我們腿上伸長脖子往碗里看。躺在沙發上小憩，冷不丁兩隻狗爪搭到你肚子上，生生被嚇醒。這習慣緣自Coco女士總愛像抱小孩一樣把狗抱在懷裡，任由狗把兩隻前爪搭在自己肩膀上，她一定不知道這個動作在狗的世界裡代表支配。貝勒在她家隨地大小便，以致Coco女士不得不在地上鋪滿尿片。我們越來越懷疑貝勒從未把Coco女士當作pack leader，狗認主的話不會在家裡亂拉，更別說Coco女士把它送來以後，除了乾嚎幾嗓子，這狗再沒有更多難過的表現。這話我們不敢告訴她，太傷人了。

我們嘗試矯正貝勒的種種惡習，第一步先把零食收走，一天只給兩頓狗糧，不吃拿走，隔2個小時再喂，但是不管用。我們狠心餓了它一天，當天晚上那頓它會吃完，到第二天依然故我。於是我們加大運動量，大幅延長遛狗的時間和距離，它跑累了回家把狗糧一掃而光。但我們沒那麼多時間和體力陪它耗，為了保證它每天的食物攝入量，我們不得不做出妥協。先是在早餐里拌入羊奶粉，吃完晚餐賞幾塊雞肉乾。不到三天它變本加厲，加了羊奶粉的早餐也不吃，本是晚餐後的嘉獎肉乾，因為它不肯吃飯只好掰碎了扔狗糧里，它竟然只把肉乾挑出來吃掉 ～ 跟這隻狗在吃上面的鬥智斗勇，以我們失敗而告終。

由於在Coco女士那裡未嘗敗績，使得貝勒對我們有恃無恐，它不吃狗糧，一來是缺乏運動腸胃不好，主要還是它深諳只要「抗爭」便有肉乾和零食之道。小人之所以可怕是因為他們躲在暗處使壞，使人防不勝防，一旦識破其面目，看那些伎倆無異洞若觀火。貝勒是一隻小腦筋相當發達的狗，為了證明這點，我們做了些小測試。自從早上遛狗的時間定在7點30，這隻狗便把morning call調到6點，精準地哼唧25分鐘，看到老莫起床洗漱，它便安靜趴窩。到7點05分如果老莫還沒好，它又開始哼唧，我們懷疑這狗看得懂鬧鐘。出門時如果前方有障礙物，正常情況下狗會自動避開，最後那次遛彎回來，老莫向我描述了這隻狗的精彩表演：途經綠化帶里有一棵樹，貝勒先跑到草叢深處一通狂嗅，佯裝無意地向樹的右前方移動，這樣人為了避免狗繩被纏繞，就不得不跟在狗後面鑽進綠化才能繞開樹木。新買的牽引繩最長有5米，它居然一直走到拉不動。老莫站在原地看它怎麼玩，他可不會被狗牽著鼻子走。貝勒扯了扯繩子發現不行，便慢慢回撤，經過老莫身邊就像沒看見，繼續朝反方向走，再一次走到牽引繩的盡頭。老莫也不收繩子隨便它去，這下它只好乖乖退回來，老老實實向前走。這一次，行為恢復了正常。

在知乎上搜「戲精狗」，出來的結果讓人嘆為觀止。原來狗的智商最高相當於7歲的兒童，它能聽懂人的語言，揣摩人的心思，充分利用自己的生理優勢，成功地把一個個狗主人改造成狗奴才。人們被它們可愛的外表、類人的行為所迷惑，主動放棄了觀察判斷。就像我曾經痴迷於各種萌照和視頻，以為人與狗的相處只有溫暖與美好。去掉濾鏡光環，我看到有被自家的狗咬了的主人，在打完五六針後依然幸福的表示我還是好愛它；大金毛嫉妒新來的小貓分走了主人的寵愛，在主人面前表現的和小貓親密無間，趁著主人外出咬死了它；主人在家時狗子表現的對卧室毫無興趣，主人去而復返愕然發現狗子竟然在自己床上睡著了...... 與這隻狗朝夕相處的兩周里，我們不斷反思狗的天性真的是忠誠善良嗎？我們終於認識到狗和人一樣，品性有好有壞。如果生下的小孩品行不端，父母不得不花費巨大的心力教育他。可如果需要用同等的力氣去調教一隻狗，我們 ...... 還是算了吧。

我們嘗試聯繫Coco女士，想知道她那張「如果你們不想養了一定要把狗還給我」的支票是否依然有效。一周不聯繫，她問的第一句話是「貝貝最近心情好嗎?」我們默默翻了個白眼：貌似只有奴才關心主子的心情好不好，有哪個主子理會奴才的心情？聽完我們陳述的觀察報告，Coco女士激動地表示第二天就來把貝勒接走。她說「看來貝貝沒把你們當主人，再留下去對它對你們都不好。貝貝還是認我當主人的，我說的話它都聽。」我們想把新購置的狗柵欄、狗門送給她，Coco女士糾結了幾秒鐘，底氣不足地拒絕了：「這東西我們家不用的 ...... 對了，狗籠子還在嗎，你們沒處理掉吧？」

6月17日，Coco女士帶著貝勒（現在應該叫它貝克才對）和它的一家一當走了，我們又各自回到了生活的原點。事情解決的如此順利，就像這隻狗來的時候一樣。除了略感不真實，我為我和老莫未來十幾年人生獲得解脫大大地鬆了口氣。

如果有人因為狗生而開始質疑人生，願本文在充斥網路的標準答案以外，提供一點安慰。